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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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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血一桶一桶从身体流出,初蕊看见生命正一吋吋消逝,快死了是吗?那么请对她说声恭喜吧,恭喜她终于偿清债务,回归天庭。

    她的意识不清,她看见医生护士来回穿梭,他们摇头,发出惋惜声,也看见阿爆、李昆在床前来回踱步,频频摇头。

    甚至于,她看见他来了。他坐床边,紧握她的手,低声说,不要死,求你不要死

    怎么能不死?天要她走,岂有留下的道理?他的表情是哀恸吗?对不起,她真的想张大眼睛看清楚,真想抱住他的头,很用力很用力告诉他,别担心,还清情债,下辈子他们互不相欠,到时,站到等高线,再来谈场轰轰烈烈的爱恋。

    再醒、再睡,隐约间,朦胧间,她听见医生对雍叡说放心,说她度过危险期,接下来情况只会好转,不至有意外,然后,他松开她的手。

    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却明白感觉手心中的温暖在一瞬间消失。

    好冷,冷透了,从心底泛起的寒意,吋吋腐蚀每吋肌肤她想醒来,想握回他的手,要求他别转头离去,偏偏无能为力啊,无论她怎么挣扎,都挣不脱梦境。

    不要走,再多陪我一分钟,你一走,我便要死了,她的心在哀号,可惜他听不到。

    请再多看我一眼,这一走就是永别。泣血了,她看见魂飞魄散,看见两条生命失去交集。

    她在梦中不断喊他、唤他、求他别走,然而,他还是走开,不回头,之后,又醒、又睡,她再寻不到和他相关的梦境。

    初蕊正式清醒,已是五日后的事情。

    那夜,他握住她的手,把生命力源源不绝输入她体内,他声声低喃,说了无数她听不分明的话语,是幻觉吧,他怎会来?他结婚了,正和新婚妻子出国度蜜月,那是浓得化不开的甜蜜呵。很蠢的梦,半点不合逻辑,初蕊对自己摇头。

    望望天花板,满眼的苍白,她知道自己失去什么,知道自此人生模式固定,她就这样过吧

    真笨,她笨得无可救葯,人生不是小说戏剧,除了爱情和想象力,更多的是实际。

    她这种笨蛋适合做什么?什么事都不能做,连伤心都显多余,偏过头,再睡吧,睡觉是最无害的活动,也许下一个梦里有他,有一份专属范初蕊的幸运。

    闭眼,再次入睡,仍是昏迷清醒,一日过一日,有点自我放弃似地睡着,她的爱情只能在梦中实现,于是她热爱起睡眠。

    又过七天,她清醒时间变长了,也许是体力逐渐恢复,无法时时入睡,尤其是今天,台风肆虐,阵阵狂风豪雨打上玻璃窗,彷佛天地将灭。

    “你终于醒了。”

    门被打开,一个不曾见过面的男人拿来椅子,和她对面坐下。

    “是。”凝视他,初蕊猜测他的身分。

    “我叫欧阳昌,是雍叡的副手和姐夫。”

    他自我介绍,乍见初蕊,他有强烈危机意识,那么漂亮的女生,任何男人看了都要心动啊!有她在身边,雍叡的心情难保不改变。

    今日,他为了见姐姐和对老盟主的承诺,同意和时宁小姐结婚,但明天呢?有范初蕊在,他担心,这桩婚姻将岌岌可危。他在盟主往生前立过誓言,发誓保护时宁小姐的终身幸福。

    “您好。”她振奋精神应对。

    “范小姐,请问你知道雍叡在十二天前已经结婚了吗?”欧阳昌问,口气不善。

    兴师问罪?看来雍叡的保证并没有太大效用,时宁小姐虽没上门,总有人抢着为她出头。

    苦笑,何必怕?从决定当情妇那天起,她早该有心理准备,准备起这样一天,站在这里任人羞辱。

    “是。”

    “你知道他们正在欧洲度蜜月?”欧阳昌打量她,她的样子,分明是大家闺秀,为什么愿意沦落,当起无名无分的第三者?

    “是。”知不知道干她何事?欧洲又不是她能去的国度。

    “你知道他们从小到大,感情深厚,谁都无法拆散他们?”欧阳昌心向旧盟主,如果雍叡是盟主属意的囊中物,不管如何,都不让人将他夺走。

    “是。”她当然相信他们感情浓厚,否则他怎甘心进入牢笼。

    “你认为,雍叡逼你拿掉孩子,为什么?”

    这句话问得很毒,她来不及躲避,被射个正着,痛未觉,血先汩汩流出,漫过心脏、漫过胸膛,压迫着她的气管,教她无法呼吸尖叫。

    咬唇,她不许自己落泪,拉过棉被,裹紧身子,冷。

    “他不希望婚事被破坏,你看不出他一心一意娶时宁小姐为妻?”

    “是。”她当然知道,若不知道,她还住在笼子里,快乐得像只小鸟。

    包冷了,她误闯进地狱吗?为什么冷得这么厉害?

    “任何女人都没资格生下雍叡的孩子,除了时宁小姐之外。”欧阳昌加重葯剂,一剂一剂测验她的容忍程度。

    “是。”口里应着是,心里有一千个不愿意,她不愿意留在这里接受攻击。为什么啊?为什么她偏偏是逆来顺受的范初蕊?

    “你在他心里没有半分地位,早晚,你会变成橱柜里面的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早晚,你会成为雍叡的负担,成为他的罪恶感,让他在面对时宁小姐时,充满抱歉。”

    多么赤裸裸的指责,她以为自己是他的“享受”原来还是高估了,她居然是他的原罪与负担。

    “我不懂你为什么执意留在他身边,你尚且年轻,生命里还有其他的可能和机会,你非得成为破坏他人婚姻的第三者才满意?”

    口气添上硬度,他想趁雍叡回国前,处理掉麻烦。

    “请问欧阳先生,您希望我怎么做?”她说话,开口,每个发音都在发抖。

    “离开雍叡,再好的婚姻,都禁不起意外,我希望你别成为他们爱情的变因。”

    点头,这点她同意,爱情需要细心维护,否则一不小心,情灭了,再多的柴火都燃不起热烈。

    “你同意我的话?那么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他问。

    “马上。”初蕊直觉回应。

    他没想过她那么好说服,点头,他对合作的人不会赶尽杀绝。“很好,我支开外面的人,至于这个”他从口袋里面掏出一张空白支票。

    眼望欧阳昌,她吸气。“请你不要”吞下喉间哽咽,她扬起笑眉,端起最后一分尊严。“不要污辱我。”

    不再看欧阳昌,初蕊缓步行到衣橱旁,身子抖得像秋天里的落叶,横了心,强撑身体,她拿起衣服,笑笑,对欧阳昌说抱歉。

    欧阳昌理解,走出病房,这天,风大雨大,初蕊走出雍叡为她架构的世界。

    这段日子,雍叡的世界被颠覆了,稳重的他心浮气躁,他自以为的掌控乱序。

    时宁在度蜜月当中逃跑,他动用所有的关系和力量,好不容易在法国的小旅馆里面找到时宁和她的哲学老师,她哭着求取原谅,说好不容易厘清亲情和爱情,她不想失去哥哥,更不想失去爱人,她左右为难,好想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

    雍叡抱住时宁,双眼盯住她的哲学老师,他不说半句话,光用气势就镇压住他。

    接下来,他把两人带回饭店,遥控台湾的征信社替他调查哲学教授的身家背景。关起门和对方“深谈”暴力、不暴力的方式都用了,最后,他相信这个男人有本事带给时宁幸福,于是放手,让时宁同时拥有亲情与爱情。

    叹气吧!义父机关算尽,却算不到女儿的心和捉摸不定的爱情。

    当他处里好一切,带着时宁和她的“新婚夫婿”回国时,居然发现初蕊从医院逃跑了,不需费力询问,前因后果全跳到他眼前。

    他和“姐夫”谈过了只用暴力方式。

    他恐吓欧阳昌,要是胆敢再干涉他的私人生活,他会让姐姐在亲情与爱情间择其一。没办法,他对妹婿比对姐夫宽容得多。

    他动用所有力量寻找初蕊,他翻遍大台北每寸土地、每个声se场所,他刊登大量广告,企图向初蕊喊话,却没想到,在他的训练下,初蕊不接收外界讯息已经很久。

    自食恶果了吧,他真是咎由自取。

    是讽刺!他骄傲地认定自己有能力控制初蕊的情绪、感觉,没想到,最后发现,牵制自己的丝线,牢牢握在初蕊手里。不过是一条细不可辨的丝线,怎地扯得他心痛难平?不过是一个由他摆布手脚的娃娃,怎地回身,她牵动他的感情、他的生命?

    是他太有把握吗?他把握不管自己多恶劣,不管对初蕊做得多过分,她都会乖乖守在自己身边,安分于他给的情妇地位?

    她走了,彻底走了,不留半点线索。而他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厉害,没办法在世界的某个角落将她挖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心一天逃陂落,无助地面对自己不愿承认的思念。

    他是多么自抑、自制的男人啊,再喜欢初蕊,都能维持两个星期只见一面,他甚至觉得自己没有女人或爱情也可以,怎料到,失去她,他失去心情。初蕊不在,推翻他所有认定,他以为对她不过是占有,不过是宣示能力,没想到,见不着她,他居然不能呼吸。

    他憎恨这种无能为力,无能为力的感觉让他回到多年前,那个家破人亡的夜里。于是他企图改变,他不断认识新女人,不断找人相亲,可是每回合的接触,都让他厌恶到极点。他对工作加倍用心,从清晨到夜里,他让忙碌塞满每寸光阴,哪里晓得,白天清除的人影,总在夜寐间侵袭。

    他快发狂了,却骄傲得不让任何人看出他的不对劲,他拚命欺骗自己,初蕊影响不了心,却在午夜梦回惊醒,痛苦、暴躁、不耐烦得想杀人。

    “雍叡哥,你看漂不漂亮?”没经过通报,时宁自行进入他的办公室。

    “嗯。”他没抬头,他必须大量使用麻醉剂来麻痹自己的神经,而麻醉效用最佳的东西是赚钱。不错吧,用赚钱来忘记女人,他肯定是古今第一人。

    “你根本连看都没看,抬头看看嘛,雍叡哥,记不记得几年前,你送过我同样一束花,我好喜欢哦,我追问你,花是哪家花店设计的,你怎么都不肯告诉我。喏,我找到了,那家花店叫作spring,老板是四个年轻漂亮的女生。”

    时宁把金色太阳花凑到雍叡面前。“瞧,多么巧合,你送我花那天是圣诞夜,今晚又是圣诞夜,我找到同一束花,了不起吧!”

    雍叡抬头,金黄花球在眼前招展,他忍不住心跳加速,那风格、那创意,分明是初蕊的特色,旁人模仿不来。是狂喜啊,她不在,他失去了快乐能力,但现在

    天!他真蠢,征信社找遍全台湾的声se场所,却没想过,翻翻台湾的花艺店。

    “雍叡哥,你帮帮我好不好,你去跟那四个女老板谈,可不可以让我加入股份,让我成为spring的第五个老板。”推推雍叡,她不只爱花,还好喜欢她们的气质态度,她真想成为她们的一分子。

    “你认识她们?”强压激动,雍叡用刻板声音问时宁。

    “只见过两面,一次是上星期到店里同她们签约,请她们为我们布置晚上的舞会现场;一次是今天,我想买花送人,却发现冰箱里这束阿波罗,就买下来了。我记得做工手娃娃的那位叫做什么云,有小宝宝的叫沛什么的,开货车的小说家是楚灵涓,她很厉害哦,坐在卡车里面还能打稿,她说她们共同的志愿是赚钱,把小宝宝养成一代伟人。对了,还有一个不太爱说话的女生,她漂亮得不像平常人,我偷偷叫她仙女妹妹,因为她有一头留到屁股的黑亮长发,拿去拍广告,一定可以红翻天。”

    时宁越说,他的心越不平静,压抑情绪,困难倍增。是初蕊吗?他想应该是,瞄一眼时宁桌上花束,那创意无人能剽窃。呼吸添了几分窘迫感,脑间浮上的,全是一幅幅有她的画面。

    “她们的生意好到不行,我敢说,照这样下去,很快的,她们就能开连锁店,变成台湾知名的花店。雍叡哥,我真的好想加入她们,你帮我跟她们谈好不好?”抓起雍叡的手,左摇右晃,时宁对他撒娇,撒得自然。

    “给我地址,我找时间过去谈。”

    “不用啦,你现在马上过去晚会现场,仙女妹妹和灵涓就在那边布置会场。”她连一秒钟都不愿意多等。

    看一眼腕表,他说:“再说,等我忙完。你先回去打扮,舞会快开始了。”

    嘟起嘴,她撂下一句耍赖:“我不管,这星期之前我就要变成她们的股东。”

    说完,她捧起花,离开雍叡的办公室。门关上,下秒钟,雍叡离开椅子,用最快的速度奔向舞会会场。

    初蕊的运气不错,在走入风雨飘摇的台风天时遇上殊云,遇上生命另一个春天。

    十月,在热闹的双十国庆中,花店热热闹闹开张了,生意比想象中好,也许是四个漂亮女性做经营,吸引不少男客群,也许为了生存,她们比谁都努力。

    再辛苦、再累的工作她们都接,慢慢地,spring花店远近驰名,许多公司下订单,由她们定时为公司更换新花材。

    圣诞节接近,四个小女人忙翻天,殊云的手工玩偶,新货不及上架,旧品已卖光,害她们从花店下班,还要帮忙加工做娃娃,幸好小雨滴和水水很合作,没在最忙的期间,跳出来捣蛋,他们乖乖吃、乖乖睡,乖乖自己长大。

    灵涓连小说都来不及写了,她整天忙着从网站上接订单,拿着刚考上的驾照,载着初蕊四处布置圣诞会场。

    赚钱的感觉真的很好,能够独立、能够自食其力,谁说不是幸福。

    初蕊学会,只要够忙够累,一沾床便睡,那么那个男人会离她的梦境远远,她忘记爱情是什么滋味,她把惆怅抛入大海,遗忘思念。

    所以,忙是好事,很好很棒的事。

    “下一摊,哈哈!抱喜恭喜,是最后一场了。”灵涓大笑,从清晨到现在,她们插花送花,还赶了三场会场布置,要命哦,全天下都挤在平安夜开舞会,不操死他们这些花业店家不甘心。

    初蕊笑笑,她好喜欢灵涓的活泼和天真,可惜她没有这样的纯善性情。

    下车,她抱起一大篓鲜花,往饭店会场跑去。

    灵涓随她身后,也捧起满篓子花,有没有听过懒人挑重担?她就是这种人,抱了花不满意,还把气球、塑胶杆背在背上,手臂挂上一袋小花瓶,才肯走进会场。

    进会场,灵涓轻呼:“哇塞,这里起码可以容纳两千人,了不起,好大的手笔,这个老板一定有钱的要命,要是能钓上他,我们家的小雨滴和水水的学费、营养费全没问题,初蕊,你觉得我们哪一个牺牲比较好?”

    “别开玩笑。”

    苞上有钱的男人便幸福了吗?不!那是不幸,如果眼睛里只有爱情,一旦爱情离去,那种痛不欲生的感觉,太难忍受。她辛苦过一次,再不要尝试第二回。

    初蕊没说话,放下花,从最简单的小花束扎起,她会在每张长桌上摆一瓶小小郁金香,订单上写了五十桌,那么,她至少要在半小时之内完成这些,才能动手整理走道盆花和汽球布置。

    大盆立花和桌花她昨晚就插好了,只要辛苦来回走几趟,从小货车上搬下来就行。

    看看手表,才五点,距离八点,她还有充裕时间。

    “初蕊,拜托拜托,利用你的女性魅力,请餐厅服务生帮忙搬花好不好?我累得腰坑谙掉了。”

    初蕊笑笑,望灵涓一眼。这种事她不做,人生一次,她已叫人贬低,她宁愿累死自己,也不靠美色替自己争取半分利益。

    “好好好,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知道你对男人不感兴趣,我去行了吧!反正我比你更受欢迎。”

    灵涓跑出会场,不过十来分钟,果然,一群男人自动替她把盆花全数搬进来,灵涓没说错,她的魅力的确无人可挡。

    初蕊安静,她专心工作,一心把事情弄好,运气好的话,回店里,她们还可卖掉不少花束。圣诞节,所有男人都会为女友献上一份专心。

    初蕊记得,刚拿到第一张池坊流证书时,他在圣诞节前夕,要她为时宁小姐绑一束花,她把心形的钻石项链系上缠绵,小小的卡片上,她滴了蜡液,贴上雏菊,那夜,时宁小姐收到礼物,很开心吧!

    讽刺的是,她那么专心努力,不过得到一个寂寞的平安夜,那夜,她为自己插鲜花,为自己唱平安夜,为自己叹息。

    不想了,再也不要想他,她应该想着未来,想着新生活。

    她是失去孩子,但小雨滴和水水弭平她的遗憾,她要赚好多的钱给他们,把他们养成世界上最伟大的小孩。

    对,不要爱情,不要心酸,她要往“钱”看,奋发向上,让孩子以“三娘”为荣。

    人生有太多事比爱情更美丽,只要清除执着、压缩幻想,让自己真真实实生活在世上,那么爱情没有那么重要,真的!

    加坑诏作,蹲在花盆间,把装饰在走道两旁,一盆一盆的美丽圣诞红插上几朵金色蝴蝶结,等灵涓的气球灌好,她还要去装饰花门。

    身后有人,她知道是动作快的灵涓过来催促她。

    “再等我一下下,马上就好。”初蕊头也不回,对灵涓说话。

    终于,插完最后一朵蝴蝶结。腰痛得站不直身,她瘫坐在地毯间,拱背,埋首膝间,让脊椎暂且舒缓。“好饿哦,早餐中餐都没吃,等一下回去,我们买几碗泡面好不好?”头闷在膝间,她对身后的灵涓说。

    灵涓没回答,她纳闷,一向多话的灵涓怎么安静得不像她。回头,当她的视线接触到地毯上那双皮鞋时,心漏跳几下,明明在呼吸,初蕊却觉得缺氧。

    是他吗?不是吧!怎么办?是他的话,她怎么办?

    怎么会、怎么可以、怎么能吶!她是决心删除所有记忆了啊,怎么可以他任意出现,破坏她的努力。

    咬唇,圆瞠的大眼睛东飘西荡,就是不往上飘。对,不抬头、不看,连想象她都不作想象,迅速起身、迅速离开,她嘴里喃喃念着:

    “快一点,快一点,我快来不及了。”究竟什么事来不及,她没深入研究,只想用最快的速度逃离。

    不过,迈开腿跑了两步,她就让人拦腰抱起。

    不看,她坚持不看对方的脸,不确定他的身分。别开眼睛,她朝灵涓方向大叫:“灵涓,救我!”

    她居然要人来救她!她把他当强盗了?拉开双腿,雍叡走一步,后面的短腿女人跑三步,想追上他、从他手上救人,想都别想!

    “放开我!救命,有人绑票,救我灵涓,打电话报警!”她用力扯着腰际的大手,却是打死都挣不开他的箝制。

    奋力挣扎间,她被抓进饭店房间内,下一秒,她被抛入床。想都不想,她跳起身,往门边跑去,但是很快地,她被压制在门扇和宽厚的胸膛中间。

    手伸,雍叡揽她入怀,享受她的体温,享受她的存在感。回来了,心安回来,他的小鸟回到掌握间,悬宕多日的心落入点,空虚慌乱的日子重新找到定位。

    又输了,她总是输在他面前。

    低眉。她又只能说“是”?又只能处处妥协?再回去当他的情妇,守着一份绝望?她不想过这种日子啊!假使爱情对她而言是空想,那么,她连想象都不要。

    “为什么逃跑?”雍叡怒不可遏。

    抬眉,总算,初蕊对上他的眼,唇在发颤,他好生气。

    她必须勇敢啊!她确定了未来,确定自己再也不要当他的禁脔。

    “为什么逃跑?”

    “我不要你了。”她说得胆怯。

    “不要我?”

    浓眉上挑,从来,只有他能说不要谁,谁敢在面前说不要他。

    “是的,我、我不要你了,你没那么伟大,我不必为你牺牲好多。我要过自己的日子,不当你的附庸,我是范初蕊,有本事、本事养活自己,不需要依附你生存。”说得结结巴巴,没办法,她让他欺负惯了,无法在他面前理直气壮。

    她这是反抗?有趣,她居然有胆反抗他。再迫近她一步,她的鼻子贴上他的胸膛,盈满鼻间的,是他的气息。

    红色从颊边泛到额头,她不敢多动几分。

    “把话再说一次。”缓缓地,他在她耳边轻吐气。

    “我不当情妇了,不当你你婚姻里的变因,我不可以用爱你作为借口,正大光明伤害你的娇妻。对不起,我想清楚了,既然、既然你不爱我,留下我不过想享受专有权利,我何必为你的一点点温柔感到快意?请放开我,我还有很多工作要做。”她一路说、一路发抖,勇气将要用罄。

    “我从来不知道你的口才这么好,书看多了,对智商果然有助益。”他笑笑,对这个爱说话的初蕊多了几分兴趣。

    哦,不对,若干年前,她曾经有过一段饶舌岁月,后来,她为什么改变?想想,他用力在脑间追寻答案,事隔太久,他记不起来。

    “别讽刺我,我知道、知道自己能有今日,的确该感激你,会的,我会尽力存钱,一点一点还清,如果有时间的话,我愿意和你的会计小姐碰面,讨论、讨论这些年我的花费问题。”

    灵涓,快点,快来救我,我撑不下去了!她越抖越厉害,她甚至听见自己的声音换了音频,不像从自己口中发出。

    初蕊不知道,眼前,灵涓有灵涓的困难,根本抽不开身救她。

    “你凭什么认为你有本事还清?”雍叡勾起她的下巴,仔细审视她,她瘦了,不过表情间多了几分灵活和坚毅。是吗?她不再为他妥协,不再留在他身边?

    “可以的,我先向、向殊云借,她很有钱,你放我回去,三天、三天之内,我一定把钱送到你眼前。”吞口水,在他面前长篇大论好困难。

    “那个该死的殊云是男生女生?”冷眉扬起,他迫向她。

    呼吸一窒,强烈的男人气息压得她喘不过气。“女、女生。”

    知道殊云的性别,他舒口气,退两步,似笑非笑地望住她,半瞇的眼中,有几分威胁。

    “恐怕一直在妥协的人是我,不是你吧。”

    半晌,她不知如何回答他。

    “你承诺过的话每件都没实现,你说同意放弃自由,愿意当我一辈子的情妇,你愿意不交朋友、不和园里员工建立交情,你说不追问我的事情、不探听我的隐私,结果呢?你件件都做了。

    你放弃自由,却又向我追着要自由;你还没过完一辈子,就决定再也不当我的情妇;你交了什么灵涓、殊云当朋友,连问都没问过我一声;你说不和员工建交情,阿爆、李昆却愿意代你受罚。你非但过问我的隐私,甚至偷渡到外面买报纸,你做了那么多不道德的事,我好吧,我宽怀大肚,再原谅你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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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离婚了,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替你提升等级,从情妇到女朋友,如何?”雍叡说。

    不对,他在哄人,不能受骗。摇头,初蕊否定掉他的提升。

    “假设你想当我的妻子,恐怕要拿到池坊流正教授的一级证书才行,我这个人很重视能力的。”笑容扩大,他好喜欢她脸上的挣扎。

    他在骗人,不能上当。摇头,初蕊又否定他的妻子论。

    “婚后,你想继续工作可以,但你必须让时宁加入你的spring花店联盟。对了,时宁是你未来的小泵,另外你还有另一个小泵,叫做雍茹。”他没把时宁交代的“大事”给忘记。

    小泵?妻子就妻子,何必换个名词来诓人?摇头,她拒绝相信谎言。

    “我不会再筑一座高墙把你围起来,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不过记住,家庭为重。”

    经过那番“激烈”沟通后,他相信不会有人企图控制他的感情生活,因此初蕊的安全,不必再靠高墙和十数个护卫维护。

    初蕊咬唇,灵涓说过,男人是种为达目标不择手段的动物,她要是再次妥协,恐怕,她得重回那段岁月。

    摇头,不要,她要学习自我本位,学习掌握自己。

    “我要”初蕊话说一半,猛地收口,他不会同意的,他向来不同意她说的任何话。

    “你说,我给。”

    “我要出去工作。”

    她居然要出去工作?他说了那么多话,他让步又让步,居然让出“我要去工作”这句烂话?她分明没把他看在眼里,分明不尊重他是主人,分明

    她楚楚可怜的表情映入他眼帘,理智提醒雍叡,再把她吓跑,他还能找到她?气提上、压下,提上、再压下。终于,他逼自己说出违心论。

    “好。”

    他绅士地打开房门,她有几分怀疑,跨一步,回头三次,她不相信这么容易,他便放自己出去。

    果然,下一个回头,他大步走到她身后,捧起她的脸,吻住她的唇,温热的吻、教人心悸的吻辗转反复,他的气息染上她的心,染得圣诞未过,spring已正式来临。

    时宁天天来、雍茹夜夜来,spring多了两个新客人。

    时宁缠着初蕊教插花,她有本事将一堆高极花材,插成乱葬岗,不简单吧!她转身要求殊云软她缝娃娃,缝来缝去只缝出几块抹布。你能拿她怎么办?有些人天生就不适合当女人。

    一群女人有许多话可聊,聊着聊着,她们聊出交情,也聊出雍叡不为人知的一面。

    原来,他的王者风范不是天生气质,而是让艰困环境淬练出来,他不如初蕊所知的那么笃定、有安全感,他只能用控制保全自己所拥有。

    她知道了时宁和哲学教授的故事,了解她和雍叡间的感情不叫爱情。她明白雍叡和义父的交换条件,为了找到亲姐姐,他愿意牺牲所有。亲情对人类而言非常重要,尤其是从小失去家人的雍叡,他渴望亲人、渴望家庭。

    她对雍叡多认识几分,便多了解他硬汉面具下藏了多少脆弱。他爱人的方式不成熟,只因为不敢放手去爱,深怕一日,情感转眼成空,一如他的原生家庭,旦夕间失去。

    心疼在初蕊胸中加深、扩大,她懂,自己和雍叡一样,都是苦命人。

    初蕊渐渐打开心胸,和她们讨论与雍叡相处的五年,大伙儿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居然有人愿意为爱情做这番程度的牺牲,大大替初蕊打抱不平。

    雍叡也来,几乎每天下班后都来,他让阿爆送来晚餐,再问问她有没有意愿见他,她点头后,他才会下车。

    他不擅长聊天,她也不习惯在他面前多话,久远的记忆需要一些时间才能抓回感觉,不过,事实是,她决定放开过往,重新建立起正常、健康的双人关系。

    这天,阿爆未下车,初蕊匆匆从店里跑出来,手提大纸袋,不问意见,便径自上了他的车后座。

    “可以问你几句话吗?”初蕊用力说。

    有些迟疑、有几分犹豫,鼓起的勇气在他面前消影,行得通吗?时宁的方法能不能顺利,她没有把握。

    “你问。”雍叡点头。

    饼去的初蕊和新生的初蕊在他面前交错,他不确定自己喜欢哪种性格多一点,只晓得,过去的关系让他安心,而现在的关系让他开心。

    “你常常来找我,是不是有意愿追求我?”

    “是的。”

    “你从来没有、没有问过我,可不可以被追求。”

    “你觉得不被尊重?”他不答,反问。

    “如果你愿意问我,我会觉得更愉快一点。”

    “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希望我们的位置是对等的,不是你想怎样便有权利怎样。”她努力把话说清楚。

    “我懂了,请问,我可以追求你吗?”他照着她的意思说。

    “可以,不过我有条件,如果你觉得没问题的话,我们可以开始试着交往。”她的手心直冒汗。

    “说说看。”

    “和我交往你会失去若干自由,你愿意吗?”

    他沉思不语,半瞇眼,嗅出了某些不寻常气息。

    等不及他的反应,初蕊一口气将时宁教给她的话吐出:“你不准交朋友、不准和我不同意的女人联系、不准随便打电话、不准和公司里任何一个员工建立交情。偶尔,我有时间的话可以拨出时间倾听你的心情。另外,不准追问我的身分、不准过问我的任何事情,更不准找人探听我的隐私。”

    炳!懂了,她copy他的要求。大笑,雍叡知道这个主意绝对不是出自她的思想。

    他大笑?不对不对,照时宁估计,他应该皱眉,然后她就可以理直气壮说:“你看,很过分吧,这种要求没人会同意的,爱情价虽高,但自由无价,我是太笨,笨到任你欺负五年,现在起,我决定重视我的自由与尊严,如果你没办法尊重我的意愿,对不起,请你不要再来騒扰我的生活。”

    可是,他没皱眉,只是大笑,这一笑,她要怎么接续她的话?

    “初蕊。”雍叡轻唤。

    “是。”

    懊死,她已经努力“改变”了,却还是在他的凝重口吻中,让“是”字不由自主出口。来不及了,她想把“是”改成“不是”但他的话比她说得更快。

    “我很久没摸你的头发,你可以靠过来吗?”他说。

    “是。”她靠过去,像往常般,头枕上他的膝间,任他抚摩柔顺飞瀑。

    不公平,他趁她心慌意乱,用她最习惯的口吻做他最习惯的要求,害她忘记,这动作被时宁归类为缺乏自尊心。

    “我知道过去对你很不公平。”她才要抬头,他一句话,又教她低了头去。

    “我以为那是保护,以为是确保自己不会失去你的最佳方式,很显然,我错了,我没把你的心情估计进去,大概是你太乖、太合作,让我觉得自己的控制很正常。我之所以不希望你和外界联系,是担心失去你,也许你不太清楚,我和义父之间的约定。”

    “我知道,雍茹姐告诉过我。”

    “很好,那你知道我不娶时宁便永远见不到雍茹?”

    “是。”

    “除这点之外,若让欧阳昌知道你的存在,我保证他会用尽所有动作将你除去,毕竟,我们都曾经是黑道的一分子,杀一个人对他而言,不是什么严重事情。

    你不出现、他不知道你的存在,我才能确定你的安全。所以我一个月只回去两三次,所以我派在你身边的都是我的心腹,对于你,我不冒任何危险。更何况,这几年,为了将天御盟改头换面,我经常不在国内,我不在的时候会发生什么事情,我缺乏把握。”

    “所以我偷跑出去那次,你才那么生气?”

    “对,我以为你被欧阳昌带走。”

    “对不起,我知道你的为难处。现在呢?你还是处处受制于他?”

    “他对义父相当忠心,只要会侵犯时宁权益的人事,他清除起来半点不留情面。不过,维护时宁幸福的男人不再是我,他的鹰眼转换方向,转盯时宁的丈夫了。”

    何况,现在受制于人的是欧阳昌,谁教他手上握有姐姐这张王牌,敢得罪他的话,别人会不会他不晓得,但破坏姐姐婚姻的事,他绝对做得出来。没办法,他入过黑道,一日成黑,终生都漂不完全。

    “那就好。”初蕊松口气,为他也为自己。

    “孩子的事我很抱歉,我和方医师谈过,当时你的身体并不适合怀孕,何况你吃太多消炎葯,对孩子已造成伤害,在那种情况下,就算他出生,不见得是好事。”

    是这样吗?她又误会他了。

    “我希望你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用正确的方式对待你,我们之间不要有谈判约定。如你所愿,我们的地位对等,我们都站在爱情的等高线上,没有谁必须妥协谁。”

    “嗯,从头来过。”初蕊同意。

    “是,从头来过。”他重复她的话。

    “我们走吧!”喘口气,坐直身,初蕊笑望他。

    “去哪里?”

    “回家。”

    “回家?”

    “嗯。”纸袋递给他,今天是他的生日,家里,有姐姐、姐夫、妹妹、妹婿,有殊云、灵涓、羽沛和她们的心肝宝贝水水和小雨滴,有阿爆、李昆,有一大堆一大堆朋友亲人为他过生日。

    他的家庭在十几年前破碎,今年,她为他把家人圈在一起,给他一个快乐生日。

    “这是什么?”他指指袋中玩偶。

    “手工娃娃,像不像你?殊云教我的,她说,为心爱的男人缝制手工娃娃,那么离得再远,他都会回到你身边。”

    主动握住他的手,她笑得灿烂,第一次,她信了师父的话,相信自己终是有福气的女生。

    全书完

    编注:欲知陶殊云之精采情事,请翻阅棉花糖470单身女子公寓系列四之一“终结暗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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