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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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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凤凰,想什么想得这么出神?”

    骆蝉儿一个嬉笑拍肩,将凤凰由沉思中打醒,调转过美丽莹亮的大眼睛,她敛下了亮亮的眸思“怎么了?坏蝉儿,大相国寺准人行乞却不许人想事情?”

    “准是准,只不过”

    许是因着同龄且两人装扮相仿,乍看之下她们俩倒似是一对姐妹,且巧合的是,并没有血缘关系的她们,竟在五官容貌上有几分相似,只不过蝉儿的清眸明显地较凤凰的不解愁。

    蝉儿顺手敲了敲凤凰手中的碗笑嘻嘻。

    “你这里头还空着呢!若不想回去听义父念经,劝你还是快加把劲儿吧!”

    边说话,蝉儿边伸长手上小铁锅,堆出一脸的可爱笑容。

    “善心大爷行行好,小叫化子上有九十老母下有一屋子狗,天冷了日子难过,多少施舍点儿碎银吧!”

    “九十岁老母还能生得出你这年纪的小兔崽子?”一名路人停下脚步。

    “这桩事儿怪不得小叫化子。”蝉儿笑咪咪“只能怪我娘晚节不保,害我连爹是谁都还不知道。”

    “有钱养狗没钱吃饭?”对方又出问题。

    “这桩事儿可更怪不得我了。”蝉儿笑得更甜了“得怪咱们家那头老母狗也晚节不保,没钱够惨了,牠还去生了一窝子小狈仔舍不得骨肉分离,张开口个个要喝奶,人没营养短了气,狗没营养少了奶,您这一出子可是救了十多条命耶!”

    青绸衣胖子摇了摇扇,喷喷粗鼻息又有新问题。

    “你这小叫化子也太贪了吧?其它人都用破碗你用铁锅。”

    “用铁锅是情非得已。”蝉儿谄笑“这锅子是有来历的,小叫化气血虚、手心软,也不知打碎几个碗了,只得改捧着铁锅来。您大人大量,好心有好报,扔下的碎银铜板若能铿锵打响了锅,包相国寺里的神仙听了要欣慰,接着就包您财源广进,心想事成啦!”

    蝉儿嘴甜,三两下哄得胖子铜板碎银匡啷地全拋进铁锅里。

    见胖子走远,蝉儿点了点、算了算,再将碎银笑咪咪纳入口袋里,这会儿才发觉凤凰那双始终没移开视线的大眼睛。

    “嘿!凤凰,干么双眼发直?我记得你向来没在意过能乞讨到多少的。”

    这话是真,凤凰是全天下最不像乞丐的乞儿,从没见她在意过钵里有没有收入的。

    “蝉儿!”凤凰眸里满是认真“依你本事一天可以乞到多少?”

    按帮里规矩,她们这些乞儿需交出每日所得一半做为帮中公基金,而剩下的一半就留做私人积蓄。长久数年后,由乞儿转去做个小本生意倒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很难说!”蝉儿笑了笑“干咱们这行的,天时、地利、人和三者齐聚就能年年有余。”

    “天时?地利?人和?”凤凰不懂。

    “是呀!”

    蝉儿仰了仰下巴,这会儿倒像个夫子了。

    “天时一指天候,好天气时人来人往自然破碗容易满,天时的另个意思就是节日庆典,举凡佛诞、初一十五及开春千万别偷懒,这时候的人们手上散钱多,心情好,顺手做个好事也可抚慰平日小小坏事做得太多对不起自己良心。”

    蝉儿顿了顿再接续。

    “地利,就是千万别去穷人家或恶霸门前乞讨,更别到人烟稀少的荒山野领干傻事,论起整座开封城,最佳的乞讨点自是非大相国寺莫属,所以这里也就成了众家必争之地,所幸咱们帮里打的是群体战,又会打点拢络庙里的和尚,所以咱们才能坐镇这块宝地。”

    凤凰摇摇头“这两点我也都没少呀,为什么”她觑了颅自己空了两天的碗没接下去。

    “为什么?”

    蝉儿偏过头,用手将好友唇角往上拚命提。

    “凤凰,第三点人和才是最重要的,人和就是要懂得自己的身分,懂得进退,懂得看脸色,见了顺道要买菜的大婶就得扮哭装可怜,手一软,几串省下来的私房钱就进了咱们碗里。可若是见了衣着华贵的大爷,那就得笑嘻嘻奉承好听的了,官爷祝升官,商贾贺旺财,专拣好听的说,附带警告一句大相国寺里的神仙都在瞧着,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多做好事多积阴德,自然地,大爷们的银袋就要松了口。”

    “至于你,凤凰。”蝉儿对着凤凰叹气“脾气倔、性格拗,嘴不甜来脸不笑,端着个破碗坐在台阶上倒像是个公主在等着打赏下属,这种乞儿谁愿意来施舍?”

    “我的表情”

    凤凰伸手迟疑地摸了摸被掩盖在脏污下多年的如脂嫩肤,是小时候娇养的结果吧!虽已行乞多年,她仍保有着水漾似的柔肤。

    “真那么糟?”

    “不是糟而是惨,是惨透了!不只表情。”蝉儿一句话一个惋惜“还有你那名,凤凰、凤凰,天底下哪有叫化子会叫这种尊贵的名的?”

    “好蝉儿,别再说了。”

    凤凰目光中露出了坚定。

    “从今日起我要改变,要多挣些银子,我会学着向人。”她咬咬下唇努力克服心中的怪异“伸长了向上的掌心。”

    “干么突然想通了?”蝉儿嘻嘻笑搥了搥好友“既然这么有决心,那么要不要顺道改个名?”

    “不!”凤凰眸中亮着倔气“不能改,这个名字,对我很重要。”

    ----

    十三年前,凤凰还只是个八岁的小女孩。

    一个锦衣玉食、无忧无虑的八岁女孩儿。

    凤凰是她的乳名,她的本名叫做赵元净。

    是那最疼爱她的父亲老爱小凤凰、小凤凰地昵喊着她,久而久之,凤凰,成了她的代名词。

    这样的乳名并不奇怪,她姓赵,出身皇族,有个当皇帝的伯伯、有个既是开封府尹又是齐王的父亲,这样的乳名,只能说是相得益彰。

    而若没有之后的曲曲折折,她也将会成为一只人人称羡,高鸣于枝头的凤凰。

    “小姐!小姐!”

    那天赵元净风寒刚愈,不想吃厨子的葯汤是以和奶娘玩起了捉迷藏,藏呀藏地,她偷偷溜进了父亲的书房里,那儿向来是王府里的禁地,可因着她是受宠的小凤凰,所以压根没担心若被发现了会挨板子的问题。

    这厢她刚气喘吁吁躲进了书柜后边,那厢就传来了门扉轻响的声音。

    这么厉害?

    赵元净咋舌,这样子也能寻得到?

    不过很快地她就知道弄错了,进房的不是奶娘,而是父亲和个她并不认识的朝中大臣。

    赵元净由小榜棂偷窥着父亲难得铁肃着的脸色,缩了缩身子,现在不是认错的好时机,还是等他们说完话离开后再偷溜好些。

    “如此荒唐的恶意中伤皇上也信?我是他弟弟呀!同个亲娘,我赵廷美岂是那种会为了一己私欲而罔顾天下苍生的自私人?”

    赵廷美,原名赵匡美,是为了避讳先皇赵匡胤及当今皇上趟光义的名讳才会一改再改而成了赵廷美。

    见父亲用力拍响案牍,小凤凰吓得伸掌摀紧了嘴。

    “齐王!”大臣躬身“当今皇上的皇位就是由自个儿兄长那儿承继来的,同理相推,自然会对自己的同胞手足多点儿忌惮。”

    “忌惮?!”

    赵廷美站起身,双目睇着窗外,眸中尽是失望。

    “高处不胜寒,先皇太祖陈桥兵变,黄袍加身才帮咱们赵氏得了这个山河,母后病重垂危将赵普和先皇叫去,说前周之所以会灭乃是因着周世宗将皇位传给了一个小孩子,弄得人心难以归附。并嘱附先皇百岁后应当传位给弟弟,四海之广、百姓至众,能立年长的君主才是社稷之福。”

    听着他说起往事,大臣垂手恭立。

    “咱们赵氏五个男丁,大哥匡济、老二先皇匡胤、老三当今皇上光义,我行四,原还有个五翟骑赞的。大哥和五弟死得早,我和三哥陪着二哥取得了天下,二哥事母至孝又对兄翟祈厚仁爱,临危之际仍记得谨遵母命将皇位传给了三哥,怎么?他现在皇位还没坐满十年就开始对咱们这些相关人物起了忌惮之心?”

    大臣叹口气。

    “齐王,皇上性格您也知晓,他没有先皇的仁厚,那张龙椅,”他压低了声音“坐热了自然是想传给自己儿子,也就会对可能造成威胁的人起了忌惮。”

    “这么推想起,”赵廷美面如死灰“前几年德昭的死难道也与皇上有关?”

    赵德昭,宋太祖赵匡胤之子,论辈份正是当今皇上及齐王的亲侄,当初假若太祖存有私心,今日为皇的当是德昭而非光义。

    大臣无声点了点头,身在朝廷多年,那些个小道消息可要比身任开封府尹的赵廷美还要来得清楚。

    “那一年皇上率军亲征北汉及契丹,宋军大败,皇上心里不痛快是以对于灭北汉战役中有功的将士也没封赏,德昭将军特意为此事叩见皇上却遭到了训斥,皇上说等你当了皇帝后再赏他们也不迟,这句话点明了皇上对于自个儿亲侄始终有着顾忌及猜疑,德昭将军听了这话垮了脸色回去后便自尽了。”

    赵廷美叹了口长气,权利,当真如此容易腐败人心?

    童年时的胼手胝足,军旅时的扶持点滴,至今念念不忘的难道只有自己?

    半天后他才再度启嗓。

    “德昭自尽、德芳病卒。换而言之,这世上惟一有可能挡在皇上跟前,和他儿子抢皇位的就只剩孤王了?”

    “是呀!所以卑职才会马不停蹄地赶来报讯。一封奏函送到了皇上面前,里头指证历历说您有意图犯上篡夺的野心。”

    赵廷美淡淡地问:“那函,知道是谁写的吗?”

    “当朝谏议大夫沈毅同。”谏议大夫乃当朝谏院中最高官位。

    闻言,他沉默了。

    沈毅同,曾与他把酒言欢的拜把哥儿们。这世界是怎么了?一个是自己的亲手足,一个是拜把兄弟,如果连他们都不能信,那么,他还能信谁?

    靶受到齐王心绪,大臣幽幽叹口气“在下位者若能揣摩上意,前途自当似锦,想来他会这么做该是得到了皇上授意,想将您先拉下开封府尹的位置,收了您的权。”

    “齐王。”大臣目光闪了闪“要不,趁皇上藉题发难前咱们先一步动作。”

    “动作?是造反还是弒兄?”赵廷美冷笑着,双手交叠于背后。

    “你当我是什么人?天下少了个赵廷美如昔,可却绝不能在这时候少了个赵光义。我从来不认为自己的存在有多么重要,更不会容一己之私乱了这个好不容易才统整起来的山河。”

    良久,赵元净见父亲和那名大臣离开后,才爬出了书柜后。

    对于父亲他们说的话,她年纪还小并不是全部都懂,只隐隐约约知道皇上伯伯不是好人,还有沈叔叔也是,害得父亲一直叹气。

    案亲的叹气惹来了小元净的不安,可还没到天黑,她的不安就给拋去了。年纪还小是一回事,有客到访才是主因。

    “子寰哥哥!子寰哥哥!”

    一边跑,一边笑嚷着的赵元净在瞬间跳上了来人敞开的胸怀。

    宋子寰一把将小了他六岁的小小未婚妻给抱牢,省得她一个不小心跌伤了。

    两人算是打小一块儿长大的伴儿,身为当朝宰相宋琪之子,他与元净那桩在她三岁时订下的亲事,他从未有过怀疑与犹豫,只是,两人年纪都还小,她对他所展现出的热络还不如说是见着了玩伴时的快活畅意。虽如此,但两人心目中,都早已有将对方视作终身伴侣的认定。

    “元净!”

    宋子寰将赵元净抱妥了站定,脸上有着沉稳的笑容。虽只十四,但他向来有着过人的自信与气度,这些,都使他有着超龄的成熟与思绪。

    “八岁了,该是小姑娘家了。”

    “怎么?”赵元净伸手往他胳臂肘里钻,灿笑如阳。身为齐王幼女,她是有些儿傲气的,但在沉稳的他面前,就只剩下稚气“难道这会儿我不是姑娘家了,是男娃娃?”

    “不是这意思。”宋子寰敲了敲她可爱的小脑袋“我是要你该学学怎么做个大家闺秀!”

    “子寰哥哥要个大家闰秀当妻子吗?”

    “当然。女子三从四德,娶妻娶贤,我想,应该没人会想娶个没规矩的恶婆娘吧?”他俊秀出色的五官表现出浓浓的理所当然,不难想见他长大后也会是个极有主见的大男人。

    “那如果”赵元净调皮笑着,扔了个难题“若我长大后又脏又丑像个小乞丐,且又野又蛮像只小泼猴,那么,你还敢不敢要我?”

    “放心吧!依你目前的长相,丑字是绝对沾不上边的。”宋子寰宠溺地笑揉着她发顶“至于蛮,有我在一旁盯着你长大,我的小凤凰是绝对不会变成什么泼猴的。”

    “人家是说如果嘛!”

    赵元净耍赖笑着,没打算放过这个问题。

    “如果真是如此”他没辙了只得瞇着眼眸,假意思索着“不难,我会好好驯化你这宋家的未来儿媳。”

    “真这么认定我了?”

    她虽是嘟着小子邬问的,可心底却是满满的甜蜜。

    “咱们的婚约是在两家长辈面前焚香祭了天地的,我可从没当它是桩儿戏,要不,我又何必特意去帮你寻了这样东西来讨你欢心?”笑吟吟的他自怀中取出一个圆球递给了她。

    “好漂亮唷!你从哪儿找来的?”

    赵元净看傻了眼。那是一颗琥珀球,在嫩黄色的琥珀圆球里,展翅引吭着一只可爱的小小凤凰。

    “你喜欢就好了。”

    宋子寰将她连同那只“琥珀凤凰”圈进了怀里。

    “琥珀是树脂所形成的一种化石,里头往往免不了会包裹些树皮或昆虫之类的东西,是巧合吧!也不知在千百年前,这里头究竟是掺入了什么样的东西,竟会衍生出个状似凤凰的形体。这东西或许并非价值连城,但到了个小名叫做凤凰的女孩儿手上意义就不同了,我只希望我能像它一样,好生地、小心地,将我的小凤凰永远安护于怀中。”

    赵元净瞇着眼将那球琥珀对准了阳光,只见里头凤凰维妙维肖地,彷佛就要破壳而出。

    “子寰哥哥,你待我真好。”如无意外,赵元净知道自己长大后,肯定是当宋家的儿媳妇。

    可毕竟,人算不如天算。

    三日后,皇上下令,赵廷美被免去了开封尹府的职位,调到西京洛阳留守。

    没多久,赵光义又以莫须有的罪名将他给调至远离京都,当时仍属荒域的房州府安置。

    一调再调,剥权撤职发配远疆,默默承受着一道道降职圣旨的赵廷美始终不曾对兄长的旨意出声辩驳,只是他再也不曾笑过了。

    两年后,他郁郁寡欢病死在房州,死时连眼睛都没能阖上。他的死,算是安了有心者的心,但于他,却是不甘的吧!

    十岁的赵元净在最爱的父亲身旁哭了又哭,内心底,对于那该喊皇上的伯伯无法释怀,也是在这个时候,她终于明白那日父亲在书房中的感慨万千,及这两年来的郁闷悲苦。

    她父亲不是病死的,而是被皇上那恶徒,和她曾喊过沈叔叔的沈毅同给串谋害死的!

    赵廷美虽死了,却没人知道他那满腹的遗憾及怨慰,全然转移到他最疼爱的小女儿心里。

    宋家派了人过来吊唁,并想将赵家遗族全接回京城,却让赵元净的娘给拒绝了。

    京城里有只大老虎,老虎吃人时是六亲不认的,既然姓赵,若想活得长久还是躲得远点儿好些。

    她这样的顾虑不是没道理,可她没想到的是,除了京城外,别的地方也会有老虎。

    一个失了势的皇族后裔,即使已了无实权,但那雄厚的家业底子却依然引人觊觎,赵元净十三岁那年,一支蒙了面的流窜盗匪群来到赵府劫掠,他们抢走了所有的家当,杀尽了所有的人,再一把火烧了一幢连着一幢的华美屋宇,刻意营造让他人误以为这儿仅是遭了祝融肆虐的假象。

    大劫中她和奶娘的儿子,那大了她两岁的仗剑,在奶娘以性命保护下,侥幸捡得两条小命。

    仗剑背着哭哭啼啼的赵元净,不停地向前走。

    “仗剑!你瞧,那火光像不像咱们过年时放的烟花爆竹?”隔了数里远,都还觑得着那蔽天的火光,那艳红红地,正吞噬着他们亲人的火光!

    仗剑放下她,忧心地睇着方才哭得浙沥哗啦被他背出火场,这会儿竟露出憨憨笑容的赵元净,心底打了个突。

    小姐该不会是受不住刺激,疯了吧?

    同样刚承受丧母之痛的仗剑,这会儿早已忘了自个儿的伤痛,一心将注意力放在母亲临终时托交给自己得用性命来保护的小姐身上。

    “不!一点儿也不像。”

    仗剑将视线投向远处。

    是的,一点儿也不像,过年时节的烟花爆竹是热的,而现在这火,却是冷的。

    火光让赵元净逐渐燃起了恨意。

    她恨!若非父亲不在了,他们的宅院不会脆弱到连流匪都挡不住,而若非权利欲望的争夺,父亲不会英年早逝,不会死在亲兄弟和拜把哥儿们的阴谋下。那么,她的家不会败落,母亲和兄姐也不会在一夜之间没了性命,而她,也不会一无所有了。

    她是该恨、该怨、该复仇的。

    但该寻的,却是那始作俑者!

    仗剑陪着赵元净看了老半天才转回过神,事情发生得匆促,他们除了一身脏污及随身佩饰外,什么也没来得及带出。

    “走吧!小姐,别再看了,虽然咱们什么也没带,但只要打出宋丞相的名号,这一路上都不会有问题的。”

    “我说了要到相府了吗?”清幽嗓音自赵元净口中逸出,那声音,不当属于一个十三岁的无忧少女。

    “不去投奔未来姑爷,你还能上哪儿去?”仗剑讶声问。

    王府的人个个都知道,小姐打小的心愿便是嫁给宋家少爷,再加上老爷被贬逐后亲朋故友为怕延祸上身,除了宋府已没人敢多和他们亲近了,这会儿小姐孑然一身,除了投奔宋家,难道还能有别的选择?

    “这是天意!”赵元净抿了抿唇“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也许我的人生,是注定该有另一种选择。”

    边喃喃低语,她边伸手习惯性地抚摩起怀中那只琥珀凤凰,天意,让她的旧日一切,除却了这只琥珀和仗剑外,全数割离。

    “我不会去找他的,自今日起,宋子寰与我再无关系。”她轻着嗓音道。

    “小姐,你该不会是在责怪姑爷没能及时赶来救援吧?”

    她哼笑一声。

    “房州离京城千里,他就算会飞都来不及了,我又怎会怪他?”

    “那你为什么”

    “仗剑,别再问了,将来,也许你就会明白了。”

    面对赵元净令人无法理解的坚持,仗剑无语,等她冷静了之后,或许就会有不同的决定了。

    “小姐!”他再喊了一声,却让她伸手制止。

    “你家小姐已葬身在火里了,今后,我已非主你非仆。仗剑,”她伸出白嫩嫩的小手握住他那因讶矣邙僵住的大手“今后我们必须相依为命了,你叫我凤凰吧!”

    凤凰?!

    仗剑面有难色,那是小姐乳名,只有老爷、夫人和未来姑爷叫得,他一个小小仆役,能叫吗?

    虽然小姐嘴里说我已非主你非仆,但他能吗?

    他原想由她手中抽出手掌的,不为别的,只为了他那满掌的汗水。

    他曾在梦里牵过小姐数百回,今日当真触及,他却要生怯了!

    “是的,我是凤凰你是仗剑,是一对没了父母的流浪儿,如此而已。”

    赵元净握紧他大掌没让他有机会挣出她的掌心。

    自那日起,改名叫凤凰的赵元净和只有着三脚猫功夫,勉强可以保护两人的仗剑开始了行走江湖的日子。

    目的地,凤凰选定了京城。

    既然不想去找宋子寰,那么,仗剑不懂,她到京城是为了什么?

    而所谓的行走江湖,到了京城后却成了行乞江湖。

    京城里龙蛇混杂,没点儿真本事或人脉相助,压根是待不下去的。

    末了,凤凰与仗剑落魄地来到了大相国寺。一个无心的龃龉,让仗剑和高了他一个头的孤冷少年揪打成一团,后来是个秃头老人和个老笑嘻嘻的少女过来排解。

    老者,正是日后凤凰及仗剑认作义父的乞儿帮帮主--骆老实。

    和仗剑打了一架的少年,则是乞儿帮里最有本事的头号乞儿--骆拓,笑嘻嘻的少女则是骆蝉儿。

    凤凰和仗剑就这样在乞儿帮里待下了。

    一年后,街上传着消息,宋丞相之子为了彻查已故齐王家宅被焚一案,花了数月时间穿梭在房州与京城总算查出了眉目,并亲自领兵上山擒捕当日抢劫、杀人、焚屋的所有匪徒。

    据传说,官府派人至赵府时,并未发现赵家小姐的尸体,且据一个后来落网的匪徒供称,那日火影幢幢里,曾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儿让个大了她两、三岁的少年给背着逃出了火场。

    不久之后,由房州到开封,不论大小城镇都贴满了告示。

    凡能提供线索协助齐王之女--赵元净郡主回返相府之人,重重有赏。

    又过了两年,二十二岁的宋子寰技压群雄夺得那一年的武状元头衔,并蒙皇上召见。皇上对他英雄激赏非常,特赐了他御前七品带刀护卫的宫衔。

    那一日,武状元骑着白马绕行京城,当时,夹道群众里除了欢呼叫好声外,更多的是少女的尖叫。

    白马之上,宋子寰玉树临风,相貌堂堂比潘安,出色得叫人眼神流连不放。

    在他脸上,宋因殊荣而添了骄矜,他的眸中,甚至带有着淡淡的愁绪。在众多环伺的百姓中,他并未发现一对特别莹亮的眸子。

    即使这位新科武状元成了京城中所有闺女一致镇定的对象,但她们都不会有机会了。众多媒婆来来去去,险些踏破了相府门槛,都只得到同样的一个答案--好意心领,在下早有婚配。

    年复一年又是几年荏苒,凤凰,二十一了。

    当初宋子寰为了寻找未婚妻而四处张贴的告示在日晒雨淋中斑驳退色、在残破后迭有更新。几年的失望仍未能击退他执意要寻找未婚妻的心,却也同样地,没能改变凤凰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