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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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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清晨,吴涯起床后,发现双脚的酸痛几乎消失了。

    她捏捏脚,又拉起裤管。“奇怪,怎么脚踝的瘀青颜色突然淡了?嗯,我知道啦,一定是老天爷瞧我给二少爷欺负得可怜,不忍心再折磨我啦!”

    她跳下床,换上衣物,开了房门,喜四已在门口候着。

    “二少奶奶”

    “二少爷又要叫我过去,是不是?”吴涯既惊且怕地问。

    喜四点点头。

    “我不舒服,可以不过去吗?”

    “二少爷有交代,无论二少奶奶有什么事,也要先过去书云斋再说。”

    “我去便是。”他怎可能放过她呢?

    吴涯认命地进了书云斋。

    必展鹰不动声色地先审视吴涯走路的姿态,见她无碍后,才冷瞧她不情愿的脸庞。

    她这是对恩人该有的态度吗?

    “去把我放在外厅的书整理、整理。”一股恼意升起,他寒声吩咐。

    今儿个是整理书啊?这个她会,吴涯将书全搬到地上。

    必展鹰冷眼旁观,心中嗤笑。他且不理她,等她将书弄得一团乱时,再好好地修理她。

    有了这样的期待,他顿生好心情,拿起书本吟读。听着后头翻阅纸张的沙沙声响,闻着房里的淡淡书香。关展鹰心中有些迷惑,他看书时一向喜欢安静,可此时明明还有“外人”在场,为何他一点也不会觉得受到侵扰?

    他摇头甩开困扰的心绪,忍不住回头低望,想瞧她苦思无助的模样,却没见着想像中的表情。只见她坐于地,阳光洒落在她身上,粉嫩嫩的脸蛋细致无瑕,红红的桃唇微微上扬,头上的青丝盘绕成两个发髻,虽没有女子温婉的风情,但模样却清纯可爱。

    她津津有味地读着那些书,一页一页地翻阅,好像真有这么回事似的。

    “你看得懂吗?”他冷讽,压下心中莫名其妙的悸动。

    吴涯抬头望着那张瞧不起人的嘴脸,不在意地笑笑,接着按书本的大小、书名的笔划摆放,没一会儿便将书一一排列整齐。

    “二少爷,请问您还有什么吩咐?”

    “你识字?”关展鹰一脸纳闷。

    她点头。

    他不信。她不可能识字的,女子识字本来就少,除非出身书香世家或是皇亲贵族才有机会,她既然两者都不是,又怎可能识字?

    “你写个字来瞧瞧。”他一定要教她难看。

    “二少爷,我写完字便可以走了吗?”

    “行。”哼,待会儿非得将她骂得面目全非。

    吴涯拿起笔,眼神溜啊溜地偷望他好几眼,接着俯身写出文雅娟秀的两行字:

    自诩李太白,犹胜苏子瞻,傲视天地间,天下任我为。

    井蛙不自知,空笑世人痴,男儿本自强,却忘在白食。

    她真识字?听见门开了又关,人已走了,他却仍瞪着那信手吟写的诗句。

    这个死丫头!要不是那日他正巧在树上听到她对十五大肆地抨击他,或许此刻他还会猜测诗中所骂的恃才傲物、井底之蛙、没有志气,只会“白食”的人是谁。

    哼,她竟敢写诗骂他!真是跟天借胆了!他气愤难耐,胸口起伏不定,心中明白,这一回

    他惨败。

    ----

    日子就这么飞也似地过去,转眼已两载。这日

    书云斋的庭院,树上的鸟儿吱吱喳喳地闹着,关展鹰放下手中的书卷,望向窗外,瞧着已冒出新芽的桃树,不禁想起诗经里的“桃夭”一诗,是祝福新嫁娘过门后,能使夫家和顺、家业兴旺、多子多孙

    想到此,听见肚皮一阵阵咕噜咕噜的抗议声,他无奈地叹气。

    瞧瞧他所娶的女子,已快晌午了,还不见人影,她到底知不知道应该将他摆在第一位?他才是她的天啊!

    真想不通她脑袋里都想些什么?怎么教她“以夫为尊”这道理这么久了,她还是依然故我,真是不受教。

    敲门声响起。

    必展鹰赶紧沉下脸,准备先训斥她一顿,再抬出三从四德的道理,好好地对她说教一遍。

    “进来。”他冷寒着语气。

    “二少爷,二少奶奶说她今儿个不过来了。”负责每日去请吴涯来书云斋的喜四,听出关展鹰的语气不善,提心吊胆地禀报。

    来的不是那死丫头,已经教关展鹰非常不悦了,再听见那死丫头说不过来,他气恼得霍然站起身便往外走。

    哼!她敢不来?她好胆敢不来?

    他气冲冲地走向暖坞阁,却没发现想找的人儿,顺手拦阻路过的丫头喜七。

    “那死丫头呢?”

    喜七让关展鹰的怒气吓得连话也说不出,只好用手比了比东北方的仓库,那是屯放牧草的地方。

    必展鹰怔了怔,往仓库走去,不解她去那儿做什么?

    走进仓库,他一眼便瞧见趴伏在牧草堆里的罪魁祸首。

    她躲在草堆里,身子偶尔动了动,不知道在干什么。

    必展鹰无声地走过去,见她眼前有一窝蛋,她目不转睛地瞪着瞧,那圆滚滚的双眸变成斗鸡眼,模样可爱得令人发笑。

    他在她旁边蹲下来,尽量让自己的语调听起来冷漠。

    “你在这里干什么?竟敢不过去我那儿?”

    吴涯根本没注意到他的不悦,她急急地拉他坐下,悄声警告:“嘘!别大声嚷嚷,快出来了。”

    快出来了?什么东西?关展鹰正想问时,蛋有了动静,只听一阵轻微的碰撞,蛋壳裂了,黄色的雏鸭冒出头,好奇地望着吴涯与关展鹰,接着其他的蛋也被挣破了,一只只雏鸭出现在眼前。

    “六只,六只耶!你瞧,它们好漂亮呦。”吴涯欣喜万分地捧起小鸭子。

    必展鹰盯着眼前灿亮的笑颜,胸口一阵发烫,忽然想起与她相处至今,她从不曾用这么高兴的表情对他。

    在他面前,她总是小心翼翼、战战兢兢,生怕惹怒他而受处罚。

    原本,他也满足这样的优势,他喜欢她凡事听他的,但偏偏她就是有本事惹他生气,让他忍不住出言伤她,直到她愿意顺从为止。如今,这发自内心的笑容却使一切都变了。

    他不想要她心不甘情不愿地来找他,那会让他觉得自己很跋扈;他不想要她如老鼠见了猫似的躲他,那会让他觉得自己很恶劣;他不想要她小心翼翼地侍候他,那会让他觉得自己像个暴君;他想要她的微笑,想要她心甘情愿,想要她与他聊天,分享她的喜悦如同此刻。

    他的沉默教吴涯忽地僵住,收起笑脸。她为了即将孵化的小鸭而不去服侍他,他肯定要找她算帐了。

    他会怎么对她?瞧他直勾勾望着小鸭,一句话也不说的模样,他该不会要抢走它们吧?

    “以后不用丫头们叫我,我每日定会去你屋里,你让我养这些鸭子,可好?”

    听她讨好拢络的语气,原来是怕他对这些鸭子不利,他真有这么差劲?

    他胸口一闷,起身,往回走,衣摆却让她给抓住。

    “你让我养这些鸭子,好不好?”

    他不喜欢她眼中的自己!“放手,你爱养这些笨鸭便养,干我什么事了?”说完,他阴郁地离去。

    这么说他是肯让她养了。“宝贝们,你们可以住这里了,太好了!万岁!”她雀跃地跳起来,在仓库里大声的欢呼。“其实二少爷也没那么坏啦!”

    因为这次关展鹰没有刁难,所以吴涯觉得他也不是这么讨人厌了。

    ----

    翌日,一大早,吴涯欢欢快喜地到关展鹰房里,她勤奋地替他泡茶,为他准备小点心,并主动帮他整理屋里,胡乱地掸了一屋子的尘。

    “够了。”关展鹰受不了,出声制止。

    不知道是不是希望这死丫头不要怕他的关系,这回他一点也不生气。

    “二少爷,还有什么吩咐?”

    冷瞧那笑咪咪的表情,关展鹰觉得自己的心情竟因而舒畅起来。他本来就知道她模样生得极有人缘,但此刻诧然发现她已不再像个小丫头,她的身段、体态多了点女人的风情。

    “你会下棋吗?”

    “下棋啊,会一点。”

    “会一点也算不错了,去把柜子上的棋盘拿过来,咱们下盘棋。”

    吴涯将棋盘端来。“这种黑白棋啊,我只会下五子棋。”

    “这叫围棋,不是黑白棋。你既然只会五子棋,那就下五子棋吧。”

    两人静静地放棋子,关展鹰坐姿端正,神态沉静;而吴涯没多久就像小虫般的动来动去,她一下子跪在椅上、一下子搔搔头、一下子抓痒、一下子伸懒腰,再不便是啧啧有声,又是皱眉又是叹气。

    若在以前,关展鹰一定会发怒地要地老实坐好,规矩地下棋。可这会儿因他不愿吴涯再拿祸害似的眼神看他,所以他忍住想斥责的欲望,甚而开始欣赏起她丰富、生动的表情。

    像她若是设下陷阱,她一定是左看右望,一副没事的模样;她若是不知该怎么下,就一定哀声叹气,搔头抓痒;若他故意下错了,她便露出贼兮兮的笑,认真地乘胜追击。

    这丫头真是有趣,光看她的表情跟动作,就足以乐上一整天了,难怪大伙儿如此喜爱她。

    最后,关展鹰让吴涯下了个平手,就当他对她的善意表现。

    晌午时,丫头们送饭菜过来,吴涯欣喜得意地布置饭菜。

    “今儿个这几道菜是我特别要丫头们为你准备的呦!”就当是他准她养鸭的谢礼。

    必展鹰瞧瞧那些菜,都是些南方菜,其中一盘卤鸡腿特别显眼,她说是特别为他准备的,他何时说过喜欢吃这些菜了?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些菜?”他问出疑惑。

    “我不知道哇,但这些菜都是我喜欢吃的,尤其是卤鸡腿,我最爱吃啦,而且它们全是我们家乡的名菜喔,我觉得你应该也不会讨厌才是,你不喜欢吗?”

    必展鹰望着她热络讨好的笑颜,原来她是想端出最好的佳肴来宴请他呀!

    “还好。”他柔下嘴角,心里升起一股舒服的暖意,他就接受她的诚意吧,反正他也不挑食。

    “来,我帮你添饭。”

    必展鹰接过饭碗,见吴涯站在一旁。“你也陪我一起吃吧。”

    “啊?我?”

    她意外的表情,教关展鹰想起以前总是故意要她站在一旁伺候他,难怪此刻邀她一起用膳,她会如此惊讶。

    “是啊,难道你不饿?”

    吴涯打量他一脸的和善,这是从没有过的情形,不晓得他是不是哪根筋不对了,她还是乖乖地听他的话坐下来吧,免得一下如他的意,他又翻脸。

    “你平时都在哪儿用膳?”瞧她吃得津津有味,他好奇地探问。

    “服侍你之后,时间还早就去娘那儿一起用膳,时间若太晚,就在膳房胡乱吃了。”

    “你没陪娘用膳,难道她不奇怪?”

    “不会啊,我告诉她,我是在书云斋吃饭。”

    他这样叹压她,她为了怕娘亲担心,竟没透露一字半句。关展鹰心一揪,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自己可恶至极。

    这丫头明明是贪玩的性子,成日就想着怎么躲他,再不就是带一群扁毛畜牲去溪边遛鸭,为何她对娘亲竟能有如此的孝心、体贴?

    而既然她有心,那又为何不用在他身上?还得劳他成日盯着她才行,难道他在她心中的地位不如娘亲重要?他才是她的天,不是吗?

    等等,等等,关展鹰,你嫉妒了吗?你竟然跟娘亲计较起在这丫头心中谁重要,你又不喜欢她,所以你根本不需要在乎啊!

    “二少爷?二少爷?”吴涯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必展鹰回神。“做什么?”

    听见他微露防备的语气,并神情古怪地瞧着她,吴涯只是耸耸肩,不以为意,反正二少爷一向诡怪难懂,她习惯了。“我是要告诉你,我吃饱啦!你若没事了,我想去看看我的鸭子,可好?”

    “你去吧!”

    瞧她头也不回地离去,关展鹰心中郁闷,也有些不是滋味,显然号称关外人中之龙,仕女们心中爱慕对象的他,并末吸引这朵南方小花的注意。

    呃当然,他是不可能承认自己会因此而失望、忧闷的!

    ----

    雏鸭在吴涯的细心照料下,只只健康活泼。

    她每晚都快乐地含笑入睡,可今夜她做了个梦,吓得她从睡梦中惊醒她梦见小鸭子让关展鹰给扔到山沟里去了!

    外头一片漆黑,她不放心鸭子,因此端起烛台,走出门外。

    小鸭子养在放牧草的仓库边,她为它们造了间小小的鸭舍,走近后,将烛台往鸭舍一照,她整个人一震。

    鸭舍里没有半只鸭子!梦境瞬间与现实结合,她转身便跑向关展鹰的屋里。

    必展鹰在房门被撞开的刹那便已清醒,才听见呜咽的哭声,吴涯已扑到他身上,对着他的胸膛一阵胡乱的槌打。

    般什么!

    “你还我鸭子,还我鸭子!”她哭着打他。

    “你这是在做哪门子的梦?”他轻而易举地制住她挥打的两只手。

    “鸭子不见了,你把它们扔到山沟里去了。”吴涯伤心地指控。

    “我什么时候把它们扔了?你又什么时候看见了?”关展鹰耐着性子问。

    “一定是你,一定是你,我梦见的!”吴涯哭喊。

    青筋在关展鹰额上浮起,他迅速将吴涯抱起。

    “你把那些该死的鸭子养在哪里?”

    “仓库边,连一只都没有了,你把它们扔到山沟里了。”她在他耳边嚎啕大哭。

    必展鹰二话不说往仓库走去,鸭舍里果然没有半只鸭子。

    “大鸭呢?”

    “在草丛里。”

    他拨开草丛,见小鸭全卷缩在大鸭身旁熟睡。“这是什么?”

    哭泣声瞬间停止,吴涯挣扎着想下去。

    “别去惊动它们,数看看有少没有?”他寒着脸要她亲自点货。

    一、二、三吴涯还真数,关展鹰黑了脸,最后帐算清了,她摇摇头,然后羞愧地低着头。

    必展鹰转身将她抱回暖坞阁,放在床上,瞪着她不语。

    “我我对不住”

    “你随便做个梦便认定我有罪?”他火气全开。

    “我我”他那模样还挺吓人的,她想找娘,有娘在她就不怕了,可三更半夜的,大伙儿睡得正熟,哪来的人呀?

    “那那我让你打回来好了。”她闭上眼,认命地等待他的惩罚。

    必展鹰是想狠狠地教训她,她好样的,竟敢污蔑他,而且只为了几只扁毛畜牲。

    可瞧她脸上沾着泪珠的模样,不知怎地,他忽然没那么气了,不但如此,胸口还缓缓地热起来。

    他是怎么啦?竟忍得下这种不白之冤,而且心中不但不恼对方,还对那沾着泪珠的脸庞涌出一股怜惜,难道他

    不,不可能,她离他的标准太远了,他绝不可能对她动情。

    “明儿个亲自下厨,做几道菜向我赔罪。”他甩甩头,粗声地吩咐,神情狼狈地迅速离去。

    吴涯睁眼。他没打她?那可赚到了。她傻呼呼地沾沾自喜。

    呼,好险,本以为这下子惨了,想不到只要煮几道菜向他赔罪就好,想想,二少爷这个人也不是那么坏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