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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作者:苏缇(夏雨寒)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投票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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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忏悔

    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欧阳修蝶恋花

    自梦中惊醒,庄月屏陡然从床上坐起。

    房里黑漆漆的,一阵夜风吹开了窗“砰”地一声轻响,震动了她的心扉,她抬手抹过眼角未干的泪痕。

    梦中情景维妙维肖,十多年前的记忆仍历历在目。那双愤恨的眼眸,她一辈子也忘不了你给我记住,我不会原谅你的,一辈子都不会。

    懊悔已经来不及了。

    他不给她后悔的机会,只因为她不但鞭打了他的娘,还间接的害死了她,更害死了他的两个兄长。她是雷风堡家破人亡的凶手,或许也是明月庄被盗匪袭击而灭亡的肇因她是个不祥的女人。

    但命运作弄,她如今却是雷风堡的当家夫人,成了当年那个被她欺负的严令风的妻子,不过只是有名无实而已。

    结婚五年,他不曾入她的房、上她的床;他对她只有冷漠、只有视而不见。她知道这是他对她的惩罚,只因为他无法原谅她昔日的骄纵和残忍。

    一阵风吹了进来,隐隐约约传来他低沉浑厚的笑声,是那么的荡人心肠,却又令人心痛。

    泪水忍不住又淌了下来,她步下床,赤脚踩在冰冷的石板上,一步步往窗户走去,窗外明月皎洁,不远处的高楼上灯火辉煌,不用询问那些瞧不起她的仆人,她也知道严令风一定又在“摘月楼”里,左拥右抱那些不知从哪儿找来的“名花”让她们唱、让她们跳、让她们明白雷风堡的当家夫人得不到雷风堡主人的恩宠,她只不过是个被打入冷宫,连厨娘都懒得理的闲人。

    这么多年下来,她也已经习惯认分了。

    若是她的爹娘还在,若是明月庄还享有盛名,她或许还可以倚仗权势摆一下主母的风范,但现在明月庄已经在盗匪的攻击下灭亡,就连爹娘也丧生了。普天之下,再也没人可以为她出头。

    雷风堡上上下下谁不知道她只是个食客、一个被堡主讨厌的妻子?风水轮流转,以前她曾讥笑他是屎,如今

    “摘月楼”里又传来他的笑声。

    她多想分享、多想知道他为什么而笑?

    但那是个遥不可及的梦,他根本不屑跟她讲话,只因为她幼时做错了事,摆错了姿态。

    。--。--

    真不公平,难道她就没有赎罪的机会吗?

    夜风沁冷,拂乱了她的发,然后她看到了他,倚在高楼的扶栏上,在月光的照射下,他的脸冷得像冰,还露出一抹诡魅的邪笑,像是在对她说“很好,你还是落在我的手中,看我怎么让你生不如死!”

    这十几年来,她每天都在后悔,当初明月庄败亡,她为何要千里迢迢赶来投靠姨丈?又为何要仗著“表妹”之衔,催促两位表哥上山捕捉野马?如果不是如此,他们也就不会死在野马的乱蹄之下,姨丈也就不会为了信守“指腹为婚”的婚约,硬逼著严令风娶她,如果如果有太多的如果。

    唉!她真的是悔不当初,只是再想又有何用?

    斑楼的他突然伸手招了招,一只“夜蝶”马上扑进他的怀里,伸出嫩白的玉臂缠住了他的颈项,他的眼盯著她,接著,他的唇缓缓地印在那女人的唇上。

    一阵战栗窜过心口,她也想尝尝那种滋味,领略一下男女间的柔情是否如同丫环们所说的那般缠绵甜蜜。但是,她没有机会了解,只因为她的丈夫是恨她至极的严令风啊!

    看着他的手伸进那女人的衣襟,她多想叫他住手,多想叫那些女人离开,多想顶替那个女人承受但她知道结果只会自取其辱。

    还记得刚成婚时,她不容许他的忽视,追著他要求他重视她,然而他不但放声大笑,还大声的在仆人面前宣布

    “我现在是雷风堡的主人,想怎样就怎样,我不想碰你,谁勉强得来?告诉你,庄月屏,你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小月儿’了,你现在是靠我吃饭的闲人,我说‘不’,你就不能说‘是’。”

    她当时不信,叫著:“你乱说。”

    “我胡说?来人呀!把她给我关到新房里,两天不准吃饭,谁敢违反,谁就给我滚出雷风堡!”

    当时她以为严令风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她真的被关在新房里饿了两天,任凭她大声呼喊也没人敢理会,自小疼爱她的姨丈只匆匆来看了她一回,摇头低叹“月屏,你现在是令风的妻子,要学著听他的话,不要再耍小姐脾气了,我已经帮不了你了。”

    从那时候开始,她才渐渐领悟一切都变了,主宰情势的控制权已经不在她的手上,她再也不是个主人,而是个看人家脸色吃饭的挂名妻子。

    她在雷风堡的地位一落千丈,以前对她奉承阿谀的仆人们的态度大变,各个对她冷嘲热讽起来,说什么她还没进洞房,就被打入冷宫;还没当新娘,就成了弃妇;再不然就是对她爱理不理,她完全没了主子的样儿。

    以前,她有轻暖的寝被、美味的餐食、华丽的衣裳,还有几个贴心的丫环;如今,那些都已成为过往云烟,又薄又硬的被褥、冷掉的剩饭残食,取代了原有的一切,甚至连衣服也一件件褪了颜色,就如同她的人一样,渐渐地丧失了活力。

    仆人们一个个背弃了她,原本布置华丽的新房顿时没了喜气,在疏于打理的情况下逐渐染上尘埃、染上她的悲哀,属于她的一切都渐渐的失去了光华、变得十分冷清。

    她常常独自在屋里晃荡,并怀疑普天之下只剩下她一人而已,而这间屋子就像个鬼屋一般,或许某一天她睁开双眼,就会看到她的爹嫂和牛头马面站在面前迎接她。

    彷佛由永无止尽的哀伤中回过神似的,庄月屏甩了甩头,想抛开那股窒闷的情绪,忽地,她看到严令风伸手拂过那女人的衣襟,然后用力往下拉扯,露出她莹白的颈项。

    她的心怦然一动,但他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就挑逗地以口咬啮著那女人的肌肤。那女人呻吟著,细微的呜咽声随著夜风隐隐约约的飘向她,让她的心骤然变得好紧、好闷、好痛

    她是错了错在以前不该势利,不该欺负出身低的他,不该打骂他的娘,不该害他娘染上重病但那都已经过去了啊!难道她真的没有机会赎罪吗?

    霎时,她的心中升起一阵凄苦的愁绪,她霍然转身,泪水早已潸潸落下。她多希望时光倒流,若她能有机会重来,她一定会当个好女孩,会对他另眼相待的。

    但这愿望只能在梦里实现,不!就连作梦也不能,因为,紧紧纠缠在她梦里的是她从前欺负他的过往,是他憎恨的眼眸及他那冰冷的诅咒。

    颤抖的手缓缓地关上窗,她一步步蹒跚的步向床,倾身颓然倒在泛黄的绣枕上,让泪又一次浸湿了枕头。

    。--。--

    严令风放开了怀中香馥的女体,嘲弄的往对面那扇紧闭的窗一笑。

    哼!那个骄傲的女人又把自己关在那扇木板后,她向来自视甚高,不屑他这样的丈夫跟其他的女人交合,甚至连为自己辩论都懒?

    没关系,他乐得少了一件烦心事,不过也少了一次可以杀杀她傲气的机会。

    他多想看她泪眼汪汪的跪在他面前,抱著他的脚,低声下气的哀求他原谅,向天发誓她以后会尊重他,以他为天为地,万事顺从他的意愿。

    到那时,他就可以仰天狂笑,一脚踢开她,告诉她别作白日梦了,今生今世他都不可能原谅她的,只因为她害死了他可怜的娘,只因为她错待了他。

    “大爷,你在想什么?”一双雪白的柔荑绕上了他的脖子,主动贴上温热的身子“说来给我们姐妹听听吧?”

    严令风眼神一黯,他不喜欢这么主动的女人,更不喜欢由女人来告诉他做什么,他是主人,做决定的人只可能是他。

    他毫不留情地抓下那双手,眼神变得冷冽“够了,你们回去吧!”

    房里的四名当红花魁一下子心急了“大爷,天色还那么早,让我们多留一下陪陪你,不好吗?”

    他更讨厌别人违背他的命令,尤其是女人,自从他取得了控制权,他就要求每个人都得绝对遵守他的命令。

    “出去!”他拍了一下桌子,毫不留情面的道:“现在就出去,今晚我不需要你们。”

    “大爷?!”

    “出去!”

    他那气势十足的威喝声,马上让屋内四个阅历丰富的女人噤了声,一个个面面相觑,默默的点了下头。

    “那严大爷,我们先回去了。”

    他没有反应,迳自坐下来,动手斟了一杯酒浅酌。那双深邃的眼望向夜空中的点点繁星,星光是那么的稀微,和明月比起来,更是显得不起眼,就像以前的他一样。

    但现在,他不再是星,而是太阳,太阳一出现,月亮只能躲到一边,因为,月亮抱著对太阳的罪恶阴影,所以一见到太阳就得躲藏起来。

    哈哈哈!他严令风已非昔日的吴下阿蒙,他再也容不得任何人欺负他、鄙视他,他现在已经是主人了,没有人能动摇或质疑他的地位,她更只能看他的脸色。

    “娘,你看到了吗?”他仰头饮尽一杯酒“你的儿子现在已经是雷风堡的主人了,只可惜,苦命的你不能享受当主母的威风,只因为那个贱人”

    当时,庄月屏为了要为难他们母子俩,为了要替那个懦弱得跳楼自杀的“大娘”报仇,不但千方百计的要他跟他娘难过,喝斥他做东做西,把他当作仆人使唤,还理所当然的叫他“孽种”要不是娘要他千万忍耐,别为了这点“小事”伤了一家的和气,让他爹困扰,他早就顺了心性修理她,让她知道他的身分并不下贱,他是她的表哥,是她该尊敬的人!

    但他娘老是愚蠢的委曲求全,她愿意牺牲一切,忍气吞声,忍受庄月屏的恶意使唤,忍受他大哥、二哥的嘲笑欺凌,一切只为了她爱的男人希望“家和万事兴”

    结果,这般折磨下来,她的身子渐渐衰弱,那个叫做“他爹”的男人察觉到了吗?没有!他完全陷在对元配妻子的愧疚中,根本不知道他娘为他所做的牺牲。

    还记得那一天,庄月屏又突然心血来潮,一大早就闯进他娘的卧房,口中叫嚣道:“老太婆,你该起床工作了!”

    见他娘没反应,她又上前扯开棉被“今天你的工作是挑满水缸的水,赶紧起来!”

    他气得大声骂她“我娘不是仆人,不需要做这些工作,请你搞清楚!”

    但庄月屏却高高的抬起下巴“谁说的?本小姐要她做,她就得做。”

    他想反驳回去,是他娘阻止了他,娘用柔弱无力的手捂住他的嘴“没关系的,风儿,别为了这点小事让大家难过。”

    他好恨他娘的认分,要不是她的愚蠢、她的委曲求全,她也不会在那天一大早,强撑著衰弱的身体,顺应了庄月屏的命令去厨房挑水,也不会不小心绊到路边的石头,更不会因此而跌倒,额头撞上坚硬的地面,从此卧病在床,不到半旬就撒手人寰。

    这一切全都是庄月屏的错,她才小小年纪就毁了他的人生,如今她落在他的手上,仰靠他的鼻息过活,他哪可能轻易的放过她!

    “娘,莫非这都是你的庇荫?”他冷冷一笑,嘴角流露出无限得意。

    这种骄纵的女人怎么能轻易放过她?怎么能再让她享受富贵荣华?他不允许,他绝对要让她难过、让她后悔,让她明白他的尊贵、他崇高的地位。最重要的是,他一定要让她对过去的所作所为忏悔不已,并且为此付出代价。

    仰头饮尽杯中残酒,他冷酷的抿紧嘴角,让过去的旧恨悲愤压下心里那股对她无依无靠的悲悯情怀。

    他再度对天发誓“娘,你放心,当初她怎么对你,我就怎么对她,我绝对不会让她好过!”

    悠悠醒来,已日上三竿,柔和的日光从窗棂射入,为满室的寂寥增添了些许的暖意。庄月屏缓缓起身,觉得喉咙有些发痒,或许是昨晚哭倒在床上,忘了盖被保暖的关系吧?

    如果她病了,严令风会来探望她吗?

    庄月屏随即悲哀的摇摇头,不会的,他不会来,他甚至连大夫也不会帮她请。

    虽然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但记忆鲜明得让她忘不了,他娘也曾经患过风寒,她知道,大表哥、二表哥也知道,但他们不许仆人们张扬,也不许他们去请大夫,他们甚至做绝了,千方百计的阻扰严令风去找姨丈求救。那时在大表哥、二表哥的怂恿下,他们一心想让他娘病死,为她的阿姨报仇。

    不到十岁的娃儿,哪知道什么是对是错?哪明白人命关天的道理?大表哥、二表哥说什么,她就点头同意,且十分乐意配合。

    或许是老天怜悯,在严令风的细心照顾下,二姨娘的病渐渐好了,虽然身体依然孱弱,可是那个时候,她跟大表哥、二表哥却对她的痊愈感到非常生气。

    所以她才会在那一天早上,冲进二姨娘的房里,命令她去厨房挑水,没想到她竟然

    忆及此,庄月屏全身不由得战栗起来,无法相信自己小时候竟然可以这么残忍。

    天哪!丙真恶有恶报。发生在二姨娘身上的事,十几年后一桩桩都报应在她身上,如今她再后悔也已无用。

    罢了,如果能消除严令风的怨气,就让她病死,赔二姨娘一条命吧!

    她徐徐的起身,走到镜前梳理头发,那镜中朴素的容颜,完全看不出十年前的娇俏艳丽。只因为现在再也没有人欣赏她的美貌,赞扬她的不俗,没有人在乎,所以艳丽的牡丹渐渐失色,化为不起眼的浮萍,在扎不进根的人海里随波逐流。

    如今,唯一能给她安慰的只有宇儿与仪儿的存在那两个四年前她所收留的孤儿。

    她将厚重的发挽成一个髻,用一个不起眼的木钗固定在头顶,这就是她平常的打扮,像个不起眼的村妇,哪里看得出来她是鼎鼎大名雷风堡的夫人?

    走到衣柜前,她刻意忽视压在最底处的华丽衣裳,捡了一件粗布裁成的浅蓝衣裙穿上,这样的打扮最符合她的境况。

    深深叹口气,庄月屏撑著有些儿慵懒的身体,打开房门,步出这个宛如牢笼的“绮春阁”

    她振作起精神,走到屋子后头,那里有一个小菜圃,是她跟宇儿、仪儿一铲一铲挖出来的,园子里种了些青菜,让他们在雷风堡的仆人们忘了送饭时,还不至于饿著肚子。这里的土地肥沃,种出来的青菜甜美硕大,在宇儿的建议下,她偶尔会拔一些出去卖,换得一些银两,帮宇儿和仪儿买一些布料做新衣,或买一些点心给他们享用。

    宇儿和仪儿就像她的儿子、女儿一样,这对兄妹给她的生活带来无限的慰藉,在所有人都背叛她、离她而去的时候,他们一直跟在她身边吃苦,真是难为了他们。

    看着他们两个在菜圃里挖土,种下据说是从番邦引进、繁殖力强的蕃薯块茎,小小的脸颊上沾著几块污泥,身上穿的衣服也弄脏了,为了方便,两个人都打著赤脚,看得她的心有点疼。虽然她是雷风堡名义上的当家夫人,但却没有一点权势,身边也没有什么银两,食衣住行样样差,没法儿让宇儿和仪儿享受些什么。

    “月姨,你醒了。”十岁多的宇儿朝她露出阳光般的笑靥。

    她微微颔首,冷冷的心霎时有了暖意。

    “我煮了粥和青菜,你一定要多吃一点喔!”

    她正想回说她还不饿的同时,宇儿就大声叫著妹妹“仪儿,快过来陪月姨吃饭。”接著又提出令她无法拒绝的要求“月姨,仪儿也还没吃,你们两个一起吃,你一定要逼仪儿把早点吃完,不然她会长不大的。”

    “为什么一定要吃饭?好麻烦喔!”嘟著嘴的仪儿一步步踱了过来,满脸的不高兴。那模样煞是可爱,让月屏不禁扬高唇角的线条。

    身为哥哥的宇儿听了,轻轻敲了她一个响头“有得吃还挑,你知道有多少人想吃都没得吃吗?”

    仪儿埋怨的看着哥哥“那就给他们吃好了。”

    庄月屏微笑的看着他们一来一往的逗嘴,这对可爱的孩子是她养的,他们的聪明慧黠一向是她的骄傲,说不定也是她此生唯一能拿来夸耀的小小成就。

    “好了,你们别吵。”轻声打断他们,她拉起仪儿的小手“仪儿,走,跟月姨去喝粥。宇儿,你要不要再过来多吃一些?”

    宇儿摇了摇头“不了,我吃饱了,你们去吃吧!”他转身又往菜圃里走。

    庄月屏微笑的望着他的背影,然后注意到宇儿的衣服似乎太小了些。宇儿又长大了,是该给他买一些布料,做几件新衣裳。

    “月姨,你在想些什么?”不耐烦的仪儿摇了摇她的手。

    “我在想,待会儿吃完早点,我们三个去街上逛逛如何?”

    仪儿兴奋地猛点头“当然好,我们快点去厨房把粥吃光光吧!”

    所谓的厨房,不过是一间茅草搭成的棚子,是宇儿拜托堡里的园丁帮忙搭建的。棚子里有一张老旧的桌子,是堡里丢弃不要的东西,却让他们捡了回来,成了温馨的餐桌。

    几块方形的石头则砌成简单的灶,以方便他们煮食。

    桌上摆著两副碗筷,一锅已经凉了的粥,两盘用水烫过的青菜,及一小碟酱油,谁能料到雷风堡的夫人吃的是这样的东西?

    “月姨,你在难过吗?”仪儿抬起头,认真的问道。

    庄月屏摇头“不,月姨没有难过,只是有些感叹。”

    “感叹什么?”

    靶叹命运作弄呵!但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帮月儿舀了一碗粥“快吃吧!你不是想上街吗?”

    当她还是雷风堡的表小姐、明月庄的掌上明珠时,这城里所有的人都认识她,每个人都争先恐后的抢著招待她,那时她呼风唤雨,要什么有什么。后来,她成了严令风的妻子,大家也都知道了严令风对她的厌恶及不屑,于是,奉承迅速变成冷淡疏离,她成了没人理睬的“堡主夫人”

    因此,她将自己变成一个平凡的村妇,让城里的人们以为她是从外地搬来的寡妇,而身边的两个孩子则是亲戚遗留下来的孤儿。

    她也乐见大家都这么认为,她反而因此得到大家的援助。

    庄月屏才走到街上,就有人叫著“月大娘,你今天要办什么货吗?”

    “月大娘,你明天能带些菜来卖我吗?”

    “喂!月大娘,带著你那两个娃儿来我这摊子光顾一下吧?”

    一声声的呼唤带给她一丝丝的温暖,这嘈杂的市集竟比那高耸的雷风堡还要令她感到自在,但她警告自己不能太过眷恋这里,她的家依然是那座冰冷的古堡,严令风也绝对不会轻易放过她的。

    “月姨,你不要想那么多。”宇儿拉拉她的衣襟“我们现在过得不也是挺好的吗?”

    庄月屏微笑的暗忖,宇儿总是那么的贴心,有时候她甚至会觉得他那双灵黠的黑眼好像能看透她的心似的,当然,那不过是空想而已。

    她走进布庄,里头生意很好,几个伙计都在忙著招呼客人,她自己翻看着能负担且中意的布料。

    一个伙计从她身边走过,亲切的抛下一句“月大娘,你自己慢慢看,我待会儿再来招呼你。”

    她颔首,没有任何责怪的意思,拉著两个孩子来到中低价位的布料前“宇儿,你喜欢什么颜色?”

    “什么颜色都好,我不挑的。”

    这时,一个卖糖葫芦的贩子从店门口走过,仪儿的双眼马上亮了起来“月姨,我要吃糖葫芦。”

    “不要那么嘴馋。”宇儿轻斥。

    庄月屏掂掂荷包,估计自己还负担得起两支糖葫芦“没关系的,宇儿,你带仪儿去买两支糖葫芦吃吧!”她摸出几个铜板塞进宇儿的手里,看着宇儿带著仪儿出了店门去追卖糖葫芦的贩子。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轻轻摇头,她含笑的再看向眼前的布料,暗自计算身上的碎银够不够帮宇儿和仪儿各买两件衣裳的布料回去。

    “严堡主,你来啦!这次要办些什么好货呢?”

    “把店里最好的都拿过来。”

    庄月屏的血液霎时冻结为了那声呼唤,也为了他那低沉的声音。

    她打从、心底害怕起来,害怕严令风发现了她,害怕他会残酷的在众人面前揭穿她的身分,倘若如此,这些年来,她在这里建立起来的友谊将会荡然无存。到时,连这市集也都不会再欢迎她了。

    想到这儿,她忍不住瑟缩著身子,一步步的往角落里退,祈祷不会被严令风察觉到她的存在。

    “大爷,你看这布料多美呀!像春日的阳光照在山岚上一样。”那娇滴滴的女声柔腻得令人讨厌。

    “你喜欢?那就买了吧!”

    原来那两个人是一道儿的,骤然领悟到这个事实,庄月屏霍然转身,他那昂然的身躯倏地映入她的眼帘,但他身边艳绿的身影更刺眼。她不敢置信地想道,他竟是为新近相好的女人置装来的,还选最好的布料、最美的色泽?

    而她却为了几两碎银,处处计较著价钱,屈就著颜色晦暗的布料。唉!多么讽刺,他俩竟然会是夫妻?!

    突然一阵昏眩,她不小心碰倒了一堆布匹“砰!”地一声巨响,所有目光都集中过来,她惨白著脸,脑筋一片浑沌,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要发现她了!

    “月大娘,你怎么这么不小心?”一个伙计奔了过来,急著捡起布匹摆回去。

    庄月屏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急忙低下头帮著伙计捡布匹,一边喃喃道歉著,但严令风还是一步步踏了过来,每一个脚步声都让她的心颤抖得更猛烈。然后她看到他蹲下了身子,两个人有多久没这么靠近过了?她全身轻颤,连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别慌,没有人会怪你的。”

    他那低沉的声音是在安慰她吗?他没认出她是谁吗?

    也难怪,他已经有好几年没认真的看过她,而她也变了,她变得庸俗、变得不起眼变得不像千金小姐或当家夫人了。

    “你看起来有些眼熟”他突然抬起她的下巴,望进她的眼眸。

    顿时,她的心跳彷佛停了,只能无助地呆愣在当场。

    “你叫什么名字?”

    她不能也无法回答,万一他认得她的声音呢?

    “严大爷,你就别捉弄这位大娘了,她是个寡妇,住在城外,可不是挂牌的姑娘呢!”好心的掌柜赶紧来解救她。

    “寡妇?”严令风放开了她的手“有孩子吗?”

    “有呀!她那两个孩子刚刚拿了钱买糖葫芦去了。”

    掌柜的答案让严令风稍稍释怀,他相信眼前这位“大娘”应该不可能是庄月屏,那个女人不会穿这么寒酸的衣服,也不会站在这么廉价难看的布料前,更不会看了他就害怕得发抖,也不会有两个孩子。

    “大爷,你不是要为我添衣裳吗?”那妖娆的女子不甘受到冷落,跑来拉著他往昂贵的衣料架走去“莫非你看上了那个寡妇?”

    她听到的回答是一阵低沉的笑声,让她的心好痛好酸。

    那个相似的脸庞一直萦绕在他的脑海里。

    天底下怎么会有那么相像的人?可能吗?

    “大爷,你到底在想什么?”身旁的女人刻意贴在他身边,晃动著丰盈的酥胸,却丝毫引不起他的兴致。

    他望向马车车窗外熙熙攘攘的大街,眼里突然掠进方才那个寡妇的身影,她手里抱著两匹布料,失魂落魄的走在街上,身后跟著两名吃著糖葫芦的娃儿。

    严令风深思的眯起眼睛,他确定自己见过这两个娃儿,在雷风堡的花园里,他们曾在其中嬉戏,当时,堡里的总管曾不满的向他报告“堡主,那两个就是夫人收养的孤儿”

    这么说,她的确就是庄月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