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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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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她跪在地上,扯住丈夫的衣角,满面泪痕,一声声地哀求着。

    可是丈夫的脸却全无表情,眼神里只有厌烦和仇恨,抬起一脚,对着她恶狠狠地踢去。

    “不”顾青瑶在睡梦中发出尖叫,挣扎着双手拼命地推拒。

    房门被猛地撞开,苏吟歌直冲进来,扑到床上,毫不犹豫地伸手去拥抱她“没事了,没事了。青瑶,只是梦,只是一个梦而已。”

    昏沉中的顾青瑶,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感到这温暖的怀抱,也马上安静了下来。

    自从宋嫂死后,顾青瑶没有哪一夜睡安宁过,整夜里噩梦不断,哀叫不绝。

    以前她刚刚被苏吟歌救出来的时候,也常会做噩梦想及往事,都是宋嫂与她同床而睡,在夜里安抚她。

    现在宋嫂已死,苏吟歌是男子,总不能住在她房里,但又怕她受噩梦惊扰之苦,于是夜夜撑灯拥被,不惧秋寒,守在她的房外。只要顾青瑶夜半哀叫,他就不顾一切地冲进去,劝慰安抚。就算被混乱中的顾青瑶打得伤上加伤,也毫不在意。

    彼青瑶劝他停止这样的守护,他只是不理会。看到他日渐憔悴,脸上的血色一日少似一日,身上的伤势迟迟不好,纵然是在睡梦中,她也以极大的毅力对抗着可怕的梦境,不愿哀号呼叫。纵然是在极度混乱半梦半醒之间,只要听到他的声音,感受到他的气息,也会记得不要再出手拍打,惟恐伤及了他。

    只是这次,顾青瑶的情况比前几夜更是糟糕,全身都被汗水湿透,双手拼命地抓着被子,脸色苍白得如同一个死人。

    “青瑶,别怕,别怕,那只是一个梦。”苏吟歌惊惶地坐在床边,把顾青瑶半抱在胸前,不断地安抚她。

    彼青瑶睁着惊恐的眼睛望着他,身子仍在微微颤抖。

    真的,只是一个梦吗?

    梦中那哀叫求恕,一声声认错的女子,为什么竟变成了她自己?不是宋嫂在向宋三求恕,而是自己跪在地上向宋剑秋求饶。

    为了这一身傲骨,为了这一腔不平之气,她违抗丈夫,忤逆爹娘,对抗礼法,不理人言。到头来,难道竟只能如宋嫂一般,哀哀切切地叫着“我错了”只求男人回头一顾吗?

    她的身体无助地颤抖着,情不自禁紧紧地靠着苏吟歌的胸膛,张皇地想寻求一切温暖与依靠。

    她真的终有一日要撑不住,挺不下吗?

    偏要逆天而行的她,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苏吟歌看着她这惊惶无助的样子,心中无限怜惜,柔声轻问:“到底怎么了?你梦到了什么?”

    彼青瑶抬头望着她,眸子里有着深深的绝望“你不会明白的,你是男子,你永远不会明白。”

    苏吟歌微微一笑,用还能自由行动的左手悄悄地为她拂开额前的乱发,轻抚她单薄而轻颤的身体“我出身原本也是官宦人家,母亲贤良端淑,与我父举案齐眉,情意极厚。我父也是诚厚君子,从不在外眠花宿柳,对母亲敬重关爱。来往仕绅名流,哪一家不是三妻四妾,可父亲从不曾薄待过母亲。在我七岁那年,母亲为父亲择妾,再三相劝,才让父亲和小妾圆房。”

    彼青瑶低低地啊了一声,没有说话。

    “母亲贤惠,公婆亲友,大多称颂。她与小妾相处,也极和睦。旁人家三妻四妾,争宠斗势,吵闹不绝,倾轧不断。可我家,妻妾交好,夫妻情厚,人人都称我家是妻贤夫荣,一门和气。”苏吟歌一边说,一边淡淡地微笑,笑容遥远而孤寂。

    彼青瑶凝眸望着他脸上的笑容,心头却悄悄地为这样的笑而疼了起来。

    “可是,我母亲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差,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病,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病得迟迟不好。她病中还笑着宽慰父亲,还要小妾好生照料父亲,她总是温柔贤良地微笑。可只有我知道,在背人处,从来不见她的笑脸。我就是从那时开始努力读医书的,我想要救我的母亲。可是,在我还没有学成的时候,她就已经死了。她死的那天夜里,还把我爹赶到小妾的房里去,却拉着我的手,一夜也不放。天明的时候,她一口又一口地吐血,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的血,可她却像看不见一样,只是拉着我说:‘将来,你若娶妻,一定要对她一心一意,绝不可以用任何理由,再娶二房。’我那时还小,完全不懂这话里的深意,只会点头,母亲这才放开手。我还记得,她最后的那句话说的是‘若有来生,绝不愿为女子’!”苏吟歌的声音一直保持着平静,直到最后一句,才略略有了些颤音。

    彼青瑶低低地惊呼一声,情不自禁地伸臂围抱着他,拥抱这男子悄悄颤抖的身体,而不能思考这是否妥当。

    “我母亲是个可以让所有女子向往学习的典范,温柔美丽,大方从容。为官家夫人,得丈夫疼爱,小妾恭顺,远亲近友,无不赞扬。家中从无争执打闹,可即使如此,她却还是一日日憔悴消瘦,直至死亡。丈夫不言风流,公婆不说纳妾,但那样的人家,那样的来往亲友,家中断不可能只有一个妻子。没有人主动逼她,可是天地理法,所有的大道理都已在逼她。逼她贤良,逼她大方,逼她做书上称颂的贤夫人。然后,她一边笑着为丈夫纳妾,一边把刀子插进心口,一点一点地死去。”苏吟歌深深地望向顾青瑶哀怜的眸子“我亲眼看着我的母亲,怎样被一点点折磨至死。到死,也不知该怨何人,该骂何人。到死,都不知仇人往哪里去寻?青瑶,你怎能说我不明白你此刻的痛。”

    彼青瑶静静地凝视着他半晌,却一声不出,徐徐将头靠在他肩上。

    “母亲死后,我离家行医天下。走过许多地方,看过许多人,才发现,原来不管什么女子,其实都决不甘心与人共享丈夫。可是我从来不见一个真正敢于抛开一切,抗争到底,坚持到底的女子。直到我遇上你,我才知道,原来女子也可以这样坚强;原来女子可以这样勇敢。青瑶,你”苏吟歌语声忽地一顿,伸手把顾青瑶的左手自身后拉回来,轻轻掰开她的手掌,看向她掌心里那深深的扎痕“我从不曾问过,这伤,是怎么来的。只是,现在还疼吗?”

    彼青瑶默然无语,掌心里的刺痕触目,还疼吗?却是再也答不上来。

    苏吟歌的手轻轻向上,抚在顾青瑶消瘦的脸颊上“这里,还疼吗?”

    彼青瑶眼神一动,他掌心温热透肤而入。他仍然记得,他仍然介意。抬眸望向他,她一字字地说:“还疼。我会一直记得这里的疼,一直记得,你当日一掌打醒了我。”一边说一边任由眼中的晶莹化为点点珠光,无声无息地流淌出来,落在他的衣上、胸上和心上。

    苏吟歌身子微震,她竟然落泪?

    从来不曾见她哭,从来不曾看到她的泪。

    甭山待死,病重无依,她没有哭;世人耻笑,千手所指,她没有哭;辛苦学医,劳累疲惫,她没有哭;就连宋嫂身死,她悲愤欲绝,却还是没有哭。

    为什么现在这眼泪竟会这样无声无息,却又震彻他整个心灵地掉落下来。

    她的泪,是为何而来?为的是他的悲苦无奈,还是天下女子的苦楚命运?

    她哭的人,是他,还是她自己?

    张开日想要安慰她,却觉得自己的喉头也有些哽咽,悄悄地收紧右臂,把她纤弱的身体紧紧地环抱,一声声轻唤着:“青瑶!”

    彼青瑶闭上眼睛,把整个身体的重量都交给他,紧紧地回抱着他的腰,放声痛哭。

    这一场痛哭,忍了太久太久。这一次重伤,至今仍在撕裂心房,但终究找到了这一个胸膛,终究找到了这一个肩头,可以紧紧倚靠,全无顾忌,放声哭出所有的痛和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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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已至,顾青瑶一块一块地把医馆的门板架上,准备关门。

    因为苏吟歌的手臂还没完全好,顾青瑶不许他做重活,早把他赶回里头歇着去了。自己一个人关门,倒也轻松。

    在上最后一块门板时,呼唤从身后传来:“顾姑娘。”

    彼青瑶回头,见林艳如身姿婀娜,立在暮色苍茫中。

    “林姑娘,可是来找先生看病的?”

    “我听了先生的嘱咐,病已渐渐好起来了。今天只是偶然路过,看到顾姑娘,所以想顺便道谢一声。如果不是你肯帮忙,纤儿的棒疮溃烂,在暗无天日的牢房里就完了。”

    彼青瑶一笑“大家都是女子,彼此相助也是应当的,纤儿现在还好吗?”

    “还算好,我多方打点,总算只判了三年。熬过了这三年,重见了天日,再做一回人,也就是了。”

    彼青瑶心中安慰,难得发自真心地笑了笑“能这样想,就是大幸了。”

    林艳如也微微一笑。

    在苍凉暮色中,两个女子相视微笑,顾青瑶忽然恍惚起来。

    彼家女儿宋家妇,今时今日,却粗衣布服,捧着笨重的门板和一个青楼女子谈论另一个女贼,竟然还会生出这般亲切宽怀的感觉。

    人生际遇,变幻诡异,想来也莫过于此了。

    林艳如的声音被风儿吹到耳边“苏先生还好吗?我听说最近你们这里也出了事?”

    彼青瑶笑容一但,不由自主地叹息一声。

    林艳如上前一步,靠近来问:“宋嫂已去,你和苏先生无名无分,住在一处,也不是个事,你可有打算?”

    彼青瑶心中猛地一惊,明明知道这个问题一直存在,但第一次听人挑明了问起,犹觉惊心。

    林艳如拉起她的手,柔声地说:“顾姑娘,要说得好听,苏先生是天下间难得的好男子,你既遇上了,绝不可错过。要说得难听,你与苏先生共处一屋时日已久,便是没事,外头人也只当有事了。为你为他,倒不如把这事儿早早订下为妙。”

    彼青瑶心慌意乱,神思不守,强笑着说:“你怎么竟和我说起这样的话来,我还记得你断言天下男子没有一个好的,怎么现在却又急着推我进火坑了。”

    “我感激你,才和你说这样的真心话。你要羞怒起来,我也没法子。天下旁的男子纵然找不出半个好的,但苏先生却不是其他人。我出身青楼,从十二岁至今,阅人多矣。他这样的君子,却从不曾见过。”林艳如轻轻叹息一声“有时我也恨,不能早几年遇着他。那时,我的人和这身子,还不曾破败不堪到这个地步。现在,我配他不起,只盼着,他能安安乐乐,快快活活地和他喜欢的女子在一起,便为他高兴了。”

    “他喜欢的女子,也未必是我。”

    林艳如望着顾青瑶微笑“你又何必欺我,他看你的眼神,就是瞎子也明白里头有什么,何况是我?”

    彼青瑶心头纷乱,无力对抗林艳如满含深意的眼神,低骂一声道:“你这样胡说八道,我可是再也不听了。”急急地进了店堂,回手把门重重地关上,一颗心犹自扑扑跳个不停。

    门外传来两记敲打声和一声有着淡淡怅然的笑语“罢罢罢,我也不来管你的事。你自己这般聪明,自然知道把握。”接着便是脚步声渐渐远去。

    彼青瑶将背靠在门上,半晌也不曾动弹。

    里头传来苏吟歌的叫声:“青瑶,你怎么了,还不快来,饭快凉了。”

    彼青瑶这才惊醒,往后头走去,走了数步,脚步就不知不觉慢了下来。

    一直都在躲避着不愿想,但是,事实上,她却日日与苏吟歌住在一起。纵然未及于乱,但外头的人,流言只怕早已传遍了。

    早就该走了,现在的她至少已学了苏吟歌五成的医术,足以自立生存了。可是,数次要开口,却一直没有说。但在心中,她也清楚地知道,纵然说了,苏吟歌也是断然不肯,绝然不许的。

    走进小厨房,桌上的两碗饭,三个菜,都热气腾腾的。或许是这小小的厨房有火有灶有热菜,太暖了一些,所以,眼睛也有些潮了。

    彼青瑶静静地坐下,端起苏吟歌为自己盛好的饭,第一筷却先夹了菜,放在正用左手拿筷,笨手笨脚的苏吟歌的碗里。

    苏吟歌微微一笑,眸光里有温柔的水,在无声地流淌。

    彼青瑶低下头,开始担心眼中的温润不知是不是会化为水珠,将他惊吓。

    是的,真的已经发生了。

    在无数个日夜里,在秋风中,在明月下,在交谈时,在争执时,有些事真的已经发生了。

    无法抗拒,也从来没有意识到应该抗拒,就任凭这奇特的情绪长驱直入,占据身心。

    她得病,他守候;她学医,他教导;他笑她激她,她恨他骂他;他把着她的手,教她扎针时的力度和方寸;他抱住她的身,给她呵护和温暖。她的狼狈,她的悲苦,她的伤痛,她的激愤,全都让他看尽了。她任自己在他面前崩溃,她任自己在他怀中哭泣。他为她所做的事,她知道;她心中的痛,他明了。

    多少个夜晚,从惊痛中醒来,他总会守在身旁,用被夜风冻僵的手,努力来呵暖她的心。

    点点滴滴皆已在心头,纵十世三生,也不能抹去。

    还记得当年嫁予宋剑秋时,媒人上门,父母开怀,隔帘见那男子神情飞跃,听闻他侠行英豪,便倾心点头。夫妻情爱虽笃,相处却远不及与苏吟歌的亲近交心。

    但是

    “青瑶,在想什么?”

    心思还在乱纷纷,苏吟歌的声音又将她震醒,忙笑一笑,掩饰过去,却并不知自己笑容中的疲倦。

    纵然心中有了他又如何?

    经历了这么多,面对了这么多,这颗心已然太累,累得再没有力量去接受新的一切。

    被休的女子,弃妇的身份。

    纵然他全不会在意,但已心力憔悴的她,却还有多少勇气再活一次。

    吟歌,我与你

    “青瑶!”苏吟歌已察觉出她的不对劲,站立起来,走到她身旁。其声音温柔得可以感染一切,眸子广阔地可以包容一切。

    彼青瑶怔怔地瞧了他半晌,几次欲言又止,终于开口道:“吟歌!”

    苏吟歌剧震,这是顾青瑶第一次直唤他的名。

    “我与你”“开门,快开门!”忽然响起的敲门声雷鸣似的震耳欲聋。

    “开门,里头的郎中是死人吗?”

    苏吟歌急道:“可能是有急病人。”

    两个人急忙走出厨房,轰然声起,大门竟被生生劈开。

    两个人飞快地窜了进来,转眼已到面前。

    彼青瑶不由自主地抢上一步,拦在苏吟歌之前。

    苏吟歌伸手一推,推不开顾青瑶,便侧走两步,从她身后探出身来,一眼看见来的两个汉子,一人执刀,一人佩剑,都是高大强壮,眉目英悍的人。

    执刀的汉子扶着佩剑的男子,佩剑者面目扭曲,身上的鲜血染红了整件衣裳。

    苏吟歌想也不想,就上前一步,要把那佩剑者扶过来。

    执刀汉子哼了一声,提起刀对着苏吟歌就砍。

    彼青瑶在侧,一探手,便将那佩剑男子的剑夺在手中。

    执刀汉子刀往下砍落,却惊觉眼前寒光闪闪,一把剑随便搁在那里。自己一刀下去,就似生生把自个的阳溪穴往剑上撞一般。

    他咦了一声,不知不觉放开了扶着同伴的手,刀势一转,人随刀走,对着那持剑的女子攻了过去。

    彼青瑶抽出剑来,信手一拂。

    这一拂只是随意的一个动作,可看在执刀汉子的眼中,自己合刀扑去,倒像是硬把自己的肩贞穴住剑锋上送似的,忙大喝一声吸气撤招。因为出刀太猛,一时把不住桩子,连退了三四步,血气翻腾上涌,心中更是万分震惊。这小小的医馆,哪来这样绝世的高手,闲闲的一个动作,都似看透了自己。惊骇之下,竟不敢再有动作。

    这两招他便吓个半死,却不知顾青瑶也是暗中出了一身的冷汗。

    彼青瑶在武功上有超凡的天分,但本人旁骛太多,并不曾专心练武。虽然顾家藏书无数,各派武功,她都看得滚瓜烂熟,对于其中的优劣全都一清二楚,但自己的功力却不够。刚才一看刀式,已知对方弱点在哪里,马上摆出克制的姿式来,不过大多是花花架子。这大汉着借着身强力猛,内力深厚冲杀过来,自己怕是接不住二十招的。

    现在见他收手,马上开口道:“久闻漕帮双雄葛千军、骆英风是难得的英雄好汉,今日怎么竟对不会武功的大夫动手?”

    “我不是想杀他,只是要吓吓他,叫他好好医治我骆兄弟。”葛千军粗声粗气地说“你是什么人,怎么认得我?”

    彼青瑶淡淡地一笑道:“葛家千军刀法,力有万钧,足可横扫千军。除了葛英雄,谁能使得出这样的刀招来?”

    梆千军被这美丽的女子一捧,大为受用,心中舒畅,敌意立时消了一大半。

    二人从交锋到谈话,不过是很短的时间。苏吟歌完全没有理会身外的呼啸刀光,只专心看那佩剑男子的伤。他一只手不能长时间扶稳伤患,扭头就对葛千军说:“帮我把他扶进房去。”

    他心忧病人,语气全无商量的余地,几乎是在呼喝。

    梆千军愣了一愣,才上前帮忙。

    苏吟歌又对顾青瑶说:“准备”

    “热水,干净布条,金创葯,银刀和金针,对吗?”顾青瑶笑盈盈地接口。

    苏吟歌一笑,也不再叮咛,回身便进到房里。

    梆千军已扶着骆英风躺在床上,苏吟歌上前便要细看伤口。

    梆千军在一旁忍不住又拿着刀扬起道道寒光“郎中,救了我兄弟,我自有重谢。要是救不了他,小心你的”

    苏吟歌正在细看骆英风从胸前直至小肮的长长的剑伤,听他在耳边吼得震天响,一阵不耐,头也不抬地说:“闭嘴,别打搅我看病。”

    梆千军这辈子都没被人这么不客气地呼喝过,更别说呵斥他的是个不会武功的郎中,一时张口结舌,瞪着个大铜铃眼,瞅着苏吟歌,说不出话来。明明是他要找个大夫逼他治病,怎么变得好像是这个大夫嫌他打搅治病了。

    彼青瑶已端着一应用具走了进来,看着葛千军的傻样,心中好笑“葛壮士,你放心,苏先生一定会替你把人救活过来的。他素来好性子,只是最不能容忍旁人影响他治病。你要再这样说话分他的心,你结拜兄弟的性命,可就是你害的了。”

    梆千军吓得即刻闭紧了嘴巴,大气也不敢出地缩到一角,只死死地盯着床上的骆英风。

    “他伤得很重,必须马上处理伤口。”苏吟歌很快地做出了判断。

    彼青瑶走上前“你的手没全好,我来做吧,你只要在旁提点就是。”

    “可是”苏吟歌望望刚被自己解开上身衣襟的骆英风,略一迟疑。

    “心不正,意方邪。礼教俗规,救命从权。这都是你教我的。”顾青瑶眸光流转,给他一个无比美丽的笑容。

    苏吟歌也不由得失笑,这女子当日初学医道,笨手笨脚,忙忙乱乱,空有满腹诗书,全不知人间生存法则。到今日,却能在满眼鲜血,触目伤患前谈笑自如,用他的话来顶他的嘴了。

    心间不由得涌起了骄傲与欢快的感觉“好,开始吧!”

    彼青瑶郑重地点点头,在苏吟歌的指导下,开始处理伤口。

    房间里一片静寂,只有濯洗声,针刀声,伴着苏吟歌沉定安详的声音响在一处。

    苏吟歌平时自己处理伤口时不觉得如何,可今日指挥顾青瑶,却紧张得全身出汗。等到把这恐怖的伤口完全清理干净,上葯包扎完毕,已过了半个多时辰。顾青瑶并不曾出半点儿差错,他忍不住又欣然一笑,坐在桌前写下一个葯方,吩咐顾青瑶到前头拿了葯去煎。这才回头冲葛千军点点头,语气又已恢复了平和“只要好好调养,应该没有什么危险了。”

    梆千军走过来,对着苏吟歌一揖到地“多谢先生相救,方才是我冒犯了。”

    “冒犯?”苏吟歌刚才光顾着看病人去了,根本没注意葛千军一刀向他劈去时的凶狠样子,这时更谈不上生气“阁下也是关心情切,不必介怀。”

    梆千军越发羞惭,说了成千上万的感激涕零之语。他本来也不是什么能言善道之辈,急着要道谢,来来回回就几句,有时急得满脸通红,才说得出一句有新意的话。

    苏吟歌被他谢得头痛,只好随便找个借口,避了出来,自然而然地走到厨房。

    厨房里,顾青瑶一边煎葯一边忙着把已冷了的饭菜放到火上去热。

    淡淡的灯光里,她忙忙碌碌的身影,让苏吟歌心中生起一种绝大的喜悦。他站在厨房外,怔怔地看着她,竟然不敢发声,惟恐惊破这浓浓的温暖。

    彼青瑶正忙碌之时,忽然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急急回身。一眼瞧见静静地站在门外的苏吟歌,也看到他清澈如蓝天的眸子里流转着的极为柔和愉悦的光彩。温柔与甜美的感觉就在突然之间,措不及防地在心间泛滥开来。

    两个人,一个门内,一个门外,一时都只管痴痴地瞧着对方,全忘了所有的动作。

    直到一股焦味忽然扑鼻而来,顾青瑶才“啊”的一声叫了起来:“糟了,白菜汤啊!”苏吟歌也已冲了进来要帮忙,但是却已经迟了。打开锅盖,里头的白菜早已烧成黑菜了。

    两个人愕然相望,然后一齐纵声大笑了起来。

    在这样畅快地大笑时,顾青瑶的眸子仍一直深深地凝望着苏吟歌,心中所有的块垒,皆已因这一笑而散。

    重新再活一次,如果连那试凄至深的纤儿都可以做到,为什么她不可以。”

    这般好男子,若再相负,才真正是不知福不惜福,枉负了林艳如一番开导。

    纵天下男子皆负心,但他却绝不会是其中之一。

    倒是要谢葛千军和骆英风,让她没有说出傻话,让她有机会豁然开朗。

    这般心绪起伏之间,就连她的气息,都变得欢坑邙轻松了。

    苏吟歌已然发觉她的变化,忍不住问:“你在想什么?”

    彼青瑶怎肯把自己心间翻天覆地的变化相告,只笑着扯开话题:“想你啊,为了治病,连有刀当头砍过来都面不改色,真是胆大包天。”

    “这也没什么,我以前行医四方,各种吓人的事都经历过,好歹把胆子也练大了。”

    彼青瑶明眸流转,笑看着他“莫非你以前走到哪儿,都有人拿刀架着你治病?”

    “边关大战时,我曾在军前效力,在千刀万箭中救人,也是常有的事。在瘟疫漫延的地方治病,到处都是死人,也没空去害怕。在大牢里给犯人治病,其中也有那强横凶蛮的,动不动就要打人砸人。不过,只要他清楚我是真心要给他们治病,也就不会做太过分的事。我在各处深山大泽找寻草葯,有时也会遇上武林人士对决比武,看到有人受伤,我总不能当成没瞧见。好在他们大多只顾打架,没人理我”

    彼青瑶初时还含笑听着,听到后来,便脸露惊骇之色“你也真是太不知死活了,这样还能一直活到现在,真是苍天无眼。”

    苏吟歌笑着说:“我以前只是不知怕,以后,却是不必怕了。我身边现在有一位武林高手保护我,还有什么可怕的。”

    彼青瑶料不到他说出这样的话来,脸上腾地一红,怎肯接话,扭了脸不去理他。瞧瞧葯的火候也到了,便倒在碗中,不客气地往苏吟歌手里一塞“送去。”

    苏吟歌也不好再逗她,只笑一笑,端了碗就出去。

    彼青瑶坐在厨房里,又觉清冷无趣,站起来,又不好跟去叫苏吟歌得意。眼神一转,正好看到一把剑搁在桌上。

    罢才她抽了骆英风的剑,来不及还就到厨房倒热水,顺手便把剑搁在一边了。这时正中下怀,还剑本就是个好借口,伸手取了剑,便也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