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叹息桥 > 第八章

第八章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唐枭乘龙佳婿长宁帝军医妃惊世行祸天下史上最强帝后超凡兵王清明上河图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a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到今天还不愿意把心事告诉我?”

    李平想想,也深觉过份,便说:“彭年,你认为我快乐吗?”

    讲了之后,又非常后悔,他对她百般好,就是要她开心,她这样问,分明表示不满,不知他什么滋味。

    夏彭年却没有多心,他笑笑:“你自己说呢?”

    女性总是多愁善感,一点点小事引发许多春怨秋悲,一宗推一宗,如骨牌一般,情绪便接二连三地倒塌下来。

    李平低下头,看着双手“我不知道。”

    “那是因为今天你累了。”

    李平说:“我还是上床去睡觉,你呢。”

    “回家,父亲一清早要见我。”

    李平笑“祝你好运。”

    夏彭年也笑“为什么我们总有点怕父亲?”

    “不是怕,”李平更正他“而是尊敬。”

    他内心知道夏氏的父子关系决无如此简单,他对老父,不但是恭驯,也有忌惮的成份。

    夏镇夷对这个争财争气的儿子也很尊重,早把他当作生意上的伙伴。

    大清早他练完一套咏春,便看见儿子的车子驶了进来。

    两父子即时密迷篇始商谈。

    夏夫人在园子剪玫瑰花,看到他们父子亲密的情形,内心宽慰,这也许是一个女人最愉快的时刻:丈夫身体健康,儿子尚未婚,两个男人名义上都属于她,她地位崇高。

    她走过去,只听得夏彭年说:“是的,是应该考虑跨国巨型投资了。”

    “那么,你抽空到温哥华走一趟,去拜访连尼简明,光是参观他那座亚瑟爱历臣设计的住宅,也是值得的。”

    夏彭年看他父亲一眼,沉吟:“最快也要待明年。”

    夏镇夷不悦“简明正等你去联络,转眼机会旁落,不知多少人在一边虎视眈眈,你竟一拖三个月。”

    夏彭年陪笑。

    做母亲的看他眉梢眼角,会了意“不舍得丢下李小姐?”

    夏彭年向母亲眨眨眼。

    夏太太说:“把她带在身边一起去。”

    夏镇夷即时说:“这次不可以。”

    夏彭年苦笑“母亲有所不知,父亲让我昭君出塞。”

    夏太太大吃一惊“什么,有去无还?”

    “不是,”夏彭年同母亲诉苦:“比这还可怕,简明家有位老小姐。”

    夏太太一怔,随即笑向丈夫:“镇夷,有这样的事吗?”

    夏镇夷有点尴尬,只得说:“三十出头不算老小姐。”

    夏彭年乘机诉苦:“妈妈你想想那种老华侨,早在北美洲造铁路时就移民去当苦力,姓氏都给外国人弄错改不过来,世世代代只得姓简明,统共不好算中国人,如今发了迹,霸着几个山头,像做上皇帝一样妈,谈生意是可以的,别的就不必了。”

    夏镇夷啼笑皆非“彭年,我竟不知道世上还有你怕的东西。”

    夏太太忍不住“彭年,简明小姐是麦基尔的建筑系高材生,你别夸张。”

    夏彭年失色“妈,原来你早知这件事。”

    夏太太说:“我当然知道这位小姐。”

    “两夫妻串通来出卖我。”

    夏太太诧异“彭年,今天你像年轻了二十年,莫非是李小姐感染你?”

    夏彭年咳嗽一声“我不过想爸爸妈妈轻松一下。”

    夏镇夷说:“下个月你好动身了。”

    夏彭年不出声。

    夏镇夷问:“彭年,你不是想告诉我,你同李平有什么誓约吧。”

    “不,”夏彭年连忙否认“她是个非常懂事的女孩子。”

    “那就好。”他出去了。

    留下母子两人在书房里。

    夏彭年叹口气“母后,我国扩充边疆,不停征战,有何止境呢。”

    夏太大笑问:“太子已经意兴阑珊了吗,你父皇还没有呢,看样子真是美人作崇。”

    “不关她事。”

    夏太太轻轻说:“我们都喜欢李平,你做什么家里都不反对,但婚姻到底是人生大事。”

    “妈,我并不想结婚。”

    “姻缘来的时候,不由你作主。”

    夏彭年笑“我保证我不会。”

    “人家未必肯嫁一个吊儿郎当的浪子。”

    夏彭年一呆“妈,你这样看我?”

    “去去去,我也累了,不同你说,自小是这样,滑不溜手,不知你心里想些什么。”

    夏太太也出去了。

    夏彭年无味地坐在安乐椅中。

    案亲不支持的事,他绝对不会去做,但是,他父亲怂恿的事,他也不见得急急服从。

    从小到大,夏彭年都采取这种平衡手段,利己而不损人。

    这次也希望可以顺利过关。

    他终于开车子返公司。

    夏镇夷这才同妻子说:“我没有反对他娶李平,他自己也不小了,应当知道妻子与女朋友不可混为一谈。”

    夏太太看他一眼“是的,你比谁都清楚。”

    夏镇夷当然听出话中有话,忙顾左右而言他:“倘若是四十年前的陈家,又是另外一回事。”

    “彼时李平还没有出生呢。”

    夏镇夷出了一会儿神,结束这次谈话:“我们会好好照顾李平。”

    夏太太不置可否,她的一切来自丈夫,非必要时,他的原则即她的原则,他的意见即她的意见,她干什么要反对。

    娶谁做媳妇不一样。

    一连几个周末,李平都在赛车师傅处上课,夏彭年留在公司,朱明智陪他。

    她把加国国家经济时报摊开来,读出头条:“简明氏收购第四大油公司宝森五十二巴仙股权。”

    夏彭年没有反应。

    “此简明就是彼简明?”

    夏彭年点点头。

    朱明智轻轻吹一下口哨“争气的华人真不少。”

    “华人,你见过复姓简明的中华民族?”

    朱明智笑。

    夏彭年瞪她一眼,怎么好像每个人都知道他的秘密似的。

    饼一会儿他问:“李平进展怎么样?”

    “彭,我不必瞒你,她的资质不低,但永远离不了夏氏本家,彭,这年头自修生不计分,她必须考取认可文凭才有资格打天下,惜又未到获颁赠名誉学位的阶段,只得盲目努力。”

    夏彭年叹口气“你说得太婉转了,换句话讲,她永远进下了麦基尔。”

    朱明智大奇,夏彭年花样太多太透,做李平也实在不易,麦基尔?

    朱明智说:“我以为下一站你只是要她去撒哈拉。”

    夏彭年又叹口气“没有什么,当我没说过。对了,还有一件事。”

    朱明智只是笑。夏彭年几时变得如此眷恋办公室,从前他一直扬言拖延下班是无能表现,公司要向职员倒收电费。

    谁知夏彭年忽然说:“你在夏氏的发展,也到了尽头了。”

    朱明智连忙收敛脸,屏息等待下文。

    “建筑公司是专业人才的世界,你在推广部已经位极人臣。”

    朱明智苦笑,她何尝不为前途问题担心。

    “再说,这个城市里没有好的男人,你白白耽误青春。”

    朱明智瞪她老板一眼,心想有话请说,有屁请放,没理由说这些疯话。

    “明智,我想派你到多伦多分公司。”

    朱明智站起来“夏先生,我们在多伦多没有分公司。”

    “是吗,我说有就有。”

    夏彭年取起一枝铅笔,敲敲桌子边,轻描淡写,语气却像小型上帝。

    朱明智坐下来,他们都是这样,她见得多了,在这个功利社会,金钱的地位比在其他地方都要崇高,特别见功,有了它,额外呼风唤雨,时间久了,它的主人便觉得没有办不到的事,气焰高涨,形诸于外。

    “派你出去怎么样?”

    “刺配边疆,”朱明智喃喃说:“被贬沧洲。”

    “自然有你的好处,你可以开始新生活,找一个志同道合,年龄相仿的对象,舒舒服服过其下半生。”

    夏彭年这番话充满了感情,语气忧郁,朱明智一呆,他对谁说话?

    但他随即恢复神采:“你想一想。”

    他站起来走了。

    李平不在草莓山道。

    女佣说:“有一位朋友结婚,李小姐去了。”

    李平叫司机送她去的,车上有电话,要把她找回来并非难事。

    但是夏彭年没有那样做,他愿意等她。

    他悠闲地巡过整间小洋房,差不多一年了,李平并没有积聚什么零星杂物,衣服鞋袜都整齐地陈列在壁柜里,除此之外,独欠私人物件,夏彭年早已注意到这一点,李平像是随时可以无牵无挂地离开这个地方似的。

    她回来了。

    他迎出去。

    她穿着粉红色缎子小礼服,可见的确是去观礼。

    “你穿得不够厚。”夏彭年说。

    李平脸上有一丝恍惚的笑意,坐下脱鞋“我不觉得冷。”下雨了,鞋子有泥迹,可惜缎鞋永远只能穿一次。

    “婚礼热闹吗?”

    “只是注册,没有其他仪式,双方父母都出席观礼,除此之外,只得三两个朋友。”

    “我也喜欢小型婚礼。”

    “只怕你结婚那日,本市半数居民要准备喝喜酒。”

    “不会的,我不请客,讨厌极了。”

    李平除下外套,淡淡置评:“新娘子只怕不肯。”

    夏彭年又问:“送了什么礼?”

    “那是我从前的朋友,送水晶灯无用。”

    “你选了什么?”

    李平看他一眼,不知他兴致何来,寻根问底。“一整套婴儿用品。”

    “呵,有声色了。”夏彭年怪羡慕的。

    李平也微笑“是的,五月份出生,世上届时又多一个小蚌人儿。”

    夏彭年枕着双臂躺在长沙发上,这是他首次与李平闲话家常,别有一番滋味。

    李平换上家居便眼,坐在他身边。

    “来,我们下棋。”

    李平取出道具来,与夏彭年对奕。

    终于结婚了。

    卓敏知会李平的时候,带凯旋的语气,像是三生修到似的,能够这样不计一切地爱一个人,也真是乐趣。她说,出院之后,羡明康复得很快,烟酒都戒了,沉默寡言,可说是因祸得福。

    “李平,十一月二十二号请你来观礼。”

    李平当下就答应下来。

    卓敏同羡明的感情道路也算得迂回曲折,幸亏结局圆满,有点像套老式文艺电影,男女主角之外,还加添一个叫人心碎的坏女人做配角,穿插带出不少笑与泪。

    李平自嘲:你就是那个坏女人了。

    下雨,交通挤塞,小型婚姻注册处在偏僻的角落,车子驶了许久。

    终于到达的时候,新郎新娘已经在注册官面前坐定,亲友也都停止交头接耳。

    李平为免触目,坐在最后一排座位上。

    卓敏看见她,向她点点头。

    李平发觉王羡明的母亲在前座,那好妇人穿着光鲜的外出服,挽着只黑漆皮手袋,严阵以待,看她的表情,对卓敏也相当满意,一脸笑容。

    李平有过去相认的冲动,幸亏注册官宣布仪式开始。

    这些日子来,李平的眼光也学得刁了,一看就知道羡明的西装是现买的,因他身型高大,上装袖子短了一点,领带的颜色也不配。但是,有什么关系呢,他娶的又不是她,只要高卓敏看不出来就十全十美。

    卓敏穿宽身纱裙,耳畔别着一串绢花,依然故我,没有化妆,在李平眼中,卓敏永远冰清玉洁。

    他俩交换了普通的白金戒指,卓敏抬起头来,看到羡明的眼睛里去,那种平凡的幸福升华至最高境界,几乎有点圣洁。

    李平长长吁出一口气,她的心愿都已偿还,只觉死而无憾。

    亲友围到一对新人身边去,李平退到门边。

    王母转过身来,带点疑惑地看住李平,仿佛没有把这位电影明星般耀目的女客认出来。

    李平朝她微笑。

    王母觉得唐突了客人,讪讪地别过头去,她没有同李平打招呼。李平颓然想,她已经忘记有那么一个人了。

    她问到门外,刚想乘电梯,有人叫她:“李平。”

    李平转过头。

    是新郎官。

    她连忙说:“恭喜恭喜。”

    “招呼不周到。”

    “哪里哪里。”

    他脸上的疤痕褪剩粉红色的迹子,像是新近给谁抓了一下。

    李平勉力笑了一笑“早在补习班我便知道你们会结婚。”

    他低下头,忽然之间说:“除出婚礼,我没有什么可以给卓敏。”

    李平觉得很震荡,作不得声。

    “我是一个粗人,”他讪笑“不会说话,李平,谢谢你来。”

    李平张开嘴,想说什么。

    他又说:“你放心,我会对卓敏好。”

    李平低下头。

    那边叫他:“阿明,阿明,过来拍照。”

    “你妈妈叫你。”

    “那我先过去。”

    李平忽然等不及电梯了,她自楼梯间跑下去,一直转一直转,直到楼下,才松一口气。

    然后她一直朝大马路的方向走,一双粉红色的缎鞋就此溅满泥斑。

    她刚才看到王羡明的眼睛,它们像玻璃珠子似的,呆滞麻木,所有神采与感觉都已失去。

    难道卓敏看不出来?不会的。

    但是他们都妥协了。

    李平一直急急向前走,不知走了多久,司机实在忍不住,叫她。

    李平停住步伐。

    这才想起,她是坐着巨型房车来的,她是该次婚礼的观礼嘉宾,礼成后应站起便走,那一对新人,有他们的生活,与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她拉开车门,坐上车,返回草荡山道。

    李平听得夏彭年同她说:“将军。”

    她顺手一推“又输了。”

    夏彭年看她一眼“你太过轻敌,心不在焉。”

    李平笑一笑,不出声。

    “皮草都已经到了,有没有喜欢的?”

    李平叹口气“一想到那是人家的皮,实在没有兴趣。”

    夏彭年奇道:“你说到什么地方去了。”

    “太残忍,我穿凯斯咪算数。”

    才讲到这里,大屋那边找夏彭年,他赶了去。

    李平松一口气,独自坐露台上,看暮色合拢。

    夏氏父子好好开了一次家庭会议,夏彭年终于下了决心,建议派一小组人员去与简明氏洽谈,其中当然有朱明智在内。

    “你自己呢?”他父亲问。

    “明年我一定去。”

    夏镇夷也相当满意。

    烦管烦,跑拉力赛的车子运到,他照样成日泡在车房里,连李平都几乎冷落。

    一辆吉普,自欧洲运来,又再载返欧洲,只用一次,折腾的费用足够使普通人做名小盎翁。

    人之生,譬如一树花,同发一枝,俱开一蒂,随风而堕,自有拂帘幌,堕于首席之上,自有关篱墙,落于粪涵之侧。

    来不及钻研了,他们就要出发。

    夏彭年笑“现在退出,也还来得及。”

    李平只是笑,不去理他。

    这样大阵仗的游戏,她不愿错过。

    抵达大雪纷飞的杜索道夫,李平跟着夏彭年入住近郊一幢家庄,天天早出晚归,与同道中人共议大事。

    天气实在冷,户外活动甚多,李平戴着鸭舌头帽子,穿大衣,另一副雷鹏水银太阳眼镜,加上短发,长挑身型,其他队友误会不施脂粉的她是十五六岁的男孩子。

    而夏彭年,当然是好那一套的神秘东方人。

    他们两人却一点也不知道有这样的误会,照样形影不离。

    夏彭年对机械的狂热令李平诧异,她说:“你从来没有那样对待我。”他一钻到车底,三两小时不出来是常事。

    李平又爱上北国的农庄生活,尽管是严冬,尽管是乡下,好不气馁,走到邻居家中作客,北欧的孩子们都长金发,一丝一丝,有阳光的晨候,如织锦般闪烁,眼珠子是淡蓝色的,抱在怀中如洋囡囡。

    “我终于吃到家制牛肉肠及酸菜。”她同夏彭年说。

    “我还怕你问。”夏彭年笑。

    每天晚上,她帮他洗净双手,有时候,指甲边藏着的油污不一定刷得干净。

    李平抱怨“赛完这次车,一双手就糟蹋了。”

    “很值得。”

    李平怔怔看住他“彭年,我们不回去了怎么样,躲在这里,与世无争,静观四季变化,种种花,钓钓鱼。”

    夏彭年捧起她的脸“李平,你有归家恐惧症。”

    李平苦笑。

    “你怎么看我们大队?”

    “似蓬车队西征。”

    “形容得好。”夏彭年笑。

    “设备周全得很,侦灿谟、维修队、医疗队阵容恐怕比南极考察团还要鼎盛,算不了探险行动。”

    夏彭年不服气:“这是夺标,不是狩猎。”

    李平微笑,不再去扫他的兴。

    出发那日,队友见李平上车,十分诧异,他们没想到小男孩居然跟得那么贴身。

    他始终是她的老板。

    车子到莫洛可,干燥酷热,李平买了当地袍带,扮成土著,用白纱布紧紧缠头,是防止中暑妙方。

    身体一吃苦,大脑便停止思想琐事,忙着与环境对抗,李平适应得比夏彭年好。

    车子连日接夜开动,披星赶月,吃干粮、喝壶水,夏彭年心中一叠声叫苦,体力不支已是明显的事实,再坚持下去徒然自欺欺人。

    车子已驶入撒哈拉,沙漠万里无云,晚间一抬头,可以看到满满一苍穹的星。

    夏彭年把车子停下来。

    李平不出声,待他先开口。

    “今天几号?”

    “一月十日。”

    “明天是休息日。”

    一颗流星,划过夜空,坠向西方去了。

    “有没有许愿?”夏彭年问。

    “有。”

    “可不可以公布?”

    李平说:“希望洗一个热水澡。”

    夏彭年大笑起来“难为你了。”

    李平微笑。

    “我们回去吧。”

    “真的不继续走?”

    夏彭年摊开手,手心已经粗糙不堪,水泡破了,长成老茧。

    “你知道我总会跟着你。”

    夏彭年叹口气“岁月不饶人,你支持我无用。”

    李平笑“你算了吧。”她缓缓除下头巾。

    “还有一半路途才抵达目的地。”

    李平一时不知他说的是人生的路程呢,还是越野车程,抑或是他与她之间要走的路。

    “下半部还要难走,不如回头是岸。”

    李平看他一眼,不出声。

    “李平,你是聪明人。”

    置身沙漠,夏彭年说起这样的话来,算得是胡言吃语。

    但无论他说什么,李平总是耐心聆听,她这一点温柔,最最使夏彭年感动。

    他欲语还休,终于决定把吉普车往回驶。

    万里无云,夜间的气温与日间差摄氏十多度。

    李平说:“天空这样清晰,可以看到天后星座那边去。”

    “李平,这里只有你我两人。”

    李平微笑“彭年,你想说什么,尽管说好了。”

    就在这个时候,他们听见一声不高不低的爆破声。

    夏彭年诅咒“轮胎!”

    李平马上认出来。“前左轮。”

    “副手,现在可真要你帮忙了。”

    “义不容辞。”

    “下车吧。”

    夏彭年取出照明工具,检查情况,取出候补车胎及工具箱子,操作起来。

    李平打量环境,问他:“你猜小王子会不会再度出现?”

    夏彭年叹口气“不管用,你我早已听不懂他的言语。”

    李平点头苦笑。

    大路上有车于驶近,看到夏彭年抛锚,唿哨着问:“要不要帮忙?”

    夏彭年喊回去:“不必,谢谢。”

    李平说:“有点像趁墟。”

    “果真孤零零剩下我同你两个人,又如何?”

    “也许我们会说出真心话。”

    车子驶过,又暂时恢复静寂。

    夏彭年放下工具,看着李平“巴巴的跑到这里来讲真心话?”

    “远离文明,没有顾忌。”

    “好吧,李平。”

    他走到车厢,取出水壶,大口大口喝水。

    李平觉得有点寒意,用毯子裹住身体。

    夏彭年看着她说:“你一定知道夏氏当年用的是你外公的资本。”

    李平很平静的答:“可以猜想。”

    “你为什么不说出来?”

    李平抬起头“说什么?”

    “说夏镇夷吞没你家的生意,就同霍氏的所作所为一样。”

    “那并不是我的资金。”

    “你是陈家唯一的承继人。”

    “彭年,我情愿不讨论这个问题。”

    “李平,这种事,藏在心里久而久之,会变成一团癌肿。”

    “我没有活的证据。”

    夏彭年颓然“但我同你都知道,后来夏氏赚了大钱,家父并没有向你外公汇报。”

    “那时内地已经在搞各种运动,彭年,他们没有机会传递讯息。”

    “真的,你这样原谅夏镇夷?”

    李平静静说:“我希望你也不要放在心中。”

    夏彭年捧住头。

    李平问:“这一段日子,你就是为这个不开心?”

    “是。”

    “很多人带着黄金南下,很多人在三两年之后沦为乞丐,极明显夏氏有经营生意的天份。”

    “所以不再追究?”

    李平失笑“如何追究?”

    “我一定要赔偿你。”

    “是吗,所以你对我无微不至?”

    夏彭年握着李平的肩膀,摇两摇。

    李平苦笑,怎么会跑到天涯海角来摊牌。

    也许是对的,在公寓里,一旦吵起来,只要任何一方面开门出走,这段关系便宣告结束。

    在这里,走,走到什么地方去?

    说什么都得把话统统给倾诉出来。

    李平牵牵嘴角“我情愿你对我好,是因为你喜欢我的缘故。”

    “你还有怀疑吗?”

    李平摇摇头“没有。”

    夏彭年叹口气“我累了,我们放信号管吧。”

    李平忽然问:“你一直知道我与王羡明的事?”

    夏彭年看她一眼,上车,取饼信号管放上天空。

    半空中炸开来,像一朵孤独的焰火。

    他说:“你从来没有瞒过我有这么一个人。”

    “我们时常见面。”

    “人总需要朋友。”

    李平笑“你太勇于原谅我了。”

    “李平,我从没把你当过禁脔。”

    只怕把话都说清楚了,也就不拖不欠,不能继续纠缠下去。

    “我还送过很贵重的礼物给他。”

    “给他们夫妻俩,”夏彭年订正她“他结婚了,不是吗。”

    夏彭年都知道。

    “你不可能做得更好。”

    “你真的那么想?”

    “当然。”

    李平把头靠在他肩膀上。

    夏彭年说:“要是维修车子不来了,我们喝光了水,吃完了干粮,后人会看到两副白骨。”

    “至少生前他们把话都说清楚了。”

    “李平,我多希望可以和你共度余生。”

    “只要你肯,我没有问题。”

    “我不能磋跎你。”

    李平即时明白他的意思。他不打算娶她,也不忍叫她一辈子没有名份的跟着他。

    李平微笑“你要遣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