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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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姨是我母亲的堂妹。

    我七岁那年,八姨来我们镇上的服装厂做质检员,我认识了八姨。

    八姨很漂亮,高高的个子,浓眉大眼,头发烫成了卷,抹了发油,黑亮黑亮的,脸上扑着粉,红扑扑,香喷喷的,嘴唇也涂成了红色。八姨穿着当时流行的呢料黑大衣,脚上蹬着长筒黑皮鞋,颈上系着缀着几朵兰花的白条纱巾,走路的时候,头发一颤一颤的,大衣和纱巾也飞了起来。在我眼里,八姨就是电影里的摩登女郎。

    可是我不喜欢八姨,她冷冰冰的,每次来我家都帮我扎小辫,她的手又细又软,也很巧,给我梳的小辫很漂亮,但是她的脸上一丝笑意也没有。我不喜欢冷美人,她要是像我母亲一样温柔就好了,我想。

    我八岁了,该上一年级了,可是因为生日小,不满八周,校长坚决不准我入学。我父亲想尽各种办法,送钱给校长,甚至让我“赖”在课上不走,校长无可奈何的同意了,我终于如愿以偿。

    八姨的婚事却拖了又拖。八姨在家里是老小,父母早亡,哥哥姐姐们早已成家。我母亲帮八姨在我们镇上介绍了几个勤快,善良的小伙,从大姨到七姨,从大舅到四舅,都把彩礼要得高高的,人家把眼一白“你们卖姑娘呀!”我母亲红了脸,八姨哭了,我有点怜香惜玉起来,递给八姨一块手绢。

    我要到县城念中学了。我父亲忙着为我打点行李,我母亲很舍不得我走,不放心,我依偎在她怀里,恨不能带她去做伴读,我母亲亲了亲我的额头“正好,吃了你八姨的喜糖再走。”

    是的,八姨终于嫁了,她已经二十八岁了。婆家在大山里,离家很远,八姨狠狠地说,我离他们远远的。结婚那天,八姨把彩礼钱甩了一屋地,拽着新郎就走,头也不回,我们一群孩子追出去,我发现新郎走路一跛一跛的,我母亲的眼眶里盈满了泪水。八姨走了,再不会为我扎小辫了。

    我上中学时,每周六我父亲都接我回家,偶尔听他们念叨起八姨,公婆待的好,丈夫也勤快,孩子都牙牙学语了,小家伙大眼睛,长得很像八姨。我突然很想八姨,她增添了做母亲的光辉,现在应该和我母亲一样了,我缠着母亲去看八姨,可是假期总补课,平时去不上,八姨家太远。

    大学的第一个学期,我没少哭鼻子,说出来是自己没出息,我想家,想我的母亲。寒假回到家我父母如获至宝,什么也舍不得我做。我去换了副眼镜,我父亲说,你这镜片越来越厚,你八姨的愁也越来越多了。

    八姨又生了个女儿,没有奶喂,公公婆婆早去世了,八姨没了助手,谁知丈夫的腿病又发作了,连月子都没坐完,八姨就下地干活了。我母亲买了许多补品说,趁你在家,陪我去看你八姨吧,我找了许多理由推辞,我母亲只好自己去看八姨。我坐在小镜前梳起了小时候八姨常给我扎的那种样式的小辫,八姨我想见你笑,你怎么就不笑呢?

    我还是见到了八姨,大学毕业我回乡教书,八姨也带着丈夫,孩子搬到了我们镇上。我母亲帮他们找房子,我父亲帮八姨父办执照,他要卖豆浆。八姨仍旧去服装厂做工,但她不能再做质检员了,她也明显老了。原来八姨的个子并没有那么高,稀黄的几根头发用发绳拢着,脸色很憔悴,穿了一身褪了色的西服,走路却很利落。骂起丈夫,孩子也一溜一溜的,唾沫星子乱溅。

    我在院子里为八姨四岁的小女儿梳小辫,八姨走过来轻轻的摸了摸我的头,叹了口气,上班去了。我瞥见八姨那双粗糙,干枯的手,这是曾经给我梳小辫的手吗?

    我还是不喜欢八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