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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处不胜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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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天的开端与平日无异,毫无征兆。唯一有点不同的,是前一天的晚上,我破天荒的没有做噩梦,睡得香甜。

    早晨,我醒来,相信这是一个崭新的开始,一个告别荒唐与噩梦的开始,一个充满希望与梦想的开始。我扒开密集的蛛网,走出居室,在摇摇欲坠的木楼梯上,我像踩着音乐的鼓点似地,兴高采烈的飞舞着,飘摇着。

    结实的地面最后毫无保留的拥抱了我,我踮着有些崴了的左脚以脱兔一样的速度奔向厨房,哪知最终还是慢了半拍,只好用被什么人扔掉的一只掉毛的皮鞋刷子漱了口,用大概命运相似的半块乌黑的抹布洗了脸。

    然后加入争夺早饭的激烈战斗,许多同事用拳头大的汤匙敲着脸盆大的饭盆蜂拥而入,食堂里的稀饭馒头很快告罄。在一片锅碗盘盏的交响乐声中,我奋不顾身的冲进人群,总算抢到了半碗腌萝卜充了饥。

    上午的工作日程也很平常,只是到了临近中午下班的时候,突然有个女同事用异常兴奋的尖锐声音叫道,张小毛,挂号信!

    我走出柜台,就猛的吓了一跳。因为我看见一个打劫的强盗,正虎视眈眈的看着我。

    我正想说我没钱。那个身材魁梧的蒙面人先开了口,你是张小毛吗?我于是想,莫非而今的强盗也改革了,打劫还先问姓名。

    那个人就不耐烦,瞪着铜铃大的眼睛厉声喝道,你是不是张小毛啊?

    我只好战战兢兢的回答,是,是,我是啊!

    于是那个人粗大的手掌捏住什么东西递过来,说,挂号信,签字!

    我的天,原来是个邮差啊,搞没搞错啊!于是我跳到了喉咙口的心终于落进了肚里。

    就是因为这件事打了岔,午饭我没吃成,没吃成就没吃成吧,至少我还有封挂号信,可以满足一下好奇心。

    我打开挂号信,掏出里面的一张信纸,左看右看,前看后看,最后翻来覆去的看,就是没有发现半个字。我操,谁这么缺德,寄一张白纸给我!

    这下我空着的肚子倒是窝了一肚子火。好容易挨到了下午上班,我心想,这下好了,工作总可以让我忘记一切烦恼了吧。

    可是刚上班没一会儿,又有同事在尖声叫,张小毛,陈主任叫你出来一下。

    我急急忙忙跑到院子里,看见陈主任满脸严霜的站在一棵梧桐树下,心里不禁一紧。

    陈主任严厉的眼神瞪了我足足有五分钟,就在我的心就要沉到太平洋里去的时候,终于说话了,张小毛啊,听说你上午收了封挂号信?

    “是,是啊”我还算平静的回答,心想总算不是什么大事,但不知怎么还是觉得有点心神不宁。

    陈主任又用一种我看不懂的神情看了我几分钟,终于放缓了语气道,小张,我还是相信你的,虽然有人说,你可能在搞什么不正当的活动。嗯,你能不能把你收到的挂号信给我看看呢?

    “这这这,我没有啊!”我急赤白脸的,赶紧手忙脚乱的把那封该死的挂号信拿出来,双手攥着递给陈主任。

    陈主任拿着那张白纸看了半天,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到最后终于咆哮起来,张小毛,你是糊弄我不是,拿一张白纸给我!

    “可,可是,陈主任,我收到的真的就是这张白纸啊。”我竭力辩解。

    可是陈主任根本不信我的话,他用十分鄙视的眼光瞪着我,说,张小毛,一个蒙面人鬼鬼祟祟跑一趟,就为了送给你一张白纸?你不要自作聪明,把别人都当白痴!

    这下我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我伤心欲绝,我欲哭无泪。

    我说陈主任,请你相信我,我真的没说谎,不知是谁这么缺德,送一张白纸来害我

    话说了一箩筐,陈主任不仅不相信,反而越来越气愤。最后我也火了,吼道,你爱信不信,反正就是一张白纸!

    陈主任怒火中烧,把白纸塞进我的上衣袋,一把揪住我的衣领,使劲摇晃起来,一边吼道,你撒谎,你撒谎!

    我一边挣扎,一边喊,我没有,我没有!

    陈主任终于出离愤怒了,他抓住我衣领突然使劲往上一抡,我的身体立即就像一个轻飘飘的稻草把一样,飞腾起来,直冲云霄。

    不幸的是,在我落下来的时候,不偏不倚的,我的衣服有点张扬而又结实的后领,挂在了傍边那棵梧桐树上一根将要枯死的粗大树枝上。这根树枝离地接近五丈。这下陈主任只好仰着头和我说话了,他说,你就在那上面好好反省反省吧,想通了,再来和我说话。说完竟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这下我可惨了,直挺挺的被挂在哪儿,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叫天不灵叫地不应,可怎么办啊?

    最后我想,反正没办法,不如自己找点乐子。可是找什么乐子呢?我抬眼四处望望,不禁高兴起来。

    我被挂的地方,比一般的屋顶都高,因而视野极好,极宽阔,放眼望去,小镇尽收眼底,甚至可以看到小镇外的田野,和那条弯弯曲曲穿过田野的小河。这是秋天,小镇景色极好,翠绿夹着金黄,真是好一幅赏心悦目的景象。

    我欣赏了一会景色,天渐渐的暗了,远处的景物慢慢的看不清了。我只好再找别的消遣,思索了好一会,我开始做自创的健身操,顺便抵御抵御渐渐浓起来的丝丝凉意。

    这时月亮开始升起来,慢慢的爬到了中天。在月色下,朦朦胧胧的景物别有一份滋味。我于是停下了有点疲累的四肢,又开始欣赏月光下的景色。就这样,我冷了做做操,累了看看景,有条不紊的消磨着时光。

    偶然地,我低头看了一下,突然发现我上衣袋露出的小半张纸上似乎有字迹,我一惊,急忙掏出来一看,真是奇哉怪了,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白天明明还是一张白纸的纸上居然就有了字迹。

    那上面分明是一首打油诗:

    月色里

    发现的真相

    也许

    不是真相

    月色里

    看到的白纸(痴)

    也许

    真是白纸(痴)

    这是谁的杰作啊?这么垃圾的诗谁莫名其妙的寄给我的啊,简直是有病!就要寄也要寄点有分量的东西来吧。我恼火起来立即就想把它撕掉,可是我转念一想,不对啊,如果我撕了它,就真的死无对证了,不如留下它,明天给陈主任也好证明我的清白。

    我真的就高兴起来了,在空中使劲手舞足蹈了一阵,最后累了,就停下来开始思索,思索着思索着,思想就开始慢慢升腾了,像梦境,又慢慢沉淀了,像现实,然后不知不觉中,竟然就睡着了。

    翌晨,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把我惊醒,我睁眼往下一看,一只硕大的饭盆正在猛烈的敲打下呻吟。看了看饭盆的主人,我不禁一喜,这不是我最要好的同事兼朋友李俊武吗。

    我有点嘶哑的声音,用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的口气说,李俊武,快去帮我喊陈主任来。

    李俊武惊奇地朝我看了看,说,张小毛,你怎么爬到那么高的地方去了,那上面是不是很凉快?

    我烦得要死,就没好气的说,罗嗦什么,快去叫陈主任!

    等了好一会,陈主任终于来了,他看了看我丢给他的证据,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笑了好一会,他慢慢抬起头来,眼睛里依然露出掩饰不住的笑意,说,张小毛啊,你看,这多好,凡事开诚布公多好,这样吧,你今天写个检讨,要是对自己的错误有深刻认识,明天就去上班吧。

    我一阵狂喜,一场危机终于解决了。但我忽然就想到了一个问题,急忙喊住正要转身离开的陈主任,说,可是,可是,陈主任,我怎么下来呀?

    陈主任一愣,也立即反应过来,他从容的清了清嗓门,说,这个嘛,等我们先开个支部会研究一下,当然也可以发动群众,群策群力,开个现场办公会,呵呵,不要急,总会解决的嘛。

    听了陈主任这番高论,我不禁感激涕零,说,陈主任啊,还是您最关心我们群众的疾苦啊!

    陈主任谦虚的挥挥手,一边走,一边说,那是应该的,应该的。看着陈主任宽厚温暖的背影,我不禁红了眼圈。

    大家都去上班了,院子里静悄悄的,我百无聊奈的胡思乱想了一会,觉得头有点昏沉沉地,迷迷糊糊起来,最后大概又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争论的声音把我惊醒,我睁开眼,发现天色已近黄昏,再往下一看,原来以陈主任为首,单位的一班同事都在,大伙儿你一句我一句,蛮热心的议论纷纷着,争先恐后的为解救树上的我出谋划策,这不禁让我又热泪盈眶。

    首先发言的是我们单位多年的积极分子,劳苦功高的老信贷员胡满江同志,他说,根据领导的讲话精神和小张同志历来的表现,我认为,大家都应该为营救小张同志积极想办法,出主意。这里我先说说自己的初浅看法,也算为大家抛砖引玉。我想到了两个比较可行的办法,一个是从后院取土,在树下面堆个土堆,问题是这树太高,用土量太大,工期也不会短,关键是不知到哪里去解决费用的问题;二个是顺其自然,只要我们耐心的等待,树枝自然会腐朽,小张自然也会掉下来的。

    他提出的第一个办法陈主任立即就否决了,原因正如他所说的,关键是费用问题。第二个办法,我正要提出异议,李俊武说活了,他说,这个办法有点问题,树枝当然会腐朽,只是不知道是两年后还是三年后,张小毛挂在上面,姑且不论会否饿死,只是到了冬天,又没法给他加衣盖被,冻都要冻死剋呢。

    陈主任审视地朝李俊武看了好一会,末了问,那你有什么好办法呢?

    李俊武得意洋洋的看了一下周围的同事,笑嘻嘻的说,我看最好的办法就是去电信支局借一把可伸缩的施工用梯,而且这事用不着求别人,只要滕丽丽肯出马,轻轻松松就手到擒来了。

    出纳滕丽丽的老公是电信支局的局长,这么点小事自然难不倒她。但滕丽丽却说,他老公单位最长的梯子也不到三丈,没有这么长的梯子的。当然她之所以知道得这么详细的原因,是因为有一次她的内衣吹到挂在了树上,她老公想尽办法也没取下来,后来都不知吹到哪里去了。

    这时单位的新人,在单位报到还不到两个星期的出纳助理郝清新红着脸嗫嗫嚅嚅的说,那可以去找县里的消防队,他们有云梯,应该足够长的啊。

    听了这话我一阵狂喜,几乎欢呼出声。这个主意不错,看来我有望脱离苦海了。正在指望大家积极响应时,树下的大家伙却一阵沉默,过了好久,才听到陈主任表态说,这不行!一是也有个费用问题,但更重要的是,我们不能这么点小事就惊动县里嘛,这对我们单位影响不好。

    看来是我高兴得太早了,陈主任的一番高瞻远瞩的指示又让我像泄了气的皮球,蔫了。

    这时每次开会都积极发言的资料员赵一斌终于说话了,他说,我有一个办法,陈主任,不知道行不行。我们就在地上挖一个大洞,大家知道,洞中都是冬暖夏凉的嘛,冬天暖气吹上来,小张就不至于冻死了;而且,大家也知道,负负得正的科学道理,虽然小张挂在上面,但说不定那天,我们就可以把他从洞里挖出来也不一定。

    他的这话一说,反对声一片,大家都说这办法理论上太深奥,实践上没把握,不行不行!

    接着一些人出的主意就更离谱了。有的说,要用鸟枪把我从树上打下来;有的说,要放火把我从树上烧下来

    我听得头晕脑胀,以至于到了最后,耳朵里只剩下嗡嗡嗡的一片,什么也听不清了,等我的耳朵好不容易安静下来,再往树下看时,大家都已经散了,也不知他们最后得出了什么结论没有。

    我昏昏沉沉,似睡非睡,似醒非醒,也不知过了多少天。这天,阳光似乎非常好,天气也暖和,早上的一阵鸟叫让我打起精神欣赏了好一会风光,临近中午时,我终于睡着了,这一觉,睡得酣畅淋漓,香香甜甜,真是久违了的一场好觉。

    我做了一个梦,说是县支行的行长专程来看我了,梦中我差点笑醒。行长离去时,汽车喇叭一片声的叫。于是就真的有汽车喇叭在叫,我挣扎了半天,好不容易睁开睡眼惺忪的眼睛,哎呀真是失敬,原来真是行长来看我了。

    一大群人毕恭毕敬地跟在行长后面,行长每说一句话,都要停顿一下,在这间隙,这些人就不停地点头哈腰着。我挂在树上,没法哈腰,只好拼命点头。

    行长说,张小毛是个好同志,我们一定会把你救下来。你放心,俗话说得好,愚公移山,人定胜天嘛,只要我们下定决心,不怕牺牲,就一定能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行长斩钉截铁的话让我热血沸腾,我激动的说,请行长放心,我一定牢记行长的教导,生命不息,战斗不止,把进行到底!

    行长最后指示,要准备砍树,虽然这么大一棵梧桐树砍了可惜,但为了挽救一个有用之才,这也是不得已之举。至于与有关单位的接洽等事项,就请陈主任具体安排一下。

    在大家的一片欢呼声中,行长一行离去了。虽然愈来愈远,他们的背影在我的眼中却愈来愈大,愈来愈雄伟。

    过了几天,锯树的各项事宜都已安排妥当。但一贯理论水平颇高的赵一斌却建议说,锯树这么大的事,还是看一个好日子的好,陈主任也觉得很有道理。

    下一个星期天,陈主任请来了一个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不伦不类的风水师,这位风水大师牵着一根红线,在院子里装神弄鬼地鼓捣了大半天,最后得出结论说,黄道吉日是:猴年马月驴日。

    我高兴的要死,因为自己马上就要得到解放了。我的好朋友李俊武也为我高兴,为此他特意找他法律事务所的朋友借来一本黄历,高高兴兴地跑到树下,当着我的面翻起来。

    但翻着翻着,他的脸色却开始变得难看起来,我急忙问他,他吞吞吐吐了好一会,才说,张,张一毛啊,我翻遍了这本黄历,也没找到什么猴年马月驴日啊。

    我大惊,连忙要他再翻一遍,但一遍又一遍,结果还是让我失望了。我只能在心里恨恨的骂道,这狗日的风水师啊!但又有什么用呢?

    所以直到今天,我仍然还挂在那棵树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