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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任务之三白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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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二叔很聪明,但他只是村里一个普通的农民。

    二叔长得很高,很威武,是一个标标准准的男子汉,但二叔却是一个鳏夫。

    我猜想二叔年轻时一定浓眉大眼,相貌堂堂,让不少的乡村姑娘和少妇着迷,只是那时的姑娘特含蓄,加上二叔的思想特正统,所以,二叔没有为我们留下多少值得想象又加工成为让你感兴趣的东西。二叔没有,至少在我的认知世界里没有。

    现在,二叔虽然是独身一人,但二叔曾娶过两个女人。我的两个二婶在我的记忆中是一片空白,她们死时我还很小,还不存在记忆能力,非常可惜的是,两个二婶又没给我们留下任何一张照片,尽管母亲不厌其烦地描绘过二婶,特别是那个刚进门不足30天的新二婶,我对她的印象除了她有一张巧嘴外仍然是一片模糊。

    在我的想象中,这位二婶一定是娇小而美丽的,一定会有某种独特的气质,至于她怎样和二叔相识?二叔又怎样先后把她娶回来的整个过程我都不想去详细描述,以免落入窠臼,我只想跟你说一段二叔和新二婶在某一天几个小时的故事,我相信它会比任何人一生的长篇巨制还具有某种震撼力。

    那是20多年前的一个冬天,天气阴沉而寒冷,北风呼啸着,吹在脸上像刀绞一样。在这一年冬天,我的二叔和二婶把一个现代版的爱情演绎得豪迈而悲壮,甚至感天动地。

    这一天,二叔带着新婚不久的新二婶去上街了,说是新二婶,因为她是二叔的第二个妻子,在这个女人进屋前,二叔原先曾娶过一个女人,不久前生病死了,留给二叔两个不大不小的孩子。

    客观地说,这位新二婶嫁给二叔,一个大姑娘刚过门就要当两个孩子的后妈,她的心里多少是有些不甘的,二叔怕她受委屈,待她很好,像花一样捧在手里。加上我们村比起二婶所在的村子,地方是好在多了,二婶就觉得自己的命真好,逢人就夸二叔,她有一张张又薄又小的小嘴,加之她的声音像雀儿一样悦耳动听,所以,新二婶马上就有了一个绰号:白雀。

    街道在海那边,要上街必要乘大木船,这是当时惟一的一条通道。二婶是一个小山村人,她从没有上过街,不知摆满了许多红红绿绿的街道是个什么样子。听母亲说,那一天二婶显得很幸福,她终于做人家了,可以到街上买自己想买的东西,见识一下外面的世界了。虽然穷,但新二婶还是对这些上街充满了急切的期待,第二天一大早,她就背着30多公斤蚕豆,和二叔上街去了。

    二婶一生从没出过海,一定像我小时候一样,不知外面到底有没有大山,不然,她也不会在那一天毫不犹豫地挤上一条拥挤的大木船,奔向太阳落山的地方。

    二婶摇摇晃晃走上船时,惹得全船的人哄堂大笑,二叔在动荡中稳稳扶住了二婶,她还没坐稳,船再次晃动起来。二婶像饿狗扑食,猛地扑在二叔怀里,全船的人又是一阵哄笑,船再次摇晃起来,像来了一次七、八级大地震。

    不坐了不坐了,我头晕得厉害。二婶开始打退堂鼓了。

    别怕,有我在呢。二叔温和地对她说。

    船里的人笑了,对二叔说,你真会心疼女人呀。

    二叔幸福地笑了笑,船在亲切友好的气氛中出发了。

    其实,那天早上,刚开始的时候,海面上风平浪静,二婶坐稳后,船已经不晃动了,二婶从惊魂未定的摇晃中镇定自若时,木船已经离开了沙滩,飘荡在茫茫的海面上,四周全是白花花的水花。

    这时,海面上突然起风了,那是百年罕见的大北风,北风越刮越猛,一个一个的浪花翻滚动着卷过来,木船开始在海面上颠簸起伏,突然,一个浪花打来,船翻了,全船的人像箩筐中的一箩小鸡,猛然间被抛向湍急的河流中,人们惊慌失措,纷纷乱作一团,你抓着我,我缠着你,大声呼喊着,各自只顾逃命了。粉娥的男人就这样被那些女人缠住了,像被水草一样缠住,永远脱身不得了。

    二叔和二婶坐在船头,他们被大船摔在一边,暂时摆脱了那些惊慌人群的纠缠。二叔边托着二婶,挣扎着游出来。这时,风浪一个接一个地打来,二婶一次次被浪花吞噬,又一次次被二叔从水中托起,二婶早吓得面色惨白,她脚松手软,没一点力气;二叔精疲力竭,前方一片茫茫。

    二叔用尽全身的力气托着二婶奋力游了一阵,前方仍然是一个一个的浪花无尽地打来,二叔朝后一看,他看见了那条船,那条船落下后,这时又浮起来了,船的两边围满了许多人,他们紧紧地抓住船,等待着救援的人员到来。

    看见了那条船,二叔明白,其实,他并没离开那船多远,仅仅是10多米远,但要重新回去,是非常危险的,说不定还没等救援的人员赶来,那船就沉没了。

    坚持住,把头抬起来。二叔边游边说。

    我坚持不住了,你放了我吧。二婶有气无力。

    快坚持住,前方就是岸边了,已经有人来救我们了。二叔又紧紧搂住她。鼓舞着她,其实,前方除了一个个浪花,还是一片白茫茫的水色。

    又是一番与浪拼搏和挣扎后,二叔和二婶都被死神赶到了死亡边缘,而我的二叔还托着他美丽可爱的人儿,一步步朝岸边挪着,向生的希望靠近着,竭尽全力,无厌无悔。

    你放了我,快回去吧。二婶哀求。

    你放心,我不会离开你。二叔说。

    你能逃就逃吧,不要再管我,这样我们两个都会死的。二婶的声音已经很微弱了。

    要死咱就死在一块。二叔把她搂得更紧了,他坚定地说。

    你走吧,我不厌你,我们不能全死,我们死了,家里还有两个娃娃,你去照料娃娃吧,他们不能没有你。二婶用尽全身的力气说着时,又用尽全身的力气挣脱了二叔,一个浪花热情地迎来,二婶已飘到前方一个浪头上,二婶幸福地一笑,随着浪花的翻滚沉入水下,一下就没了。

    我想,那时的二婶一定美丽动人,我的二叔在那时足足看了几分钟,直到二婶再次将浮上水面,二婶的头发湿漉漉散在水面上,如一束优雅的龙须草,飘在水面上。

    快回去,家里还有孩子这是那个给我留下一片空白的二婶说出的最后一句话。

    那时,又一个浪花扑来后,二叔看见二婶被浪吞噬了,水面上冒起一冒水泡,二叔一直揪心地眼睁睁看着二婶死亡,二叔才依依不舍,奋力地朝岸边游去

    那时,水面上已经飘浮着许多横七竖八的尸体,二叔从这些遇难的人体上翻过,凭着他健壮的体魄和优良的水性,朝岸边游去。

    二十多年过去了,二叔一直没有再娶过其他女人,二叔的行为成了别人的心病,也成了我的一个谜。

    二十年后,当我坐在电影院看美国巨片泰坦尼克号时,我笑了,美国人也真是的,在人类最惨重的灾难来临时,还有兴趣去编织一个如此浪漫爱情故事,可惜,它再美丽动人,那场面再逼真,都是假的,是虚构的;而我二叔和二婶那段生死别离的故事却是千真万确的,是有史可证的。

    可惜,二叔没有去看泰坦尼克号,二叔所在的村庄没有人会去放这种片子。我也不敢让二叔去看。所以,二叔绝对不会知道泰坦尼克号。

    但二叔已经把一个经典的爱情故事发挥到了极致。

    当然,这些二叔并不知道。

    在这二十多年的鳏夫生活中,二叔把两个娃娃抚养成人,二叔还盖了一间很漂亮的房子,应该说,城里有的而农村又适用的新式东西,二叔基本都有了。有一次我问他生活能否过得去。二叔说,党的政策好,我做梦也不敢想会有这么一天,以前的地主老爷也没能这样呀,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只是,有时独自一人空荡荡的。

    二叔,那你咋不找个女人?我乘机说。

    二叔阴阴地拿起烟筒吸上半天不理我,然后说,怎么连你也关心起我来了,如今半年半纪的,还找哪样女人?

    这就是我固执的二叔。

    我有时想说,二叔呀二叔,你还不如村里的大浩呢!

    但我终于没有说。

    前不久,二叔到城里来,在街上闲逛的时候,遇到一个卖鸟人。二叔很好奇,就在那儿愣愣地看了半天,二叔被一只小鸟吸引了,这只鸟身材娇小,浑身的羽毛雪白雪白的,嘴呈腊黄色,一双桃红色的脚像充满了鲜血,小鸟用一双灵巧的小嘴滴哩滴哩地唱着歌,显得非常可爱。

    卖鸟人见二叔看得出神,就热情地说,买一只去养养吧,这小鸟的嘴很巧,能唱好多歌,很有趣的。

    二叔从没见过这么可爱的小鸟,他问卖鸟人:这鸟叫什么名字?

    卖鸟人以为二叔要买,高兴地说,白雀!

    二叔一惊,胸口像被人刺了一下,有点疼疼的,像丢失了什么东西似的,二叔惝然若失了好一阵,觉得这鸟这点特别,就在鸟笼那儿发起呆来。

    买一只回去养养吧。卖鸟人又对二叔说。

    二叔不敢买鸟,他怕养不好小鸟,如果把小鸟弄死了,他会更难受;他也不敢再问鸟的价格,他慢慢地站起来,准备离开这儿,这时,二叔的目光不知怎么看了卖鸟人一眼,卖鸟人的目光已由原先的热情变成了失望和冷淡,他狠狠地瞪了二叔一眼,就迅速地把那只鸟笼提开了。

    不知是因小鸟而伤感、还是受到卖鸟人的白眼,一行热泪从二叔的眼角两边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