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冬意散句文集 > 呼唤母亲

呼唤母亲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唐枭乘龙佳婿长宁帝军医妃惊世行祸天下史上最强帝后超凡兵王清明上河图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a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跪拜在母亲阴森的坟茔前,不由自主地打开了记忆的搜索引擎,一阵阵冷寂的山风总是不知疲倦地侵扰着我的感觉和肌肤,并无情地将我的记忆击得一地的粉碎,我赶紧拾起那一枚枚记忆的碎片,奋力的拼凑,突然我听到了苍冥中的呓语正顺着无极的天空垂直而下——

    生命垂危的母亲从肺部发出轻微的声音:“我的乖孩子,以后你要好好听大人的话,妈妈要走了,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

    不到四岁的我用一双小手紧紧拽着母亲长长的大辫子,口齿不清地哭喊着:“恩娘恩娘,你你要去哪里?我要跟恩娘走”

    断断续续的声音不知在什么时候被一声声凄厉的哀鸣覆盖,那座新修的木屋里肆无忌惮地张扬起纷纷的泪雨和稠密的哀思。母亲生命的灵气仅在三十年的翻云覆雨中烟消云散、荡然无存。从此,我便在白与黑的时间轮回里高擎苦难的命运,任由飓风暴雨撕裂我残缺的思念和生命的长廊。

    母亲简单的葬礼过后,我手抱着一双露出脚丫的破布鞋,跟着父亲踏入了城里的家。只因,在我出生才两个月的时候,父母就离异了,父亲找了一个继母,还生了一个妹妹。继母初次见到我,发现我手里抱着一双破布鞋,顿时怒火中烧,破口就骂我是一个“扫帚星”并从我手中抢去布鞋就往门外扔。当时我被吓得直打哆嗦,而溢满泪水的眼睛却死死地盯着门外的布鞋,因为那是母亲给我做的最后一双布鞋啊!

    后来父亲悄悄把布鞋捡了回来,要我好好收藏。我每夜都要抱着布鞋睡觉,心里总是期盼着母亲能早点回来。那时候我并不知道死亡就是永远的消失,也始终弄不清母亲怎么会死去。有一次,我无意中听到父亲对别人说,母亲是吃了一种剧毒草而死的。

    母亲怎么会吃剧毒草呢?这个谜,开始在我的脑海中潜藏不散。每当我孱弱的躯体被鞭子抽打得血迹斑斑,幼小的心灵被咒骂得伤痕累累的时候,只要看到草我就会去扯,连同泥土一起往嘴里嚼,其实我并不是要去嚼草,而是要嚼出一条找寻母亲的路。就这样,在泪水与血水的浸泡中,岁月悄然滑去了很远,而我终究没有找到母亲的剧毒草。同时,我对死亡也开始有了真正意义上的认识。从此,我便被一种绝望的期盼和哀心的思念长久地撕扯,以至让我日渐模糊了母亲的音容笑貌,唯有她的长长大辫子如一道长长的彩虹,篆刻在了记忆的最深处。因为,母亲的大辫子在冥冥中拯救了我的生命——

    那是一个梦魇般的日子,大约不到八岁的我,不知是什么原因,肚子突然疼得非常厉害,我好想能在床上躺一下,可是卧室的门紧锁着,我只好在客厅的饭桌上躺了下来。就在这时家里人回来了,一看我躺在饭桌上,像抓小鸡似的把我抓了起来,并责骂我大白天不去做事,还敢睡觉,而且还睡在饭桌上,紧接着就是一击狠狠的耳光打在了我的脸上,这一耳光打下去,我整个身子就如一根棍子似的,横倒在了地上。我害怕再次遭来毒打,赶紧使出浑身的力气慢慢地爬了起来,就在这时,肚子里开始翻江倒海,立马就呕吐不止,我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强忍着呕吐和疼痛,并以最快的速度清扫了地上的呕吐物。然后,我用手撑着墙壁一步一步地离开了家,找了一个不被人注意的角落蜷缩地躺着。那一刻,我感觉生命中所有的灾难勾销了我与死亡的距离,我第一次闻到了毁灭的气息。就在我静静地闭上眼睛,等待进入永恒黑暗的时刻,我似乎觉得自己掉进了一口很深的水井里,那井里的水一直不停的涨着、涨着,眼看水就要淹到我的头部了,突然一条好大好大的辫子出现在了我的眼前,并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了声音:“孩子,快抓住辫子,快抓住辫子”我赶紧抓住辫子奋力攀援,当到我爬出井口,映入我眼帘的竟然是绝美的景观:耀眼的阳光洒满大地,绰约的鲜花遍地开放,美丽的彩蝶翩翩飞舞。眼前的美景与井底中的黑暗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我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人间的美好与活着的幸福。于是,我在心里暗暗较劲:一定要挺过去,一定要为了那条长长的大辫子好好地活下去!

    我始终没有弄明白,这是不是梦?可是那情景太真实了,以至很多年过去,每每回想起这情景,仍然历历在目。更为奇怪的是,这次重病,我在角落里躺了一天,既没有吃药,也没有吃饭、喝水,而我的病却在不知不觉中痊愈了。而且我每次生病,从来就没有人给我买药吃,可我总是能从病魔的手中潜逃出来,我不知这究竟是上天保佑了我?还是母亲保佑了我?

    以后的岁月,每当灵魂的殿堂面临坍塌的时候,母亲的大辫子总会浮现在我的梦境中,它似乎成了我生命的绳索,融入了我的血脉,喂养着我的伤口,鼓动我匍匐爬行。在艰难的行进中,我渐渐学会了以巨大的磨难善待人生,以超凡的苦难理解世界。但是,对母亲的死,我始终无法释然,母亲的死之谜就如一块化不开的坚冰,横亘在我的心里。所以,我第一次有了自主能力后,便沿着母亲的足迹,去掀开了谜底——

    母亲出生在一个小山村,是家里最小的女儿,还是外公外婆的掌上明珠。在一个偶然的机会,母亲认识了在城里工作的父亲,他们很快就结合了。虽说母亲出了嫁,但因为是农村户口,就一直住在娘家,所以父母亲基本上是过着两地分居的生活。后来外公外婆去世后,母亲便担当起了全部的农活。母亲做事很利落,也非常能干,一天下来,仅她一人就能插上一亩田,她几乎年年都被村民们评为劳模。

    后来一场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开始了,这场“革命”给山村下达了一个“右派”指标,要求村里的领导必须全力以赴,揪出隐藏在贫下中农队伍里的“反革命分子”然而在那个淳朴的山村里,要从近百名老实巴交的农民中,找出一个真正的“右派”简直太荒唐了。但是上级的指示必须要执行,没有“右派”也要捏造一个“右派”出来交差。这时,村里的头头们都把目光投向了我的母亲,因为母亲没有男人在身边保护,没有任何后台,更重要的是母亲多次被评为劳模,而劳模就要“高姿态”地接受这项“神圣”的政治使命,为村支部“排忧解难”善良的母亲并不知道“右派”是怎么一回事,当村里的头头对母亲说这件事的时候,母亲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愿意当“右派”因此,一场毁灭性的灾难便由此拉开了序幕。

    之后,村里经常召开批斗大会,母亲总是五花大绑的站在批斗台上,向众人低头“认罪”有人还用报纸做成很高的“右派”帽,戴在母亲头上,押着母亲到各个村庄去游行。母亲的人格和尊严被践踏得变了形,她失去了生存的勇气。可是望着一对幼小的儿女,她只能在如炮烙的酷刑中度日如年。然而永无止境的批斗会,让所有的村民都以为母亲是真正的“反革命分子”了,村民们开始自发地攻击我的母亲,他们在母亲的菜园,踩踏母亲种的菜,母亲走路时,有人用小石头砸母亲的头,分粮分油时,无端地扣除母亲的口粮母亲为了儿女才生存下来的一点点勇气,被彻底的摧毁了。除了死,她已别无选择。她在外婆的坟前,痛哭了几个小时后,在山里采了一把剧毒草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一段破碎不堪的历史,一场惨无人道的浩劫,疯狂地剥夺了我的母爱,成就了我的苦难。第一次为母亲写下这段文字,颤抖的心音就泛滥成河了,令自己浑身上下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