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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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雕彻底见识到何谓百口莫辩,是在一个寒风凛冽、将雨未雨的午后

    “喂喂喂,这班就是国三甲啦!”企管大楼二楼的走廊,不知是哪位好事者在竞相走告。“真的啊!”转出财管大楼,绕进衔接在左翼的企管大搂,正穿过二楼,准备抄快捷方式到后出体育场的国三甲同学,忽然发现她们成为企乖破一年级学弟妹注目的焦点。

    叽叽喳喳叽叽喳喳因好奇而纷纷涌到门窗边的学生开始评头论足,热烈的讨论声一班接一班,相互交织,很快就遍及了整层楼。

    “花雕学姐!”不知从哪间教室,哪位学妹恶作剧一喊,跟着此起彼落的叫唤声或挑衅、或开玩笑,迭声飘扬。

    “花雕学姐”

    “花雕。”

    “女儿红”

    只想摆脱恶梦顾不得其它,花雕加快步伐佯装没听见,偏偏天生好事难放弃的陈芳伊无法噤声不理。

    “喂喂,花雕,有人在叫你!”她扯开喉咙自后面喳呼起来。

    这个大嘴婆沉郁的面容瞬间扭曲,花雕差点拿出背袋里的网球拍敲昏她。

    “听到没、听到没,有人在叫花雕耶”

    “看到了!好像就是那个绑发辫、长得不怎么样的那个。”

    “你少酸溜溜了,人家杨令悠喜欢就好。”

    听力好得惊人的陈芳伊瞠目狂呼“什么!你钓上杨令悠了!”

    哗啊这下子不仅是学弟妹要赞叹,连国三甲的同学也要啧啧称奇了。

    shit!花雕黑着脸冲下楼,甩开所有诡谲的眸子,跑上坡顶的网球场,天际却在这时淅沥哗啦下起滂沱大雨。

    惨哉,这下子体育老师又要以录像带折磨她们两节课了!她才不要让那票好奇的八婆得到满足,烦死自己。为逃课找好理由约花雕,快乐的一旋踵,飞也似地住回冲。

    陈芳伊举高背袋挡雨,遮遮掩掩往上跑,透过被雨水打湿的镜片,隐约看见迎面冲来的一道人影,正遮遮掩掩往下跑。

    “喂,小雕,你要去哪里?”看清来人后,陈芳伊身手敏捷的闪出绿荫,大张双臂,堵在路中央。

    开玩笑,刚出炉的超人气绯闻女王怎能让她溜呢?杨令悠的事无论如何她都必须给她们一个满意的交代,以弥补她欺瞒同学的罪过。

    敝矣,花雕哪来的时间注意到杨令悠的?

    同窗三年来,当同学们忙于联谊、交男朋友和崇拜偶像的时候,花雕什么都看不见。为了赚钱,只要是占用到课余时间的活动邀约,她小姐一律敬谢不敏。对胸怀抱负和理想的她来说,打工绝对比耗在学校有意义。

    即使在学校,只要一有空暇时问,花雕绝对是窝在一角她的英文,眼中明摆着任何人都动摇不了的两件事?打工和英文。能让花雕记住名字和脸孔的偶像、明星十分稀少,可能得大牌如美国那些拥有两千万美元身价的影歌星之流的才行,台湾目前还没一个有幸让她记牢,即使知道名字,花雕往往也不记得长相。

    因此,她一定不晓得杨令悠是位前途极被看好的名模,最近更因密集播出的系列电视广告而迅速走红的事了。

    这般推算下来,陈芳伊更加想找出答案。

    灵巧的连续闪过几个挡路的死党,花雕回头笑骂“挡什么挡,挡出人命,你们可赔不起。”

    “喂,你这家伙又要逃课了!”陈芳伊气呼呼地站在原地干瞪眼,没勇气学人家一跷了之。

    “什么逃课!我肚子痛,要回家休息啦!”花雕健步如飞地跑着。

    “你这样活蹦乱跳叫肚子痛?”

    “废话!难不成要我呼天抢地爬下山,才能证明我的痛苦是不是!”“人家我们很乐意扛你下山的。”

    “安啦!澳天会有那个机会让你们扛的,今天风狂雨骤,不敢劳驾诸位大德。”花雕尽量往左侧靠去,与右侧上山的同学保持一定距离,以免不小心被逮着。“星期一见,大家不用太惦念我。”要跷当然要跷个爽,来个连续假期是最好。哈哈,连休两天半耶,多惬意呀!

    “哇拷,听她的言下之意,这家伙该不会连明天的份也一起病下去了吧!”

    “你没看我面有菜色,休克在即的虚弱模样。若无法发挥同情心,建议你用挤的,同学。”纵然豆大的雨点打得人发疼,也不能影响花雕的好心情。

    “我倒觉得她像吃了快乐丸。”

    “喂,小雕,我们也肚子痛啦!”其它同学跟着起哄,无忧的生命力在这票亮丽的少女身上特别容易寻觅。

    “别客气,统统一起来。”猖狂地大笑两声,扬长而去的人向右拐进企管大楼。

    觉得自己像披了一块没拧吧水的破布,浑身湿得极不舒服,花雕专心扭拧墨绿色运动外套的衣角,借势压低脸快步行经企管大楼。

    这里是一楼,应该不会有刚刚那波騒动了吧!经过第三间教室时,花雕的头已经低垂到不能有低了。不太妙,这里是那个任性小子的势力范围,谁知道会不会有意外发生

    “喂,花雕学姐。”

    shit!她就知道。

    一串凌乱踉跄的脚步声,和变声期特有的破嗓门,直直向急着想逃开的花雕逼来。她嘴角抽搐地发现,刚敲完钟的走廊因这声叫喊一下子又涌出许多人。

    “花雕学姐”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仍是尽心尽力地追着、叫着。

    绝望地瞧一眼冗长的走廊,花雕含泪停脚,知道她不能有假装听不见来蒙混过去,否则后面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会嚷得全校皆知。一旦教务主任、训导主任被惊动,到时她还逃课个鬼啊!

    叽叽喳喳叽叽喳喳窃窃私语声再度以令人咋舌的速度蔓延开来。

    又来了花雕在心底泣血哀号。“花雕学姐。”

    不自量力阻在前头的瘦小学弟,令花雕大皱其眉。

    “干嘛!”不善的话气透露着太多不悦。

    宝课差强人意又缺乏傲人的才华及卓绝的外貌,难得成为众所瞩目的焦点,他怎肯轻易放过出风头的机会。嘿嘿,身为杨令悠的哥儿们之一,就是有这种好处。

    油头小子炫耀的亮高手中的信封,走廊两旁的同学个个瞠口以待。他作态的一清喉咙,花雕的头皮就不由得跟着发麻。

    “这是杨令悠托我拿给你的。”他若无其事地丢出惊人的炸弹。

    大小不一的抽气声,既羡慕又嫉妒的重重响起。

    “他呢?”花雕面容失色,阴阴问道。

    “在教室内监视别人帮他赶作业。”嘿嘿,成天趴在窗口垂涎过往的女同学也不是件坏事嘛!

    那天杨令悠收下她的情书还笑咪咪的和她在走廊交谈了一会儿,使所有企乖破的人印象深刻,还有她那无人能出其右的嗲嗓也让人印象深刻。身为杨令悠的死党兼护卫之一,他愿牢牢记下这位平凡的花雕学姐,因为她让人印象深刻。

    杨令悠可不是随和的同学,也不可能理那些驱之不尽的爱慕者,更甭说是回信了。所以说,他对这位花雕学姐非“印象深刻”不可,因为她破了很多杨令悠的第一。

    “你就不能私下拿给我吗?”花雕抖声恨道。都怪她鸡婆帮杨伯伯送信给杨令悠,才会铸成大错,这一错,看样子非得错到毕业不可了。

    “反正你正好经过企乖破嘛!”全校的每个女孩都会“正好”路过他们教室,这些执迷不悟的女孩哦!不是他爱说,拜哥儿们之赐,他看得实在有些倒胃口。“啊,对了,花雕学姐,以后你有事,尽管找小弟代劳。你有没有话要带给我兄弟?”好心的学弟说到最后突然欺近脸色忽青忽黑的花雕,故弄玄虚地压低声音。

    生气的抢过信,花雕卯足劲朝侧门冲去,胸腔胀得快爆炸,痛扁人的念头持续增强。

    都怪她平常对同学间流传来、尖叫去的偶像话题不感兴趣,现在可好,自作孽了吧!好心当信差,送信送到红得无法挡的超级名模手上也就罢了,顶多被不知情的人以为她是热情过度的追星族。反正中国人以健忘出名,只要她装傻了事,日子一久还怕留下案底吗?

    人都是这么自我安慰没错,可是由刚才二楼那阵騒动她突然警觉到,渺小的生灵终究是算不过万能的天。她再强装鸵鸟也没用,不知哪个好事者已将她一生的痛渲染开来。

    最气人的是那个欠扁的死杨令悠!如果他脑控制点,别临门踢上回信这么一脚,判下她的死刑,没有证据同学焉能将她如何?

    好了,这下子被他这么一搅,日子难捱根本已成定数。首先不会放过她的,就是班上那票痴恋杨令悠成狂的姐妹淘。

    呜呼,她还有两年半要熬耶。

    死?杨、令、悠!

    杨品逸将桌上那块比墨汁还黑的毛巾挑来,随便抹净双手,回头替客人发动车子,检测性能。

    噗噗噗机车的引擎声有些不顺,白烟频频冒出。他熄了火,蹲在车体旁做调整。

    重试一次后,他转向等在一旁的中年妇女“可以了。”

    “你刚刚说多少钱?”妇人将雨帽拉好,掏着钱包重复问道。

    “一百块。”杨品逸将水桶提到屋里头。

    “哎呀!怎么那么贵,人家前面那间机车行补个胎不过五十块而已,你们这家居然贵上一倍。”

    “这是公定价。”她前恭后倨,急剧转变的态度,杨品逸有些傻住。

    “这是哪个公订下的价钱?”妇人对他的反应感到满意,装腔作势地双手扠腰。“随便糊个针眼大的小洞就要一百块!你不要以为我们是门外汉就狮子大开口,当我们消费者好欺负,当心我告到消基会,告得你们无法营业。”

    “这”拙于言词一直是杨品逸的致命伤,对这种为一块钱也能扯得脸红脖子粗的主妇,他习惯礼而让之、敬而远之。

    “八十块是我能给的极限,要不要随你!”妇人盛气凌人地掏出零钱,眼神犹有忌惮地偷觑高大、感觉起来似乎很好欺负的修车师父。

    “太太高兴就好。”他实在不想为了微不足道的小钱浪费时间。与其争这些,他不如多花时间帮阿劲调整那辆本田机车的性能。

    二十元可以多买一把葱了。妇人喜从中来,厉色马上缓下“对嘛,做生意看的是长长久久,年轻人创业就该脚踏实地。”

    这个欧巴桑真差劲,得了便宜还敢拿乔!

    心不干、情不愿地专程替人家送信来,花雕本来是窝在便利商店英文,等杨品逸忙完,若不是这位太太奇大的嗓门嚷嚷开来,她也不会看到这让人火冒三丈的一幕。

    “一百块,不二价。”她冲动的切入两人之中喝道,教杨品逸看了一愣一愣的。

    “你是谁呀?”瘦太太阔声大吼。“你管我是谁!反正一百块,不二价。”遇强则强、遇弱则弱,是花雕坚持不变的待人原则。

    她最最看不顺眼这类挑三捡四又爱比较的烂客人,为了美容圣品一掷千金,眼儿绝不会眨半下,却爱计较人家劳心劳力、辛苦挣得的几毛钱,真让人不齿到极点。

    本来嘛,杨品逸以为他是轻轻咳一下便能震荡股市的企业家吗?想学人家做慈善事业,也要等他有足够分量。再说施舍是要看对象的,像这种喜欢贪小便宜的女人,哪配!

    “哇,现在的女孩子真是凶耶!你扠起腰想干嘛,打人啊?”意图以泼妇的音量压过花雕嗲细的嗓音,妇人喊得可用力了。

    “少废话,一百块,不给的话”花雕的面容一凛,俯身找寻散遍地面的工具,挑起一把螺丝起子,她认真的掂量,不明状况的妇人当即吓得花容失色。

    “喂,你干嘛!”杨品逸紧张的拉住花雕,这才发现她全身湿透。

    想起少年犯罪率激增的统计数据,妇人恐惧的失声尖叫:“杀人啊!”“杀个鬼啦!我才不会为你这种女人葬送前途咧。”花雕甩开杨品逸的手,走列车尾蹲下,威胁地瞄着后车胎“你给是不给,不给的话,我就让你的车胎回复成原来的样子。这里不赚你的钱,反正前面那家比较便宜,你去那里重新补胎好了。”说完,她作势用力刺下?

    “你住手,我给钱了!”脸色惨绿的妇人神速掏出钞票,强塞进杨品逸手中,死也不要在倾盆大雨中推那么一大段路累坏自己,何况那间机车行的收费比这里贵上一半有余。

    “这还差不多。”花雕起身,站到杨品逸身恻,快意的拋接螺丝起子。

    不苟同地斜睨她一眼,杨品逸自空中抓下螺丝起子,沉默的收进工具箱内。

    熬人脸色灰败的跳上机车,骑车逃逸前她不甘心地破口大骂“恰查某!谁娶到你谁倒楣。”

    “我才同情你老公咧!”花雕不堪被激,恼火地回吼。女人的战争千古不绝,耍诈使泼的大有人在,但亲眼目睹的震撼力实在太惊人,不能怪杨品逸呆愣好半天,回不了神。

    “还发呆?我真替杨伯伯担心。他若放手将机车行留给你经营,以你这种菩萨心肠,我怀疑这间老店能支撑多久。”花雕气呼呼地卸下红色背包,狠啧呆立在一旁的人。“喂,别发呆了,帮忙看看我的机车,为什么每次激活时都有一种很奇怪的声音你干嘛,练习灵魂出窍啊!”嗯,吼一吼后,心情好多了。

    “二十块而已,何必闹得不愉快?”被她曲肘撞回神,杨品逸微声嘀咕,却让耳尖的花雕听见了。

    “你说那是什么话?二十块不是钱啊!所有的大钱都是由小钱累积起来的,而且今天我是对人不对事,问题的关键也不光是钱。你没看那个太太存心占你便宜,欺你没应变能力吗?这种事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你若一味忍让,到最后就会发现自己跌入永无止尽的恶梦中,无法脱身。”花雕随着走来走去的人团团转,转得头都昏了,干脆抱住他的手臂,制止他转晕她。“喂!我可是为你好,你好好听我把话说完。”

    “你还没说完啊?”杨品逸无奈极了。

    “刚要进入重点。”他那是什么脸!她愿不计前嫌将打工的心得倾囊相授,是看他可怜耶,不懂得感恩的家伙。“不管你想不想听,我都要说。那种人很容易得寸进尺,相信我,我从国二开始打工,一直到现在在尤妈妈的便利商店兼差,做的都是服务业,看遍世间各类奇形怪状的男女老少。所以相信我准没错,本人的奉劝绝对是镀金的良言,万金难买。”她拍胸脯保证。

    “尤妈妈?”前面那一堆拉杂话杨品逸全没听入耳,独独注意到这个熟悉的称谓。他颇为诧异地指着隔壁“你说的便利商店是那里吗?”

    我的天啊!这家伙居然间这种蠢问题!和他说不到三分钟话,花雕又濒临发狂边缘。

    “请问一下,你知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地恶狠狠地间道,心中已有底。

    “叫”伤脑筋,她到底叫什么?杨品逸一脸困扰。

    花雕不甘受辱,扬起拳头、脸色难吞地哼了哼,眉眼不善地凝聚风暴“什么!”

    杨品逸觉得保持沉默可能会比较好,他真不明白为什么她老是生他的气,他和她并不熟。

    “你这块超钝的大木头?”花雕不客气地重捶他胸口一记,报答他的漠视。“我天天到你家用晚餐,少说有一个礼拜了。就算你热爱工作,从来没有和我同桌吃过饭,也该懂礼貌弄清楚我的名讳,你根本是瞧不起我嘛!”能怪杨伯伯总是一脸落寞、孤苦寂寥的模样吗?和这种人一块吃饭,没胃溃疡已经很不错了。

    “这是两回事。”她一边甩动发疼的手,一边板脸训人的模样很有趣。杨品逸忍住笑意,拉开她缠人的手,手碰到她衣服时眼神闪了下,转身往屋后走入。

    “不准跑,我还没说完哪!战败就想开溜啊!”花雕追他到门后的楼梯口,即不敢逾越客人本分跟上楼。“喂,现在已经三点半,超过午睡时间太多,先告诉你我可没在机车行打过工哦!”这时候没看到杨伯伯,他八成又跑去前面的茶叶店泡老人茶、话家常了。

    杨品逸要笑不笑地走下楼,手上拎了套衣服,走经她身边时将衣服丢挂在她肩上。

    “把机车钥匙给我。”

    一时反应不过来的花雕随他走出,用脚尖勾起丢在角落的背包,在杨品逸惊兴的注视下,探手进去捞出系有三颗金红色铃铛的钥匙串,递给他。

    “你的车子是哪一台?”她的手脚很灵活。杨品逸笑看零零散散停靠在路边的机车。

    “那辆。”花雕直指便利商店门口一辆墨绿色的五十机车。

    杨品逸缓步走去,顶着大雨将机车骑进店里。

    看他那么大的个头坐在自己的机车上,其实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但花雕说不上来哪里奇怪,只莫名觉得自己缩小了好几号,连带的觉得伴她度过数个寒暑的破车也变迷你了。最不可思议的是,她竟能感受到杨品逸身上那股宁静、安定的力量。

    由错觉引诱出来另一种花雕从未经历过的情感,暧暖柔柔地包围住她心房,予以她无限的安全。

    杨品逸蹲下修车前,由余光中瞥见她不动,怪异的指明“浴室在楼上。”

    难怪她觉得又重又湿又冷,原来是这身湿衣服作怪。花雕拿下肩上的衣服,把冰凉的小脸埋进干净的衣服里摩裟,十分感动。

    “谢谢。”心房被他的体贴激起一股前有未有的甜蜜悸动,她匆匆拋下感激,飞快溜到楼上洗澡。

    杨品逸沉迷在工作里,没听见那句沙哑的感谢。

    花雕洗完澡出来,全身透溢着皂香味,舒舒爽爽踱回杨品逸身边。他正在催油门,并压低身体聆听引擎的声音。花雕抓起垂至膝盖的衬衫下襬在腰间绑了个结,从背包里摸出梳子梳顺长发后,三两下编好发辫。

    “喂,你有没有觉得我的样子好滑稽?”打理清爽,她贴在杨品逸身畔咕咕笑。

    雨势磅然的午后,冬季以独有的阴霾及冷冽强调无情。潮湿的空气随着花雕的出现,浓浓的渗入怡人的香气,无形中调和了冰冷,亦钻进杨品逸独我的世界里,浅浅地波动他心湖。

    堡作时,他绝少受外务干扰,常是全心全意到了忘我的境界,投入这份他喜爱且狂热的兴趣。

    柄中毕业后,杨品逸以榜首的优异成绩进入北部一所极富盛名的专科学校就读,五年后又以同样亮丽的名次走出校门,他并没有像其它企图心旺盛的同学,怀抱着可望而不可及的远大梦想,汲汲于耕种自己的理想,反而回归祖业,协助父亲经营传承有三代的小机车行,甘之如饴当起修车师父。

    明明年轻、资质过人,为何放弃大好前途,竟日与油渍为伍,混在下层阶级以劳力换取血汗钱?许多人匪夷所思,急切想追索事情的真相,却在得不到答复后,自作聪明的发挥想像力,认定他被家务套牢,同情他有志不得伸展。比较激进的同学,则半讽刺、半玩笑地鄙夷他志气小,不敢有所作为,无法承受失败的挫折,期望借此激起他的雄心壮志,却是屡试屡败,大多数的师长会以惜才的心情,痛惜他的选择。

    诸多的建议、激励、批评指教,在杨品逸连连推掉同学心目中排行前几名的工作聘邀后,如严冬的雪花纷至沓来;虚心受教的他少有置喙,被人逼到无路可退时,顶多一笑置之。

    他安于平逸,享受平逸,天生少欲少求,自然是雄心万丈的人所不能体会、理解。杨品逸心知要想人人都了解自己,不啻是痴人说梦话,末了只会落得徒劳一场,他不喜欢做无谓的抗辩。

    桌子尚且有四个角、正反两个面,遑论包罗万象的大千世界。生活本是由各种不同的层面建构而成,他一个能力有限的凡民,自然无法面面俱到亦不想为难自己。

    “喂,你有没有觉得嘛!”花雕不满他老是以沉默搪塞人,用力摇晃他的手肘。

    检查出离合器有问题,杨品逸蹲身想修理,花雕不放过他,噘高嘴顽固地摇着。拗不过她的固执,他认输,百般无奈地扭头看她。

    衣服经她折折卷卷,不但没有更贴身,反而强调出她的袖珍。杨品逸忍不住想笑。

    他合身的牛仔裤、衬衫穿在她身上,简直和小孩子偷穿大人的衣服,夸张又新奇。她把过大的深蓝牛仔裤管折起一大截,变成农夫裤,棕黄格子相间的衬衫袖口卷高到肘弯,因腰身过细,而将衣服的下襬打个结。

    无法不被她红扑扑的脸颊吸引,他不好意思明目张胆端详,遂闪闪烁烁的瞥视她。

    那张极为乎凡的小脸因洗热水澡蒸腾出一层粉嫩的色泽,那双闪闪生辉如乌木般的瞳眸跳耀着无穷的活力,她过于纤细的身躯包里在这身不合宜的服饰里,显得格外娇小、惹人怜爱。

    不晓得他的一掌能不能拍碎她?杨品逸加深笑容。

    “很可笑吗?”花雕低头审视自己的衣着数遍,不知不觉慢慢习惯了他的沉默。

    “还好。”杨品逸不敢掉以轻心,小心翼翼蹲下。

    从小到大由于性格使然,他鲜少有和女孩子交往的经验。就算学生时代几个女同学被他的外形吸引,不顾矜持倒追,对方也多在双方交往不到一个月,受不了他的木讷和迟钝,提议分手。

    他承认,感情这一门学科他没修到半点学分,也不曾尝试去了解女孩子的心理及感受,所以在女孩子面前他确实称得上笨拙、驽钝。

    这人工作时怎么能够那么专心啊?花雕奇怪的蹲在杨品逸身旁,歪斜身子将头采到他脸下,凝眸端视他。

    不管杨品逸如何专注,被一双不懂得放弃的炯眸大剌剌凝睇了十来分钟,任谁都不可能佯装不知。

    保持侧身倾斜的姿势不动,杨品逸斜瞟下方闪烁着大问号的粉脸,无言询问。

    以前看他就有气,没时间也没心情注意他的长相,现在她才发现这块木头长得很帅耶!浓眉、大眼,有棱有角的脸庞略显刚硬,却巧妙的被英伟的五官中和成出众的脸庞,再加上这副天赐的修长身躯,他和他那个万人迷弟弟果然是兄弟。

    可是他比较顺眼。花雕窃笑不止的眼瞳不经意对上那双益发狐疑的黑眸。

    “你好像很怕我?”她脱口而出。

    杨品逸仓皇地溜回眸子,不予置评。

    “你是不是很怕我?”他不别开眼神还好,一别开她就更想查清真相。

    也不知道他的回答为什么对她很重要,花雕就是觉得有疑问搁在心底很不舒服,更不想让人当妖怪怕着。

    “是不是嘛?”他怎么不说话啊!

    “不是。”杨品逸瞪着机车,不敢妄动。

    “既然不是,你为什么不敢看我?”花雕认真的再问。

    这种问题要怎么回答?杨品逸为难的轻搔颊边。

    “你别说,我知道了!”花雕忽地快乐宣布。“一定是因为你想追我!”以前那些想追她的男生也都不敢直视她水汪汪的灵眸。

    呃杨品逸有些怔愣。

    “对不对?”她热切地勾住他的手。

    “呃”那双期待的眼瞬间绽放的光彩,足可照亮大台北的夜空,杨品逸完全无法回答。

    “没错了,以我对你的粗浅了解,你这样呃啊呃的说不出个东西来,就表示同意我的话了。”她又快乐的擅作决定,也为自己越来越了解他而雀跃。

    “这”有吗?

    “不用不好意思。”她用微热的屁股撞撞他,并在他身旁磨磨蹭蹭起来。“以后我会尽量抽空天天到店里来。”

    以前留学基金不足,她不敢交男朋友浪费时闲,现在钱已有够,再来的打工、摆摊纯粹只是玩票性质,当是消遣。昔日为了理想牺牲而不敢尝试的,她下定决心在出国留学前统统试一次。

    首先,她要一个男朋友,就是越看越顺眼的?杨、品、逸!嘿嘿。

    “为什么?”杨品逸呆呆地问。她天天来干嘛?机车行全是油渍,清一色男孩子的天地,她一个女孩子在这里,实在

    “尽一个女朋友应尽的义务啊!”花雕忽然掩嘴偷笑得好幸福。以前天天听同学叽喳她们的另一半,她没什么特别的感觉,现在,哇,有男朋友的感觉好好哦!

    女朋友!杨品逸目瞪口呆地滑掉手中的套筒,整个人傻住。

    “哎呀,看你感动的,大家都是自己人,毋需客套啦!”花雕笑咪咪地帮他捡起套筒。客套自己人这淅沥哗啦狂骤的暴雨兜头罩下,有够莫名其妙的,杨品逸意外多出了位贴心的女朋友。他那位不请自来的女朋友眉开眼笑,一脸幸槁美满。

    奇事月月传,年末尤其多。

    专三上学期,花雕无端招惹风雨,以惊人的速度霸上学校“风云人物排行榜”第二名宝座,气煞她也。幸好这端“风雨”与她间接的利害关系,她咬紧牙根也就得过且过。唯盼经过两个月寒假的沉淀,大家发昏的脑袋能清醒些,还她个清白。

    雨势何时转弱,已无人在意,只烦躁那淅淅沥沥的细雨,绵延至天寒过后,依然恼人地落个不休。立春的脚步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