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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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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荣轩天未亮就到办公室,几小时过去,他仍没有做什么事,只除了看朝阳染红天空和想着月柔。

    他对她的记忆一直停留在十七岁。

    记得初见时,他就多么惊艳于她的清纯柔美,尖小的瓜子脸、细臻的五官、粉盈盈的肌肤,一双完美的杏形眼颤动如寒潭秋月,俏丽的学生短发在额前覆盖着,多像一个漂亮的瓷娃娃。

    最初,他真的当她是妹妹,怜她孤独,惜她身世,爱她甜美的笑容,喜她无条件的崇拜。她的出现,在他因亲人枉死的愁云惨雾日子中,像带来一片晴蓝的天使。

    谁知这天使竟是沈家人!

    他当时就应该远离她,但他没有,反而进一步欺骗她的感情,毁了她的纯真,而且愈陷愈深,欲罢不能!

    郑家祠前,魔鬼现身了,鞭得月柔唇上流血,全身是伤痕;他也尝到口中的血腥,也到处是伤。瓷娃娃碎了,天使折翼了,她会处理吗?

    为荣美报仇了,他没有满足感,只有更大的空虚感,掉到地狱更深层。他想念月柔,挂心月柔,在厌恶唾弃自己中,对沈家人的恨逐渐消失。一切都扯平了,他并不比沈绍扬好,他母亲也并不比沈嘉伯、沈杨意秋好!

    当他最后一次到小楼,碰到玉梅,玉梅产月柔已经到日本了,他的心一下子挖空,空到底,再被愤怒恨意一寸寸地填满,新仇加旧恨,更沉更重。

    月柔走了!能为他生、为他死的月柔,事情尚未完,竞一走了之!这就是他们有钱人的办事方法吗?沈绍扬云美国、沈沈月柔云日本,万能的钱就能让他们?炜眨廊巳险事穑?br>

    十年来,月柔的音讯全无,一直是他压抑不住的焦虑,只有不断工作及对沈家复仇才有稍稍纾解。

    足迹荒渺呀!沈家人对她不关心也不了解,甚至她身居何处也不清楚。时而日本、时而美国、时而英国,那些坐飞机就能到的地方,一样人海茫茫。

    直到一年前,沈氏企业的名单上多了双月花坊,沈月柔的名字出现了,他生命的騒动才笃定下来,他耐心地等,等天使降落,他要捕捉她,收她的羽翼,让她永远也飞不起来了。

    十七岁的月柔三直深深印在他心上,但如今却慢慢地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二十七岁的月柔。她篚成熟了,以前储蓄的美全部绽放,变成如此清丽动人。还有她的言谈举止,再也不羞怯内向,柔婉顺从,而是落落大方、咄咄逼人,有强烈的主见。

    柔轩真的很不习惯,面对冷静、愤怒、抗拒、指责、倔强的第个月柔,他都只有一个总支,想抱住她狠狠吻个够,让她没有多余的力气再说话。

    这个新的月柔,比以往更刺激着他

    想到这里,思绪就被门外一阵争吵打断,了打开办公室的门,看见端仪正和亚珍拉拉扯扯,他冷峻地说:“让她进来吧!”

    端仪推了亚珍一把,完全顾不了形象,一看到他就破口大骂:“你一大早就让人搬空我办公室,遣散我的工作人员,是什么意思?”

    “你父亲没有告诉你吗?”荣轩拉她进来。尖上门:“结束你的公司,是契约上的一部分。”

    “你们骗我!你不答应我,要让我扩充门面,做跨国的表演吗?你怎么能食言而肥呢?”

    端仪激动地说。

    “有任何白纸黑字说我答应你了吗?”荣轩冷冷地说:“你很清楚,盛南不做没有意义的堀本生意。”

    “亏本?”端仪冲到他面前:“那点钱算什么?在你们盛南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根本连眼都不眨一下。”

    “盛南是有钱。”荣轩转过身,不屑地说:“全也不会当你吃喝玩乐的冤大头。请你和你那些狐群狗党去另外找人寄生吧。”

    “你浑蛋!”端仪一巴掌没打他的可恶的脸上,老羞成怒地说:“郑荣轩,你太过分了。

    你为什么不关掉端伟的ktv和月柔的双月,他们又有哪一点比我强!”“你父亲没说吗?

    下一个轮到你弟弟。”他说。

    “那么双月呢?”她狠狠地问。

    “我不打算关掉双月。”他好整以暇。

    “为什么?沈月柔给了你什么好处?”她瞪大眼说。

    “这你要去她本人。”荣轩故意说。

    端仪愣在那儿,又沮丧又不甘,她咬着牙说:“你要甩掉我,是不是?你看到月柔,就要移情别恋了,对不对?”

    “我对你根本没有情,哪来的移情别恋?”荣轩说。

    “你”端仪真受不了:“郑荣轩,我今天总算认清你!你是个虚情假义、没心没肝、该下十八层地狱死烤活煮的伪君子、王八蛋”

    “端仪,你再闹,我只好请你走了!否则待会儿警卫上来了,你的丑就出大了。”荣轩的手按在对讲机上。

    “你!”端仪跺跺脚说:“我恨你。”

    门“”地一声关上。

    恨?沈端仪懂得什么叫恨吗?他很怀疑也不在乎。关掉端仪的公司,只是个小小的开始而已。

    月柔在店中招呼两位客人,又趁空准备干燥化的材料,在心情起伏的几个星期里,今天算最愉快。因为昨天莎拉在生下一可爱的小女孩,取名叫辛蒂,虽然比预产期早十天,但母女均安,她正想着要送什么礼物过去。

    “嗨,月柔。”致文走进店里:“在忙呀?”

    “才中午,你怎么就下班了?”她现在和他又熟一些。

    “忘了一些资料,回家来拿。”他又问:“你吃饱了吗?”

    “吃过了。”她骗他说:“小雪跟着你母亲,还乖吗?”

    “她很乖,我妈好喜欢她。”致文说:“从我小侄子出国以后,没见过她那么开心,小雪正好和她做个伴。”

    一身正式套装打扮的明雪走进来,脸红扑扑的,有种飞扬的美,一见致文,她就展开笑脸:“喂!来买花还是来看人的?”

    “路过的。”致文已经对明雪的调侃不脸红,他反击说:“今天穿那么漂亮,去约会吗?”

    “是呀!可惜是生意上的。”明雪扬扬眉说:“你要来约月柔吗?我准了!月柔下午放假。”

    “你胡说什么!”月柔白她一眼:“致文下午还要上班呢!”

    “是!是!”致文看看表,唯唯喏喏地赶紧出门。

    “没见过这么老实的男人!”明雪笑弯了脸。

    致文刚进去,端仪就冲进来,而且气势汹汹,她直接对着扎花束的月柔吼道:“你说,你到底给了郑荣轩什么好处?为什么你的花坊不用关闭?”

    “嘿!沈大小姐,没事别咒我的花坊。”明雪不高兴地说。

    “我要你说,你到底给他什么好处?陪他上床睡觉了吗?”端仪气急攻心,口不择言。

    “慢着,你到底在说什么?”月柔稳住情绪问。

    “说什么?”端仪大叫:“那个死没良心、杀千刀的郑荣轩,竟然关我的公司。还说要关端伟的ktv,就是不动你的花坊。他说你给他很多好处,还叫我来问你,说得暧昧又恶心!好像你们”

    “胡说八道,月柔能给他什么好处?”明雪听不下去的说:“真正的好处就是双月的利润,利润你懂吗?”

    “我才不相信。”端仪恨恨地说。

    “不信什么?”明雪生气地说:“月柔回国才一个多月,和郑荣轩才见过那么一面,你也太高估她了吧!”

    月柔岔开这个话题,忙问:“大叔知道了吗?他怎么说?”

    “他说是契约的一部分,还拍手叫好!”端仪愈想愈气:“他太没道理,连自己的女儿都出卖。”

    眼看端仪快歇斯底里,月柔只好带她到后面的教室,又低声下气地安抚一番,几乎保证双月也会关门大吉,她才臭着一张脸去。

    送走端仪,明雪马上说:“她那公司关得好,根本是赔钱货嘛!我现在愈来愈欣赏那个郑荣轩,果真有眼光有魄力!”

    “我不怕下一个轮到我们吗?”月柔问。

    “你刚才没有听沈端仪说吗?盛南不会动我们的花坊。我就说嘛!花坊赚钱,他们不会不知道的!”

    如果一切只是钱那么单纯就好了,月柔忧心地想着。荣轩已打出了第一炮,而且还派端仪来示警,她该怎么办呢?

    一周后的清晨,婶婶芙玲打电话来:“你奶奶昨天半夜心脏病发作,她要你到医院来。”

    “奶奶还她吗?”月柔急急地问。

    “目前都稳定了,只是心情很差,你快来吧!”她说。

    月柔赶到医院,大叔一家都还在,他们坐在走道沙发上,个个神态疲惫。

    意秋脸色死白地睡着,两手插着点滴,在病床上,看起来又瘦又小,令人难过。

    芙玲示意月柔出来说:“奶奶说不想看到我们,所以今天可不可以麻烦你照顾一下?晚上她气消了,我们再来轮班。”

    “当然可以。”月柔说:“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还不是那个该死的郑荣轩。”端仪首先发泄:“他不是要关端伟的ktv吗?结果才发现端伟的那群朋友,拿沈氏招摇撞骗,欠一屁股债。连本带利,好几千万,全要我们自行负责,否则要端伟去坐牢。”

    “是呀!简直见死不救。那我们还加入盛南做什么?”端伟一脸懊恼:“他答应老爸要栽培你,是这种栽培法的吗?”

    “你还好意思说吗?”绍光平日高高在上的样子已不见:“我不是早警告你,远离那些酒肉朋友吗?就是因为你,我才非要把沈氏并入盛南不可。谁知道郑荣轩会如此精明,让我们无法蒙混过关。”

    “爸,郑荣轩根本是故意的。”端仪又把箭头指向荣轩:“这点债,盛南还背不起吗?

    他若有诚意,不会不给您面子,还要叫端伟去坐牢,差点把奶奶给气死!”

    “现在怎么办呢?”

    “只好把一部分产权再卖给盛南,来替端伟这孽子还价了!”绍光把一口气说。

    “如此一来,你大叔成了一个小鄙东,完全没有自主权了。”芙玲说:“可怜他当了一辈子老板,现在变成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职员了!”

    “您是说他可以随时解雇大叔了?”月柔问。

    “只要联合其他股东力量,是的。”回答的是绍光:“所以现在我们更要小心,不能再犯错,也不可以再给奶奶任何刺激了。”

    坐在意秋的床前,月柔有说不出的难过。

    虽然她与奶奶并不亲,但在她无依无靠的少女时代,奶奶亦曾伸出援手。况且这几年奶奶对她十分关切和蔼,不免教人产生不忍之心。

    意秋睁开眼,第一句话便说:“他们走了吗?”

    月柔点点头,扶她斜躺。

    “唉!现在只有你不让我心烦。”意秋轻喟:“怎么会落到这种地步呢!是沈家子孙不肖,还是我们造孽太多。”

    “奶奶,您好好静养,别想那么多了。”月柔说。

    “怎么能不想呢?”意秋看着孙女:“绍扬和你提过郑家种种恩怨了,对不对?”

    “提过一些。”月柔说。

    “那件事完全不怪他,都是我和老爷做主的。我们原本也是为沈家好,哪里料到会闹出两条人命呢!”意秋悲伤地说:“人的一生常被愚顽和错误观念所害,就像对你母亲,她是非常好的女人,偏偏不为我们所容。月柔,你怨我吗?你觉得奶奶是恶人吗?”

    “奶奶”她不知该说什么。

    “如今晚景凄凉,算是报应。”意秋抓住她的手说:“但我不埋怨,反正我再活也没几年了!只是要报应到孩子孩子的身上,我实在死不甘心呀!”

    “奶奶,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又何必操心呢?”她说。

    “我知道郑家要什么!”意秋说:“他们就是要我拖着这条老命去求他们。我就去!只要能留住绍光和绍扬的一点基业,留住沈家一点命脉,我下跪磕头都可以!”

    眼前的意秋只是一个年近七十又生着病的老太太,若真去郑家,经一番折腾受辱,只怕会丢掉半条命,月柔绝不能让奶奶这么做,她说:“奶奶,您别去,我去,我去替您求。”

    “傻孩子,没有用的。”意秋摇摇头说:“他们要的是我呀!”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有没有用呢?”月柔不自学地重复荣轩说过的话。

    可是怎么求呢?求他,不就把自尊放在他脚下,任他践踏吗?他只会嘲笑他的愚蠢,讽刺她的天真,侮辱沈家的潦倒。求他,只会让他胜利的果实更甜美而已。

    当年在郑家祠堂前所受的狂打唾骂,那种肮脏赤裸的感觉又在她身上麻麻钻动,不!

    求他太可怕了。

    绍扬或许会有办法,月柔一从医院回来,就不断打电话去美国,过了十个小时,才联络到绍扬。

    月柔尚未说出奶奶和大叔的事,绍扬在那一头用充满疲惫的声音说:“辛蒂正在婴儿加护病房,前天晚上,她突然莫名其妙地停止呼吸,差点吓死我们。医生检查的结果说,辛蒂有先天性的心脏缺陷,若不动手术补救,活不过一周岁。天呀!我们怎么会碰上这种事!

    看她才那么小,身上就插满管子,真教人心痛呀!”

    月柔早忘了自己想说什么,焦虑地问:“什么时候可以动手术呢?莎拉还好吗?要不要我过去帮忙?”

    “医生说要等辛蒂再重一些,大概再地两个星期。现在她靠人工呼吸器。”绍扬说:“莎拉还算坚强,她的母亲和妹妹都从肯塔基飞过来了,人手还够。我现在真正担心的是那笔庞大的医葯费,一天要上千美金。全赖公司的保险金支付,如果盛南再来个什么举动,我只怕会应付不来呀!”

    “盛南有表示什么了吗?”她问。

    “是有一些不太好的风声。”绍扬很沉重地说:“我知道郑家不会放过我,我毫无怨言。

    但现在辛蒂这种事,公司毁了,不是要逼我们走上绝路吗?想想看,我的罪孽要报应到一个才出生没几天的孩子身上,这公平吗?”

    对于小生命,月柔有太多的感触,她说:“爸还留一些钱给我,你就拿去用吧!”

    “这是你的钱,我做叔叔的,怎么能运用呢?”绍扬口气坚持:“而且救得了一时,救不了永远,现在唯一的方法就是去郑家,要报复我,至少也要等到辛蒂痊愈之后再出手,不是吗?”

    “我去求。”月柔脱口而出。

    “你?”绍扬惊讶地问。

    “我去试试看。”她说:“反正你现在没有心情,也无法分开身,不如我先去探探郑家的口气吧!”

    求他或不求,她还有选择的余地吗?她觉得背后有一股强大的推动力,不只是荣轩一步步为她铺排,连老天也站在他那边,才会发生辛蒂的事。

    荣轩不会罔顾一个小婴儿的生命呢?

    在好勇气尚未消失之前,她打电话给荣轩的办公室。

    “喂,我是沈月柔,双月花坊的负责人,我有事想和郑先生谈,不知道什么时候方便?”

    她说。

    “让我看看。”他的秘书翻翻行事历回答:“郑先生明天一早要去香港,三天后才回来。

    最快是星期五下午三点,可以吗?”

    “好。谢谢你,她说。”

    三天,她还有三天可以一口气,或许会有奇迹出现的。

    不到一个小时,荣轩的秘书打电话过来。

    “沈小姐,郑先生问你今晚有没有空,他六点在花坊接你。”秘书小姐说。

    “我”月柔本想拒绝,迟疑一下又说:“好。”

    老天。他竟那么迫不及待地要羞辱她吗?现在连撤退的机会都没有了。怕什么呢?她已历经生死,荣轩再伤不到她了。

    黄昏时,月柔穿着一件很平常的粉色衣裙,坐在店里等。她没告诉明雪这场约会,因为太紧张了,受不了任何盘问。

    致文送小雪回家时,月柔正在修剪玫瑰花枝,他也来帮忙。一不留情,玫瑰花刺陷入她的食指里,致文凑过头来,想替她夹出,荣轩小雪回家时,月柔正在修剪玫瑰花枝,他也来帮忙。一不留情,玫瑰花刺陷入她的食指里,致文凑过头来,想替她夹出,荣轩就在这当口走进来。

    他的英挺出众及楚楚衣冠,马上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还千万小小的轰动。明雪忙带着太阳花般的笑容迎了上去。

    “先生,您要买花吗?”明雪的笑意极甜。

    荣轩只严肃地瞪着月柔,不发一言。月柔忘了未拔下的刺,从高脚椅上跳下来。

    “这是方明雪,我的合伙人。”月柔忙做介绍:“这是盛南的郑副总裁。”

    明雪那笑马上变成很可笑的o字型,月柔不让她有任何说话的机会,便推着荣轩往外走,他竟也乖乖移动脚步。

    “月柔,你的刺还没有拔出来呢!”致文叫着。

    “月柔,你没说晚上有这么重要的约会呀!”明雪终于能发出声音了。

    “我一下就回来!“月柔只能匆匆交代着。

    坐在荣轩的灰色宾士车,她发现自己紧张得全身发热,裙子上还沾些碎玫瑰花瓣,比起他的西装笔挺,是有些随便,但这本来就不算一个真正的约会。她突然感到手指的隐隐作痛。

    “那个男人是谁?”他直问,并不发动引擎。

    哪个男人?“月柔不解。

    “和你头靠头,握着你的手的男人。”他的口气并不太好。

    “他只是楼上的一个邻居,想帮我挑出玫瑰刺而已。”她说。

    “我看看。”他说着便拉过月柔的手,食指上有根黑刺,小小的红肿。

    月柔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只眼睁睁地看着他十分温柔小心地反刺挤出来,他的触摸及神情令她想起二十岁的荣轩。

    当他要用嘴吸吮她的伤口时,她的心差点跳出,忙用力把手抽回,按在裙子上“我们以前不都是这样吗?”他问。

    “那是以前。”她望着窗外。

    车子发动了。他又问:“那个楼上的邻居,是你的男朋友吗?”

    “不是。”她说。

    “但他喜欢你。”他用肯定的口吻说。

    “不关你的事。”月柔接着说:“你不问我找你的理由吗?”

    他看着她曙红的脸,闻她的玫瑰香气,他嘴角微扬:“不急,我们先找个地方吃饭。”

    “我不想和你出动吃饭。”她连忙说。

    “我却很饿,吃金属锰以前,我什么都不想听。”他用不容速决的态度说。

    好在的架子,月柔决心保持沉默,尽量看着窗外,不去理会他的注视与强大压力。

    车子穿过阻塞的街道,直奔郊区,最后停在一家宫灯围绕,亮如白昼的茶苑,侍者带他们穿梭长廊,最后来到一间监水小室,古色古香的唐风摆高,墙上各色精巧的跨国结,其中一个镶着行草的大红情字,特别醒目,使室内产生一各旖旎的味道。

    她由“情”字转回,碰到他的目光,差点没听见侍者的问话。

    “我什么都不想吃。”她说,荣轩不理她,为两人点了一堆面点和糕饼,侍者放好茶壶茶具才离去。

    月柔跪在榻榻米上,想待会儿求她时再加磕头叩首,遵行日本礼节,应该不会太难看。

    “你不是喜欢节食吗?”他唤回失神的她:“记得以前你老不吃这个,不吃那个,说怕胖怕油,现在还是吗?”

    她不是来叙旧的,所以并不答腔。脑中仍不由想起以前两人一起共食的情景,见他手忙脚乱的泡茶,曾和外婆学点茶道的月柔,忍不住说:“我来,好吗?”

    一接过茶壶,月柔就后悔了。因为荣轩正趣味盎然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好吧!要看表演就让他看个够!

    月柔专心一志起来,那种茶道中的柔美禅定及自然婉约的功夫全在优雅轻巧的手指动作中,她想起日本淳和天皇“散怀”诗中的四名,是外婆教她的:“幽径树边看敬沸,碧梧荫下谵琴谐。凤凰遥集清千虑,踯躅归途暮始回。

    默念着,心澄静下来,顺利完成。

    “我一直想从你身上找出十年前的影子。“他看着她若有所思:“但似乎愈来愈困难。

    你十七岁的时候就和其他女孩不太一样,不是黎音所说玫瑰或兰花,而是一种清灵的混合体,最接近的名词大概是天使了。现在我却不知该如何去形容,有没有‘长大的天使’这样的说法呢?”

    仿佛又回到从前,他为她念着美丽的诗句,声音令人迷醉!不,他已不是十年前的荣轩,甚至荣轩也是假的,她不能再掉进陷井里。

    “我今天不是来吃饭或聊天的。”月柔一股作气地说:“我是来替我小叔求情的。”

    “哦。”他顿了一下:“我以为你是代替你奶奶来的。”

    “她都已经心脏病发作住院了,对一个快要灯枯油尽的老人,你还要怎么样呢?”她难过地说。

    “我父亲也是心脏病发,而且死了。死在四十八的盛年,是不是更让人遗憾呢?”荣轩的话由喉中迸出。

    “我奶奶为这件事早已受尽折磨,悔恨多年了。”月柔说:“难道你不能原谅她吗?”

    “除非我姐姐、父亲能再活过来。”他冷冷地说。

    月柔暗吸一口气,和他谈话实在不容易,她仍试着:“你明知道,人间有很多错误是无法弥补的。”

    “无法弥补,就要偿还。”他盯着她说:“你又为你小叔求什么?他一个大男人,连亲自来的胆子都没有吗?”

    “他想来,但不能来。”月柔说:“我知道你不会放过他。但他太太刚生下一女儿,才七天大,就有严重的心脏毛病,急需手术。如果你现在毁了我小叔,也等于断了他女儿的生机”

    “这样,我的报复不就更完美了吗?”他望着杯子,不为所动。

    也许是这几天压力太大,她一下失去控制:“郑荣轩!这是一个无辜的小生命呀!你连她也要赶尽杀绝吗?”

    “我比你更懂得什么叫无辜的生命!”他对她吼道:“当我将我姐姐从梁上抱下来的时候,当我父亲死在我怀里的时候,我清清楚楚看到,你见过吊死的人吗?你见过猝死的人吗?他们的脸是痉痛苦扭曲的,即使七孔流血、魂魄散尽,仍不瞑目,因为太恨太不甘心了。”

    月柔捂住嘴,欲呕的感觉又来了。她来不及说一声,就冲向厕所,在马桶上干呕了好久,她才想自己一天都是空肚子,但恶心感老不散。

    马桶内只有一些胆汁,她恍惚看见一滩血水,是她亲手扼杀的孩子,她甚至连他的形体也凑不出,多可悲呀!荣轩说他怀抱着死亡,她却身上带着死亡呀!

    有人在外面叫着,一位女侍走进来很着急,以你发生什么意外了!

    月柔谢过她,努力清理自己。打开厕所的门,荣轩仍在那里,一脸焦虑。

    “你还好吗?”他说。

    “我没有事。”她回答。

    两人回到小室,餐点已在桌上,她实在没胃口,荣轩强迫她吃,说她苍白又虚弱。

    “你不必关心我,”她疲倦地说:“我只想知道,我求你,有用吗?”

    “你吃了这碗面,我才告诉你。”他坚持着。

    争辩无效,月柔只好不甘愿地拿起筷子,面的鹇味道,一下子勾起她的食欲,没多久竟一口一口吃光。

    “我吃饱了。”她将碗一推:“你可以说了吧!”

    他看她良久,像捉老鼠的猫,在她以为只是耍她时,他突然开口:“如果我说,你求我有用呢?”

    月柔以为自己听错了,她不敢相信地问:“你愿意放过我小叔?”

    “这由你来决定。”他不动声色地说。

    “我?”月柔完全不解。

    “是的。我放过了他,你拿什么交换?仇恨之心无法轻易平息的。”他眼眸紧锁着她。

    “我除了花圃花坊,什么都没有。而这些也是属于盛南的,我能有什么可以交换的呢?”

    她几近绝望地说。

    “我不要花圃花坊。”他一字字地说:“我只要你。”

    月柔太震惊了,脑中一片空白。

    “我要你搬过来和我一起住。我已经准备了一栋房子,你只要把衣物带过来就够了。”

    他用谈生意的口吻说:“我们不全要在同一个屋檐下,还要同睡一张床”

    “同居?”她终于能思考:“当你的情妇?”

    “随你怎么说!”他依然态度冷静:“反正我们要在一起,出双入对,我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为什么?是为了羞辱沈家吗?”月柔咬着牙:“我告诉你,那是没有用的,沈家根本一点都不在乎我!”

    “但毕竟是沈家人,流着沈家的血。”荣轩语气强硬:“你不是为沈绍扬来求情吗?放过他,总要有另外一个人付出,不是吗?”

    月柔好想扯下他脸上那个面具,也顾不到揭旧疮疤的痛苦,她忍不住说:“十年前你欺骗我、羞辱我、利用我来为你姐姐报仇,难道这些代价还付得不够吗?”

    提到过去,他也无法再冷静,他目光灼灼地说:“还不够!你逃走了,不是吗?逃到日本、美国那些不知名的鬼地方!十年来,如雾缥缈,现在你终于回来了,正是我们做个了结的时候!”

    “我不会再让你愚弄我了!”她颤抖地说:“我再不是当年那个愚蠢无知的小女孩了。”

    那个月柔并愚蠢无知。“他低低地说:“她温柔纯真、百依百顺,爱得忠诚,爱得细腻,像个天使”

    “够了!我不要再听了。”她用手拼命捂住耳朵。

    “我要那个月柔回来!”他抓下她的手:“一样温柔,一样顺从,一样可以为我生、为我死。”

    “不!”她挣脱他的触碰:“你堂堂一个盛南的总裁,要找这样的女人何其多,你可以一呼百应,为什么来招惹我!”

    “没有错,我可以一呼百应。”他靠近她说:“但是她们身上都没有我复仇的印记。”

    月柔闭上眼,希望一切只是一声恶梦。

    “如果我不愿意呢?”她缓缓说出。

    “很简单!我现在是操纵傀儡戏的人,手上牵着你大叔、你小叔、你的合伙人,还有他们的家人。我可以把线一放,将他们扔在火坑里,烧个片甲不留。”荣轩不容她转开脸:“而你能解救他们。”

    又是一个惊愕,月柔不相信地问:“你是说,只要我和你同居,你会停止所有的复仇计划!”

    “是的,我不会再动他们。”他面无表情地说:“只要他们表现良好,我会公私分明,生意归生意。但他们若有影响盛南经营的举动,我仍要干预,但与私仇无关。”

    太不可思议了!他会不会又在使诈?毕竟他曾骗过她一次呀!

    “我不懂,为什么要我”她好困惑。

    “我有我的理由。”他一句话带过。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又在骗我?”她质问着。

    “你只有相信我了,不是吗?”他直截了当的说:“还是你要眼睁睁地看着我把线一根根放掉?”

    “那你母亲怎么说?她同意吗?”月柔仍挣扎着。

    “那是我的问题。”他想都不想地说:“你还有三天的时间来考虑。三天后的晚上,就是星期五晚上,我由香港回来,若你搬进屋子,就表示同意我们的协议了”

    “要多久?”她打断他的话。

    “什么?”他皱着眉看她。

    我是说,如果我答应同居,要多久才能解了你的仇恨之心,一个月?两个月?“她厌恶地说。

    “谁知道呢?”对她的口气,他回以更冷酷的:“若要花一辈子,你也只好奉陪。”

    回程的路上两人一路无言,气氛十分僵滞,到月柔二楼公寓门口,他拉也,交给她一个信封。

    “这是房子的住址和钥匙,好好想我的话。”

    他说完,深深看了她一眼,便转身离去,只留下满心愁绪的月柔,几乎瘫软在墙上。

    那个拉拉扯扯信封,像个千斤重的石头,沉沉地压扣在她的手上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