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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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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不知道为什么,老是爱想过去的事,听人说,喜欢回忆过去就意味着思想开始走向衰老。那些曾经的感动,总是如此清晰的在心底弥漫,或许是真的老了,或许是想留住什么,也或许某些东西只能在回忆里重温了

    我一直都是很笨的那种女孩子,我和他从初中开始就是邻居,高中又是同学,虽然总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但从来没感觉到他对我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他对我最大的评价就是“傻”例如我看到天桥上或大路边的乞丐总是怜悯的送上几枚硬币,他会骂我傻,说人家可能比我家有钱多了。例如买衣服我不会砍价,他会骂我傻,说我去买东西人家一定像宰肥羊似的猛宰。例如买东西从来不看称,他会骂我傻,说不知道人家玩了我多少称呢。我虽然被他骂得很恼火,但是事实证明他说的话都是对的。

    对于他的精明和成熟,我除了佩服外一点都不感兴趣,他的唠叨,他的桃花眼,都是我极讨厌的男人类型。但是,有些事就是那么怪,这么不同性格的两个人偏偏就成了一家人。

    1988年的初秋,在南湖边的校园里,他以同学和邻居的名义,理所当然的帮我整理着简单的行李,又跑前跑后的为我做着各种繁杂的学前准备,虽已交秋,天气依然热得要命,看着他满头大汗都顾不上擦,却还忙里偷闲的回头对我傻傻的笑着,我的心里第一次对他有了好感。

    对于爱情,我从来都是后知后觉的,所以,在以后的两年里,虽然他总是陪着我在学校的后山上,在校门前幽静的南湖边,在繁华的大街上,在七七八八的人际关系中细心的为我梳理着少女心里特有的茫然,但是,对于他,我从来没有心动的感觉,多半的时候我们更像姐们,我甚至可以在他面前说我暗恋上了某位男生,而他也从来没有说过爱我,有时候还为我怎么追上暗恋的男生出谋划策。

    整个大学生活我没有像别的男生女生那样轰轰烈烈的爱过,这三年在他的陪伴下温温吞吞的即将过去。1992年的春天,他们工业管理班的学生就要去实习了,这也意味着我们要分开了。其实他实习的地方并不远,就在红楼的对面,要想见面并不是很难,所以,每天下班后他依然习惯性的回到学校为我做每件事。但是,这样的日子没有持续多久,在夏天将要来临的时候,他被安排跟着老业务员出远门。这个刚刚成立的单位其实就是一个皮包分司,专做原煤倒买倒卖的生意,在那个经济意识刚刚复苏的年代,像那样的皮包公司比比皆是,不足为奇。

    身边没有了他,一下子变得空落落的,我的心在漫长的夏季里随着温度的上升而开始想他,打水的时候,打饭的时候,后山上的树儿,南湖边的风儿,大街上的夜灯,都能勾起我刻骨铭心的思念。但我不知道他在哪里,老业务员带着他到处跑。那个时候没有手机,我唯一能做的只有等,他说过,他会给我写信的。

    一个星期二的午后,我从来没觉得寝室阿姨那么可爱过,当她把一封信交给我的时候,我真想狠狠的亲她一下,但她说我疯了,拼命的没让我亲。从这封信里我知道他在当阳车站的一个小旅社里,老业务员把他一个人扔在那里等原煤的计划指标,他说他一个人住在五元钱一天的小旅社里好热好孤单,想我想得要命,他说他好想回家。他的信不但没减轻我的思念,随着一天天漫长的等待,思念日益疯长,终于,在那个星期六的下午,我做出了平生第一件疯狂的事来。

    从小我就有很严重的晕车毛病,所以这20年来,我从来没出过远门,只要一听说坐车,我马上就条件反射的浑身难受起来。但我不管,那一刻,年轻的心是那么的莽撞和热切,也没考虑从没出过远门的我是否能找到他,我心里唯一盼的就是能马上见到他。

    那个时候没有双休日,星期六吃过午饭后,我就急急的来到武昌火车站,也许是来得晚了,我没买到下午的票,只买到晚上六点多钟的硬座,也记不清那个时候的票价是二十多元还是三十多元,只记得带了八十元钱,那是他实习两个月的工资,一直没舍得用,临走之前送给我的。

    当夕阳的余辉在车站的玻璃上反射出玫瑰红的时候,我踏上了平生第一次的远行路,这也是我第一次坐火车,奇怪的是我居然没有半点晕车的迹象。车厢里的人有点多,但不是太挤,只是很热很嘈杂,空气也不太好,汗臭味特别浓。我对这些嘈杂和臭味一点都不反感,相反的很喜欢,因为一个人的旅途我怕没有这些我会很孤单。

    当下半夜来临的时候,当嘈杂声消失的时候,我突然害怕起来,我怕我睡着了会错过车站,于是,我努力的睁大眼睛,想从黑漆漆的车窗外寻找到吸引我的东西,窗外除了偶尔闪过的浑黄的灯光外,什么都没有。我没敢睡,就这样一直看着,听着,听着报站员一站一站的报着,看着旅客一批一批的上下着。当听到安陆、襄樊的时候,我的心开始激动起来,我知道,下一站就是当阳车站了。

    凌晨四点钟,列车将我扔在了站台上,这一站居然只有我一个人,站台上只有一盏浑黄的灯,灯照着我,我看着灯,这一刻,不知道灯是不是和我一样孤单。突然袭来的空旷让我分不清东南西北,我定了定神,朝着站外走去。越往外走,灯光越明,原来这里有一个小小的候车室,再往前走是一片黑漆漆的苍茫,那深隧的黑洞使我不敢贸然闯入。正当我站在候车室门前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一位十几岁的小姑娘带着笑脸走了过来。问我是不是要住旅店,说住一天有五元的八元的十几元的都有,我摇摇头,问她这里的旅店是不是很多?她说就这么点小个地方,能多到哪去?我灰蒙蒙的心马上清晰起来,连忙问她长期住这里的人她是不是很熟悉,她盯着我看了一会犹豫的点点头,但是当我把他的姓名特征告诉她的时候,她连忙说不认识。我失望的转身进了候车室,准备等到天明的时候再去找。

    天渐渐亮了,我看出来这是一个很小的车站,候车室的左右排列着几家小旅店和小饭馆,生意似乎很萧条,街道不宽也不平,没有高层建筑,街上零零星星的行着几个人,我仔细的注意着每一位行人,想从中找到他,当天更亮一点的时候,我终于坐不住了,我去每个旅店找他,我向每一位见到的人打听他的下落,但是,没有人能告诉我怎么才能找到他,看得出来他们很想告诉我,但是无能为力。

    我又累又热,站在街边的电线杆的阴影里,望着陌生的小站茫然极了,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一位大叔问明他是干什么的,提议我去车站的调度室问问,调度室在站台的东面,一条覆盖着白杨树荫的路笔直的通向那里,但是,当我满怀希望的来到调度室,那位中年男人的话再一次让我失望了,他说见过他,但是他早在一个星期前就走了,去了河南的平顶山,来是会来的,但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也许今天明天,也许十天半月也说不准。我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眼泪突然的就溢了出来,我其实是不想哭的,也很想止住泪水,但是怎么止也止不住,男人见我哭了,连忙要我坐,一位阿姨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跑了过来,关切的问我是他的什么人,我已经没有办法回答他们,因为这时候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头晕得好利害,然后就是猛烈的呕吐,就像以前坐车的激烈反应一样,整个身体都好像不是自己的了。

    我其实没有像他们说的那样晕过去,我很清楚的听到他们慌乱的叫喊声和凌乱的脚步声,但是就是睁不开眼开不了口。醒来的时候我躺在候车室旁边的小医务室里输液,见我醒了,站在医务室外面的人全都进来了,也包括我最早见到的那个小姑娘,还有一位胖胖的大婶拿来一碗稀饭要我吃,我说吃不下,我很想说些感谢他们的话,但是一开口,我的喉咙就不争气的僵硬起来。几位阿姨连忙安慰我,并婉转的说些现在这世道的骗子很多的话,我听出那意思是好像我受骗了,而且她们怎么也不相信我已经20多岁了,说我一小姑娘好可怜,一面说一面大骂我说的那个他是坏人,大骂这世道怎么变成这样的呢?那位最先见到的小姑娘说以前也有个女的来车站找人,她好心的带那女的找到了那位四十多岁的男人,没想到那男人事后把这小姑娘好一顿骂,旅店的老板也把小姑娘狠狠的骂了一顿,并警告她不要多管闲事,所以小姑娘再也不敢帮忙找人了。他们越说越激动,越说越认为我是受骗了,九点多钟的时候,人群里有人说有一趟武汉的车,要我赶紧回去,然后等我点滴挂完后不由分说的就把我架到了候车室,我知道他们都很关心我,她们的执着让我很感动,但是我不想回去,我不停的说我不想回去,但是没有人相信我的故事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回来的,当熟悉的武昌站出现在眼前的时候,我有一种好亲切的感觉,就像见到亲人一样,委屈的泪水又不听话的流了出来。我没有回校舍,我知道这时候就是回去也进不了门,于是,我像个幽灵似的又飘到了红楼,孤单的坐在我们经常坐过的水池边的长廊下,那石亭,那假山,那树叶,在昏暗的灯光下都像窥探我的妖怪,我紧紧的缩在长廊的柱子边,眼睛看着地下通道的出口,幻想着他的脑袋像从前一样突然的从地下通道里冒出来,然后开心的向我跑来

    我突然感到有人向我轻轻靠近,猛然回头,我看到一张邪恶的笑脸,那是一张五十多岁男人的脸,他像个鬼似的轻轻问我要不要跟他走,吓得我飞也似的往街上逃,我不敢去地下通道,就这样逆行的飞奔着,没有人追,我知道没有人追,但是我停不下我的脚步,我就这样一面跑一面哭,一直跑到楚雄大道,才慢了下来,然后就这样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只知道到校门口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洗去一身的臭汗,我将自己无力的扔在了床了,没人问我去了哪里,对于这种夜不归室的现像我们已经见怪不怪了,互不干涉已经成了不成文的室规。当每天早上例行的声音终于渐渐消失的时候,我对自己说今天是上不成课了,我好累,脚好痛,头好晕,好想睡,于是迷迷糊糊的睡着了。睡梦中似乎闻到一股汗臭味,我以为是做梦,但是这种味道越来越浓,我极不情愿的睁开沉沉的眼皮,眼前一张又黑又瘦的脸把我吓了一大跳,然后我就抱着那张脸又哭又笑的,我说这不是做梦吧?

    他说我刚刚走,他就随着平顶山的货车回到了当阳,一进调度室就听人说我去过,一开始他是一点都不相信的,因为他最知道我是不能坐车的,但是听了别人说了我的样子和穿着打扮,又说我背包的颜色和式样(是他送我的包),他彻底的相信了,于是跟着下一站列车赶回来了,他说一路上他急得不行,生怕从没出过远门的我会走丢或出什么意外,因为他听说我刚刚晕倒过。

    然后他就骂我好傻,然后我就骂他像非洲人,然后我们就傻傻的笑了,再然后他就急急的走了,他说他不想好不容易搞到的指标落到别人的手里。他的精明和能吃苦的劲头得到了公司的认可,他被留下来干了一年多。也就是那时候的磨练吧,成就了他今后生意场上的好人缘,虽然后来我们都有了稳定的工作,但他仍放不下那颗爱闯荡的心,也就是他的那份韧劲和责任,成就了我们今后衣食无忧的生活。虽然在岁月的长河里也曾降过霜雪,也曾遇过风浪,但总算平安的渡过来了。

    记录下这些,是想告诉自己我们也曾经热烈而执着的爱过,记录下这些,是想告诉自己我们也曾经艰辛而努力的付出过。

    谁说落雪无声?谁说春梦无痕?那些宝贵的岁月沉淀,犹如一道丰富的人生盛宴,其中的酸甜苦辣,让我品出了多少人生的无常。那捧在手心的流沙,教会了我多少人生的感悟,让我学会了理解和宽容,也让我懂得了“人无完人”这句话的含义,所以,寂寞的时候喜欢听那首人在旅途的老歌:从来不怨命运之错,再错一次又如何?纵然是分别痛苦时刻,只要你也想念我,人生本来苦恼已多,再多一次又如何?我不怕旅途孤单寂寞,只要你也想念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