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丁剑北文集 > 像死般浓烈

像死般浓烈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唐枭乘龙佳婿长宁帝军医妃惊世行祸天下史上最强帝后超凡兵王清明上河图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a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背后有个神秘的黑影在移动

    而且一把揪住了我的发,往后拉

    还有一声吆喝“这回是逮住了你,猜!”

    “死。”我答。

    听啊,那银铃似的回音“不是死,是爱”

    ——葡萄牙人的十四行诗

    一

    死亡之门,庸人勿扰。

    二

    在一个礼崩乐坏的时代,道德的缺失越加激起无数浮躁的呼喊,人们以前所未有的激情谴责、谩骂一切非道德的因素,向那些败坏德行的人扔石头,吐口水,同时,他们前所未有的热衷于做每一件非道德的事情。

    于是他们的罪恶感在自己的谴责声中日益增长,他们内心的黑暗在自己的谩骂声中被放大。扔向别人的石头终把自己打倒,吐向别人的口水反把自己淹没。

    接着,他们飞快的起身,携着新一轮的仇恨和伤痛,再一次扔出石头

    就是这样,天空永布着茂密的石网,地上翻滚着恶臭的海洋,甚至连虚空都充满了火药与仇恨的颗粒。

    就是这样,走在这个时代随便一条街上,我和她只要牵起手,首先想到的,永远是逃向哪里,紧接着,我们便发现无处可逃。等待我们的,只有毁灭。

    毁灭有很多形式,死亡只是其中一种,拙劣而卑下,它永远无法淋漓尽致的表达出毁灭的味道和颜色。一架形槁荣枯的躯体,一抹嘴角苍老的皱纹,都远比死亡更接近毁灭的底蕴。是的,迫人走向死亡的毁灭永远是低级的,单调的,一场华丽而高贵的毁灭,只需要我们活着。活着,什么也不做,就够了。

    这道理是她让我明白的,以她的怀抱和其中包含的一切:生与死的无尽旅途,海洋与道路,欢笑与泪水,阳光与荆棘。

    事实的确如此,她的怀抱宽广悠远,有时候,仅是看着她胸前那一方赤裸的肌肤,便觉得,自己就要在那,为之做永远的流浪了。偶尔那么一天,当脚步尽了,当歌声停了“那么,我想把坟墓建在这呢。”我捂着她的胸口说。

    二

    我总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听见死亡的絮语。

    那一刻,当一颗饱含了太多热望的心,在整个世界陷入一片鼾声之际,突然被死亡的阴影所缠绕,没有耳朵可以倾听你的哭泣,没有眼眸可以为你射来闪烁的感动,甚至没有影子,没有镜子,你无法看到自己从而流下自怜的泪水,不,什么都没有,绝对的真空,只有一具短暂、易腐的肉身直面着永恒宇宙的永恒孤独,就像细小柔弱的烛芯摇曳着看到从高空三万英尺扑下的飓风,就像单薄易折的芦苇望见参天的巨轮正向自己碾来。

    死亡,意味着我们再不能用柔软的舌头卷住那甜美的椰糖,再不能用洁白的雪花堆出七彩的童年,再不能用含泪的双眼向那转瞬即逝的流星许下最深的渴望,再不能用一切光与影,声与色,彩虹与山谷填满我们的内心。我们将在虚空中蒸发,每一个毛孔的呼吸与记忆都将归于泯灭。我们这铅笔画就的一生,那为之奋斗的理想,为之坚守的底线,终要可笑的在死亡的橡皮擦下,消失不见,继而为世界腾出一抹苍白。

    但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意味。最可怕的在于,今生今世,那因一念之差而错过的恋人,将是永远的错过。永远的错过,形同陌路,在此后无数个时代的白昼与黑夜,你和她,那个让你强烈感到本该是你的她,那个一度是你生命的生命的她,将永远被这世界记录成两个互不相干的物种,石头与火焰,沙与米粒。

    我把这一切想法告诉她,并请求她再一次拒绝我。她是知道的,如果说上几次拒绝的是现在、今生,那么这一次,是要将此后,直到宇宙毁灭那一刻的所有时间,全部彻底的拒绝。

    我闻到一种没有血腥的残忍。

    她想了很久,回短信说,我愿意和你一起死去。

    我恨她这样的狡猾。抛弃这话中所有不实的一切,那么它是在说:活着,我们将永无可能。

    我恨她这样的狡猾,她明知道我怕死怕的厉害,有时候,怕的竟想要寻死。

    这是她给我的第二个誓言,一个无法试探的誓言。

    而第一个誓言,是她无比坚定的告诉我,她会永远站在我的后方,默默关注我(瞧啊,我恨她这狡猾,她总是把拒绝说的如此美好!我恨这狡猾)。那意思是说,我们将永远不会站在阳光下,手拉手,肩并肩。

    一个无需试探的誓言,因为,这就是我们目前的现状,这就是一个既定的事实。

    三

    就是这样,饱受着整晚整晚的失眠,而为了支付白天的一切,我不得不饮大量的咖啡,先是带糖的,后来,便只喝不加糖的,只有那种浓烈的苦涩,才能刺激我疲惫的神经。

    我的神经越来越衰弱。有时,无论白天,还是黑夜,只要周遭陷入一片寂静,我就即刻警惕的秉住呼吸,就听见一种隐秘的颤抖,那种看到猎物近在咫尺唾手可得时,因竭力忍住快要爆发的兴奋而情不自禁的颤抖,我知道死亡正是这样,它悄无声息的到来,不露一点痕迹,也许在阳光最灿烂的时刻,也许在你发出“天啊,日子怎么这般难熬,为何不让我死去”的时刻,也许在你略带自嘲的微笑心想:“我总不会在这一刻死去吧”这时,它便倏地直立起身子,把它的铅重的形象一股脑塞满你的眼眸,并瞬间放出所有的冰冷与窒息,像一道高耸的海浪,狰狞着矗立在你面前。那时,你,只有被吞卷。你,来不及呼喊,你的嘴甚至还未张到一半,就已经被永恒的沉默喑哑了。你的心也没有惊恐,只是平静的想,哦,我要死了。我的一位朋友就是这样告诉我的,她开车时眼睁睁的看着对面的车撞向自己“从生到死,原来只有几秒钟,没有惊恐,没有留恋,只是一片空白。”她说“等你想到惊恐时,已是在去往天堂的路上了。”

    为了抵抗死亡的威胁,我做了一切可以做的事情。我曾试图投向信仰,但没过几天,便失败了。我从来不是一个很好的信仰者,我从来不会把自己彻底的交付到谁的手中。只有不断的怀疑、决裂,让我觉到安全、自由与真实。

    然而,他们总是看见我在流泪,总是说我脆弱不堪,可事实呢,假若我像他们那样,不断的通过自欺,实在欺骗不了,便索性选择麻木的忽略那些残酷的真相,我便不会像现在这样苍老。是的,我抛弃了天上地下所有的希望与绝望,我被所有可以依靠的,友情,事业,亲情,爱情所抛弃,活到现在,已然是个奇迹。

    活着,却只相信死亡。眼眸明亮,却只看到一种颜色——黑。

    四

    杜拉斯回忆到湄公河上那个形象时,说她并不知道那个形象对她的一生将产生怎样的影响,否则那个形象一定会被拍成照片。

    但我和她临窗而望的那个形象,我从一开始便知道,这将是我一生中最为明亮的形象。然而,即便事先知道,也无需拍照留念了。这样的形象一辈子只出现一次,这样的形象出现了,就永远的刻在你心里,无论你睁眼还是闭眼,笑着还是哭着,沉沦还是崛起,它都在那,静静的却又是紧紧的,牵着你心底的那抹柔弦。

    那是我们第一次的,没让整个房间变得彻底黑暗。黑,完全的黑,总让人感到温暖,让人想起母亲的子宫,生命的诞生地。只有在完全的黑暗中,她的快乐才会被点燃,她从这个床跳到那个床,她不断的释放着压抑已久的欢乐,而让我爱她如海的,正是这样天真的笑颜。

    只在那个旅馆,当我准备合上窗帘时,却被窗外的夜色彻底的吸引。那个旅馆,坐落在城市最繁华的街道,那时,大概10点钟左右的光景,窗外的世界还很热闹。

    我们关上了所有的屋灯,于是我们的房间即刻成了一个阴暗的角落,一个可以安然自得的窥视这个世界的角落,我想这是这个形象之所以美好的最基本的要素——我们的背后是可以依靠的黑暗。

    我们把被子卷在身上,开了窗,大口的呼吸着迎面而来的空气,空气里承载着一切让我们想望的安宁。无数出租车呼啸着从街上穿过,尖锐的啸声,却让屋内的宁静越发落在我们心上。昏黄的街灯俯照着路上的一切,有情侣从它下面走过,有孤独的人踉跄着醉倒在下面。她欢快的看着一切,不时的吻我,她的心完全醉了。

    不,也许吸引我们的不是这窗外的景色,这世上再不会有什么景色可以吸引一双绝望的眸子。除非,这么一个窗口,一个可以让我们与世无隔的窗口,只有我们的窗口,没有道德的审判与仲裁,没有律法的牵绊,没有习俗丑恶的斥责,没有肉体的颤抖,没有生与死无休止的纠葛。

    我突然觉得,这个城市变得陌生了。我们在这个城市再没有什么所谓的安居之处与邻居了。我们是坐了很久很久的木船才来到这里,来到这个不开灯的房间。我们是两个偶然遇见的漂泊者,在这温馨的港湾,互相拥抱着各自的疲惫与辛酸,但下一刻,我们依旧要各自启程,驶向另一个港湾,也许我们会在离去时,心里呢喃着同样的话语:“这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但也是错过的。”也许我们互相安慰了对方的忧伤,却又亲手将这失爱的绝望塞进彼此的行囊。

    最好的,总是错过的,这不是人的错,但却要人承受所有的痛,所谓绝望,仅此而已。

    五

    她说到家了。其实,我虽然喝醉了,但知道离她家还很远。

    我说,哦。转身便走。

    忘记了谁说过,一个转身,便是一世。心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坐在寒风里哭。

    回家上楼的时候,三楼的一位老人昨日去世了,今晚正赶上出殡,他的屋门大开,很多人围在那做撕心裂肺的呼喊。

    我站在他们中间,哭着,享受着人们对我的祝福:“愿一切安息。”

    六

    “亲爱的,让我俩就相守在地上吧

    人世的争吵、熙攮都向后退隐

    留给纯洁的灵魂一方隔绝

    容许在这里面立足

    在这里爱,爱上一天

    尽管昏黑的死亡

    不停地在它的四围打转。”

    ——葡萄牙人的十四行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