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独泊伊河文集 > 伯乐怜马

伯乐怜马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唐枭乘龙佳婿长宁帝军医妃惊世行祸天下史上最强帝后超凡兵王清明上河图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a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身曲背驼,脚步踉跄,嘴巴啰里啰唆,眼泪鼻涕老流,一切老人该有的状态,伯乐都具有。看着伯乐缓慢的身手,秦穆公感觉伯乐确实老了。我这个王家驯马师该退休了。再说,他一连十年都没能给我找到一匹千里马,该退了。但不要伤老人的面子,得寻一个恰当的借口。穆公想。

    次日,穆公带着几个弄臣去马厩看马。

    伯乐慌忙带了仆从叩拜迎接。

    新到十匹胡马,个大剽悍,正训练驾车,请大王观瞻。

    好,我随便看看。伯乐紧跟着穆公,啰里啰唆介绍胡马的生活习性。穆公皱皱眉。有更出色的吗?我是说千里驹,自从我那匹赤风死了,就见不到宝马。没有宝马驾车的大秦国王多么没面子!

    臣无能,这两年多病,很少出去了。

    哦,是啊。你可要多注意身体,我还需要你的相马本领呢。

    谢大王挂牵。身体不好,耽误了大王的事,心有不安。

    身体要紧,身体要紧。

    伯乐很感动,穆公确实是一代霸主,有气量,不厌弃自己,俸禄优厚,我得报恩。于是说:我想给大王推荐一个人,这个人的本领不在我之下。

    你的族人?穆公微笑道。

    我族里没能人,我大儿子会切马蹄上马掌,二儿子赶车还行,小儿子会做马鞭。他们只能分辨出劣马和良马。千里马,可遇不可求,他们没那本事。这是资质的差别,和遗传无关。能从一万匹马里挑出一头千里驹,要具备超人的眼光。

    他是谁?干什么的?穆公迫不及待了。

    东方皋,一个打柴的樵夫。

    哦,樵夫?哦,叫他试试。

    东方皋来了,灰头土脸的一个矮汉子。样子无精打采的。相马,他行吗?伯乐的面子,充个数吧。穆公很失望。

    快谢恩,大王给你钱养活家小,叫你去找千里马。伯乐提醒东方皋。

    谢大王,我愿效忠大王。东方皋磕了头。乡下人行礼也不规范,乡下人,该原谅。

    东方皋去了,一去六个月。一天,他叫人回报,说在沙丘找到一匹千里马,是黄色的母马。

    快牵了来,快牵了来。穆公将信将疑,派一弄臣去看究竟。

    弄臣很快回来,笑着说,大王,东方皋给你搞了匹黑色的公马。颜色公母都搞错了,这天才相马师。伯乐怎么推荐的。

    去叫伯乐,这老头子糊涂了,我要批评他一句。穆公有些生气。

    伯乐蹒跚着柱杖而来,听了弄臣的描述,长叹一声:东方皋,厉害啊。窥得天机呀。得其精忘其粗,在其内忘其外。见其所见,不见其所不见;视其所视,而遗其所不视。东方皋挑出的马,一定是宝马。

    马牵到,真是一匹宝马。穆公欢喜极了。天才,天才!他得了个更年轻的相马师。

    伯乐安心回家养老。

    三年后,伯乐去太行山访友回来。

    那天天气不太好,有小雨。春寒料峭,伯乐穿着棉袄,特意披了件纻衣,纻衣粗糙些,但挡风。人老不堪,身上的热量不够,总感觉脑后有风。每次换季,他都要咳嗽一阵子。慢性支气管炎折磨着他。不服老,不行。他叹了口气。该见的亲友见见,我也该走了。

    儿子们虽平庸,但相一般的马,优良低劣,还不会搞错。凭着老子的名号,还有得吃。不管了,儿孙自有儿孙福。

    伯乐缩在车厢里,仆人阿固赶车。

    路越来越难走,车轴吱吱嘎嘎怪叫。是两国边界了,路太差。只要是边界,路准差。伯乐探着竹管,洗了几口酒,就袖着手打盹儿。

    咯噔,车停了,伯乐撩起车帘,怎么回事,阿固?

    前面横着陷了辆盐车,老爷,挡了我们的路。

    你去帮帮手,我看着车。

    阿固过去了。

    伯乐听到一声马叫,奇特的叫声,好马!伯乐睁了老眼看,但看不清,眼花对不准物。

    盐车深陷车辙里,挣脱不出。吆喝,吆喝,懒货,加劲啊!啪——商人急眼了,胡乱挥舞鞭子。雨要淋湿了盐巴,他就亏了。商人后悔,车子装得太多,这鬼天气,这破路,这老马,倒霉运。他拼命打着老马,马纹丝不动。

    伯乐下了车,看那匹马。马低声呻吟着,腿突突乱颤,脚掌烂了,流了血,嘴边吐着白沫,一身汗水和鞭痕,汗气蒸腾。马太瘦了太累了。独自拉一辆盐车,走不动。

    看体格骨相,伯乐断定,这是百年难遇的宝马。伯乐叫住商人,别打了,叫马歇口。

    客商,你这马一直拉盐车?

    拉,拉十五年了,马老了。伯乐听了,辛酸的差点掉泪。

    你怎样喂它?

    喂草呗,这马太能吃,草包一个。不过,力气还行。

    不喂些粮食?他需要粮食。马之行千里,一顿要尽粟一石。

    粮食是人吃的,太浪费。

    你不可以这样待它,你要对它好,了解它的心思,亲近它,调理它的状态,就是打,也要找到合适的方法。

    哈哈哈,老人家,我养马,不是养女人。神经病!

    伯乐摸着纷乱的马鬃毛,回头说,我买这匹马。

    可——我要拉盐。

    给你钱。

    可贵,我要一百金。

    好,成交。

    商人有点诧异。

    伯乐脱下麻衣披在马身上,细细摩挲马身子。马看着伯乐,眯着眼,顺从着,用嘴巴轻轻舔伯乐的大手。伯乐激动不已,无论怎样,我要买下这宝马。

    忽然,马喷了两下鼻气,昂首长鸣,声若龙吟,响遏行云。商人吓了一跳,这马什么时候也没这样叫过,怪事。

    蓦的,马抖一抖毛发,叫一声,埋了脑袋,蓄了力,绷紧腿脚,望坡上冲去,不知从哪里生发的力气,车子摇摇晃晃,终于出了深辙沟。

    马咯噔停了,呆呆立着,慢慢倒下去,呼吸渐渐细了。

    车子歪倒,商人心痛他的盐。完了,在荒郊野外,怎么办?

    伯乐一交跌倒,抱着马脖子大哭,暴殄天物呀!为何我没有早些年见到你呀。他顿足捶胸哭号,不断咳嗽,脸憋得酱紫。

    阿固忙劝慰老人。不碍你,不碍你,老爷,这是命数。老爷止哀。瓦罐难离井口破,谁不死呢,不死就是神了。

    好一会子,伯乐才长舒了口气。

    老人家,这马,你还要吗?三十金,我便宜了。

    我要买这马。阿固很诧异,一匹死马。

    我买。

    没办法。阿固和商人争执价格,阿固嫌贵说不买了。商人有些失望。

    一匹死马要三斤金,太讹人,老爷。

    买下来。伯乐断然说。

    郑国商人很高兴,一车盐也值不得这许多钱。这疯老头。

    伯乐很固执,为马选了地方,叫阿固葬马。

    车上没有工具,只好用铜剑,费了半天功夫,才挖了个浅坑,再往下,都是石头,剑体啪啦断了。阿固草草将马葬了,累出一头汗水。

    伯乐举一爵酒洒在坟前,又斟满一爵,怆然道,马兄,你我饮一爵。又慢慢说一句,你等我。阿固听了,心下一寒,忙催促老人上车回家。

    雨渐渐大了起来。

    伯乐在野外的时间太长,感了风寒。回家后就大病一场。昏昏沉沉一个月,看人都叫不准了。小儿子和仆人阿固在床前伺候汤药。

    忽一日艳阳高照。伯乐清醒过来,二目如炬,唤仆人阿固:备车,我要去太行山看马,我要去漠北找汗血宝马。

    阿固答应着给他换衣服,他却一下倒在阿固怀里。阿固慌了,放下他,去叫伯乐的儿子们。

    儿子们来了。一看,伯乐身子侧着,手脚伸着,活象一匹倒地的老马。

    儿子们大哭,父亲没有交代遗言。他们也羞愧没能继承老爹的本事。

    一代相马大师伯乐就这样去了。

    东方皋没有赶来参加伯乐的葬礼,大王要他训练战车,不得请假。大王要称霸诸侯,这可是件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