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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有葵花向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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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时候,我们特别喜欢向日葵。

    在院里,在土围墙边,种了一圈向日葵。没有花可养,只有种点向日葵。在我们院里,有花也养不牢,我们家那三只山羊,经常饿得像狼一样,见不得绿影。我们权且把向日葵当花看了。

    三四月间,种子入了土。

    一周后,胖胖的芽儿出了土,懒洋洋吐了叶。叶儿互生,心脏形,粘着刺毛毛,轻快又不失风度,在风中抖动。

    天旱了,我们给向日葵浇水施肥捉虫子。它们长得快,一下子就超过羊的嘴巴,羊只好望洋兴叹了。很快,它们也超过了我的身高,超过我的身高时,我就把它们当树看。

    夏天雨水多,浇软了地,泡湿了根,再加上风,有两棵向日葵就倒伏了。

    妹妹很担心,夜里就没睡好。

    一大早,雨还下着。

    她叫起来,哥,向日葵要被水灌死了。

    我顶了个破斗笠,勇敢地冲到水里,扶起倒了的向日葵,踩实了泥土,又用绳子系牢。

    妹妹摸摸我的湿衣服说:哥,向日葵熟了,最大的一朵给你。

    晴天,向日葵的高度达到了极限,长粗长壮。在末端,结了一个个小盘,小盘越长越大,开了花,金灿灿的,晃人眼目。“更无柳絮因风起,惟有葵花向日倾”它们脸冲太阳,静静地数着太阳的脚步,跟着太阳走,它们采集了太阳的体温能量,储存了,凝聚在一粒粒饱满的瓜子里。

    秋后,成熟了。

    斩下头颅,摘下瓜子。

    带着浅浅花纹的外壳,磕开了,果实嫩软好看,像画眉的小巧舌头。

    放进嘴里,嚼一嚼,微甜发脆,粘在牙冠舌面上,很舒服。本来说搁到年关,用冰糖炒了吃的。我们撑不住,没等到它们干透,都吃掉了。

    向日葵好吃,它是穷小孩的零食。我们盼着天天吃向日葵,我们更盼望我们的日子是向日葵,天天向阳。可穷苦的日子拉得太长太细,我们都等躁了。

    上大学时,看梵?高传,有这么一节,梵?高想让阿尔八月阳光的色彩在画面上大放光芒,于是就画了许多向日葵来装饰他的小屋。贫病交加的画家,神经也受了阳光的刺激,他对阿尔八月的阳光,充满了虔诚敬畏和狂热的冲动,他追逐着光和色,他亢奋地叫道:黄色何其美!黄色何其美!笔在画布上即兴旋转,抖动,旋转,色彩像火焰一样喷薄,艳丽华美,粗厚有力,充满智慧和灵气。那些画布上的向日葵,就是原野里蒙昧、热情、勇敢的精灵。

    这些向日葵,让我震惊。

    我的家园,何时能栽上那么美的向日葵呢?

    关于向日葵,还有一个凄美的希腊神话。

    克吕提厄是一位海洋女神,她曾是太阳神赫利俄斯的情人,但后来赫利俄斯又爱上波斯公主琉科托厄。妒火中烧的克吕提厄向波斯王俄耳卡摩斯告发了琉科托厄与赫利俄斯的关系。俄耳卡摩斯下令将不贞的女儿活埋。赫利俄斯得知此事后,彻底断绝了与克吕提厄的来往。痴情的克吕提厄一连数日不吃不喝,凝望着赫利俄斯驾驶太阳车东升西落,容颜日渐憔悴,最终化为一株向阳花(向日葵)。

    女人的报复,撞坏了两尊精美瓷器,毁了自身,成就了一朵凡花。

    艺术和传说,让人心醉心碎。

    可我还是想念当年土围墙边的向日葵。

    它们记录了我贫穷快乐的童年。

    三十而立,我又为我精神的贫穷而苦恼,夜间惊醒,惶惑的双眼,投放到黑暗的虚空里,老一阵子,才回过神来。

    梵高可以反复画他心中的向日葵,一幅一幅,渐臻绝唱。

    我画布上的向日葵,还迟迟未动笔。

    痴心的女神,苦苦等待她的负心汉,等得毫无结果。

    我的等待有结果吗?

    贫穷时,还有梦。

    平庸时,只剩叹息了。

    时不我待,我还不想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