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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流瓶里装了什么样子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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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小蟹是个有很多梦想的女孩。从小到大,在她心里住过的稀奇古怪的想法已经不下一百个了。小时候,小蟹盼望自己快快长大,长大以后,小蟹又像许多现代灰姑娘一样,憧憬能有一个白马王子拿着水晶鞋找到她,哪怕相隔千山万水,她相信,缘份这根线,一定能把他完好地牵到她的面前。

    在很多个梦里,小蟹和看不清面目的少年在森林里翩翩起舞,蝴蝶跑来凑热闹,松鼠跳到他们的脚边。这是小蟹多么向往的画面啊。可是当第二天清晨的闹钟催命似地响起时,小蟹又重新变回失落的灰姑娘。懒懒地起床,洗漱,照旧看着镜子里那个黄毛丫头发呆、叹息。

    和班里那些骄傲得像孔雀一样的女孩相比,小蟹的确自惭形秽。除了每个星期都有那么几篇作文被老师当作典范在课堂上念念之外,小蟹再也找不到可以在她们面前昂首挺胸的资本了。而因为一手好文字带来的荣耀总是维持不到三秒种,只要其间有一个漂亮的女同学高挺着发育成熟的胸脯轻蔑地打量她一眼,她就彻底被击败了。

    雨露充足的花季青春里,小蟹却慢慢失去水份,被遗忘在阳光照不到的角落里,日渐消沉。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小蟹开始为自己感到羞耻,为那个每晚重复出现的梦境感到羞耻。连她自己都有些蔑视自己,白马王子只属于美丽的童话,就算有,也轮不到自己吧。

    结果有了这种想法之后,有一段时间,那个梦再也没有出现过,连蝴蝶的一只翅膀也没梦到过。一切真如午夜十二点的钟声响起,统统被打回原形。这一次,连最后的一点寄托也没有了,小蟹重新变得惊慌失措。脆弱的小蟹真的感到好无助,此刻她真的希望有个神仙高人出现,指引她,是要重新回到梦里,还是就此丢掉那个梦?

    (二)

    二月二日这天,班里的女同学似乎比平时更活跃了。她们神神秘秘地写着一些小纸条,还互相遮掩着不让人看到。小蟹不经意地想,大概哪个班又来了新的帅哥同学吧。可是她们接下来的行动可颠覆了小蟹的想法。小蟹看到她们把写好的纸条各自塞到一个瓶子里,然后又欢天喜地出了校门。

    这又是什么新的游戏吗?最后是班里一个很善良的男生告诉小蟹的,原来二月二日是国际漂流瓶日,把写好自己愿望的纸条放进漂流瓶,让它放逐水中,它就会帮你实现愿望。多么浪漫啊。小蟹忍不住马上就动心了。

    于是小蟹买了一瓶矿泉水,把水用来浇了班上的花,写上自己最美好的愿望。放学的时候,她一个人偷偷来到学校后面的小河边,郑重地把瓶子放在水面上,目送着它渐渐漂远。

    这样一来,小蟹像是放下了心中的一块石头,重重地松了口气。感谢漂流瓶,使她心里的那些梦又重新鲜活起来。

    一切变得风轻云淡。那个梦的方向已经很明确了。小蟹不禁哼起了自己喜欢的歌儿,刚唱完第一句,只听背后有人大喝了一声,谁又乱扔瓶子了啊!小蟹回头一看,一道优美的弧线凌空落入路边的垃圾桶。哎呀,我的瓶子。小蟹本能地喊出声。还未等她靠近垃圾桶,却不知从哪儿冒出个脏兮兮的乞丐,大手一伸,矿泉水瓶子已经落入魔掌。

    乞丐攥着瓶子欢喜地跑远了。小蟹一边跺脚一边喊,喂,我的瓶子,你还我的瓶子!

    天,自己精心营造的美梦居然被一个乞丐抢走了!

    像是眼睁睁看着天上的星跌入了水中,摸不到,捞不着,连个泡泡也没泛起。小蟹像个孩子般委屈地哭出声音来。哭完以后,对着天边大喊,我下次要去海边,你们谁也抢不走我的梦想!

    (三)

    高一暑假那年,小蟹独自去了这个北方城市的海边。小蟹穿了洁净,舒适的绿格子裙,转了很多次的公车。手心被矿泉水瓶子捂出了汗,到最后连同绿格子裙都变得暖暖的。绿色,小蟹喜欢的颜色,多么像梦想的颜色啊。小蟹的梦想,那么生机,那么活力!

    这一次,小蟹是站在了大海边。遥望前方海天相接的地方,遥远得像不可知的未来,却又幂幂中充满了无限的期待。小蟹再次小心翼翼地把瓶子投入海的怀抱中,心里默念,请让我如愿。矿泉水瓶子不再是简单的瓶子,此时它是一个漂流瓶,被赋予神圣的色彩,载着小蟹的梦想,漂漂摇摇去往那美好的未来。

    小蟹在纸条上这样简单地写着她不简单的梦想:期待一个有你的未来。后面是一长串详细的地址。

    漂流瓶啊漂流瓶,你终有一天会回来还愿吗?若是这样,你会给主人带来怎样美满的答案?

    以后的那么多个日子,小蟹都在无限美好的期待中度过去。重新拾起梦的日子是多么鲜活啊,小蟹和那些日子一样浑身上下充满了活力。

    (四)

    日子过得飞快,就像是火箭从天边一唆而过。没错,三个月后,小蟹真的收到了一封信!来自遥远的热带城市海南。

    拆开信封的刹那,小蟹喜极而泣。她看到自己的名字用蓝墨水庄重地写在顶端,还从来没有一个人,能把她的名字写得这么好看啊。是一个19岁的高中生,他说我是何其幸运,让漂流瓶千山万水托付给我这么重的梦想。他还说我虽然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样子,但是我愿意一路上陪着你,小蟹,让我们一起去寻找。多么暖人心的句子啊。足足写了三页,署名那里写着这样两个字:麦田。真是特别。小蟹的手指在这两个名字下停顿了很久,很久。直到眼前都呈现出一片麦田的青翠。

    事情的发展真的像童话那般合人心意。这样一来,小蟹还有什么不理由不高兴呢?从今以后,她也可以骄傲得像孔雀,她一样可以昂首挺胸,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把她打败。不理会周围的同学或惊诧或不屑或嘲笑的目光。她心里只装着一个名字:麦田,麦田,麦田。

    每个星期都通信,白色的信封在一南一北之间来回往返,乐不思蜀。

    小蟹说北方的樱桃,北方的糖葫芦,北方的寒冷。麦田说海南的海滩公园,海南的椰岛。偶尔一次,小蟹提到海南的香蕉。她说,海南的香蕉一定比北方的甜吧,那可是我最喜欢的水果。结果,一个星期之后,连同回信一起的还有一份快递。是一个小纸箱,打开来,居然是一整箱的香蕉!小蟹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眼前立刻出现一个傻得可爱的形象。她回信说,麦田,香蕉真的很甜啊。

    在那个网络已经很火热的年代,同学们都在网吧里用qq聊天,用伊妹儿接收邮件。小蟹和麦田,这两个被漂流瓶紧紧连在一起的人,始终保留着自认为最原始最有意义的交流方式。

    麦田说,这样可以把想象的空间扩展到无限大。很久以后,小蟹一回想起来,就会称之为这是一段被文字渲染得五颜六色的日子。

    (五)

    高考时填的是北京的大学。这是两人早已商订好的。高考结束的前夕,小蟹给麦田寄去了自己的近照,至于麦田,小蟹说,让自己的想象再延长一些吧。多好啊,她的看不清面目的少年,给了她这么广阔的想象空间,在这个空间里,她可以肆意妄为,麦田忽儿变成手执玫瑰的小王子,忽儿变成英勇无比的大力水手。

    到达学校的第一天,小蟹就在校园里四处游走,颇为张扬的,因为她是想让麦田一眼就能够找到她,大声叫出她的名字。

    可是直到黄昏的时候,还是没有任何人过来找她搭讪。最后她站在了男生宿舍楼下,她想,这样麦田一定能看得到我。果然,她就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大声地叫出来了。麦田!小蟹惊喜地抬头,三楼的窗口有一张清秀的脸正冲她微笑,你是麦田?真的是麦田?麦田点头,可就是不下来,最后慢慢回过头去。小蟹一下子受伤了。

    心灰意冷持续的第二天,小蟹收到麦田让其他男生亲手转给她的信。只有简单的几个字:对不起,小蟹。今天亲见你,看到你是那么独特。所以,我退却了,请原谅。因为我是一个跛子,你懂吗?小儿麻痹导致的病残。那么优秀的你,应该有一个完好健康的男孩站在你身边。麦田祝你幸福。

    因为我是一个跛子祝你幸福这样破碎的句子狠狠地扯痛了小蟹的心。她思考再三,冷静地出了门。在男生宿舍楼前的一棵树下躲了很久,终于看到麦田出来了,他的右腿果然是有一点残疾的,走路一癫一跛,是不太美观,可是他那张清秀的脸上始终挂着镇静的笑容。这有什么关系呢?麦田,这绝不会减少我对你一丝一毫的好感。是的。

    小蟹唰地站到麦田跟前,麦田愣住,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喏喏地叫出小蟹的名字。小蟹固执地盯着他,你以为你这个理由很充分吗?告诉你,这吓不倒我。

    麦田低下头去,很难堪地说,可是我已经开始后悔,我宁愿我们回到通信的那段时间。也许那样我才可以找回一点点自信。

    麦田说完这句话,拔腿就走。小蟹突然叫住他,麦田,你看这绿色的云多美啊,我们再聊一会好吗?绿色的云,多么刺耳啊。麦田顿住。旁边有一些陌生的同学也诧异地回过头。

    小蟹继续说,你的衣服也是这么绿的颜色。麦田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天,明明是紫色的t恤啊。旁边有人低声骂了句:白痴,原来是色盲啊。

    小蟹急得眼泪都哭出来了,明明是绿色的嘛。麦田,你告诉我,是不是绿色?麦田走过去,摸摸她的脑袋,看了她良久,点点头说,是的,小蟹。是绿色,我的衣服和云一样都是绿色的。

    (六)

    小蟹常常说,一个色盲和一个跛子在一起才不会自卑嘛。

    为什么不在一起呢?就像童话的结尾一样,他们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但是,故事到这里还没有结束呢。谁说只有有缺陷的两个人才能在一起?

    多少次,在小蟹不住地说,哇,麦田,我今天看到一只小狗,绿色的毛,好可爱啊,你赶快送我一只吧。麦田,我们宿舍那棵紫荆花开了,就像你的头发那样的绿色啊。麦田心底就有个声音要呼之欲出,小蟹,你快快坦白从宽吧,你不是色盲!

    大家也猜出来了吧。其实在小蟹的日记里,麦田早就偷偷查到事实的真相。好傻的小蟹,好可爱的小蟹。麦田一次次地打住心底那个声音,他把它们写在曾经的漂流瓶里,成为永远的秘密。这么用心良苦的女孩,他又怎能再忍心伤害呢?那就这样将错就错下去吧。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