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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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九七八年夏季的一天下午。

    正值汛期,洪水猛涨。

    浑浊的江水不断地狂嗥怒吼着,同时吐出大量肮脏的泡沫。江面上时时翻转着一个个变幻莫测的漩窝,令人望而生畏。从上游不断地冲下来一些树枝、玉米秆、破门板、淹死的家畜等杂物,有时还会冲来一垛垛高大的稻草堆,就像冲着一座座小山似的。它们都以飞快的速度奔流而下。

    这时,从上游漂来一只小船。

    小船的舱里,放着一台抽水机、两袋化肥和一捆柴刀。由于船小而载重量大,小船吃水很深,船舷两边离水面只剩下四、五寸的距离,好像江水随时都会漫进船去似的。

    一个三十来岁的精瘦汉子站在船尾小心翼翼地掌着舵,使小船时刻不偏离航路,迅速地向下流漂去。

    这个精瘦汉子叫吴永年。

    这么大的洪水,他冒险行船,是因为必须赶时间。他所在的生产队,有几十亩田地在一大片洼地里,每年夏季下暴雨都要被淹,使水稻减产不少。这次,队里下狠心凑了一笔钱,让他摇船去县城买抽水机。他刚拢县城就开始下暴雨,看着这下了一天一夜的暴雨,他晓得,队里那几十亩水稻一定又被淹了,乡亲们肯定正迫切地盼着他买的抽水机哩。所以午饭后雨还没停稳,他就冒险行了船。

    当然,还有一个最主要的原因,是乡亲们对他太好了,他感到无以报答。他忘不了那刻骨铭心的往事:十年前,他含冤坐牢,坐牢后不到半个月,未婚妻王淑芬便被那公社书记强奸,随即含辱自尽。这真是“屋漏又遇偏东雨,船坏再遭顶头风”他母亲承受不了这种打击,哭瞎了双眼,瘫在了床上。是全靠乡亲们的照顾,他家才度过了那风风雨雨的几年。他从牢里出来后,公社书记仍不放过他。那是一九七三年八月,举国上下庆祝党的“十大”召开,公社举行声势浩大的庆祝游行,为了紧绷阶级斗争这根弦,公社书记竟然叫民兵把他抓去,和那些“地富反坏右”押在一起,戴上高帽子,跟在游行队伍后面学狗爬。当队伍游行到他们生产队时,乡亲们阻在村口,黑压压坐满了一地,任公社书记怎样暴跳如雷、威胁咒骂,他们就是坐在地上不让路,那一张张刀刻般的脸上,明明白白地显露出愤懑之色。众怒难犯,公社书记被迫撤走了游行队伍。在游行队伍撤走时,他被乡亲们“抢”了回去。当天晚上,队长给他送来一把桨,对他说:“队里少个撑船的,你下河去吧。”队长那粗糙的大手在他肩膀上重重地拍了两下,走了。人类有些复杂的感情,是不需要啥子语言就能沟通的。他晓得,这是乡亲们对他的保护。

    为此,他怎不想报答乡亲们,多为乡亲们干点事呢?

    “这水”吴永年叹了口气,更加聚精会神地掌好舵,偶尔还摇摇桨,让小船始终保持平稳。他心里非常明白,在这样大的洪水中行如此小的船,如果稍有闪失,其后果就不堪设想。

    突然,他看见前面江中有一条狗,那狗已被淹得奄奄一息,但它见到后面漂来的小船后,强烈的求生欲使它调头拼力向着小船游来。吴永年连忙向它划去,小心地把它拉上船来。这是条老狗,稀稀疏疏的毛被水泡后紧贴在身上,显得很难看。它被救上来后就一动不动地爬在船头,嘴里直喘粗气。

    “这家伙肯定饿坏了。”吴永年想。船尾放着一个竹背篼,里面有几个馒头和一个阴丹布袋子。他拿出一个馒头,走到船头放到狗的嘴边。这狗确实饿极了,看到馒头,用鼻子嗅了一下,然后几口就把馒头吃完了。吴永年见了,又到船尾拿了一个给它。狗吃下两个馒头后,大概是恢复了一些力气,就站了起来,用脑袋在吴永年的膝盖上碰了几下,不断地摇尾巴,眼里充满感激之情地望着他。

    吴永年不禁有些感动,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说:“你就好好躺着吧。”然后回到船尾继续掌舵。

    “救命啊!救命啊!”突然传来两声仓促而恐惧的呼救声。在这四周空旷无人、一片大水的江面上,这声音是如此难听,乍一传入吴永年的耳廓内,使他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惊悸。他定睛一看,前面不远的江面上有一棵树,树上爬卧着一个身材高大的人,正向他挥手求救:“救救我!救救我!”那树因为载不起那人的重量,时而这头沉下去,时而又那头沉下去。很明显,那人的处境已十分危险。

    吴永年想,救人要紧。于是奋力向他划去。

    船快靠近那人了,只见那人约莫三十来岁年纪,全身只穿了一条内裤,是个光头,一张惊恐的脸带着求生欲望正盯着他。蓦地,吴永年的血液好像凝固了,连呼吸都一下止住了。他看清那人的下巴上,分明有一道长长的疤痕。“啊!张万福!”他心里不由一惊。

    一点不错,那人正是张万福!此刻,张万福也看清了摇船来救自己的人正是十年前被自己陷害过的吴永年,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十年了,往事不堪回首!

    也是这样的洪水季节。

    那时,他俩同在公社建筑队,张万福是队长,吴永年是会计。张万福一心想着贪污建筑队的钱,他多次找吴永年说:“永年兄,你也太死板了,这建筑队里只有你一个人懂会计帐目,改他几个数字又有哪个晓得?这样不是你我都有好处吗?我是队长,难道还会亏待你不成?”

    “不行!我决不做这种没良心的事!”吴永年每次总是这句话。

    对吴永年的这种固执,张万福恼羞成怒了。下巴上那条因赌博与赌友争斗时被砍伤的疤痕,就像一条蚯蚓似的扭曲起来。他在心里狠狠骂道:“哼,你小子等着瞧吧!”

    一天,吴永年正在记帐,张万福带着他那当公社书记的堂叔和一群民兵,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二话没说,上前就狠狠地打了吴永年一个嘴巴,血立即从吴永年的嘴里流了出来。原来,此刻张万福手里拿着的,正是吴永年平时用的那本毛老人家语录,语录本扉页上的伟人照,竟然被墨汁涂黑了脸。天啊!那是啥子年月?就连八十多岁的老太婆不小心将毛老人家像章掉到地上,都要跪着请一天罪哩,更何况是这种事,足够以一个“现行反革命”的罪名将吴永年抓进死牢了!吴永年明白,这是张万福贪污公款的阴谋未能得逞,想着法子在陷害他。他跪在地上抱着公社书记的小肚腿大呼冤枉,可公社书记根本不听他的,将他吊在房樑上毒打了一顿,第二天就把他送进了公安局。

    当时也是这样大的水,未婚妻王淑芬追到江边来,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捆上船送走,哭成泪人一般。

    就这样,吴永年在牢里度过了五载春秋。

    也算是老天有眼,善恶必报吧,张万福终因贪污事发,于一九七四年被逮捕,判了八年徒刑。

    对了,这张万福服刑的监狱就在上游几十里处,一定是这畜生趁发大水之际越狱逃了出来。

    真是冤家路窄!

    “救他救这种恶人?”吴永年的身子都发抖了,他狠狠地“呸”了一口,马上调转了船头。

    张万福见吴永年的船调了头,立即慌了:“永年兄,救救我吧!救救我吧!我求求你了,我不会游泳啊!”

    他急于呼救,没料到连人带树被一个大漩窝旋了进去,并很快就往水下旋去,他在水里拼命地扑腾起来。

    吴永年回过头,见到张万福那惨状,又有些犹豫起来:“他好歹也是个人啊!”他这样想着,见张万福已被旋下水去,江面上只剩下两只手在不停地瞎抓着,便不觉又调过船头,尽力摇了过去,然后抓住张万福的一只手,把他拖上船来。船一倾斜,被漫进许多水来。

    “唉,唉”张万福躺在船舱里,无力地呻吟着。

    吴永年向船尾走去,准备拿撮斗舀出舱内的水,但他刚走两步,就一下紧张起来,原来小船正在下沉着。这是多载了一个人,又被漫进许多水的缘故。

    “不好,船要沉!”吴永年大叫一声,抓起撮斗飞快地向舱外泼水。

    张万福抬头见状,不由得惊叫了一声。

    船头那条狗似乎也看出了危险,连忙站了起来。

    这时,只见张万福起身来到船头,迅速地飞起一脚,将那狗踢下船去。狗在咆哮的江水里打了个转“汪汪”地叫了两声就被洪水冲走了。

    “你怎么把它踢下去了?”吴永年大怒。

    “我”张万福见吴永年发怒,不由愣了一下“这船要沉呀!”

    吴永年说不出啥子,只好瞪了他一眼,又赶紧弯下腰往舱外舀水。

    张万福也跟着用双手向舱外捧了几捧水。

    舱内的水舀完后,小船又回升起来,吴永年才回到船尾继续小心地掌舵。他望着远处的江面,啥子话也没说,似在寻找那条狗。

    张万福走到刚才狗爬卧的船头坐下,说:“你也是,救一条狗干啥子?”

    吴永年看也不看他一眼,冷冷地回了一句:“狗难道不是一条命?”

    小船迅速向下漂去,刚出不久的太阳也在往下落,离山边只有两三丈高了。

    “永年兄,今天多亏你救了我,不然我已经葬身江底了。你的大恩我永远不忘,将来一定重重报答。”张万福在船头望着吴永年,小心翼翼地说道。

    吴永年却纹丝不动地掌着舵,像没有听见一样。

    张万福脸上一阵难堪,干咳了几声,又说道:“永年兄,我晓得你还在恨我。过去是我不对,是我陷害你。我不是人,是猪,是狗,行了吧?常言说得好,宰相肚里能撑船,那过去的事你就别记恨了吧,就原谅我的过去吧!”

    吴永年仍不理他。

    张万福下巴上的疤痕,又蚯蚓似的扭曲起来:“永年兄,今天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过去的事情我就不瞒你了,对你实说了吧!十年前并不是我要那样做的,那都是我堂叔出的主意,他的目的,是为了能搞到你的未婚妻。这个老杂种、老色鬼,早就在打王淑芬的主意了,还在暗中动了几次手脚。因为他是公社书记,王淑芬不敢讲,只是躲着他。那次,他听我说你怎么都不愿意改帐目,就借机出主意让我陷害你,把你弄到监狱里去,他好趁机对王淑芬下手。就这样,王淑芬被他老杂种王淑芬是惨遭他蹂躏才自杀的啊!”

    “你说的是实话?”吴永年气愤地问道。

    “句句是实话,我敢对天赌咒!”张万福连忙答道。

    悲惨的往事涌上心头,吴永年的脑袋一下晕旋了,感到山在转,水在转,船也在转,就连远在天边的太阳也转了起来。他颤抖的手连舵也掌不稳了。

    船头,张万福显得很气愤地又接着说道:“他妈的!这是个啥子世道?当官的杀人放火都行,屁事没有!就只拿我们这些老百姓当瘟鸡来宰。我贪污的那些钱,又不是我一个人捞的,那老杂种还得了大头。哼!他却全栽到我一个人头上了,把我推出来当替罪羊!总有一天,我非宰了那老杂种不可!”

    吴永年站在船尾,一动不动,就像一尊石头雕成的塑像。

    船头那里,张万福自觉没趣,不再骂了,呆呆地望着天边,也不晓得他在想些啥子。

    一时之间静悄悄的,只有那夕阳照射下粼粼闪光的波涛在发出“哗哗”的响声。

    “永年兄,”许久,张万福才转过头来,沉沉地叹了口气“我本来不该对你讲这些,晓得你会伤心。好在事情已经过去这样久了,你就想开些吧永年兄,我饿得直发慌,你船上有啥子吃的没有?”

    吴永年看了一眼身旁的背篼,就去拿那馒头。当他的手碰到里面的阴丹布袋子,不由得抖了一下。他连忙镇定起来,拿了两个馒头给张万福。

    张万福喜出望外,接过馒头就大吞起来。

    趁张万福狼吞虎咽地吃馒头之际,吴永年迅速地拿起背篼里的阴丹布袋子,悄悄地塞到船尾的舱板下去。

    吴永年望着张万福吃完了馒头,被往事激起的愤怒心情已平静了一些,便问道:“张万福,你不是被判了八年吗?怎么就出来了?”

    “啊这”张万福一下结巴了“是这样的,我改造得好,被提前释放了没想到在上游乘渡船时翻了船,我就被大水冲下来了,真是多亏了你,嘿嘿”他干笑了两声。

    吴永年晓得他是在瞎编,因为从昨天起就已经封了渡,哪里还有渡船。

    “唉呀,这不是到朱家弯了吗?”张万福在船头叫了起来。

    “是呀,很快就要到我们生产队的地界了。”吴永年想看他有啥子反应。

    “这,这”张万福慌张地站了起来“永年兄,麻烦你靠一下船,我要上岸。”

    “还没拢啊?”吴永年故意问道。

    “啊,是这样,这朱家弯有个人托我带了句话回来。”

    “又在编故事。”吴永年暗暗想道“这畜生想从这里上岸逃走,我该咋个办呢?如果不按他的话做,惹急了他,动起手来,我肯定抵不过他,并且”想到这里,吴永年将小船向岸边摇去。

    费了很大的劲,小船才靠近了岸边,在一个较平静的回水弯里停稳了船。

    此刻,只见先前曾载过张万福的那棵树,不知怎么也被冲到了这里,而被张万副一脚踢下船去的那条狗,却爬卧在这棵树上,浑身湿淋淋的,正用畏忌的眼光在看着他们。

    吴永年将船靠稳后,对张万福说:“上去吧!”

    张万福却转过身来,说:“永年兄,你看,我这身上精光光的,啥子都没有,你借点钱给我吧。”

    “真不巧,我身上也没有钱。”吴永年回答道。

    “永年兄,你有钱,我晓得。借几个吧,我回来就还你。”

    “真的,我真的没有。”

    “不!你有!”张万福阴笑了一下,用肯定的语气说道。

    吴永年心里猛地一惊,睁大了眼睛:“真的没有,我不骗你。”

    “不,你在骗我!你有!”张万福仍固执地站在那里,并又阴笑了两声。

    吴永年心里更慌了:“不信你看,哪里有啊?”他迅速地将衣兜翻出底来让张万福看。

    “不,不在你身上,在船尾舱板下面的那个阴丹布袋子里。”张万福说完,狞笑起来。

    吴永年一阵愤怒,暗中责怪自己:“糟糕,我放的时候怎么让这畜生看见了!”但他嘴上仍不软口:“没有,舱板下啥子也没有!”

    “没有?”张万福边说边向船尾走来“好吧,那就让我看看。”

    吴永年这下更急了,他一步拦在张万福前面:“不行!有也不行!这是队里买东西剩下的钱,我必须交回队里去!”

    “队里的钱有啥子关系嘛!我只借一点,回来就马上还给你。”

    “不行!队里的钱我没有权利向外借!”

    “嘿嘿”张万福突然笑了起来“永年兄,你真傻!你想想,这么大的水,你回去就说剩下的钱不小心让洪水冲走了,有哪个晓得呢?这样,我们两人就可以平分这些钱了,多好!对不对?再说,你冒这么大的危险为队里送东西,队里犒赏你一点也是应该的嘛!”

    吴永年坚决地摇了摇头:“不行!你怎么说也没用!我从不做没有良心的事。张万福呀张万福,你也是庄稼人出身,晓得乡亲们挣点钱不容易,怎么能欺骗他们呢?为人总要讲点良心吧?”他想尽量打动张万福,因此语气很是恳切。

    可张万福却狠狠地“呸”了一声:“良心?良心他妈的值多少钱一斤?如今是个啥子世道?这世道只有一个字,就是钱!只要能弄到钱就连他妈的亲娘都敢卖,还要啥子良心?”他盯着吴永年,语言尖刻起来:“永年兄,我真弄不明白,你受了那么多苦,现在为啥子还这样认真?这个世道究竟给了你啥子好处?你本来没有罪,还不是把你抓去坐了五年牢?你那未婚妻被人奸污自尽,不是连状都没地方告就白死了吗?那良心又在哪里?你还这么认真干啥子哟?”

    这些话深深地刺痛了吴永年的心,他感到身子在颤抖。这个恶魔,怎么说这些?猛地,他想起了乡亲们对他的照顾和保护,想起了队长交给他船桨时在他肩膀上那重重的一拍,想起了乡亲们一年四季怎样在风雨里勤苦劳作。于是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立场,对张万福说:“你少跟我来这套!我说不行就不行!”

    “这么说,你硬是不借了?”张万福的声音凶狠起来。

    “对,不借!”此时此刻吴永年才感到后悔,不该救这恶人上船来。

    “他妈的!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张万福眉毛一竖,下巴上的疤痕可怕地一扭,气势汹汹地扑了过来,一把将吴永年拉开,就从舱板下抢出了那个阴丹布袋子。

    “住手!”吴永年使尽全身力气冲过去,一头将张万福撞倒在舱里,然后迅速将袋子夺了过来,大骂道:“张万福,你这个披着人皮的畜生!这是乡亲们一年到头辛辛苦苦日晒雨淋才挣来的钱,你竟要把它抢走,你还是个人吗?我救你硬是还不如救一条狗!”

    “你混蛋!”张万福大怒,一下跃起,抓住吴永年就打了起来。吴永年一边拼命护着那个袋子,一边与他撕打着。但他毕竟不是张万福这个亡命之徒的对手,只几个回合就被张万福打翻在舱底,头撞在抽水机上,一阵钻心的痛。袋子又被张万福抢了过去。

    “来人啊!有坏人抢钱了!来人啊!”吴永年死死抱住张万福的小肚腿,喊了起来。

    “你喊,你喊!喊死也不会有人来的!赶快给老子松开手,要不然老子搞死你!”张万福急于脱身,无奈被吴永年抱住小肚腿走不了,就一边凶狠地骂着,一边挥拳不停地向吴永年身上打来。但无论他怎样打,吴永年就是死死地抱住不放。

    突然,张万福的脚踢到了柴刀捆上“哗啦啦”一阵响,柴刀散落开来。这下提醒了张万福,他立即抓起一把柴刀,举了起来:“你松不松手?再不松,老子就砍死你!”

    “你砍吧,你这个畜生!你砍死我也不会松手,这是乡亲们的钱,我决不让你抢走!”吴永年大骂着,将他抱得更紧。

    “他妈的!你硬是活得不耐烦了!”张万福眼里凶光一闪,柴刀就狠狠向下砍来。吴永年头一偏,柴刀砍在了肩膀上,火辣辣一阵巨痛,头有些晕旋了,但他顾不得这些,仍死死抱住张万福不放。

    张万福更怒,又将柴刀高高举起,对准吴永年的头猛砍下来。就在这生死关头,奇迹出现了:张万福这一刀还没来得及砍下,就听到他突然惨叫一声,人也向一旁跌去。吴永年趁此机会一下翻起身来,他很快看清楚了,是他救过的那条狗蹿上船来,在张万福的腿肚子上血淋淋地咬了一大口,并且正在第二次向张万福扑过来。张万福惊叫着,挥刀向狗砍去,但人却趔趄了几步。趁这千载难逢之机,吴永年一个箭步上前,使尽全力狠狠出击,只一拳就把还未站稳脚跟的张万福打下水去了。他不敢怠慢,赶紧又抓起一把柴刀,待看到张万福那张惊恐的脸刚冒出水面时,就对准他的脑袋狠狠地砍了几刀。稍微隔了一会儿,那脑袋又露出水面来,他又狠狠地砍了几刀。浑浊的水面上涌起了一股股殷红的血水,这血水和浑浊的江水掺和在一起,渐渐地扩散开来。而那颗凶狠的头颅,就再也没有露出水面来。

    吴永年连忙捡起阴丹布袋子,打开看了看,钱还在里面,这才松了一口气,将袋子放回背篼里去。此时才感到肩膀上那伤口的巨痛,他一看,伤口还在流血,就撕下一块衣襟包扎起来。突然,他想起了那条狗,忙向船头望去,见那狗躺在船头已经不能动弹了。

    “糟了!”他连忙走过去,见狗躺的地方,一摊血已打湿了船板。

    “啊”他蹲下去,抱起它。看见狗的腹部已被砍开了一条大口子,鲜血还在汨汨地往外流着。他将它的脑袋托起来,那狗向他看了最后一眼,就垂下头去,停止了呼吸。那最后一眼,竟充满了欣慰之色。

    吴永年一阵难受,抱起狗,拿了把柴刀,缓缓地走下船去,在江边的高坡上,用柴刀刨了个坑,把狗放了进去。他站了一会儿,觉得似乎还缺点什么,于是回到船上,将那背篼里剩下的两个馒头拿来,放在坑里,这才埋上土。最后,他又低头默站了一阵,才走上船来,忍着伤口的巨痛,摇开桨去。

    太阳正要落下山去,晚霞像火焰一般燃烧着,映红了半边天,江面也染上了一层红光。

    小船就在这满江的红光中顺流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