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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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中世纪东西方文学艺术品中标志性的区别,在于性与酒。西方文化基本属于性文化,文学、戏剧、舞蹈、雕塑,性无所不在。东方文化基本属于饮食文化,诗酒年华,被视为文人雅士的理想生活境界。检读唐诗宋词“酒”这个字眼使用频率是很高的。这种差异在生活中的表现自然各具特色,西方人相互间关系要好,拥抱接吻在所难免;东方人关系要好,则相互请吃请喝。假如某人从未请你吃过饭喝过酒,你说和他关系很友好,别人必定认为你吹牛。如此一来,东方人就要比西方人活得辛苦得多。西方人有情,亲密接触一番就算表达;东方人有情,却得破费破财整治酒肉。因此酒之于东方人尤其是中国人,实在是很重要的东西。

    二、

    我个人饮酒的历史,可追溯到中学时代。逢年过节,亲朋聚会,酒肉款待是必不可少的。家有客人而父亲有事不得归时,我便担当起陪客陪酒的重任。从亲朋普遍对我存有好感这一点来看,我之舍命陪君子是卓有成效的。

    陪亲朋饮酒,均是小酌,无甚特色。到部队三四年后,记得是八七年春节,曾陪前线归来的战友豪饮过一次,醉得一塌糊涂。酒后几人聚在一堆打扑克,天很冷,都穿着大衣。有人递给我一支烟,点上没多久,忽闻一股焦糊味,疑心烟火烧着了谁衣服。四人同时站起来检视,毫无发现。继续打扑克,焦糊味越来越浓,我说:大家仔细些,肯定有谁的衣服烧着了。四人重新检视,仍无发现,都确定自己没遭遇火险。也不知过了多久,我感觉小腹一阵灼热,掀开大衣一看,军装毛衣都烧穿了一个窟窿,燃点正直逼衬衣。而此时脑袋发沉,心烦作呕,只得作别回宿舍。接下来,呕吐是必然情节,那是真正的醉了。经此一醉,发现酒精对记忆力的损害十分严重。醉前读书,过目不忘,醉后读书,记忆一片模糊,醉前醉后判若两人,于是确认酒是害人之物。

    此后二十年,我对酒之一物慎之又慎,是极少沾边的。即使回家乡,同学朋友欢聚一堂,无论劝客多少,劝词多么理直气壮,我也照例不饮酒。

    三、

    一九九六年,调军分区工作,离开山深野旷的野战部队,进城了,与酒打交道也多起来。军分区因其工作性质,与地方交往多。而且那鬼地方又处在广州通往粤东的咽喉要冲,对过往行人的招待十分频繁,因此酒精摄入量也极大程度地增加了。或上级、或友邻,迎来送往,握握手、碰碰杯是十分必要的。有吃有喝有玩有礼物,气氛总是十分融洽。寒喧问候,互递名片,互留电话,虽然是例行公事,倒也热闹。然而待等酒醒时分,我记得谁?谁记得我?这样的酒会,无非是官样文章,味同嚼蜡,虽然有香的有辣的,酒也通常很高档,终归索然无味。

    有领导大谈喝酒的重要性,所谓“为工作喝酒,醉死也光荣。”诚然,现在的官僚主义的确有这种现象。官僚作风粗鲁的,协调工作打乱仗,推动工作靠骂娘;官僚作风儒雅的,促进工作靠开会,协调关系靠喝酒,于是喝酒就顺理成章地成为工作不可或缺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甚至纳入年度计划,纳入党委议事日程,堂而皇之。于是在日常活动中,酒量大的强过读书多的,很容易崭露头角,成为各级领导心目中有数的人物。这便是“能喝半斤喝八两,这样的干部要培养;能喝八两喝一斤,这样的干部要提升”

    在军分区每逢八一春节,便是大杯喝酒的日子。领导兴致一起,就将小酒杯换成四两容量的啤酒杯。酒桌上人常道“感情深,一口焖;感情浅,舔一舔。”因此,大杯饮酒,都是“一口焖”绝不分做两口。通常都是高度五粮液,一杯一口下去,心里火烧火燎,滋味很不好受。我对这般牛饮是十二分反感的,我不能喝或不想喝时,任你位高权重,谁的命令也不服从。也有爱表现的,一口气连灌四大杯,那便是一斤六两高度酒。我说傻蛋,就是四大杯牛奶也会胀肚子啊!

    有一年召开随军家属安置工作现场会,二十多个军分区的主任政委都来参加。会议结束后分区举行招待宴会,虽然没用大杯,那小杯也不得了,敬酒一轮便是五十杯。有个武装部政委,因其酒量过人,被特邀作陪。敬酒二巡,眼见他都找不着北了,还要硬充好汉。曲终人散时,我去搀扶他,他一个轻地说“不用”供应科长和他住楼上楼下,因此我刻意叮嘱供应科长一定要送他回家。他们只差一个楼层,供应科长住楼下,这家伙有负我重托,到自己家门前时问了声“没事吧?”那政委说了句“没事”便自归。就在他掏出钥匙准备开门时,酒劲上涌,一阵困倦,趴在自家门口沉沉地睡去,直睡到次日天明,果真上演了一出“醉倒在家门口”

    这样的酒会,看上去场面热烈,实际是最无聊的饮酒,是腐败政治的产物,一个正直的人,一个有良知的人,一个能想到每一滴酒每一分钱都包含着劳动人民血汗的人,都应该鄙之弃之。

    四、

    饮酒的真正乐趣也是有的,三五好友,亲密聚会,随意小酌,其乐融融。

    常想起和故乡好友举杯夜话,白日里几人在街头不期而遇,相约夜饮,现场约定时间地点,而且赴会人员不能变化“就这几人,一个不能多,一个不能少”纯而不杂,自有许多开心话题。喝酒也不十分相劝,随意随量,适可而止,那便是我一生中最回味无穷的酒会了。

    五、

    好友中也不乏一根筋的,强行规定要喝多少,与你斗酒。一旦把我惹急了,谁又怕谁?大不了喝了醉、醉了吐、吐了再喝,再大不了就到医院调理一二。给自己那付肠胃太多的爱、它的确无法承受,但咱学那南京路上好八连,发扬发扬艰苦奋斗的作风“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马马虎虎一凑合,这付肠胃就足可和你拼搏九年。

    六、

    其实饮酒多少与感情深浅毫无关联,酒量天生,人体肝脏内含脱氢酶多,酒量就大,含脱氢酶少,酒量就小。脱氢酶是参与酒精代谢的重要催化剂,又分为乙醇脱氢酶和乙醛脱氢酶,乙醇脱氢酶可将酒精催化氧化成乙醛,乙醛脱氢酶又将乙醛催化氧化为二氧化碳和水,二氧化碳通过呼吸迅速排出体外,水会通过毛发蒸发、呼吸及尿液排出体外。如果人体内这两种脱氢酶的含量都很大的话,酒精的代谢速度就很快“一口焖”“焖”多少或许都不在话下。相反,如果人体内这两种含量不够大或者只有一种的话,酒精的代谢速度就会大大的减慢,酒精的麻醉作用会随着酒精浓度的积累越来越烈,人便很容易醉。而天生缺乏脱氢酶的人,是根本不能沾酒的。

    七、

    我这付躯壳所含脱氢酶是很有限的,所能承载的酒量不过半斤,因此在酒席筵前常常浅尝辄止。但一旦遇上仗着酒量欺人的主,我也不在乎。因为我的胃实在有点特别,五十度以上的酒超过半斤时它便拒绝接受一切含酒精的东西,连带此前所饮,可以一概吐出,点滴无存。年轻时常靠着这种等而下之的方法,把一两斤酒量的狂徒侍候得东倒西歪。如果对方酒量不过斤,而我睡眠充足,则又完全不必借助胃的抗拒功能,我会在宴前吃些糖果,提高血糖成份,这样至少可以多喝二两。端起酒杯后,我尽量吃些豆腐和糖醋菜肴,再喝点牛奶椰汁类的饮品,这样又可将对酒的承载力提高二三两。等到果盘上来,梨、橙、桔、西瓜等都是解酒物,多吃两口,自然就安然无恙。一些熟悉我的人常对我酒量忽大忽小不解,其实秘密就在这里。桌上都是可交之人,我顺其自然,能饮则饮,不胜酒力则推杯;桌上有难侍候的主,特别是想令我出彩时,我小心应付着,酒量就大了,往往出其不意,反过来倒是让那不怀好意者落得个好看。

    八、

    中国人自古以来离不开酒,高兴时举杯相祝,败兴时借酒消愁,那是高兴要喝,不高兴也要喝,醉里乾坤,忧乐在杯,几千年的不解之缘。中国的男人们如果不擅饮酒,无疑是个缺憾,会在很多场合上不了台面,而且各种聚会,倘若无酒佐之,则少了些许欢乐气氛。中医学说“酒能壮神,多饮损命”可见适量饮酒对健康有益无害。而刻意斗酒,超量饮酒,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则是纯粹的自杀行为,实不可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