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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里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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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家乡在长江中游的冲积带上,东一洼西一洼的水泊,几个黄土包子间杂其中,长一些竹木,颇不成看相。打我记事起到离开故乡那会,从来都没有听谁赞美过那里的风景。然而在异地他乡回忆起故乡,总觉得分外地美丽。其实美的东西不一定奇特,贵在自然和谐。比如春天,不需要任何的描绘,都能让人感觉出美来。我的故乡虽无独特风景,却给我留下了一种如图如画的和谐的美感。

    湖边的春天来得特别早,还不等立春,嫩黄的草芽儿就从残冬的腐败中钻出黑泥土,经风一吹,就泛出绿意,渐渐地爬满湖坡,映绿湖水。这时遥看那片辽阔无际的草色,虽因草浅色嫩而不及大草原的苍茫,却有无数的牛群散落其中,又都是青一色的黑水牛,稚嫩的韵致中便有了几许深沉的点缀。几个牧童出现在画面的一角,鞭儿轻摇,笑声轻飘。蓝天上涂抹着云彩,云彩下就是那草地牛群,草际连着湖水,有燕子飞过,有白帆滑过,有几缕春风吹过,于是一幅春牧图便显得至纯至美。

    惊蛰一声雷响,春雨霏霏,桃花浪起,湖满坝满,水畅鱼欢。而芦芽正短,鳜鱼正肥,于是湖乡的丰姿便从春波荡漾中沐浴而出,显出它鲜活的个性。这时一蓬翠柳、一片白帆、一个老叟、一根钓竿,便也能成一方风景。柳绿桃红处,黄庐青烟,小桥流水,草色花色,鸡声鹅声,乳燕呢喃檐前,草色浸透帘珑,十分的活泼滋润。屋后一片片竹笋拔节,使春天变得轧轧有声。田野里紫云英红了、麦苗儿青了、菜花儿黄了,春天就被自自然然地点染出几份韵味。而灯火斓珊处蛙鼓阵阵,明月清辉下梨花隐隐,三五棵瓜秧子爬上竹篱,春色虽不十分的浓,却也楚楚动人。无论是春江垂钓,还是小园春晓,抑或月隐梨花,都成了动静相宜自然天成的风景画,既美丽又写意。

    晴朗的清晨,早起的人们在曙色微露处勾勒出一幅幅劳动的剪影,或扛犁牵牛,或挥动银锄。这与都市风光截然不同,他们没有固定的作息时间,没有固定的工作地点,也没有固定的工作内容,他们完全按照土地和庄稼的需要决定着行止。他们的身后是村庄,有灯光亮着,有炊烟飘着,有薄薄的晨雾弥漫着,朦胧而清新。等旭日渐渐升起,一切就变得格外亮丽,远景是满天彩霞、一带青山,近景是烟柳凝绿、桃李争春,人入画图,颇具人勤春早的深刻创意。

    一个老农荷锄而出,戴一顶晴雨两用的斗笠,穿一领陈旧的青布衫,青衫上少了两个扣襻儿,就用一截草绳拦腰一系。裤子分不清颜色,裤管卷起,一边高一边低;一双布鞋没有了后跟,走起路来依然十二分精神。旁边一个小男孩蹦蹦跳跳地跟着,系个红兜肚,粉嫩的屁股毫不掩饰地衬托着青光,裸露的生殖器随着蹦跳的脚步颤动,令人联想起一个枝繁叶茂的未来家族。走进田野里,那画面便活了,小男孩一会追粉蝶,一会摘草莓,那老农便走走停停,满面微笑地关注着这一派天真。老农的关注取代了城里幼儿园阿姨的作用,老家人就是这样在长辈的关注下一代一代地长大,然后子承父业,继续在那片土地上讨生活。一片稻浪是这幅画面的背景,景深处也有许多忙碌的人影。黑的灰的身影是男人,花花绿绿的是女人。看见背包裹的走过,就是远方来的客人。展现在人们眼前的这幅祖孙乐,通过景深的点染便有了丰富而开阔的意境。

    田间小路上一对青年男女相遇,打一声招呼就过去了,那只是熟人。如果打完招呼又不走,只是讪讪地笑着;女的用手抚弄着衣服的下摆,男的不知所措地用脚尖踩着地上的土坷粒;你瞅我一眼,我瞄你一眼;既不说话,又象有许多话要说;那必是一对有心要共谋未来的人又没找到突破感情樊篱的机会,甜蜜中带着几分矜持,欲去不甘心,欲语又羞人。他(她)俩的背后是梦幻般的柳影,一丝丝一缕缕迎风飘拂,虽无半句情话,却显出万种柔情。故乡的青年男女面嫩,不太善于表白心中的情意。倘若这时柳影里钻出一个闲人打破沉闷,往往有助于揭开那层蒙面轻纱。这里虽然没有你追我赶的火热镜头,却丝毫不影响表现情的主题,轻描淡写、几处留白,柳影人面相依相衬,含蓄而质朴,自然而率真。等到两人把一切都谈过了,在父母的主持下履行完乡下所有的繁文缛节,就可以选个良辰吉日成亲。老家有“逢三不嫁女,逢四不娶媳”的传统,迎娶的日子一般爱挑二、六、八、九、十。到了大喜之期,小伙子便会带着迎亲队伍从凌晨出发去迎娶他的新娘。据说只有在天亮前赶到女方家门口,岳母娘才会高高兴兴地把女儿交给他;要是天亮后才到,那条路就可能已经有人先走过,有再婚的不祥之兆,虽然新娘子明知佳期不可拖延,也会出许多难题。但不管难题有多少,不管小伙子能不能解决,一到下午,送亲迎娶的队伍都照例上路。新郎和抬嫁妆的队伍作先导,新娘便由同村未出阁的女伴们陪着一同前行。女伴们人手一盏气死风油灯,出门就亮着,说是这样新娘才有光明的前景。哪怕婆家就在几百米外,新娘也要从中午走到晚上才进门,不管心里是如何地向往新生活,都要一步一停留、一步一回头,以此来表达对娘家深深的依恋。听说走得快了,以后回娘家的路就不太平,易撞妖撞怪。新娘走在路上,必有唢呐和锣鼓伴随,一路吹吹打打热热闹闹,加上红红绿绿的嫁妆,那场面有些情调,只是少了凤冠霞披和大花轿(那是解放前才有的),不好给这幅风情画取名。但不管画中人是谁,都离不开青山绿水和黄土地的烘托,实际上演示完这一幕,他们的人生和命运就被锁定在黄土地上了,因为离开了那片黄土地的人们一般是不按这套习俗举行人生大典的。老家人往往婚嫁愈简单,人生的内涵便愈丰富;而婚嫁愈繁琐,人生的内涵就愈单薄。老家人婚礼的繁简,实质上阐明了复杂的人生。

    夏日里芰荷飘香,一泓清水,满眼碧玉,迟开的荷花与早熟的莲蓬争香斗艳,粉红粉白的花朵在青黛的底色上着意点缀。莲塘里有一头老牛涉水而前,牛背上一个赤膊少年,撑一朵荷叶作遮阳伞。桨橹声中,三两只小舟摇进绿色深处,衣着鲜艳的姑娘们拔开荷叶,或摘莲蓬或采藕花的黄蕊。不时有欢快的笑声和悠扬的歌声飞到岸边,那自然就是千古不衰的江南采莲曲了。越过荷塘是一线绿色的堤岸,堤外一片烟波,几只孤舟,夕阳衔山红霞万朵,水天之间五彩斑斓,显得层次丰富而色调和谐。偶尔有几群鸥鹭进入风景,短笛轻吹中归牧的牛群踏碎斜阳,便成了夏日傍晚最传神的写真。如果再有一两个渔人扛着渔具从堤上走过,衬着落日和暮霭,网眼上的水光闪烁出百里波涛的神韵,便勾勒出一幅暮归的风景画,古朴苍凉,极有意境。

    秋凉夜,老枫树下聚一群老少男女。大莆扇吧嗒吧嗒地摇动,暑气未消时是扇凉,凉快的夜晚是驱赶蚊子。旁边有丝瓜架或扁豆架,萤火虫歙动着绿莹莹的亮光,疏星淡月微微地笼照,香烟的红光不停地闪烁。这是老家村头最常见的乡村夜话,透着宁静,也透着神秘。

    如果是在冬天八九点钟,太阳懒懒地爬上天空,几个老头子老太太就搬出凳子靠墙一坐,慢慢消受着可爱的冬日。但他们不是画面的主题,有一群孩子正在他们周围忙得不亦乐乎,从田沟里捞起一块块薄冰,用嘴轻轻地吹出一个小孔,穿一根稻草,然后用冻得通红的小手提着,一路不停地用小嘴模仿着“咚咚锵锵”敲锣打鼓的声音,成群结队地由村这头走到村那头,又由村那头走到村这头,来来回回重复着他们想象中的赏心乐事。故乡的孩子总是这样,没有游乐场,村里的每一寸土地便都成了他们的游乐场;没有玩具,乡下的每一样东西便都成了他们的玩具。老人们看着孩子们无聊的儿戏,开心地笑着。他们没长大时也这样玩乐,后来是他们的儿女,现在是他们的孙子和重孙辈。也许他们孙子的孙子、重孙的重孙还会继续点缀这道风景,直到城乡差别真正消失,直到农民能真正享受到和城里人一样的社会福利,这道风景才不会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