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深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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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来的那阵,正是芳抛弃他和女儿最悲痛欲绝的时刻。三月的阳光很好,窒息了几个月的他冲凉后,抓起一件体恤挂着,连头发也懒的梳理。待到他摁着车的遥控,正欲出去找朋友喝酒时,一个陌生的女人手里提着皮箱,满身风尘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他皱紧了眉头,打量着她“哦”了一声。

    她上身穿一件乳白的风衣,下身着一条黑色的微喇裤,再配上棕红的高跟皮鞋,更加勾勒出她匀称的身材。脸蛋不是漂亮的那种,却不失娇媚。要说引人注目的地方,数她那双眼睛,简直令他有点动心。他说不上来那双眼睛的奇特之处,只是感觉那双眼睛隐藏着太多的积怨或是忧愁。可这仅仅是他一刹那的见解,他身边经过的女人多不胜数,在他心里,卑微渺小的她根本不值得一提。再说,自己这阵都惨的一败涂地了,那里还有什么心情看别人的走姿?

    陌生女人放下怀中的女儿,向他打听这里有一个叫旭辉的男人吗?离婚前,表妹几次提起租他的房,他推脱忙乱,逼急了,他一概拒绝。离婚后,表妹一再追问,并道明原因,说村子有个和她同龄的女人,为了孩子治病,要在医院附近找住处。其间还声泪俱下说,她们娘俩孤儿寡母,怪可怜,实在走投无路。她要是见死不救,就枉为闺中密友他烦躁的未问底细,就满口说行!未曾想应允没几天,这个女人说风就是雨!

    他声称他就是,说完直愣愣地注视着她的表情。她的表情有点古怪,说的绝妙一点,大有一种看破红尘的味道。她的脸上很平静,平静的让你的心也跟着不起波澜。她的孩子歪着脑袋,蜷缩在她怀里,一动不动,只是那双和她一样花大的眼睛扑闪扑闪看着他。

    他若有所思,并有点拘谨。她看他没有带她进屋的意思,就重复一遍问他是她要找的旭辉吗?他忆起了表妹的话,也看出了她的尴尬,立即问她是表妹介绍的那个房客吗?她这才接上说是啊。他再看了一眼她的手提箱,问她就这么多?他的意思是她的“全部家当”仅此而已?

    她搂紧了她的孩子,满脸困惑问他:“难道‘这个’还不够吗?”她的意思很明确,孩子是她的全部。

    他带她上了二楼,拿出那把几乎快要生锈的钥匙,随手扔给她,告诉她水电一应俱全。要是有别的困难,明天再说。她环顾四周,问他整幢楼就她一人住吗?他说还有一对夫妻,最近全家旅游去了,是他的哥们,不过是打游击,想来则来,说走一时三刻就不见了踪影。

    她点头,随后放下箱子。一只胳膊夹着孩子,一只手费劲地拿笤帚。打扫完地,她又夹着孩子取簸箕他站在门前,束手无策。一股难言的辛酸刺激了他的鼻子。他感到自己正遭受万劫不复的日子,而这个女人遭受的更令他无法想象。

    喝酒完毕已是凌晨二点,他醉的一滩烂泥。他的朋友们将他安置在包间,劝他好好歇息。他大脑十分清醒,只是心里难受的厉害。他语无伦次喊他没有醉,他还要喝

    等他真正醒来,太阳升的老高,一摸手机,三个未接来电!揉揉眼睛,仔细看,是表妹打来的。他回拨过去,问有何事?表妹埋怨他人到了也不打个招呼,害的她一宿没睡。他以为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原来是这个,真是无事生非,惹不必要的麻烦!表妹临挂前,问他昨夜谁照顾贝贝的?他看看表,十二点五十分!这才似惊雷一声咋呼起来:“啊,贝贝?我的天,我怎么忘了?”

    他以最快的速度回家,孩子却不见踪影!他刚掏出手机,欲给学校打电话。不料楼上传来咯咯的欢笑,原来是贝贝听见开门声,小脑袋从楼上探了出来:“爸爸,我在阿姨这呢!”说完,孩子眉开眼笑,并朝他招手。

    他训斥孩子快下来,孩子扭动着屁股,小嘴撅的老高:“不嘛,阿姨的饭好吃!”

    他不由自主上楼。撩开门帘,她抱着娇小的女儿,低头正在喂饭。他的贝贝偎依在她身边,看着她的勺子来回晃动。

    “噢,你何时买的厨具,昨夜是你接贝贝回家的?”他一连串的问话,问的她不知所措。

    “早晨抽空看好的,店主负责运送到家。我才来,人生地不熟的,怎会知道你有个女儿?”她不咸不淡回答着。

    “爸爸,我昨夜跟阿姨睡,她还搂我了呢!”孩子欢快地跳跃起来,向他炫耀说。

    “那你怎么回报阿姨的?”他问孩子。

    “呶,我把我的玩具搬来了,给小妹妹可是她不会玩,还不笑”贝贝实话实说。

    “谢谢你,以后有什么需要的,吱一声。”他打断了孩子,唯恐她不悦,赶忙采取补救措施。

    “真的吗?”她抬起头,勺子停在半空,不置可否。

    “嗯,”他郑重其事点头。

    “窗子太高,我够不着,你帮我把帘子挂上吧!”她不作假,他话才出口,她就这么让他下不来台!说真的,芳在家时,他也没有帮她侍弄过这些琐事,都是花钱雇人。这刻,他却因为孩子的无知而刻意掩饰,并要在他的房客面前大显身手了,真是天大的讽刺啊!

    三下五除二,他就从梯子跳下来。她感激的眼神冲击着他,她怀里的孩子眼睛一眨不眨相跟着看,看的他怪不好意思。贝贝更是拍手高呼万岁:“喔,爸爸真棒,爸爸是大英雄也!”

    他搓搓手,说要是没有别的他就走了。她不解地问他不准备送贝贝?他都被她搞晕乎了,回家是专意接送孩子的,怎会转眼就忘了“主题?”顺便提一下,孩子平时吃住都在幼儿园,前几天因闹肚子,无奈放心不下。所以他这个不称职的父亲最近不得不担当起接送孩子的任务来。

    “阿姨,等妹妹好了,你让她和我一起去幼儿园,好吗?”要下楼了,贝贝还依依不舍。

    “行!阿姨答应你。”她想也不想,就这样对孩子承诺。

    “妹妹——拜拜,阿姨再见!”贝贝到楼下了,还极力朝楼上张望。

    “告诉爸爸,为什么要和小妹妹一起读书?”出了门,他禁不住好奇,第一句就问贝贝。

    “嗯嗯”贝贝的眼睛骨碌碌转:“那样的话,阿姨就能接我了。”

    “爸爸接你不好吗?”他顿生疑惑。

    “不好,爸爸身上有酒味,同学们都笑话。回家房间又冷清,还不会给贝贝讲故事。”“对了,爸爸,阿姨会讲小红帽的故事呢,还会唱老师教的摇篮曲,还会”

    “还会什么啊?”看到贝贝抓耳挠腮,他感到好笑。她才入住进来,就俘虏了孩子的心,不起眼的她使了什么法术,能将他的贝贝哄骗的心服口服?

    “以后不要给阿姨添麻烦,她带小妹妹很辛苦的,记住了吗?”他说。

    “我问了,阿姨说她不辛苦的!”无邪的贝贝又怎能想到大人的疾苦。

    约有半月,哥们夫妻回来了。他们夫妻象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即刻跑到她的房间套近乎。“哟,弟妹,你和我们做邻居了啊!那往后可要常来常往,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包在我身上了”“呀,这下可热闹了,我们有得伴了。看你的小宝,漂亮又长的乖巧,这以后啊,我可是她的干妈了!”哥们夫妻喜眉笑脸的,一唱一和,嘴里的唾沫星乱飞。她一边让座,一边取茶,倒水,忙的不亦乐乎。

    他倚靠在门边,只管听他们夫妻卖嘴。眼睛却向她房间的每处角落游离。房间基本不搁什么值钱的东西,不大的柜子上放着十八寸的小型电视,紧挨着床的是衣橱。床底下塞着她来时的那个手提箱。锅灶是电气化的:电磁炉,电饭锅,热水器。颜色统一是白色,既简单也耐看。墙壁上粘贴着几张男孩女孩的纸画。床头柜上,放着一张大大的近乎十几寸的玻璃相框。是笑意盈盈的她搂着未长牙齿的女儿,那份甜蜜,真不是我用笔墨可以描摹的。

    地板拖的极其干净,窗子也被她擦洗的亮堂堂。由此不难看出,她是个爱好整洁且细致入微的女人。奇怪的是,她这么简洁大方的女人,怎会和他一样,被人抛弃不说,也走上了离婚这条不归路?是因为她的“哑女”吗?她的女儿比他的贝贝小不了多少,但成天瘫软在她怀里,不说话也不走路。她做饭洗衣实在忙了,只好放孩子在脚底,孩子一动也不敢动,就那样死死抓着她的腿。有时候她出去采购的东西多了,难免手臂酸痛,忧愁交加的她四看无人,索性放下一切,坐在台阶上休息片刻。孩子哭闹的浑身颤抖,她顾不得擦额头密密麻麻的汗水,除了噢噢哄着,就是说着乖乖,我的宝贝,听话好么?

    连续几天来,每在路上遇到她的窘相,或在家中看到她的狼狈,他的眼睛会酸,心也猛地一震

    城市的夜灯火斑斓,哥们为了缓和他和她的“沉闷”气氛,提议大家吃火锅,并让他这个房主做东。她推辞不过贝贝,便抱着一个,牵着一个,尾随在他们身后。那次火锅她几乎未动筷子,都是哥们夫妻给她夹菜添汤。贝贝急了,她上到桌子,嚷嚷她要给阿姨夹菜!而他在一旁则不时递给她纸巾,她有点受宠若惊,也有点猝不及防。更多的还是感激。

    他的情绪好转了许多。和她比起来,他算够幸运的。虽说不上幸福,最起码孩子健康,经济状况良好啊。只是他的心理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听说芳怀孕,又要做母亲,他的心死静了。日子重复着,贝贝正常上学了,他和孩子似乎遗忘了芳的存在。芳也没有机会看孩子,只托人捎来衣物食品。生活和以前毫无区别,又恢复到了正轨,没有因为芳的离去缺少什么。

    这天,他照例回来的很晚。楼上的灯光亮着。里面传来孩子的叫声,外加她轻微的哭泣声!他扶着栏杆,走到她房子门前。

    “你还没有睡吗?”他冒昧地问,手不由在门脑上砰砰敲起来。

    “对不起,打搅你了,”她开了锁,抹去脸上的泪痕,万分歉意“都怪我没有管好孩子,影响你的休息了。”

    “孩子怎么拉?”他问。“高烧,下午打了针,到现在都未退,也不好好吃饭,又拉肚子”迫不得已,她向他一一解释。

    “肌肉注射不顶用的,得输液,赶快上医院啊!”透过朦胧的灯光,孩子的脸通红,她的脸色则一片惨白,看她此阵煎熬难受,他比她还焦急几分。

    “这我想拖到天明”她犹豫不决,且还吞吞吐吐。

    “别磨蹭了,快走啊!我们大人倒无所谓,孩子却耽搁不起,要是迟了——孩子会没命的!”他不知道他这张乌鸦嘴是怎么说出口的,竟这副吓唬她的口气!

    她还呆站在门口,他暴躁如雷:“你还算个称职的母亲吗?置孩子的性命于不顾,当初生她不是多此一举吗?”

    她终于道出难以言述的苦衷:“我的卡上没钱了,只这几天就已将下个月的生活费预支了”

    他一把抢过孩子,拽住她,不由分说往楼下拖!她泪眼婆娑,不能自己,只是深一脚,浅一脚机械性地相跟着他。

    到了医院,拍片,做b超,验血,一系列的检查过后,医生告知,她的女儿查不出病因。说是先天性,却锌钙不缺,说是后天性吧,一切正常。只有一个合理的说法,孩子的母亲年龄小,一般生的孩子不“健壮”且发育较迟缓,属于医学上说的骨软。他瞪大眼睛说不会吧?医生摊摊双手,说都是熟人,的确没有必要骗他。他问医生现在该怎么办?医生说先退烧,再做观察。此刻,她的眼睛肿得象核桃。他便趁此问起孩子的情况,她抽泣说去省城看过好几家了,诊断结果大抵一致。

    帮她垫付了医药费,他又问起她的婚姻和经济概况。她不再隐瞒,她说起了她的婚姻。说起那个花天酒地的男人受够了她和孩子无休止的顽疾折磨,说她以后最好离他远点,至于抚养费,法院判多少他出多少。她是在协议书上签字的,好在那个男人有固定的工作,所以每月钱会打在她卡上。孩子病情加重的时候便提前预支下个月的费用。但她尽量省着花,她怕自己万一有个好歹,她不知孩子的人生还有何支柱?

    他听后咬牙切齿,愤愤不平,只差拿刀捅死那个不负责任的男人了!他问她孩子要是没有生还的希望,她会如何?她说她会用她的生命等,一直陪着孩子,绝不会撂下!他问她预备拿那点可怜的工资等吗?她说暂时只能这样

    回家已是三天后。她愁眉苦脸的,贝贝也跟着兴奋不起来。临睡前,贝贝吵闹着要她搂,他知道她很累,不想徒增她的负担,执意要带孩子下楼。她却苦笑着,说让孩子留下吧,她最怕听到孩子的哭声。孩子一哭,她就六神无主了。他回房后,一个人静躺床上了,却辗转反侧,不能入眠。

    她的年龄不大,表妹说过和她同龄。但也不算小,表妹都二十九了。她的孩子怎能是骨软?正在他冥思苦想的当口,哥们电话催了,说老地方见。他呸了一句:“还让不让人活了!”哥们放肆嬉笑:“又不是我逼你上吊,为了房客的孩子,你三天未见觉,值得吗?”哥们是他肚里的蛔虫,什么事也别想瞒过他,这不,又来一通不满的牢骚。

    “还不是我那个表妹!都是她惹的祸!看我下次见了怎么收拾她!”无处撒气的他只好给哥们诉苦。

    “我说伙计,其实那个娘们不赖,我看你俩一个半斤,一个八两,到挺般配,不如你们搭灶过吧!”哥们极力劝和。

    “放你的臭屁,拿我开刷啊,小心我在你老婆面前揭露你的丑事!”火冒三丈的他是不允许哥们开这种不着边际的玩笑。尽管之前哥们宽慰他走了穿红的,会来穿绿的。哥们的老婆也给他介绍了不少,但他压根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不急于是一个方面,眼头高是另一个方面,慎重起见更是他的个性。不管怎么样,他绝没有娶这样的女人的打算,那样的他还不如单身。倒不是她没有女人味,只她那傻女都有损他的声名,更不要说各个方面毫无优势的她了。

    第二天早晨吃饭,他听见贝贝和她的一段对话。

    “阿姨,我要是病了,你也会这样抱着我,给我上超市买好吃的吗?”贝贝问。

    “傻孩子,不许生病!你要是不洗手乱吃脏东西,阿姨会生气的!还会逃得远远的,一眼也不让你看见。”

    “阿姨,我会听你的话,做最乖的孩子。那你能答应我,永远住在我们家不走吗?”

    “呵呵,你这机灵的小家伙,知道永远是什么意思吗?”

    “知道的,老师说了,永远就是到老到死!大胖和二丫也是这样说的。”

    “你们老师真是的,给你们乱教!以后可不许说老啊,死啊,记住了吗?”

    “那拉钩”

    “拉钩。”

    “好。谁说话不算数就是小狗,汪汪汪”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他去卫生间,正好看见她抱着孩子坐在门口轻晃,四目相对,她腼腆地朝他莞尔一笑,以示谢意。而他嘴唇蠕动,想问候一句,却碍于孩子的面,故而咽了下去。眼尖的贝贝看见他,奋力挥手:“爸爸,妹妹的烧退了。”

    从她来,他的生活完全被打乱了。这阵子,鉴于贝贝和她的孩子有很大差异,他更有了一种帮助她的念头。在他看来,帮助和婚娶是两码事,他只是觉得她不能再这么苦下去。他要很快表明心迹,他要给予她全身心的帮助。

    这天下午,贝贝未到放学时间,哥们两口也不见踪影,瞅见她在外面的龙头洗菜,他忙赶了上去。

    她一见他,脸憋的通红:“能不能缓期几天?”

    唉。她以为他是催债的,难怪啊!谁让他挑的时间不对。他让她放宽心,不要想钱的事,孩子是主要的。她说孩子好多了,就是

    他急火攻心,牙不知怎么搞的,竟疼痛难忍!但还是强撑着问她又怎么了?

    她像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气说贝贝最近不对劲,晚上老哭,白天还争抢她女儿的玩具,她想不明白孩子那里出了问题?

    他惊异的目瞪口呆!贝贝这孩子一向聪明伶俐,和其他小朋友的关系也相处的很好。每次去幼儿园,她都大袋小袋装满书包,并散发给那些比她小的孩子,连老师都夸口她乐善好施。再说孩子有什么要求,他都给予满足,一次没有让孩子失望过。这阵她怎会争抢她女儿的?

    晚上贝贝回来,迫不及待的他劈头盖脸先骂了孩子一顿,然后问她是不是和小妹妹争抢东西?

    孩子被他的凶悍吓呆了,委屈的泪掉在地板上,老半天了还制止不住。小脑袋抽搐着,嘴里更是结巴着说不出话。好一阵了,她才“哇”的一声放开大哭:“妈妈,妈妈,你在哪里”他点燃了烟,发觉自己有点失态,赶忙过去抱起了贝贝,问她是不是特想妈妈?

    贝贝先是点头说很想。继而摇头她没有妈妈,不想!他说要是想了,明个星期天见妈妈。贝贝哭声更大了,她哭的声音嘶哑,嘴里不忘喊叫:“我要跟阿姨睡!我要阿姨抱!我要去找阿姨!”

    她是听到孩子的哭声来的。抱着她的哑女,站在他的门口,双眼喷火,很是气愤的盯着他,盯的他有点无地自容。贝贝一见她来,挣脱他的手,急奔过去抓住她的腿,叫着阿姨,阿姨。她弯下腰,抚摸着贝贝的脸蛋,心疼地将孩子拥入怀里。那神态,他永远忘不了,仿佛她是孩子的救星,也仿佛是母鸡护着她的小鸡!

    他本想着她会骂她不是男人,那样也许他心里好受一点,可她没有!她那双冷漠的眼里,闪烁着对他的鄙视。她俯身,一手抱起了一个孩子,没有怪罪他,只淡然说了一句:“你这样会吓着孩子的。”

    本想帮助她,不曾想她帮助了他!打电话给表妹,问她以前到底是什么身份,在哪里做事?表妹说她什么事情也没有做过,就在家一直照管孩子。他不信,表妹不耐烦了,说爱信不信,这会忙的晕头转向,那里还有心思跟他较劲呢!

    他气不打一处来,谩骂表妹糟践他,弄了这么两个大活宝!表妹说他看不起她不要紧,但要侮辱她和那孩子,她第一个通不过!他说凭什么,他又不欠她们的,干嘛对她们客气?表妹噎住了,好一阵子才说那孩子是捡来的,要留要赶随他便!

    恍然大悟的他欲问明白,表妹那端却“啪”的一声挂断了。

    他握电话的手低垂下来。从这后,他收敛了许多,并对她刮目相看。每在大街碰到,他就停住车,帮她拿东西,偶尔还帮她抱孩子。她先是说不,慢慢地,觉察出几分善意,她的手就松开了。回到家,她做饭时孩子要是不睡,他就过去帮忙择菜,倒油,要么放桌子,端凳子,打打下手。但这些不足以说明她就把他当知己或者当朋友看待。她不多言,她的心依然凉透到人心里。

    贝贝逐渐习惯了有她的日子,并对她的依赖日益加深,这是他始料不及的。

    她的女儿没有好转的迹象,仍旧软的象棉花爬在她肩膀上。为了给孩子治病,她一次也没有交过房租,更不要提还他的钱了。这个他倒没有记挂,令他揪心的是她的状况。季节变换,都到暑假了,她还穿着衬衫,长裤。还有,几次上街,她都会在贝贝的幼儿园门前东张西望。要是门卫问起她找谁,她边摇头边慌慌张张走开。去的次数多了,门卫看着她的孩子近乎弱智,也就释然几分。或许因为手头拮据,或许因为外面的谣言,她越来越怕撞见他。也减少了外出的次数。

    但见他是避免不了的。首先孩子就是他们联络的方式,贝贝基本吃住在她那里了,星期末还非拉他上楼不可。他要是不去,孩子就赖在地上撒娇:“不嘛,不嘛,我就要爸爸去!”他执拗不过,脚步就向楼上移去。她见到他就心虚地提钱的事情。有很多次,她们撞了正着,她都唯唯诺诺说,等下个月几个下个月过去了,她的生活没有改观,孩子也没有一点起色。

    他根本不在乎,他在乎的是她对孩子那份无微不至的关怀。莫说她管好自己的孩子,把屋子收拾的一尘不染,就是贝贝的内衣外套,从里到外,她都洗的干干净净。还有麻花辫,心灵手巧的她细心的侍弄着,每个人见了都问谁梳的?至于书本,衣物,鞋子,不但折叠的整整齐齐,且堆放的井然有序。由于她的调教,贝贝改掉了许多坏毛病,诸如饭前不洗脸,上卫生间不拿手纸等等。

    他不能无视这些。正当他准备再次找她谈话时,恰逢门铃响了,表妹喜从天降。他隐藏不住内心的喜悦,匆忙笑脸迎接。表妹给他和贝贝什么也没有带,双手大包小包的全是带给她和她孩子的。午饭时间,他们在一块乱侃。他看见了表妹为她带来的短袖,裙子。焕然一新的她,气质一瞬间坦露无疑,为了不使表妹看到她的憔悴,她今晚特意打扮了一下。他心里添加了一份莫名的暖意。席间,她抱着孩子去了趟洗手间。聪慧的表妹开口了:“表哥,这段时间确实给你添乱了,我加倍补偿!”

    “她的孩子究竟怎么回事?”他抛开表妹的话题不说,直截了当问他心里的谜团。

    “别那么复杂,你也亲眼目睹了,孩子和她不像。”表妹边回话边很有眼色递给他打火机。

    “你怎么给我找了这么个房客?”喜忧参半的他说不上来心里是何滋味。

    “房费我来结,总行吧?”表妹大大落落说:“要真是嫌弃她,我另想办法。”

    “房费和她都不主要,主要的是贝贝黏糊上她了!”他道明原委。

    “你的意思呢?”表妹来了精神,试探着问。

    “我?对她更多是——同情吧!”他实事求是。

    “我晓得芳姐伤透了你的心,我也晓得你为了贝贝不会再娶了,我目前最想知道你能同情“她”到多久?”知他的心莫过于这个明白事理的表妹了。

    “看看再说。噢,对了,她的自身条件不差,怎么不嫁人?”他忍不住问。

    “还不都是为了孩子!”表妹一针见血。

    “为了孩子?她那样的境况更应该嫁人啊!”他有点二丈摸不着头脑。

    “得了吧,你这样的境况就不需要?”表妹翻白眼反驳。    哥们夫妻打游击去了,两个孩子也都进入梦乡,表妹却和她还在嘀嘀咕咕。后半夜了,星月隐去,蛐虫鸣叫,外面的热风肆意泛滥。他拉好窗纱,将空调的气温开到低温。毫无睡意的他思忖着孩子说的话,房间舒适却冷清,果真如此吗?

    一想到她的痴孩,他就静不下心了。她那么年轻,真的没有想过找个男人做依靠?为了孩子,谁又看见她一汪清泉里包含了多少泪水?为了孩子,她早该嫁人。表妹说她离婚三年了,对一个带着孩子的女人来说,三年是怎么熬过来的?和如今他见到的境况别无两样吗?他一个大男人,才离婚几天啊,就感觉天塌地陷。要是三五年,能有她今天这么顽强的意志吗?

    他曾问她怎么不去找工作?她说上班带孩子去的工种很少。他说他可以帮忙找。她说不用了,她不想失去孩子!他说那是找借口!她忍住快要流出的泪,说她什么干不了,也无心干,只想守候着孩子。他真想打击她说,靠那点工资能把她娘俩饿死!

    那次的迈出,他记得很清楚,孩子拉他去她的房间。她就坐在床边,逗着孩子,笑着问他女儿:“贝贝,才放学吧?”他替女儿答应一声,她这才抬头问他:“你也没有吃吧?”他多数时候都骗她说吃了,不多几次拍着肚皮逗趣说吃烧肠呢!

    他的贝贝可不管三七二十一,她小脚乐颠飞奔过去朝她们娘俩靠拢,并偎依在她们娘俩身边,吃她的饭。任她拿起梳子梳辫子。那小嘴啊,脏兮兮的,让她看了不免几分心疼。她只差舀干锅底了,端到桌子上,让她们父女俩先凑合吃一顿。

    他在外应酬多,山珍海味,大肉鲍鱼任他挑剔个遍,经常吃的他胃不舒服。这回看着她的素菜面食,禁不住有了几分食欲。孩子也附和着说幼儿园的饭不好吃,阿姨做的饭最香。于是,她闲暇了就给他们父女做变样饭,并催促他们多吃一点。他要是吃个半饱,她就说锅里还有呢!看到她的寒酸,他就无法下咽了。于是,他干脆说,咱们来个君子协议,他们父女的饭她包,她们母女的生活他负责全权管理,他不想占便宜,他也不想假装客套。这样算扯平。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度过。有天夜里吃完饭,她在拾掇碗筷,他陪贝贝看电视。不大会,贝贝歪倒他怀里睡着了,她过来抱时,出乎意料地对他说:“还是给贝贝找个妈吧,她还小,需要人看管,你一个大男人,毕竟照顾不周的。”她柔声细语,一番诚心加开导。

    他知道她的抗拒是因为谣言。他的话没有经过大脑,就冲口而出了:“要找也是找你这样的,你愿意吗?”

    她灿烂的笑象她初来那天的阳光:“阎王看不到小鬼可怜,别人看我的笑话也就罢了,你凑什么热闹啊!”他好想说是真的,真的你能胜任贝贝妈这个角色。心里却有一个声音问自己:“你爱她吗?当人家是傻瓜?”对自己的盲目他有点想不透彻。爱和喜欢谈不上,他没有想过爱和喜欢与贝贝与婚姻之间的关系,但他知道,婚姻的前提必须是以爱和喜欢为基础,其次才能谈到为贝贝找妈。好在她不上心,只当是他酒后失言。

    又有天贝贝缠他上楼,恰巧她在炒菜。他抱了一下她的傻女,随意走动,发现抽屉里有一张病历。起初,他以为是孩子的,仔细瞧了一眼,是医院给她下的住院通知!他没有翻开看,他也不敢看。他想起了她说的万一有个好歹,他想起了她无助的眼神。一种悲怜顷刻涌在他心口

    他的公司经营的很好,车又跑长途拉货,经济算过得去。虽说不上富翁级别,却也丰衣足食,银行的支票绰绰有余。他能帮她的就是这点了。趁着表妹在,把话摊开说,也许她会欣然接受。想到这里,他忽地下床,一看表,凌晨两点半。发什么神经!等明个吧,表妹不是要留一个星期吗?有的是机会。

    表妹的到来令她那张苦楚的脸绽开了笑。又一个夜晚来临,表妹带贝贝出去置办发卡头花的小零碎了。她在屋里一声不吭地做饭。和她独处的时机不是太多,怕什么他具体也不清楚。总之他就是不敢坦然面对她,当然话说回来,她和贝贝那么热火,到他身上,热情即刻不一样了。房租和谣言在她心里真那么沉重吗?他不信自己的眼睛,除了房租谣言,他们同是离婚的人,难道之间无话可说,或是没有“共同语言”了吗?以他的分析,她更多是自卑,自缚。思虑来去,他始终对她下不了定论。

    “饭还没有做好啊?”他靠在门口,燃起烟问。

    “好了,就等她们回来了!”她开了电视,指着床说“你进来坐下吧!”

    今晚的她格外芳香,穿了一见米色的吊带,牛毛黄的那种短裤,拖拉着凉鞋。润滑的肩裸露出来,那种放下的惬意是从没有过的。孩子睡的正香,她没有注意到他怪异的表情,只自顾自忙活她的。他的视线跟着她,跟着她揭开毛巾被,将枕巾盖在孩子身上。

    他想,他的大脑一定发热了,可能与这个酷暑有关。就在她转身的片刻,他从身后一把抱住他,嘴动情地凑到她的脖颈她的肢体抖动不已。她闭上了眼睛,没有拒绝他,一句话也没有说。他体内的温度比六月的太阳还暴热,他的热吻到狂吻,再到将她翻压在床

    他不是随便放纵的男人,这次对她不是真爱但也不是玩弄。这种不是发展的发展用顺其自然,水到渠成比喻再形象不过。他不仅是释放生理,心理占据的作用是上风。他端详着她这张富有朝气的脸,睫毛弯弯,鼻挺唇红,多么清纯如水的女人!告诉我,你先前跟的是怎样的男人,他为什么不呵护你,不爱恋你,而要你独自一人承受这种苦难?告诉我答案,告诉我,你怎么选择他的,又怎么选择离开?告诉我,你怎么不自私点,为自己活一天?

    她的眼角有泪划过。他抬起手臂擦擦,轻问一句:“我坏吗?”

    她紧闭着双唇,泪如汹涌的决堤。他不能不停止住粗鲁的动作了,问她:“身死还是心死了?”

    她摇头,说的坚决:“没有!两者都没有!”

    这次,他和她都没有逃离。她听着他说了芳的背叛。他等着她说孩子和她离婚有关的话语。她却不想重提旧事,也不想和那个男人有任何瓜葛,她只要孩子健康起来,和贝贝一样又唱又跳。他问她想过没有,要是某天那个男人拒绝给孩子养病怎办?她低头不语了,说这个她倒没有想过。他说了自己的想法,等元旦过了,去上海北京给孩子找名医!

    她说欠表妹的她都没有还完,他要是再掺和进来,她才还不起他拥紧了她,告诉她别泄气,灾难总会过去的,彩虹就在眼前

    表妹和贝贝兴高采烈回家了,吃饭时表妹突然提出,让他安排好手里一切事务,这几天好好陪她逛逛。他说行啊,问表妹想去哪里?表妹说由贝贝做主。贝贝倒在她怀里,抓着她女儿的手,忘乎所以说,动物园,公园。她低倾着头,一言不发。他看着她,鼓动一起去?她说少数服从多数。那夜,他又失眠了。

    第二天晨曦,他开车带她们出发。一路上,他没有勇气看她一眼,感觉自己象占了她的便宜。平静如水的她似乎忘却了昨夜的“事”和表妹,贝贝,尽情地转啊,玩啊,疯啊,各到处留下她们轻盈的足迹。他第一次看见她舒展开筋骨,幸福的泪水溢满了他的脸颊。他这个司机乐意奉陪,好久都没有这样的闲情逸致了,他跟着她晕乎的几乎忘了自己的年龄。正乐到兴头上,哥们打电话骚扰是不是该喝他的喜酒了?他说她们都在在身边呢,让哥们闭住那张臭嘴!

    公司打来电话,要他去签订一份合同。走进办公室,才发现是个骗局。秘书和几个员工正在墙角窃窃私语,她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他故意咳嗽了两声,她们看见是顶头上司,个个捂住嘴,并顺着墙根低头飞快溜走。他叫来秘书,问她们是不是议论他离婚不久就要再娶的事?秘书紧张的点头不是,摇头不妥。他又问秘书,他的眼光怎么样?要是她不说真话,今天就卷铺盖走人!

    秘书小心翼翼说,找她那样的女人当保姆都嫌掉价!按他的身份地位找老婆,未婚的小姑娘比比皆是,任他挑选也不为过!他问秘书在大家眼里,她就这么逊色吗?秘书口无遮拦说是的,那个女人相貌平平,又带个傻孩,妄想跟她们的经理,岂不是异想天开?他的脸由晴转阴,告诉秘书,真正异想天开的人是他,问秘书什么概念?秘书吐了吐舌头:“不可能吧?”“世界上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一切皆有可能!”他气势汹汹走了出去    表妹走时,百般托付他照顾她到年底。在车站离别,恋恋不舍的她抱住表妹泣不成声。贝贝也跟着抽抽搭搭。转眼间已是秋去冬来,他和她多少能搭上话了,关系也友好了一层。他下班后哪里也不去,生活的主要部分就是家。家里的主要部分却不是他和她,而是两个孩子。表妹和哥们都劝他不要顾及所谓的颜面,要是有点意思就娶了她吧,当不好他的爱妻起码能当好这个家的女主人。

    思想经过必然的挣扎,他决定在元旦那天,也就是贝贝生日那天,向她求婚,求她当贝贝的妈妈,求他分担她的一份痛苦。他想过了,如若她不同意,那么就维持原状,但给孩子看病的承诺还是要履行的。是留是走任意她挑选,他绝不为难她半点。眼看着元旦一天天逼近,他的心也一天比一天跳的快。

    每年到元旦,公司要做账做总结,所以他忙的焦头烂额。

    再晚他都不忘回家,能搪塞减少的应酬都尽量省略免去。今夜又推掉了一个客户,刚迈进门槛,就见自己房间的灯亮着。奇怪,会是谁呢?推开卧室的门,是贝贝睡在床上!孩子听见开门声,一跃而起,又惯性叫道:“阿姨!”抬头看见是爸爸,失望地倒下去,并停止住悄声无息的哭泣。

    “你阿姨呢,今晚怎么睡在这里?”他连拖鞋也没有换,直径走到孩子面前问。

    “阿姨说她带妹妹看病,很累,让我和爸爸睡几天。”贝贝的话里掩饰不住满腹的委屈。

    “好嘞,和爸爸睡几天就睡几天。没有什么,乖,睡吧”他放好枕头,给孩子盖上被子。

    她是太累了,需要好好休息。她的一个孩子累的她就够呛,不要说再把贝贝给她,她的身体哪能吃得消?搁置谁身上,谁都受不了。这样想着,他没有了埋怨她的理由。抽根烟,熄灭灯,他闭上了眼睛找周公去了

    接下来的这七天,对他来说简直是度日如年。每天他都是早出晚归,根本没有机会见她。下个星期日就是贝贝的生日,他早在几天前就给她透露了。她让他放心,还说无论发生什么,一定会给孩子过一个快乐的生日。他今晚抽空早回来,就是想征求一下她的意见,给贝贝的生日怎么个过法,顺便说说他对她的“意思”还有给孩子看病的事情。

    楼上的灯灭了,却分明有人说话。他警惕起来,蹑手蹑脚爬上去。侧耳倾听,别的声响没有,一个男人粗重的喘气声他却听的真切!他的心里矛盾极了,对她的好感也在这一刻消失,她骗了他的感情也骗了他女儿的童心,可怜兮兮的她伪装真像啊?最毒莫过妇人心,看似柔弱,温顺的她竟用他们父女的善良做掩护,他还准备娶她,带她女儿看病!哼!他才是真真正正的傻瓜啊!怪不得“那次”她没有拒绝,原来她是这样“多情”的女人!想到那次和她的缠绵,他不由自嘲起来,也悔不当初。

    表妹和哥们一再催促问他想好了吗?他没有回复表妹和哥们,也无心做账,连开会都是在应付了事。他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静下心来想了几天。他在想她为什么要骗他,他在想她是怎么样的女人,他还在想那个男人是她的前夫吗?他真希望这一切发生在元旦后,有时候还心存侥幸和幻想,他听到的喘气声是不是电视上播放的?他宁愿自欺欺人,也不愿相信他所听到的是事实。他爱上她了吗?同情,怜悯,难道同情怜悯就是他此刻的感受吗?

    他不得不承认,给予她的只是举手之劳,其实他并没有付出什么,却感觉自己用尽了心。她才来不过个把月,他仿佛和她很熟,秘书说的,她姿色一般。可他对周围时尚的女性不屑一顾,对姿色平平的她却情有独钟。他鬼迷心窍了吗?先前和芳,也没有这样的“如胶似漆”现在一天不见她,自己就魂不附体了。表面看起来对她故作冷淡深沉,但早已将自己火热的心交给她和孩子了。

    电话丁零零响了无数次了,手机也在震动,他置之不理,还在燃烟沉思他的私密事。

    秘书敲门“就说我不在!”他不问青红皂白,就一口回绝。

    “门口有人找,你——不下去接见吗?”秘书例行公事的口气。

    “谁也不见!”他烦躁的熄灭烟头。

    “我对她说了你不在,她执意要等,已经在楼下等了好几个钟头了。她还说”秘书显得几分无奈。

    “就说我死了!”他混账的有点不可理喻。    不知过了多久,秘书的敲门声又来了。

    “你没有听懂我的话吗?谁也不见!”他怒气冲冲的,烟灰缸里又多了些许烟头。

    “爸爸,是我,我和王老师。”贝贝在门外喊着。

    他很不情愿起身,又很不情愿拉开了门。

    “你好,我是贝贝的生活老师。”王老师做了自我介绍,并礼貌地伸出手。

    他不得不硬着头皮说:“你好!请进!”

    “是这样的,贝贝的阿姨昨天来校,送了孩子的衣物和书本,并说贝贝的生活起居以后就交付我们。不知你有何意见?”王老师说完,扶了扶鼻梁上的眼睛。

    “抱歉我好几天没有回家,大概她联系不上我。”他口痴地说:“我这就回去,贝贝呢,你们先照管几天,等我处理好手头的事务再做商量。”

    太阳偏西了,落日的余晖轻洒在窗前。久坐在屋中的他,有点头晕目眩。于是,起身伸了个懒腰,顺手端起杯中的水啜了两口。

    夜,几时来临的,他不晓得。月亮悄悄爬上树梢了,他还在梳理他的思绪。

    烟蒂,溢满了烟灰缸。床头,搁置着一瓶白酒,剩下半瓶了,他本想挣扎着喝完,胃里却翻江倒海。他的舌头,早已麻木的没有了知觉,可他全然不顾,仍旧一根接一根地抽。

    窗外,一袭月光洒满遍地。周围,静悄悄,没有一丝声响。还是女儿咯噔咯噔的脚步声打断了这份寂静。

    “爸爸,阿姨和妹妹呢?”女儿每天回家,脸不洗头不梳,放下书包,第一件事就是跑去她的房间。这会照去不误,却发现房门紧锁,女儿不由折回问他。他本想对着孩子怒吼,又想骂天怨地,可面对孩子童真的小脸,他却失掉了本能,连一句开口说话的勇气也没有。

    抱起孩子,近得她的房间,屋子黑漆漆的,和先前她未来时不差上下。“她果真走了吗?”他自言自语,又像是问孩子。“阿姨走哪里了?她不是答应给贝贝过生日吗?”贝贝耷拉着脑袋,很是沮丧。“她走了,永远不会回来了!”落魄的他比孩子还感到沮丧。

    “不会的,阿姨和贝贝拉过钩的,她一定不会走远。”贝贝自信地说,并拉亮了房间的灯。

    屋子的摆设原状未动。少的是床下那只手提箱。再少的,便是她和孩子的气息了。贝贝似乎发觉不妙,她以往进来都要捧起她和孩子的合影看,这下,合影不翼而飞了!她曾给贝贝承诺说,生日那天,去影楼照三个人的像,放的比这张还大。贝贝哇的一声哭了起来:“阿姨,我听你的话了,没有告诉爸爸,你怎么还不回来啊?”

    孩子的话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蹲下来问贝贝,阿姨不让告诉什么?

    “那天,来了个叔叔,阿姨就不要贝贝了,还让我暂时不要在她那里吃饭了!”孩子一五一十说。

    有这回事?他怎么没有发觉?“那个叔叔你认识吗?”他问孩子。“没有见过,不过他好凶,比爸爸你凶多了!”贝贝的小嘴又撅的老高。

    “噢!是吗?那你给爸爸说,他怎么个凶法?”他估计是她的前夫来了。

    “我们在吃下午饭,门铃响了,阿姨让我下去开门。我一看,不认识,就问叔叔是你的朋友吗?叔叔说不是,说他是阿姨的朋友。谁知道阿姨来了,和他说了没有几句话,就吵起来了。叔叔气愤阿姨让他滚出去,就一把将阿姨和妹妹推到地上,还用脚狠狠地踩”贝贝的记性很好,一下子说了这么多。

    “后来呢?”他的胸膛起伏不定,但还是耐着性子听孩子说完。

    “阿姨怕伤着妹妹,就任由叔叔的脚踢,阿姨疼的都捂着肚子哭了!”说到动情处,贝贝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那你当时怎么不给爸爸打电话?”他听不下去了,也不敢想象她的惨状。

    “我吓哭了,阿姨让我不要给你打电话,她还说我要是告诉你,她就不要贝贝了,也不给贝贝过生日。”

    “那,再后来呢,叔叔说了什么?”他的血液往脑门上冲,他感觉他快要瘫倒在地板上了。

    “叔叔说吃他的,喝他的,这件事没完的还说了很多,可我记不住了!”贝贝面露难色,眼里仍抱有希望:“爸爸,你说阿姨会回来吗?”他心里没有一点底,他只是对自己说,不能失去她,不能让她遭受这样的血腥场面了,可他一点头绪都没有。

    她走了,肯定已经走远了。明天是贝贝的生日,她是和孩子拉过钩,她还答应过他,无论发生什么,都要给孩子过一个快乐的生日。这刻的她却失言了,他不知道她去了何处,也猜测不出她能去哪里?她来了多半年,可给他留下的好似多半生,留给他的是美好的回忆,而后是无尽的伤痛。她将那把生锈而后又摩擦的明光闪闪的钥匙插在门缝,抱着孩子,拉着手提箱,带着对他的怨恨,义无反顾,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能想出她的心碎,绝望,他能想出她眼里的炽热和期盼;他能想出她内心的凄苦,以及她抱着孩子等他那几个钟头的煎熬,那是何等的摧残啊?孩子压迫的她已经喘不过气了,他又怎能在她受伤的心灵上撒一把盐!有什么话可以推心置腹地说,何必要用这种方式惩罚她呢?那不是置她于死地吗?

    贝贝哭声小了,她又朝床头放合影的地方斜视一眼,发现有张纸。“爸爸,这是什么?”贝贝禁不住拿起来。

    “让爸爸看看。”迫不及待的他忙从孩子手里抢过来。

    旭辉:

    首先,让我说一句真心话,本不想走。因为我时刻惦记着,后天是贝贝的生日。你可能会问我是你孩子的谁,也会说那是你的孩子,我瞎操什么心?接下来再容我说句,在我二十九年的生命里,母亲这个字,已和我擦肩而过,今生也注定与我无缘了。

    我和你的表妹,还有一个,也就是我宝宝的生身母亲,我们是三个要好的姐妹。那年正月十五,我们三人一行去看烟花。往返途中夜已过半,就在此时,邂逅了司机新明。姐姐被他的风流倜傥迷住了,而他则看上了貌不出众的我。

    新明不是我理想中的对象,但他的糖衣炮弹,甜言蜜语蒙骗了我的亲朋好友,包括你的表妹。而痴情的姐姐却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他,并爱的死去活来。于是,主动投怀送抱的姐姐未婚先孕。这是我婚前一概不知的。蒙在鼓里的我,时常和新明,还有姐姐以及你的表妹相约出去吃饭,游转。

    姐姐的身孕终于瞒不住所有人,新明不离婚,姐姐却下跪在我面前,苦苦哀求我退出。我选择了离开,而新明一气之下,将姐姐踢翻在地,此事恰巧被你表妹撞到。表妹送姐姐去了医院,并找回了我,大出血的姐姐没能躲过这次劫难,心衰力竭的她拉着我的手,求我一定照管好她的宝宝

    我不曾想到自己已有孕在身,当我冲动做掉了自己无辜的宝宝后,又被医生判了不能再生育的死刑!我连经期也没有了,可怜可悲的我!不曾敢想,更惨重的打击和灾难还在后面等着我,姐姐那时候体弱多病,她留下的宝宝,不足月份,孩子早产不说了,痴傻且长的极不像新明!

    新明拒绝抚养,你的表妹搬来了司法人员调解,他厚颜无耻地说我回去他就同意。为了姐姐和孩子,我回去了,他也因此签订了十八年的抚养条约。可我回去后,等来的不是他的回心转意,等来的不是他的悔过自新。我万万没有想到,我等来的是他对性事的渴求,等来的是他是对我身心的蹂躏!

    我没有想到这个世界上,我最亲最爱的两个人,竟然是这样回报我。痛不欲生的我带着宝宝,在你表妹的劝说下,躲避在你这个清静之处。原以为,我会安静地过活,我没有想到,你的贝贝会闯入我的生命。在婚姻的路上,我行走的太疲惫,在生命的路上,我将宝宝和你的贝贝早已视为己出。

    你们不是我最终的归宿,我也从没有过这样的奢望。新明还是尾随你表妹来了,我告诉他,他要是再来骚扰纠缠,我会和他同归于尽!他说他爱我,很爱很爱我,却不懂得好好珍惜与挽留。我说自从姐姐去世,他已没有资格对我说爱!他胡搅蛮缠说我移情别恋到你身上了,我骂他无聊无赖!

    不想对姐姐失约,也不想对贝贝失约,可我还是带着遗憾走了。我不知我人生的下一站将要行驶在何处,也不知我和宝宝能漂泊到哪里,更不知还会不会遇到许多和贝贝相似的例子,但我真愿意用生命去呵护她们,关爱她们,温暖慰藉她们孤独的心灵。

    说的够多了,你也许不感兴趣,你也许早已烦透。就此打住吧!我会想你的贝贝,也会永远记住你,记住你给予过我的关怀和帮助,记住你给予我的那笔还不完,还不清的债。说过给贝贝过生日,说过带她去影楼照相,说过放一张大照片,如果有机会,请相信我一定能做到!别了,别了    他大脑一片空白,手却有意识地开启了手机,才开机,就接连收到无数条的信息:速往医院,急盼。速往医院,急盼

    上到二楼,好心的护士告诉她,那个抱孩子的女人是被车撞倒的,不过没有生命危险。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嘴里说着谢天谢地。贝贝也高兴的手舞足蹈。

    洁白如絮的病房,表妹抱着孩子,哥们夫妻围聚着病床的她。他听到哥们对表妹说,打不通他的手机。表妹气急败坏地说,再打!打不手机就不要进来,我不信他不开机!哥们老婆发言了,好在大人孩子平安!哥们这会心惊胆战说,他不敢拨打了,要是让他知道,人是他撞的,还不得拼命,说不定会宰了他!哥们老婆戳着哥们的脑门,理直气壮说,怕什么,她一不是他的妻子,二又没和他签卖契,只是他的房客,他凭什么拼命,凭什么宰你!

    她靠着枕头,在听她们斗嘴,恬淡的她一直在笑,笑的很阳光。

    贝贝小跑过去,还没有开口就先哭出来:“阿姨,你不会不要贝贝了吧?”“贝贝是听话的好孩子,阿姨怎能说话不算数呢!”她抚摸着孩子的头,亲吻了一下孩子的额。

    “不行,要拉钩!”贝贝伸出了手指头。

    他轻轻走过去,抱紧了贝贝:“不用了,今晚阿姨会搂着你睡的,而且爸爸保证,阿姨不会再丢下你。”他说。

    “爸爸,你怎么知道啊?”贝贝半信半疑。

    他近得床前,半蹲在她身边,双手握着她的手,笑的有点牵强:“因为爸爸这刻要你阿姨签卖身契了,就是不知你阿姨喜欢不喜欢咱们家?”

    “什么是卖身契啊?”贝贝莫名其妙。

    “我的小机灵,这刻你的机灵发挥到那里呢,卖身契就是把你阿姨卖给你和爸爸了!”表妹笑道。

    哥们纠正说:“孩子还小,那里懂卖的意思啊,直接说成是贝贝的妈妈不就得了。”

    哥们老婆及时出现了,她这次下手很重,几乎戳到哥们的眼睛上了:“笨猪,卖身契就是永远不离开!”

    “哎哟,我的姑奶奶,眼睛要被你戳瞎了。明晚贝贝生日,你想让你老公缺席啊!那可是‘双喜临门’,‘双喜临门’,你不会装死狗吧!”哥们特意提高了嗓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