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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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个很适合伤感的夜晚,他又来到她窗前。凄然的笑,沉重的疲惫,令她叩紧的心门轻轻为他打开。

    其实自他走后,她的天空一直是乌云密布,且下着淅沥小雨。她决定用一生的时间把他忘记,而他总会在她失意的时刻,及时出现在她的脑海。她自问,这是天意吗?他仿佛回答,不想她难过,也舍不得她伤神,他要让快乐重回她身边。

    能回来吗?她问自己,好像他站在自己面前,于是她和他开始对话。他说会的,也一定要快乐,不然他难辞其咎。他从不骗自己,她也一直听他的话,所以她这刻听后,眨巴着眼睛,点点头,继续枕着他的安慰睡去。

    二十岁的她赶着羊群奔跑在高高的沟壑上,二十二岁的他尾随她身后追逐着,一步一个脚印,一个脚印扬起满天尘土。他穿着的确良白衬衫,蓝咔叽的裤子,她则身着大襟紫花上衣,脚穿红条绒的布鞋。不远处的桃李纷飞,近在眼前重叠的土崖,将年轻的他们紧紧包围。

    摘一颗翠绿的枣放进她嘴里,丝丝甜蜜涌上心头。晃起一串酸枣,抿一小口,酸的他牙流口水。他棱角分明的脸庞和着她那含情脉脉的眼睛,还有蓝天,白云的萦绕,使他们走向一种如诗如画的境界。

    残阳如血,行人匆匆,他拉着她的手俯视着低矮的小木屋。烟筒里徐徐升起的炊烟,一如他们浓浓的爱意。她扎着两对羊角辫,低头搓着衣角,时不时偷看他。他一脸的冲动兴奋,而她的腼婰细语和他的表情则形成鲜明的对比。

    厨房里,木制的风箱,抽拉着很沉重。他在灶膛添着柴禾,火光映红了他的脸。她略带微笑揭开锅,很熟练地舀出两个荷包蛋盛入碗中。他看着她桃花般的脸发呆,直到碗中的油花飘香至他的鼻孔,他才醒过神来。

    暮色苍茫,夜色来临。她盘腿坐在炕中间一针一线纳鞋垫,他拨动煤油的灯心,唯恐光亮不够。当她手绕几圈打好死结用牙咬时,他长长出了一口气,终于完了!她拿起两只鞋,低头一一铺好,不大不小刚合适,她满足地笑了。

    他看着她的笑,凑拥到她身边。抚摸着她的纤纤玉手,万分愧疚,道一句跟着他受苦了,随即眼眶潮湿。她捂着他的嘴,看他的眼睛充满了无限深情:此生嫁你不后悔,来世也要牵你的手!月色为他们祝福,花儿为他们歌唱,云层更是钟情着他们。

    多半年过后,一个凉如水的夏夜,她肚子疼的打滚。他踩着夜的寂寞,奔跑在村前村后,他们爱情的结晶也就是从那刻与他们见面的。他日出而耕,日落而归,回来后桌子的饭菜总是热气腾腾。冬去春来的时候,蹒跚走路的女儿已叫着爸爸,爸爸。

    煤油灯的日子结束了,当第二个女儿到来的时候,家里十五瓦的灯泡闪闪发光。他们左右各搂一个女儿,一家四口围炕而睡。他看着曾是富家千金的她,笑的很苦,也笑的很无奈。她的脸上洋溢着无比的满足和幸福,怜惜地握紧了他粗糙的手。

    他那双手本来是握笔杆子的,他当年在校时打篮球潇洒的英姿时刻冲击着她少女情窦初开的大脑,他出口成章的诗歌更令她仰慕的一塌糊涂。在那个封建古旧的年代,她不顾父母反对,冲破世俗的压力,坐在他自行车的后座上,搂着他的腰就算嫁给他了。

    贫穷,疾病,苦难,一一向他们袭击!他的身体被活生生的现实折磨的不成样子,枯瘦的手,深凹的眼睛,1米8的个更显得瘦骨嶙峋。但他的爱好,他的灵魂永远没有磨灭,他为她写诗歌,他教他们的孩子认字,唱歌。加上她一如既往的支持,他感到上苍是那么的眷顾他。

    第三个女儿降生时,第二个女儿因为疾病被天上派来的使者带走了。她噙着泪花对他说,下地太苦,她们得有个儿子!他摇头,说所有的苦不能让她一人承受,失去女儿他已欠她太多,对于现状他已经知足!她下了决心,非要生个儿子接替他耕种的那片田地!

    受尽无数次苦的她何必在乎多受一次,几年后,她还是偷着为他生下了儿子。他看着她欲加憔悴的脸,为儿子起名量。她要听他对孩子名字的解释,他说他这一生别无奢求了,只希望孩子们前途无量!她低声抽泣,他不会说亲爱的,就说着农村老一套的话语:娃她妈,别这样,我们会好起来的!

    他除了每日耕地,闲暇时间还是为她写诗歌,并和她一起读书,看报。她管好孩子,料理好家务,照旧为他煎两个荷包蛋。后来,家里添了十八寸的彩色电视机,购置了洗衣机,小木屋也换成窑洞。他珍惜着有她的日子,她也会在月色撩人时,说着发自肺腑的话,选他不悔,跟他更不悔!

    熬过一年又一年,儿女们好似田里的禾苗茁壮成长。眼看着玲儿,红儿,量儿的个头一个高过一个,他们紧皱的眉头舒展开了。玲儿嫁出去了,红儿在学校教书挣了工资,最小的量儿小学快毕业了,她对他说终于等来了这天。他连连点头恩着,笑的无比开心,并露出了洁白的两排牙齿。

    或许是这样的恩爱惹得老天嫉妒吧,一场灾难正悄悄逼近他们。那个冬日的傍晚,她和他出了地头一前一后往回赶。酒后驾车的司机一步步朝他们靠拢,当他看见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只有二秒钟的可能就会撞倒她的后背!他不知道那里来的力气,用尽最后一秒钟推开了她!

    车轮下的他血肉模糊,她哭的天昏地暗,匍匐在他身边,声声质问他为什么要骗她?他握着她的手,奄奄一息:不是说好来世还要牵你的手吗?她的头摇的象拨浪鼓,说她不要什么来世,今生必须陪伴她!他又重复:娃她妈,你不是一直都很听话吗?

    她的脑筋异常清醒,她知道他的生命将要走到尽头了,但还是声泪俱下答应他会听他的话,无论今生还是来世!他倒在她的怀里,握着她的手瞬时垂了下去,一声不吭沉沉地睡去了。她喃喃自语:他太累了,累了大半辈子,也该歇歇了。她合上他的双眼,不忍惊动他,让他睡一个安稳的好觉吧!她这样对自己说!

    事过境迁,岁月无情。她的玲儿,红儿转眼间已过了而立之年,她的量儿也去了外地。院中的空地修成了高楼,房内放着时下流行的摩托车,电动车。她的量儿说过几年还要买小车,好载着她出远门,去大城市看灯火珊阑。她听着,眼角溢出了泪花。

    她气喘吁吁攀爬到高高的沟壑上,桃李依旧,枣花依旧。抬头看,蓝天,白云,不远处的土崖包裹着她。可他去了那里呢?他们的爱情又去了那里?他纯白的的确良衬衫在她眼前晃动,她仿佛看见了他矫健挺拔的身影。

    那是她的错觉吗?她伸出手,枯瘦如柴,青筋暴露。抚摸着自己的脸,不再光滑柔润,相反涩了许多。她的紫花色大襟衣已给外孙们缝了棉衣罩子,红条绒的布鞋早已破烂的不知去向。她被岁月压迫的老了许多,她在想着他要是活着该有多好啊!他们一定会相偎依着,看着残阳如血。看着不远处的烟筒,看着缕缕炊烟升起,一如他们浓浓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