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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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卿妩作梦也想不到,抢第一个来接她出院的不是严箴、不是公寓里的朋友、更不是牛哥,而是严美乔。

    今天她穿着一身湖水绿裤装,合身的剪裁衬出她婀娜的曲线,大方的式样则彰顾了她高贵又不服输的气质。

    房卿妩再度惊叹于严美乔的美丽,不同于一般的平凡美女,她是外貌与内涵兼具。这样的女人合该是聚光灯下的宠儿,怎会弄到人见人厌呢?她实在很好奇。

    “你干么这样看我?”严美乔不自在地细声咕哝。

    “我觉得你不管是特意妆扮,还是休闲打扮都很漂亮,让人眼睛一亮。”她语意诚恳。

    严美乔脸上轰地炸开一团火焰。“什么嘛!你在亏我是不是?”她不依地连跺了两下脚。“不过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计较。”她转过身去,低声呢喃。“谢谢你,大哥已经答应让我搬过去住了。”

    房卿妩只觉这样的严美乔不仅不可怕,反而很可爱呢!“那你准备什么时候搬?我可以去帮你。“

    她秀雅的黛眉轻轻蹙了起来。“我还没说服爸、妈让我搬。”说这话的时候,她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美乔!”房卿妩直觉有什么事不对劲了。

    “我不能再跟爸、妈住在一起了。”她说话的语调突然加快许多。

    房卿妩心头的不安更形扩大。“冷静点,美乔。”

    “他们根本不知道我想要什么,我很害怕啊!”她尖着声音说。“我常常在莫名其妙的地方醒来,我不晓得我到底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事?”

    房卿妩当机立断按下叫人铃,请护土过来。“对不起,我的朋友突然情绪失控,麻烦你们过来处理。”

    “我究竟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严美乔大叫。“为什么没人肯告诉我?爸、妈还叫我不可以跟别人说这件事,可是我害怕啊、我好怕”

    房卿妩搏着拐杖跳过来。“美乔!”下一秒,她看见了一幕永生难忘的画面。

    严美乔倒在地上,四肢不停地抽搐;她紧咬着牙关,不时有些不泡沫自嘴角溢出。

    这是癫瘾发作的症状。

    严美乔到底发病多久了?严箴不晓得,那严父、严母呢?他们是知道,却不知如何处理?还是没发现?抑或是怕丢脸,故意置女儿的病情于不顾?

    她知道有些人对精神病患抱持异样眼光。而癫病虽有可能是身体障碍造成的病症,但却不被列属于神经学或内科学,一直以精神医学做研究。

    那是因为这种病症不仅是外在症状会发作,还会伴随特有的人格变化与智力低下,也就是痴呆。

    重复发作破坏了脑细胞,因此造成痴呆化的现象。

    至于人格变化就更复杂了,它可能会有陜着性、爆发性、兴奋性、无耐性等两极化情绪产生。

    而这也解释了严美乔不时失控,却无记忆的行为。

    “可恶!”久等不到护土的到来,房卿妩怕她咬伤舌头,遂放开拐杖,让尚未痊愈的脚自然滑落地板。

    她连滚带爬地靠近严美乔。“美乔,你听得见我说话吗?”她慌忙地四处找,看有什么东西可以让她咬着。

    最后只有自己的外套可以利用,她脱下衣服捏成一团,使力塞进严美乔嘴里,以防她咬到舌头。

    “美乔!”该死,她不懂得如何处理这种事啊!谁快来帮帮她?“护土!”她大叫,看见严美乔不断痉挛,但她脸色苍白,呼吸停止,竟如尸体一般,毫无生命反应。

    “美乔!”房卿妩惊呼,拉开她的衣襟,才想为她做人工呼吸,一样东西映入眼帘,她彻底呆了。

    严箴一听说严美乔在医院里昏倒,也顾不得正与客户开会,丢了生意便往医院冲。

    “美乔!”来到医院,只见房卿妩呆坐病房外,一脸凄然。“小妩儿?”他坐到她身边,双手拉起她的桑荑。“你怎么了?”

    她的目光从他关怀备至的表情,望到宽厚的胸膛,直至温暖的大手;每一样都曾是她万般眷恋的,可如今,那亲密却变成了隔阂,看着他,她只觉无限悲凄。

    她摇头,眼眶有几许水雾在聚集。“我找到火灾当夜,与杨耘揩相撞的女子了。”

    他忽然有一种被雷打到的感觉。“难道是美乔?”

    她自口袋里掏出一只花旗锁,上连一条黄金细炼,锁面刻有“吉祥如意”四字,正是那夜被杨耘揩窃去的骨董之一。

    严箴接过花旗锁,面色一片铁青。“为什么美乔会有这玩意儿?”

    房卿妩空洞的目光投向不知名的远方。“恐怕她自己也不知道。”

    “怎么可能?”他难忍激动。

    “如果美乔患有癫病症,情况已严重到人格异变,发作时偶尔会丧失意识,那就有可能了。”她的语气一点一滴地变冷。

    “癫瘾症!”他茫然低语。“为什么没人告诉我?”想起自己一味地排斥美乔,怒骂她的任性行事,哪知她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行为,一切全是疾病作祟。

    “这几年美乔不是常常来找你?”

    “她是来求助的?”他双肩重重地垮下。“我从没想过,我我从未努力去体会过她的心情,我”

    “除了你,她还能向谁求助呢?”她轻撇了撇嘴角。“伯父、伯母根本不管,又或者他们压根儿不晓得。”

    “不!”他神色凝重。“我父母一直认为精神病是一种耻辱,为了不让家丑外扬,他们极可能瞒住所有人包括美乔自己癫僩症的问题,又岂会送她就医?”

    “所以烧死我父母亲的火若是美乔放的,也不能怪她喽?”她的声音已经从冷淡变僵硬了。

    他心头一跳。“小妩儿?”

    “我该找谁负责去?”她冷厉道。

    “你冷静点,小妩儿。”他试着揽住她的肩,安慰她,却被她一手拨开。

    “你要我怎么冷静?”她咬牙。“我男朋友的妹妹居然是放火烧死我父母的凶手,而我却不能怪她,因为她犯案时已心神丧失,就算我报警捉她,法官也会判她无罪。”

    “对不起。”他歉疚地低下头。“我不知道该如何向你赔罪,才能补偿你所受过的苦,不过请你相信我,我会想办法负责的。”

    “你怎么负责?”她两手捧住脸哀嚎。

    “我”人命是可以赔得起的吗?不!那是不可能的。

    “我不怪美乔,在看过她发病时的痛苦后,我没有办法怪她。”泪水渗出她的指缝,一点一滴地滑落膝盖,濡湿了她天蓝色的长裙。

    “小妩儿。”在他臂弯里的她因痛苦而颤抖,源源不断的哀伤自那强制压抑的泣声中传入他体内,他的心也在缓缓破裂滴血。

    “严大哥。”她通红的泪眼望着他。“我该怎么办?”

    她的绝望化成一股恶寒,从头顶窜遍他全身。“你别想不开。”

    “我不知道。”她茫然低喃。“为什么美乔发病的时候,你们没人当成一回事?如果你们肯送她就医,我爸妈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他想辩说自己不知道,但仔细想想,美乔是曾向他吐露隐情的,只是他一直未用心去体会。

    “为什么要这样对待美乔?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言行,日日活在恐惧悲哀中,她也很可怜啊!”她喃喃念着。

    “是我们错了。”反省自身,他责无旁贷。

    “精神病并不可耻,可耻的是将它们视若洪水猛兽,避之唯恐不及的人。”她厉言。

    他无言以对。

    “真正有错的并非是那些患者,而是那些对精神病抱持错误观念的人。”

    他如遭雷击。“小妩儿,你”“我不恨美乔,真的。”一直温柔望着他的眼神,在这一刻失去了温度,徒剩冰冷。“可是我没有办法原谅你们,伯父、伯母,还有你。”

    长串质问让他僵如木雕。

    她一寸寸地挪移开他身边。“我知道事情不是你做的,但你的态度却是造成此桩悲剧的原因之一,看着你,我就想到在火场中哀壕丧生的父母,我我没有办法”她摇头,泪如雨下。

    他伸手想将她捉回,但在接触到那冰冷的泪滴后,四肢却被冻住了。

    “我不能再跟你在一起了,严大哥”痛楚掏空了她的身子,此时的她,情冷心也灰。

    他蓦然想起那一日,他拥着她,构思着未来,他要向她求婚,与她共组家庭;他们的孩子一定会很可爱。

    他要再买间房子,有庭院的那种,他要在车库里钉一个篮框,闲暇时就跟孩子一起打篮球,倘若她多生几个,他们还可以玩三对三的斗牛。

    他一定会当个好丈夫、好父亲,他想要

    “对不起,严大哥。”她深吸口气,止了泪,却止不住悲伤。“我不想恨你,无论如何我都不想恨你,所以我只能离开你,对不起,我们再也不要见面了。”她走了,慢慢地、一步步地离开他的生命。

    他无能挽回她,只能睁睁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感觉生命的某部分被她带走了,剩下来的只是个不完整的个体。

    “为什么会这样?”他一拳捶向墙壁,在上头留下一个模糊的血色印子,一如他的爱情,光辉却残落。

    眼望着月升月落,又是一个夜晚的消逝,严箴已经记不清这是他第几夜的失眠。

    总觉得他已逐渐忘记睡眠为何物,每回闭上眼,只有深刻的伤痛在心底发酵。

    “又没锁门!”刚下班回家的泼皮行经二楼,瞧见里头的灯光,好奇推门查看。

    严箴淡淡地看了大门一眼。“忘了。”

    “因为你根本没用心。”泼皮叹口气,踱到他身旁。“睡不着?”

    “失眠了。”他笑。

    泼皮瞄一眼茶几上烟灰缸满溢出来的烟屁股,曾为了某人而戒的烟瘾又重新再犯,只有一个可能。“又在想小妩儿?”

    他耸肩,艰涩地扬起唇角。“大概吧﹗”

    “为什么不去找她?”

    “她不想见我。”他找过很多次了,每回都吃到闭门羹,但那不是让他泄气的原因,真正使他无法再去找她的理由是,见到她因他的到访而哀愁,令他心碎。

    如果他的存在只会给她带来痛苦,他何忍再去伤害地?

    “所以你就放弃了?”泼皮大大地叹了声。“拜托,平常你也不是这么蠢的人,怎么一面对感情就变呆了?”

    “或许吧﹗”对于这段感情,他已不知如何是好。

    见他如此心伤,泼皮仰头看着天花板好半晌,淡淡的,一股似水哀愁磨出了喉。“我有男朋友,你知道吧?”

    虽不知话题为何牵扯至此,严箴还是点了点头。

    “我很爱他、他也很爱我。他是个同性恋,但我不是,我是个女人,从小我就认为自己该是个女人,我想嫁人,与某个男人共组家庭,为他洗衣煮饭,为他生儿育女。”谈到男友时的泼皮,一脸的甜蜜与幸福。

    严箴瞧得好生欣羡。“你一直那么努力,你一定会得到幸福的。”

    泼皮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你还是不懂,我不是说过了吗?他是同性恋,他只爱男人,倘若我变成了女人,他就不会爱我了,而我今生最大的愿望却是变成女人。”

    闲言,他大受震撼。“你们要分手?”难道这世间当真没有两全其美的恋情?

    “谁知道?”泼皮眼波流转,透露出一点点的顾虑、一点点的哀伤,还有对未来的一点点希冀。“阿箴,爱情不是二分法,它还掺杂着许多不确定因素,也因此爱情才有令人着迷的魔力。我如此,你和小妩儿也是这样,你就这么确定她不愿意见你?也或许她其实很想见你,却不知如何面对你呢!”

    他觉得黑暗的未来突然出现一道光明路。如果事情真如泼皮所言,那么分手也只是伤人又自伤的一种手段。

    “我要再去见她一次。”他跳起来,捉过车钥匙就想往外冲。

    “不必开车。”泼皮笑得贼兮兮的。

    严箴脑筋一转。“她来了?”

    泼皮不说话,但那一脸邪笑已说明了一切。

    严箴迫不及待地往外冲

    “小妩儿。”他跑下楼梯,将明未明的天幕下娇立着一条纤细的身影。“小”声音卡在他的喉咙里。

    房卿妩在对公寓投下最后一抹依恋的眸光后,缓缓地转身。

    适时,清晨的第一道朝阳照在她身上,在地周遭圈出一片朦眬的光晕,似梦似幻,仿佛随时将消逝在空气中。

    严箴心头一窒。“别走,小妩儿。”

    她身子一颤,僵硬地停下脚步。

    严箴追上前,捉住她。“为什么来了又要走?”

    她低下头,身子轻轻地颤抖。

    她为什么要来?明知再见只会增添悲伤,她还是来了。

    房卿妩无一言地落着泪,想起牛哥的话。

    “你真的不能原谅老严?粗心大意或许有罪,但也罪不至死吧?况且老严和美乔也尽力弥补了,美乔去自首,接受调查与精神鉴定,社区警卫被逼拿出当夜的录像带。事实证明警卫是担心儿子的女伴纵火的事被发现,会遭到解雇,才私藏录像带,如今真相大白,你父母的冤枉也被洗清了。严氏夫妇还因为老严和美乔败坏门风,怒不可遏地将他们逐出家门呢﹗这样还不够吗?”

    她不知道够与不够的界限在哪里,也不明白自己要的究竟是什么。私心里,她觉得牛哥的话很有道理,严箴和严美乔罪绝不至死。

    所以她努力找出各种借口要原谅他们。她告诉自己,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只要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然后,她听从了牛哥的建议来找严箴,她是这么地喜欢他,只要看着他,她一定可以找出原谅他的方法。

    可是当她来到这幢公寓,仰头望着二楼灯火通明的房间时,激狂若海啸般的情绪却阻止了她前进的脚步。

    她只能站在公寓大门口,静静地等着心情平复。

    她数着时间,一秒、一分、一刻、一个小时最终,天亮了。她没有培养出进去的情绪,反而酝酿出离去的心情。

    多么讽刺的转变,可她又能如何?想要顺着心情走的结果是,他出现了,喊住

    了她。

    “小妩儿。”严箴将她紧紧地拥进怀里。“我总算等到你了,小妩儿、小妩儿

    ”他的呼喊彰显了他的激情,这月余的分离不仅折磨了她、也伤害了他。

    房乡妩蛲首贴在他的胸膛上,闻到一股淡淡的香烟味。“我不知道你又抽烟了。”

    “你不想我抽,我就不抽。”失去的宝贝好难得才重回手中,只要能哄她心,他什么都愿意做。

    “能这样最好,毕竟抽烟有碍身体健康。”她轻轻地拍了他的背两下。

    他会意地放松对她的搂抱。“我再也不抽烟了,我们回家吧!”他牵起她的手,却发现她钉死在地上的脚,明白表示了不愿随他返家的心情。“小妩儿?”

    她举起手,温柔地理平他被压绉的衬衫、沾满尘灰的牛仔裤。

    “从我们第一次见面开始,你就是一身衬衫、牛仔裤,几乎没变过。”

    “没办法,我就是喜欢轻松,受不得拘束。”愉悦淡了,他隐隐觉得不对劲。

    “是啊!你就像飞翔空中的老鹰,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她的手掌留恋地滑过他粗犷有型的脸颊。

    他无言地望着她,感觉那掌心传来一股温润感,自他的皮肤直传入心底,才想好好体会,她已离去。

    他才热的心又变冷了。“你还是决定要走?”

    她通红的眼眶又开始泛起水雾。“我不停地告诉自己,那件悲剧与你无关,我怪你实在没道理,我努力想找出原谅你的心情,可不管我怎么找,都只有悲伤与愤怒。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知道了,她不能原谅的其实不是他,而是她自己。她的心不容许她与害死她父母的关系人有所牵扯,他们勉强在一起,只会毁灭彼此。

    “我知道了。”他深吸口气,眼眶也红了。

    她睁着一双泪盈盈的水眸直望着他。“我决定离开台湾,也许一年、也许两年、也许十年直到我找回平和,否则我不会回来。”

    他的心狠狠揪了起来。“是吗?要不要我帮你收拾行李?”一字一句如同刨挖着心肺,可他能怎么办?留下她心疼、不留她心碎,不同的选择,却相同的心伤。

    “不必了。”她摇头,每一回相见都只会伤得更重,她已厌倦,就此结束吧!

    “那我送你去机场。”见她又想拒绝,他以指点住她的唇。“就当是我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吧!”

    她哽咽一声,再也忍不住,哭着扑进他怀娌。“我不想走,我爱你,可是我没办法与你相处,对不起,我知道这是我的任性,对不起、对不起”

    “没关系,不管多久,我都会在这里”他哽咽了一声。“等着你,一年、两年、十年,只要你心结化开,随时欢迎你回来。”

    “严大哥﹗”她放声大哭。

    这一日,他们正式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