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我的团长我的团 > 第一百零二章

第一百零二章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龙王殿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特种奶爸俏老婆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a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我们看着那个仍挺得像杆枪一样的人,下意识的每一个人都觉得该让他先出去,包括美国人和英国人。

    真正的死亡和这沙盘上的死亡到底有多大区别?马上要投身这场战争的人会觉得没有区别。这屋里的大部分人已经死了,虞师早已折损过半,换成别的部队早已溃败,但看着虞啸卿你绝不会怀疑他会战斗到最后一息

    虞啸卿出去,其他人也陆续地出去,只唐基在我们身边停下来了一会儿。

    唐基:“龙团长,你要什么?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的团长低了低头,没有说话,于是我感觉到他对唐基有一丝本能的畏惧——也许我更该说戒心。

    我对着那个忙活灶台的小贩发声:“一碗光头饵丝,一碗稀豆粉。”

    那家伙抬了头便看着我的鬼样子发呆。

    我::“看什么看?老子是伤兵,可不会吃了不给钱!”

    小贩便忙低了头:“没事没事。不要钱也可以的。”

    我倒觉得有些过了,我拍了拍他肩,顺便把几张法币放在灶上宽他的心,然后我回到死啦死啦身边,那家伙痛苦不堪地坐着,压着自己的伤口——可他的伤口面积恐怕要多生二十只手才压得过来。

    虞啸卿说休憩,于是每一个人都有地方休憩,连阿译都有他的行军床和食物,而我们被人有意地忘掉了——尽管每个人都知道我们俩最需要休憩。

    我在死啦死啦身边坐下,街头的几张小板凳,一张破矮桌,几小时前被死兽医折磨过的伤口很痛,关键是很累,他比我更痛,更累。但那不是最值得关心的部分。

    我:“日军真会像我们今天这么打吗?这么阴损?”

    死啦死啦瞪眼,他抬手想揍我,万幸,他今天行动不便。

    死啦死啦:“蠢话!从东北到西南!从民国二十年到三十三年!居然还在这里痴心妄想?——自己掌嘴!”

    于是我在自己脸上轻捆了一下,他没错,我问了句愚蠢之极的话。

    我:“你现在跑了怎么样?我给你找套老百姓的衣服。别顺着大路跑,虞师人太多,你在林子里呆着,等到他们开打了,你再往北走。那时候乱了。没人管。”

    死啦死啦:“我不跑。”

    我:“你所有的防线都没啦,就那么一棵树!虞啸卿还有整个特务营和警卫连!你没瞧他眼神吗?你把他的师快打成光杆啦——他赢了就会砍你的头。”

    死啦死啦:“你要的那本地玩意我从来吃不惯。”

    他没理我。是对着端上来的食物说的,那就是我说的形同放屁端上来的是我们今天聊以果腹的东西。我闷闷地端过我的稀豆粉吸拉着,那是一种外观很不好看的稀糊,而死啦死啦吃的是一种类似米线的东西,他玩命地给自己放着辣椒。

    死啦死啦:“你吃得惯吗?”

    我:“还可以。”

    死啦死啦:“这也吃得惯,你可以在禅达住下来了。”

    我:“不关你事。”

    死啦死啦:“我说。烦啦,想过打完仗去哪吗?”

    我愣了一下,这还真是没想过的事:“打完了吗?五年前就说收复失地,倒把自己收到这西南边陲来啦。照这速度,怕是要打到下辈子吧。”

    死啦死啦:“总要完的。去哪?”

    我给出个麻木而平庸的答案:“回家。”

    死啦死啦:“太应付了吧?在胡同里做个歪嘴瘸腿怨天咒地的坏跛子?”

    我:“那你让我怎么着呀?人人打仗不都喊就为回家吗?”

    死啦死啦:“我瞧迷龙就不会回啦,他已经把心里捂着的东西拿出来啦。你呢,总是远得够不着的才说好。你看看眼前这碗。”

    我就看了看那碗我吃一半的稀豆粉,我什么也没看出来:“看什么?”

    死啦死啦:“这么怪味的本地东西你也吃习惯了,这地方只要不打仗,真是不错。烦啦。人这辈子的心力是有限的,尤其打仗,一年耗十年的心,你到时候要是没力气换种日子过,别勉强,你父母就在这,你那小姑娘也不错,你们心里都干净,都年青,别再做舍近求远的事”

    我:“你说这干什么?我用你操心吗?你是不是也觉得自己死定啦?那你跑啊!——要不你扎这破摊上等虞啸卿找你来谈心,我捎了你脑袋跑?我做第三回逃兵?这样他就砍不到你的狗头啦。老板,借菜刀使下。”

    老板莫名其妙地看我。而死啦死啦苦笑,然后吃他的饵线。

    死啦死啦:“你发什么疯啊?不舍得我死就好好说不行吗?”

    我:“我好好说过啦——你跟我说稀豆粉!”

    死啦死啦:“我不会死的。”

    我:“凭什么?”

    死啦死啦:“我不会输。”

    我:“凭什么?”

    死啦死啦:“我要是死啦。弟兄们照样大把地死在南天门上,我哪儿会做这种蚀本生意?”

    我:“其心可嘉。”

    我保证虞啸卿砍了你脑袋后也会这么说,他就是那么个自觉能纳百川的小肚鸡肠。”

    死啦死啦:“他一诺千金的,我脑袋稳当得很。”

    我:“他一诺千金才要砍你脑袋。”我看了看他,我开始意识到什么:“怎么打?说说看。”

    可死啦死啦一副索然无趣的样子,开始吃饭:“不想说。”

    可我开始高兴起来,因为我感觉到一种熟悉的东西,在缅甸、在南天门,这种东西总让我们绝处逢生。

    我:“又要猜?我想想看。表面阵地你看过我也看过,这个没什么。花样在地道里。那天你钻了小日本的耗子洞,回来时臭得像屎,可高兴得很,嗯,三分数啦,画了半天的图。小太爷差点被你害死,六分数啦。”

    死啦死啦:“错啦错啦。换个方向。”

    我:“我才不信。鬼就在这一你说你摸到了那棵树的根,这我信,你干得出来。你干嘛去摸那棵树的根?从山脚到山顶的图什么?你”我忽然愣了,我想到一种可能性,一种只有他这鸟人才干得出来的可能性,我瞪着他,他当没有看见,把那碗已吃光的饵丝捧起来喝汤,喝汤时那只碗整个拦住了他的脸。但他把碗放下时我仍在看着他——我再也不轻松了,比刚才还沉重。

    死啦死啦:“错了啦。一开始就错啦。重猜重猜。”

    可我已经不打算重猜了,我现在不关心他能否赢虞啸卿了,他肯定能,我现在关心的是另一件事,那才是真要紧的事。

    我:“你有办法拿下南天门?”

    死啦死啦:“剩了东西你要吃光啊。我尝口你的稀豆粉”

    我把他去拿的豆粉给推开,一个一直在上恶当的人有理由像我这么愤怒。

    我:“你去西岸不是要找证据让虞啸卿放弃进攻。你是找攻下南天门的法子。”

    死啦死啦:“对呀,跟这顿饭一样,干干稀稀的混着,多好?你又绕糊涂啦?”

    我:“你已经找到了,可你不说,跟我不说,跟虞啸卿也不说为什么?”

    死啦死啦:“啊?什么法子?这么好的事情,我为什么不说?”

    我:“别骗我,都这么熟啦。今天你很怪,知道吗?我以为是被虞啸卿催的。可不是刚才你劝我在禅达安家,我觉得,你很伤心。”

    死啦死啦有点木,然后开始苦笑,连苦笑都很做作:“我没心肺。何来伤心?”

    我:“为什么有办法不说?这办法都能让你想到仗打完之后了,还让你伤心。”

    死啦死啦:“因为没有。你心眼子多得像马蜂窝。”

    我:“我在想地道,你摸到南天门的树根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对啦,你很高兴,你敢跟狗肉打架的,你就敢钻汽油桶那就是拿下南天门的路。对不对?你一个人不行的。要很多人打这种仗,部下只对你信任是不够的。要盲从除了炮灰团,虞师没人会听你的”

    我从一个隐约的感觉摸索着实在,像在沙盘前一样,凭着对我这团长的熟悉和南天门前刻骨铭心的经验摸索出一个打法,然后我被我想到的吓到了,并且我确定这就是我眼前这位的打法。我被吓住了。男人会被吓哭吗?体质羸弱却杀人无算,我一直以为这至少让我比别人坚强,但我几乎被吓哭了。

    死啦死啦看着我的表情苦笑,他知道瞒不住了。

    我:“你疯了吗?!这样去打我们都会死的!你从不说军令如山,可说什么我们都听都信,是因为你带着我们活下去,再苦再难我们抱着团活下去!不用你来为我们发明千奇百怪的死法!——我叫我们炮灰团,那是开玩笑的!你真当我们是炮灰?!”

    死啦死啦:“走。走。”他看了眼那摊上目瞪口呆的旁人:“别在这说。”

    我:“你把脑袋给我好吗?我捎上你脑袋做第三回逃兵!不是躲虞啸卿,是为了让炮灰团的弟兄们活命!你那颗脑袋太惹事啦!——老板,菜刀!”

    死啦死啦:“走走!再泄露军机视与日寇同谋!”他一边往桌子放了点钱。

    我:“给过啦!我请你个拿我们不当人的王八蛋!”

    那家伙很抠门地把钱又收了,掉头就走,我狂怒地跟着。

    我前边那个瘸子比我瘸得更厉害,他跌跌撞撞躲着我,我怒气冲冲追着他。

    我:“你不要说出来!”

    死啦死啦:“我没有说出来。”

    我:“你发誓,发毒誓!天诛地灭!”

    死啦死啦:“我发誓就算说出来,虞啸卿也不会用咱们团的。没看他在沙盘上怎么用咱们团的?备用炮兵阵地而已。”

    我:“自欺欺人!你是短兵相接的天才——虞啸卿说的!这种战不用你用谁?用了你,你又用谁?主力团?特务营?就算你用,他们听你的?”

    死啦死啦:“我不会说的!”

    我:“你现在还在想,说还是不说!——我们都想胜利,谁他 妈不想?!——可怎么又是我们?——别走啦!你看着我!我像不像个活鬼?我们每个人都像。你现在不是看着我,是看着炮灰团的所有弟兄,你告诉我,告诉所有弟兄,我们还有什么没做?”

    他看了我半晌,叹了口气“我真不会说的。真的。”

    我:“那干什么叹气?因为你在纠结,说还是不说,最后一定会说。这就是你说的。对和错,很重要!”

    死啦死啦:“你也觉得说是对的?”

    我:“自己心里要打的仗,自己打去——就像你对我一样!谁跟你说对错?豆过不辣他们分不清对错,不会为了对而死,也不会因为错就不活——可他们和虞啸卿卖一个价,不好不坏,活着!我在跟你说死活!”

    死啦死啦:“他们分不清对错吗?你低估了他们。”

    我:“他们跟着你,我们跟着你,我们只是跟着你,哪怕你要揭了竿子做陈胜王,那也是向死求活。”我在那气极反笑:“知道啥叫一目五先生吗?就是一个独眼的领着四个瞎子,我们就是一目五先生,炮灰团就是一目五。”

    死啦死啦:“那你高估了我跟你们在一起混久了,很快活可真是的我也快要丢失了我的魂魄。”

    我:“快要?就是说,为了你那个要丢还没丢的魂魄,你会说出来?”

    他又看了看我,走开,是逃避,也是决定。

    我:“我看见他们了!”

    死啦死啦回过了头,他惊讶,如其说因为我话里的内容,不如说是因为我有点疯狂的语气。

    死啦死啦:“谁们?”

    我:“死人!”

    说出这个词让我濒临崩溃,我瘫软了,靠着墙,滑在了地上啜泣。我不知道死啦死啦向我靠近过来是出自同情抑或好奇,反正连我自己都不记得我有过这么软弱。

    死啦死啦:“谁们?”

    我:“康丫,李乌拉,要麻,有名字的,没名字的,我记得名字的,不记得名字的,脸熟的,脸生的,我喜欢的,我讨厌的,我压根记不住的,所有的,死在缅甸的,死在南天门的,死在江那边的,回不来的,死了的,都看着我,好像他们还活着,看着我,就只是看着,什么都不说,又什么都说了,看着,看着求求你,我快疯了行行好,求求你。”

    我把自己难受得晕头转向,然后感觉到那家伙触碰着我的肩膀。

    死啦死啦:“你心思不要太重。咱们都只做咱们够得着的事你看,想太多啦,就发噩梦了。”

    我:“谁发噩梦呀?你看得见死人,我们都不信,都说你被鬼催的,现在我知道,你真是被鬼催的。快死的时候就看见他们了,就对面,就南天门,看着我们,江上没桥,他们过不来。我没死,又去看,再看不见了。我想看见不,我不知道是不是想看见。太难了,被他们看着就觉得碎掉了,什么碎掉了,心碎掉了,魂碎掉了。你天天被他们看着,你怎么过来的?怎么还能把我们送去那个地方?”

    他沉默地听着,一边用手轻轻拍打我的肩膀。那不是安慰人的表情,是个凝固的表情。

    我:“他们还好吗?他们缺啥?李乌拉要不要跟迷龙说话?康丫吃了郝兽医的假面条没骂?要麻在那边是不是也跟人打架?我要不要给他们烧点纸钱?那么多人“那么多人,得烧多少才够他们花?”

    死啦死啦:“我哪里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