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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五章 不知归处(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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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前的主子望着地上正值瑟瑟发抖的老宫伯, 只一面拿着手绢轻掖了下鼻子,眉尖微蹙, 是心生厌恶的样子。随行的小中官儿懂眼『色』只打伞尾在旁侧, 偷偷瞥一眼地上跪着的长者内侍, 忙将注意力收了回来, 之后只敢颔首在一旁恭敬以待,只心头活跃, 这宫里跟红顶白,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早已司空见惯,是没什么稀奇的事。稀奇的是平日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一个人也有跪在跟前活似个丧家犬般喊饶命的一日, 当真好笑好笑。

    这厢,瑛酃一面放了手绢,居高临下地望着地上正簌簌发抖的东宫内侍,一双凤眼狭长而温媚, 在入鬓飞眉下微微吊梢,只淡淡喊一句, “童内监。”

    那明明是和熙的语气,温哑的嗓音儿,旁人听不出丝毫怒气,却教人心头发冷。

    “老身……老身在在在此处……请千岁爷安。”

    底下被唤的仍战战兢兢, 只磕头再拜。

    瑛酃看在眼里, 一双凤眸愈发流光溢彩, 勾人得紧,只这绝『色』是冷的,衬得眼角处的描样愈发地凌丽丽。下一刻,他只唇『色』一勾,平声道,“童内监请起。到底是伺候在孝恭顺主子身侧十余年的人,杂家何敢受你如此大礼?”

    这厢童天英哪里敢起来,一句话也说得磕磕碰碰,“老老身……不敢……”

    躲在宫中数十年,跟前这主对付人的招数从前没有亲身见识过,听也总是听过的,那基本是被阎王修罗整治无疑的。

    “童内监既不愿起身,那杂家也便不勉强。你且这样跪着听也是一样的。”,

    说着,瑛酃只走近一步,那芝兰玉树般的身姿借着日华在这墁地金砖之上略略覆一层阴影,他仍居高临下,垂在七章花纹明红敝膝之上的,是金贵的银印青绶三彩,七『色』丝线交绕编织而成美玉杂环。佩了两金丝缠青枝明花护甲的一手且搭在另一手之手背上。

    “你且说说,今日太后叫你到这处来是要安的什么门道?”

    如今正值晌午时分,加之时节已快到春末,故而日华正盛之时,外间日头也毒,洒在地面都是热气。童天英本就心慌,现下更是大汗淋漓。宫中太监涂抹脂粉并不算罕见,只如今这位在蓥訾殿掌事多年的内监此刻因是脂粉涂抹得过厚,只两颊生红的白脸上顺着汗流之处划开几道粉痕,要多狼狈便有多狼狈,滑稽得很。

    童天英一面双手按地,头低得不能再低,颤颤巍巍,“是老身……是老身给鬼掩了心,才到姑『奶』□□上动土。老身这是心头拎不清,不知道是千岁爷的人……”

    瑛酃凤眸一敛,似有些不耐的样子,只回身伸了佩着青枝明花护甲的指于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打断,末了,才缓声道:

    “童内监不必多言。今日你的这番作为到底是出自本意或是孝恭顺太后所为于杂家而言并无二样。杂家现在只挑拣重要的说予你,你且记住了。”,言罢,只见童天英已然唯唯诺诺,佝偻着身子忙是是应道后,他才满意一笑,勾唇漫声,语气且有些顺软阴柔地再道,“杂家护短。杂家的人,杂家且可疼,可爱,可怜,可戏,可欺,可轻。旁人且是半分也碰不得。”

    童天英两眼一转,头低低矮着,脸上的皮肤随着重力耸拉着,他哪里再敢说些什么?只犹犹豫豫地答一句是。这边想罢,抬起头来,两手用力地掌了自己嘴巴几下,一面还笑脸盈盈讨巧道:

    “老身年老心盲,不该对泰坤宫的姑『奶』『奶』动半分妄念。”

    童天英且不知刚才自己跟那小姑子说的话,眼前这恶主听了几分去,若真要计较起来,只怕是蓥訾殿那位出面也留不下自己的这条命的。心里狠狠,咬牙切齿,若非他得了蓥訾殿那位的授意,今时今日他也未必有这个『色』胆去觊觎她人。若非正碰上这恶主与蓥訾殿那位不对付的时候,自己何苦就成了城门池鱼?莫说是个内宫小婢子,便是后宫嫔妃,他背后有人撑腰,背地里偷了过去,还怕有人到政德殿前喊冤不成?

    童天英自认为今日手握大权的内宦大臣对自己发难,不过是借此落蓥訾殿那位主子的面。毕竟一个是东宫之首的内侍心腹,另一个不过是泰坤宫中区区女官,利弊权衡之下,谁都会拿捏,更何况是眼前机关算尽之主?

    瑛酃且回身立在汉白玉抱柱旁瞧外间万丈日华笼罩下雕栏玉砌,琉璃砖瓦的气派景象。冷白指尖轻拂过腕间那一十六颗木患子菩提珠,他漫下目光睨了一眼地上正瑟瑟直抖的人时,白璧无瑕的一张脸映在阳晖下愈发凌厉清冷,末了,装似慨叹道:

    “童内监伺候孝恭顺主子多年。相比揣摩主子心意总是比杂家强个几分。”,说着,忽地语气一转,似想到什么,提醒道,“你且回去告诉主子一声。昨日查出静芳宫的淑妃娘娘皇甫光菱贵为嫔妃之首,暗里与人私通款曲,□□后宫。此等不知检点,有失统率之仪的行为,杂家贵为监栏院之主,掌管宫中内务,为主子分忧,责无旁贷。是故必定为主子拨『乱』反正,还后宫清正之风。现皇甫光菱已收入刑部司,赐跪千莲刺思过。”

    千莲刺,顾名思义跪垫为莲状,上铺满细密尖利银针,人被束缚着跪其上,犹如千针刺向膝盖处,银针皆由特制『药』水涂抹过,因此针进皮肉之躯而血不止,不消一个时辰,整座千莲刺皆被绛血染红,如同红莲怒放。这种酷刑伤不及要害,但往常用起刑来出过人命也是有的,一则失血过多,而则因特制银针之下痛感剧增,活活痛死也是有的。若用这种吏刑认真整治人起来,只怕是不亚于凌迟处死,五马分尸。

    皇甫光菱且不说其身份出身,怎么算也是当今君上册封妃位的,说入刑便入刑,此等狠辣手段不免让人心生胆寒。

    童天英兀自瞪大了眼珠子,大惊失『色』,那皇甫光菱有意向孝恭顺主子投诚,当初也是看出主子有收为己用的意思,才在皇甫光菱向自己示好时受了她的好处。

    “老身老身愚钝……不知……不知如何还如何上禀主子,淑妃娘娘虽有过错……但但是否先行禀明太后与君上,再再做定夺。”

    闻言,瑛酃神『色』自若,玉面薄唇,勾人得紧,光风霁月似的一个人,无端地却教人心底发寒,“杂家说她有罪,她就是有罪。”,说着,他且顿了顿,凤眼吊稍,青枝明花护甲尖儿且轻刮过金织银缠的袖口,音『色』勾缠,一句凌厉,“你也一样。杂家且说你心存谋逆,你便是心存谋逆。童内监且要一试么?”

    这两日莫菁睡得不□□稳,常常于梦中惊醒。许是天气沉闷的缘故,故而觉得心胸郁闷。今夜当完值,往回路走,提着灯时,且心事重重地望着去路。手且隔着衣袖子触了触腕间的双扣镯子,心里气结,但更多地是郁闷,这几日她试了许多方法都无法将这镯子脱下来,抹了香油强行脱,最后手骨勒得生疼也不得法,又不好太过张扬叫人过来帮忙,暂且就此作罢,故而这两日,便是连御前伺候时也是小心翼翼的。

    可她总不该戴着这双扣镯一辈子吧?回头还得另想办法,砸了也好,毁了也罢,戴着这么个东西时时刻刻给自己添堵,难受。

    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已经走过长夹道,不远处传来一阵人声,看过去隐约可见灯火,心下正疑『惑』,才见几个提灯宫人如避鬼神般匆匆而过。略微思索下,便慢下了脚步,正想着要不要去看个究竟,只听见人声愈来愈近。末了,突然听见一声凄厉惨叫飘『荡』在幽寂的高墙长巷之中,不由得叫人心里发『毛』。莫菁被这忽如其来的叫声吓得心神骤惊,还未反应过来,正待要抬首寻声望去,下一刻便见眼前疾速掠过一道黑影,伴随着落地一声响,那黑影落在了脚边。

    这厢莫菁借着宫灯望去,只见一个面目早已血肉模糊的宫人躺在脚边,已然断气,发丝凌『乱』,只一双眼睛似透过汩汩血水死死地盯着莫菁。

    莫菁心神俱『荡』,已然吓得慌不择路,胡『乱』走了几步,撞到了墙根上,宫灯应声而落,她只一手半扶着墙壁,一手捂着胸前衣衫,大口大口地喘气,似乎有血腥味弥漫在鼻腔里,月『色』森然,映着那宫人面目全非的一张脸,她已然觉得有些反胃,胃里似泛起了酸气,捂着嘴干呕起来。

    过了没多久,有几位宫人并着禁卫过来将尸体拉走。那道血痕似拖了长长的一路。未几,几个宫人过来清理痕迹,其中一个喊一声小姑姑将掉落的宫灯重新递给了莫菁。

    那宫人见莫菁脸『色』不对,知道是被吓坏了。看衣饰,知道是宫中女官,只怕少见这种情形,心里也便能理解,只木然地再喊几声小姑姑。

    莫菁忙反应过来,接了宫灯过来,末了道一句多谢便飞快地逃离这地方。一路上心中愁苦哀戚,只想走得快些,走到哪里都可以,她想要逃离这个吃人的鬼地方。

    她跑累了,一面扶着夹道口的门边小声哭泣,耳边却似听见一声幽幽的叹息。莫菁蓦地抬头,见不远处正立着一个倾国佳人,一双眼睛似蹙非蹙,水沉沉地,望向她时有说不出的哀愁。

    莫菁望向她,心头微动,莫听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