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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君自淮上来,不知淮下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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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彦稷帝十八年间,又是一年的三月,正是芳菲开尽夺人间的季节。青竹含铎,新梢出墙。小姑娘打着十六骨油纸伞来到城楼,看着归来的军队。一袭水蓝『色』垂地笼裙,腮颊红晕艳丽地淡淡晕开,弯长的眉下,古墨玉镯子般『色』泽流转的眸子闪烁着连自己也不自知的动人『色』彩。那时小姑娘的头发已经很长了,长到快要垂地,如泼墨绢丝般倾泻而下。她出落得很是漂亮。而来晚氏提亲的贵族子弟也很多,但那时的小姑娘心中早已有人,自小跟在晚云身边,偷偷跟在他背后舞刀弄枪,心『性』倔强,委身于他人是半点也不能的。晚云虽不懂晚琉光的少女心思,但宠爱她如亲妹,自是半点也不会『逼』迫她。

    她与晚云两人漫步在帝都城繁华的夜街,护城河边有经过的画舫缓缓地飘出歌伶温婉的思春曲调。第一次,她走在公子身旁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待到回过神来,拥挤的人群似乎已经把两人冲散,晚琉光立在长街一角,容颜第一次出现了『迷』茫的神情,浓黑的眼睛中流『露』出茫茫然不自知的无措。想来平时要多沉稳装得有多沉稳,其实也不过是个小姑娘,装得再高深也还是个小姑娘。

    “姐姐,你要买桃花吗?”她低眉,看着身旁头上扎着两个小包的小女童,身形很小,却愣是抱着一大捆桃花游走在彦稽帝都的夜街。其实,这也没什么,生活所迫,穷人家的孩子被迫早当家,仅此而已。

    “美人姐姐,你要买桃花么。”小女孩笑着重复了一次,小女孩笑起来很好看,颊边有浅浅的梨涡。大抵平时没有小孩子对自己这么亲近过,一时间竟不知怎么应对,晚琉光微微转了螓首,艳丽的容颜笑意欲显,仔细一看之下,平时的凌冷之『色』也淡了不少。

    捧着很多株桃花漫无目的地走在帝都大街上,街上各种贩卖叫声,映映生辉。她微微凑着鼻尖嗅着绯红桃花的淡香,淡弯的眉目因着这旖旎风情而生『色』不少。几声烟花绽放的声响,几朵绚烂的花样悠然绽放夜空,街上的游人纷纷止步抬头欣赏,越来越多的烟花绽放于天际,五颜六『色』花样繁复,映着整个天空烂漫异常。然而伴着游人的欢呼声混着烟花绽放的轰轰声传至耳际,烟火的流光照映下,映出她血『色』慢慢褪尽,渐显苍白的面容。

    晚云正站在不远处的河堤上,穿着广袖锦袍,衣领处绣着金丝缠绕的云纹,长发一如以往地高高束起,白衣委叠,长身玉立。她看到晚云俊美的容颜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之『色』,他站在人群中很不知所措地抱过欲转身离去的女子,却在怀中那抹白『色』身影挣扎离开,无半点痕迹可寻时,他一个人靠着低垂枝条的柳树,一如从前淡漠而温柔。

    她抱着满怀的桃花走过来,四处依旧人『潮』涌动。

    “我回来了。”

    晚云点头,他还是那个,笑得温柔的年轻公子。

    走着走着,曾经不懂事,在自己还是个小姑娘便轻易对自己许下诺言的晚琉光忽然抱着很多很多的桃花蹲了下来,捂着发酸的鼻子。

    年轻公子见状急坏了,不知所措。

    半晌,她才满脸泪水鼻涕地抬起头来:“三哥,我花粉过敏。”

    晚云一愣,『摸』着她的头,无声笑了起来。

    战事不是时时刻刻都有,晚云难得地在家休养,晚氏宗族中上上下下似乎又热闹了好几分,因着年轻公子亦为晚氏家主,便也不能常常在家休养生息,家主不去打仗便要上朝议事。反正走政.治道路的,早晚都有事要忙,相对于家主的忙碌,平时在晚氏打杂的仆人侍女小喽啰们倒很清闲,想来这还是等位级别的缘故啊。于是很清闲的仆人侍女们平时没事做,最喜欢的便是嚼舌根。比如说某某某今年又多娶了几个小妾啊,比如说某四爷又偷偷在外面养了几个男宠啊……

    其实,这些当然跟他们没什么关系,说得这么热切不过是因为娱乐娱乐大众的同时也顺带娱乐一下自己无聊的小心灵罢了。由此,近期八卦得最多的要数他们常年在外征战的家主,讨论来讨论去也就得出了一个结论,那便是他们的家主早已到了适婚之年了,但宗主夫人的位置却一直悬空着。这些年,随着晚云年年征战,战功赫赫,据闻帝君有意把德成公主赐婚于他。

    几天后,帝君的圣旨果真颁了下来。这对晚氏宗族上下来说都是个天大的喜事,因为这意味着本就身居劣位的晚氏一族在朝中的地位上一层楼,因此晚府就差没连连放喜炮加以庆祝。却不料晚云抗旨不遵,帝君震怒,命人赐以夺命鞭二十鞭,其后便下旨派遣晚云镇守边关,非传令不得回帝都。

    晚琉光闻讯急急跑到他的寝居,看着他背上全是触目的伤痕,闭目躺在床榻之上。她坐在他的身边,嗓音有些颤颤,伏在他的耳边问他:“疼吗?”

    他转首,沉目长睫,巍巍地拉过她的手,覆在自己苍白的唇之上,唇角微扯,无声说道:你别生气。傻人没有答应啊。

    那一刻,她想,晚云神志或许有些不清醒了。

    出了房门,终于在紧闭的门外捂着发酸的鼻子,小声地哭了起来。

    晚琉光忽然想起,那一年,宋洛对自己说过的话。

    君从淮上来,不知淮下事。

    晚上,晚琉光擅自作主地来到听风阁,此时屋中只有一人。

    夜阑无声,明亮的烛火下,房间内只有拨浪鼓的声音,一下一下地轻声摇曳着,而寒玉长夫人坐在摇篮旁边的梨木雕花圆椅上哄着未满周岁的孩子入睡。

    那是寒玉长夫人的夫君与他第四个妾生的孩子,差两个月便满周岁了。今晚长公子宿于孩子的母亲住处,便差人把孩子带过来给寒玉长夫人照顾。

    她走到寒玉长夫人面前,竭力忍着哭声说道:“他明天就要离开了,此后,非圣意不得回帝都,你去看看他好不好?也许以后他就见不着你了,你不是说,你要一直看着他才会安心吗?”

    烛光遥映下寒玉长夫人的面容看不出任何情绪,手中的拨浪鼓停了停又慢慢地摇起来,目光温柔,看着摇篮中的孩子,轻轻哼着童谣:

    “小叶青,小花开,我家小儿在那等着小鹳鸟;

    小花谢,果儿熟,我家小儿摘回家哩;

    太阳落,月儿亮,我家小儿快睡咧……”

    晚琉光终于蹲在寒玉长夫人的跟前,抓着那只摇着拨浪鼓的手:“我知道是你。那天,帝都的灯节,我看到他怀中的女子,是你,我看到了!你说过,你如今一直跟他在一起,那个给你救黄鹂鸟的人,那个很多次经过你闺阁外的围墙,你用梨花扔向他的人,不是你的夫君,是公子,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