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林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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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施耐庵先生巨笔如椽,一部水浒荡气回肠,第五才子当之无愧,一部巨作留给后人多少绝唱。书中一百零八员人物,如金圣叹所评,鲁达是人中绝顶,武松是直若天神。以一字评众位英雄:鲁达阔,杨志正,林冲毒,阮七快,李逵真,吴用捷,柴进良,花荣雅,卢俊义大,石秀警。施公书中人物,后世创造出多少经典:戴敦邦连环画中看图,田连元评书里听音,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多少年来,最爱林冲。

    且看林冲出场,花和尚鲁智深正在大相国寺菜园舞动禅杖,谦谦君子林冲捻须微笑,立在墙缺处喝彩:端的使得好!一句喝彩唱出一段生死情义,一句喝彩引出一段林冲列传。一领单绿罗团花战袍表明禁军身份,一把折迭纸川西扇子暗示儒雅性格。豹头环眼燕颔虎须身高八尺的英雄林冲,斗一丈青时使用一杆丈八蛇矛,这正是三国中燕人张翼德的相貌和兵刃。谦谦君子林冲也许在宋元杂剧中便是相貌如张飞,身手似赵云,忍辱求全象刘备的"小张飞"形象。大宋宣和遗事里有林冲的名字,绰号就已经是"豹子头",但没有他的独立故事,而在晚期水浒题材的元杂剧如李逵负荆里,李逵形象已与水浒传中的十分接近,可以推断是元末明初的第五才子又再塑林冲形象,重新写了八十万禁军教头的人生故事,并在故事里寄托了一些有别于鲁智深、武松、李逵这些草莽人物故事的深沉情怀。

    第七回中林教头刺配沧州道,鲁智深大闹野猪林,当街休妻和野猪林内写尽了林教头的儿女情长和英雄气短。林教头曾经的幸福生活如他禀丈人言:“自蒙泰山错爱,将令爱嫁事小人,已经三载,不曾有半些差池。虽不曾生半个儿女儿,未曾面红面赤,半点相争”但年灾月噩相撞了高衙内,吃了一场冤屈官司,林娘子“况兼青春年少,休为林冲误了前程。”至今读来让人长叹大丈夫身负奇冤,割舍妻儿,仍不失英雄气概。豹子头刺配沧州道,却写尽英雄末路。薛霸将林冲连手带脚和枷紧紧绑在树上,两人拿起水火棍对林冲说道:“不是俺要结果你,自是前日时,有那陆虞候传着高太尉钧旨,教我两个到这里结果你,立等金印回去回话。”野猪林飞出花和尚救下林冲,要杀死两小人时,林冲又忙劝智深:“非干他两个事,尽是高太尉使陆虞候吩咐他两个公人,要害我性命,他两个怎不依他?你若打杀他两个,也是冤屈。”后人读至这里多怪林冲迂腐,其心思令常人匪夷所思。但正是这里重墨渲染英雄末路时爱憎分明的本色,才更教人记得独独此人才是君子林冲,也正是有本回豹子头的韬光隐晦,引出第九回林教头风雪山神庙,陆虞候火烧草料场的大放光彩,自此与大宋赵官家彻底诀别,易经上讲“君子豹变”也许就是这个意思。林冲的被压抑,不只是来自活动范围仅在东京的高俅这个小人,而是来自赵氏集团各色人等:大相国寺,林教头先自手软了;樊楼之上,陆虞候卖友求荣;白虎阶堂,高太尉要当堂腰斩;沧州道上,董超薛霸百般折磨;野猪林里,末路英雄泪如雨下;柴进庄上,还要对洪教头陪着笑脸;牢城营里,被差拨骂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这一切,林冲都逆来顺受,忍了,可陆虞候又来沧州追杀,终于,林冲忍无可忍,一幕风雪山神庙中,灵魂深处的“匪性”如睡狮猛醒,在漫天的风雪中,在大军草料场熊熊大火映来的火光中,猛下杀手,血溅山神庙前的风雪大地,遗下一幅血红雪白的惨烈森冷的图景,从此踏上了夜奔梁山的不归路。

    金圣叹评林冲是上上人物,只是写得太狠,他算得到,熬得住,把的牢,做的彻,这般人在世上,使人都怕,定做得事业来,然琢削元气不少。从林冲身上,我们能够看到堂堂中国人身上“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厚德载物”的精神内涵,所以在鲁智深、武松、李逵等云集的暴力梁山上,独爱林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