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爱难言 > 第九章

第九章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唐枭乘龙佳婿长宁帝军医妃惊世行祸天下史上最强帝后超凡兵王清明上河图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a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方菲不见了。

    当他没有等到她归家那一夜,他判断她消失了,却肯定她并非离开。

    除了几件换洗衣物,屋里属于她的对象几乎都还在原来的位置,包含她常翻阅的几本美术杂志和百科丛书,甚至画具、水彩颜料、一束束的色铅笔,都静静躺在房里的小角落,保持原有的样貌,换下的睡衣也整齐地折放在梳妆椅背上,空气里漾晃着她的气味,彷佛只是上一下洗手间,没多久会浅笑倩兮出现在他身畔。

    女人的无理取闹,意气之举!

    他这么认定着。独睡已不习惯,但他可以忍耐,忍耐到她再度出现也面不改色。原以为她与众不同,没想到本性里渴求的和别的女人没两样。如果以为无故失踪会令他惊慌失措、改变初衷,那么她的确不够了解他,所有的分离难耐必定可以靠意志和转移克服,他和景恒毅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他刻意延长留在办公室的时间,不打任何询问电话,不差遣李秘书做盯梢的工作,他让方菲这个名字不从嘴里说出,隐隐悬挂在不轻触的内心角落。

    但李秘书的眼色为何古古怪怪?每一个前来请示公务的职员为何令他耐心尽失?他的胃口为何沦为以咖啡、三明治裹腹?公司的股价涨停板也只愉快了十分钟?

    他拒绝深入分析,只把李秘书召进办公室,坐在客座沙发随候他差遣,却常常一个上午不说一句话,让李秘书枯坐到打盹。

    他心里盘悬着一个数字,从一到二到三时尚可忍受,到四时,他终于开了口,泰然自若问:“不用顾着方小姐,工作是不是轻松多了?”

    李秘书从恍神中醒转,慢了几秒钟回答:“哪里哪里,方小姐很好相处,照应她一点都不累!”

    “那这四天怎么没听你报告她的行程?”

    这一问,李秘书的胖脸充满惊疑,摸不清老板真正的意旨。他吞吞吐吐道:“景先生,我不知道方小姐落脚在哪间饭店、什么房号,她没告诉我,我以为您知道——”

    他眉头一攒,察觉一点不对劲的味道,再问:“没事住什么饭店?”

    “嗄?”抓耳搔腮,不祥的感觉临头。“马来西亚她人生地不熟,一定得住饭店啊!”“你知道什么?”厉声喝问。

    “我知道的不会比您多啊!方小姐几天前询问我马来西亚的范先生联络方式,她说是您请她问我的,客户资料都在我的档案里啊,我不觉得有何不妥,告诉了她电话号码。她吩咐我这几天不必找她,她要到马来西亚一趟,很快会回来,所以”这对夫妻是怎么回事?

    “到底我是你的上司还是方小姐是你的上司?”他霍地站起,两手撑在桌面,阴沉的神色吓了李秘书一跳。

    “当当然是您,可是方小姐是景太太啊——”李秘书立刻住了嘴,因为景先生又坐了下来,手指揉着眉心思索,早已不搭理他的答案。

    景怀君保持这样的姿势好一阵子,在李秘书快憋不住尿意想起身告辞时,抬头唤住他“有没有确切的回来时间?”

    “没有。”

    否定的答案激起景怀君的怒意,苛刻的责备就要一古脑儿出笼,却适时传来两下敲门声,李秘书倒退着走去开门,瞄一眼门外的倒霉职员,整个人僵立。

    庞大的身躯赶忙朝一旁挪移,哈腰拉开门扇,让顶头上司动气的话题人物亭亭站在那里,一手拖着小型行李箱,满脸是和室内气氛不搭调的亮丽笑容。

    方菲迳自走到景怀君面前,拉了把椅子坐下,隔着办公桌和怒意未消的男人对望。

    “你在生气?”随意就在桌上一张文件空白处写道。

    就这么出现了,比他想象的状态良好,一副准备和他握手言和的开朗丰姿,他压抑着触摸她晒红的粉颊的冲动,硬邦邦道:“逍遥回来了?”

    她毫不以为忤,接续着写:“我到槟城—趟,找雁青阿姨。”

    沉默了许久,他注视着她“我说过别再打扰她不是吗?”

    “放心,没让范先生知道。”

    不满地哼了一声:“你老是不听话,想走就走,方雁青和我们无关,是我的人就别再和她来往,我们的事不劳她过问。”消失了几天原来是找娘家的亲戚投靠去了,幸亏自己没一头热到处找她,让人看笑话。

    她等他歇了一会,气顺了,才笑着又写:“我只是想问清楚当年的事,是什么理由让她这么选择。我得到了答案。”

    这就是她下了飞机直接到办公室找他的原因?他疲倦地揉着额角,隐忍了几秒说道:“你还是不明白,我对她的说法没半点兴趣,伤害已经造成,人都走了几年,说再多都是她个人的自圆其说,事情没办法重来一遍,也没办法让我父亲活过来听到这些说法——”

    她抓住他的手,匆匆写下一句——“景叔叔早知道为什么。”

    他支着下颚,眯眼看她“我父亲快乐的时光屈指可数,如果他真知道为什么,那可见这些原因让他更难受,进而判断力失准,到后来反而对你外公家倾囊相助,不计成本。方菲,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讨论方雁青,我不想听到有关她的任何消息,更不想知道她说些什么影响我们的生活,我能给你的就是我说过的那些,不会有任何改变,别再试图影响我!”

    她慌慌张张站起来,绕过办公桌激切地迫近他,他攫住她的手喝道:“不准再说了,一切到此为止,别让我说出更难听的话!”

    呆站在角落看热闹的李秘书急忙大踏步过去解围,半强迫扶着方菲离开烟硝地,不住地说:“方小姐回来得正好,这几天有几通电话要找您,都转到我这儿了,您看看哪些事要办”

    方菲没有反抗,心乱如麻地跟随李秘书走出那层楼,员工投来的臆测目光她视而不见,思绪混沌中,有一个事实的轮廓逐渐清晰浮现——景怀君对外公一家累积的不满比想象还深厚,婚后三年对她不加闻问想必肇因于此,外公为何仍不顾外界观感与景家结亲?

    上了车,李秘书递给她一张便条纸,上头列着几组电话号码。“您的手机是不是又忘了充电了?几个电话在找您啊!有一通是方宇从美国打来的,一通是医院的杨医师,另外是童小姐——”

    她指着第二个号码,再指指前方,李秘书会意,转动方向盘。“好,时间还早,先到医院去我说方小姐,别怪我多嘴,景先生的个性是不能硬碰硬的,他比景老先生还难说话,连老股东张喜仁的帐他都敢不买,您千万别放心上呐。就我的观察心得,他对您的耐心算是最好的了,否则依他的条件,公司那些爱发春梦的女员工哪可能全都对他敬而远之对吧?”

    她敷衍地笑了笑,算是回报他好心的劝慰。吞了吞苦水,喉咙有些发痛,她的感冒一直好下了。

    bbscnbbscnbbscn

    坐上诊疗室的移动圆椅没多久,她和主诊医师就各自陷入心事,一片沉静无人打破。眼前半秃头的杨医师并非常年替她做术后追踪的老医师,半年前老医师退休后就由他接手部份病患,方菲和他并不熟稔。

    凸额下的眉毛抽动了几次,透过厚镜片,医师仔细打量她的脸庞,盯得她终于正视对方,挺胸端坐。

    “这次拖了三个月才来做检查,很不应该。”开头一句就是指摘。

    她回以歉疚地笑,思绪跟着又飘开。

    “病患和医师充份合作,才能达到预期的治疗效果,光靠医术高不高明,效果有限,你能认知到这一点吗?”

    很虔诚地点头,垂眼却不耐烦地在偷偷瞄时刻——不能长话短说吗?她习惯在这家医院看诊,没有转院的念头,如果他热哀教诲病人,她或许会考虑也不一定。

    “我的作风和退休的老主任不同,我对病患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实,唯有如此,双方的配合度才能符合期待,我可是很不苟同老主任抱持的想法。”

    “明白,我不会再延迟做追踪检查。”她在便条纸上写着。

    “你明白就好,所以我也得很明确地告诉你这次检查的报告结果——”他用力清了两下喉咙,郑重地注视她“你的喉部原患处有异常细胞增生,已有零点五公分直径,化验结果并非良性,恐怕有蔓延之虞,我强烈建议你进一步住院做检查,并且向我详细报告平日的生活作息——”

    她陡然站立起来,上半身前倾,面颊倏然失去血色,困惑、惊惧、不敢置信交错在圆睁的眼里,随手一抄,拿定医师手上的笔,在报告旁写下问句:“这是什么意思?”

    看多了病患类似的反应,他平静得接近麻木。“就是复发的意思。”

    背后的李秘书倒抽一口气,她全身僵滞了半分钟,不死心又写——“不可能的,老医师说过当时切除得很干净,没有再犯的隐忧,我也配合做了多年追踪,一切都很正常——”

    医师伸手阻止她“你的感冒不愈就是征兆,你忽略了它——”

    她抓起那一叠报告,火眼金睛找寻不良的数据和字眼。

    “方小姐,请别激动,我刚才表明过了,我不认同老主任的做法就在于此,病患资料交接时我询问过他,事实上,当年你病况不轻,预估的五年愈后率也只有百分之三十,今年是第五年——”

    不等他说完,她快速写下怵目惊心的五个大字——“医师不会骗我!”

    “老主任无意骗你,他当年受你外公苦苦相托,才说出这善意的谎言,目的是希望你对未来仍抱持乐观的态度,安心度过每一天。也不能说全然无效,这几年不都安然无恙?我希望你接下来能跟我密切合作,一起找出可能的病谤,痊愈的机率才能提升,再拖延我就不敢向你保证——”

    她无心听完,一股强大的悲愤潮涌而至,双臂用力一扫,办公桌面上的文件、电话、档案夹哗啦啦掉了满地,医师慌忙起身,拉住她——“你、你不要激动,你就是太激动才会影响身体——”

    她甩脱他,一脚把椅子踹翻,在一屋子惊呼声中夺门而出。

    “方小姐,等我一下,别跑那么快啊——”

    她置若罔闻疾奔疾行,脑袋似在进行影像回顾展,一张张过往的画面接替不断——乏善可陈的幼年,早熟的年少期,承担义务的成年,不堪回首的病史,难捱的手术过程,名不副实的婚姻,爱上一个男人不,她该想的是外公,外公对她说的任何话、外公对她做的任何安排电光石火瞬间,她蓦然想通了一件事,多年来百思不解的事。

    早在当时,垂垂老矣的外公心里已有数,术后她的病情并不乐观,最多拖不过五年,他替她安排的婚姻不单是为了有人照料她的生活,以及避免她遇人不淑,重要的还是方宇,方宇的前途可以连带受惠。而这个互不干涉的婚姻甚至不会为景怀君带来太久的麻烦,只要她一走,景怀君可以名正言顺地再娶,这一点,才是外公和景恒毅的协议内容最重要的立基点,至于五年内景怀君若心有所属起意离婚,景恒毅赠予方菲的股份仍可以庇荫方宇未竟的学业,否则,依景恒毅的宽仁性格,绝不会勉强景怀君和一个没有感情基础的女人结合

    全都想好了,他们全都想好了,景恒毅对她的诸多怜惜是有原因的,只有她本人,刚刚到医院的前一刻,依旧深信自己能得到完整的幸福——只要她坚持不懈!

    实情却是——从头到尾,命运之神发给她的是一手烂牌,赢面低到难以想象!

    她瘫坐在行人道旁的石椅上,所有和命运对抗的力气霎时抽光,甚于五年前。外公早看穿了她,她的勇气并不如自己的想象,她的坚强都是假像。

    两腿似失重棉花,站起来全无实感,她僵硬地转向人行道另一端,走向二十公尺外撑着两膝在牛喘的李秘书,站定后,从他胸前口袋取出笔和挂号单,在单子背面虚弱地写着——“请您,请您,务必答应我,帮我—个忙,请求您!”

    对上他愁云惨雾的胖脸,她尽力绽开一个振作的微笑,由衷的。

    bbscnbbscnbbscn

    要不要再来一杯咖啡?

    她指指手里的咖啡壶,得到默许后,专注地为景怀君斟满一杯,才为自己添足。

    她变了,说不上来的转化,变得更甜更柔顺,随时随地噙着笑容,但笑得若有似无,类似在惦记着美好的事所引发的良好反应。

    却也非曲意承欢,明显的例子,她送门不再主动送上拥抱,靠着廊柱静静看着他上车,心神飘落在遥远的天边;共寝时,喜欢面对他入睡,偶尔他短暂苏醒,总会发现她尚未合眼,不知看了他有多久。她平时尽可能配合他的要求做事,但也有例外,她近日常下厨,不顾他的反对,做得很起劲。

    一切的争端告了一段落,她再也不曾提及方雁青,一切的相处顺畅无碍,只是她的感冒一直没有完全好,虽然她很守规矩地在服药,还是常看她扶着喉部皱眉头,她总是回答:“医师说没事,我不想吃太重的感冒药,老想睡觉,多喝水就好了。”

    她还是下间断作画,常兴高采烈背着画架出去,天不黑就回家做饭。

    太规律的作息了,反而让平静的幸福感显得不真实,挑剔它又太不知足,他选择接受发展至今的关系模式。她尽职地在做令他满意的小妻子,他聪明地不追问她偶尔的发呆,发呆里有一闪即逝的怅然。

    是不是太无聊了?他的行程满档,抽不出完整的时段陪她出游,她也不曾做此要求,他试着想出两全其美的方法,未有定案,她早他一步提出了。

    “想向你请假一段时间,可不可以?”她边喝咖啡边写白板。

    他讶异地看向她,故意用老板的口吻“做什么用?”

    “我想去看看方宇,他实习课程通过了,开始上班了。”骄傲地笑。

    他对方宇做什么没兴趣,他关心的是她何时回来。他希望她能快乐,一旦要放她单飞,又不十分情愿了。

    “去多久?”顶多放她一个星期假。

    “一个月。”

    他不说话了,眼光落在报纸头条。

    她等不到反应,起身走到他面前,矮身屈膝仰看他,白板送到他面前——“我一向停留这么久的,要适应时差、要替他搬家、要去玩。”

    他还是不说话。她不断啄吻他,俏皮地捧住他下巴,亲遍五官和颈项,他招架不住,带着愠意道:“去就去吧!超过一天没回到家下次就别去了!”

    换她不说话了,黑细的眉峰隐隐牵动着,晃动的眸瞳有一层水气,笑纹消散。他捏她鼻尖道:“不高兴了?我可是受害者,你不在我睡觉可不习惯了,少了个抱枕很难睡得好啊!”微笑又浮现,她认真地看住他,不餍足似地目不转睛,看得他揶揄起她来“舍不得吗?舍不得干脆别去了!”

    她举起两手,在他面前比了一串手语,不快不慢,他佯装不悦道:“在考我吗?明知道我不懂的。”

    她重复比了一遍,比完,在他双唇轻轻印下一个吻,绕过他走进厨房,分明无意要他懂得。他默思半晌,跟着走进去,当着帮佣的面从后搂住她的腰,唇贴着她的耳道:“想知道我会不会想念你吗?我跟你承认,一定会!”

    她停下手边的洗涤动作,拿起勾芡用的一包太白粉,均匀洒了一层在流理台上,以手指在上面撇画字体。

    ——“不必想太久,我会放不下心。”

    他心怦然一动,缩紧双臂,两人陷入了沉默。她用手掌压平弄匀粉末,再写下一句——“我爱你!谢谢你!”

    他当时不知道,那是她对他最后的道别。

    bbscnbbscnbbscn

    王明瑶走到会客室,见到沙发上那道纤弱的身影时,不禁吓了一跳——方菲竟主动上门!罕有且费疑猜,她们之间毫无单独约见的必要。

    “稀客啊!是经过事务所顺道上来看我吗?还是请我打官司?”她故作轻松道。

    方菲瘦多了,表情平静,但有一抹隐忍的情绪在眼波流转间闪现,她从背包拿出一封黄色公文封,先递出一张已写好声明的便条纸。

    王律师,我想麻烦您替我处理一件事,请暂时替我保密,算是律师和客户间的协定。我并非故作神秘,是有事实上的需要,这件事不会损及任何人的权益,请别担心,可以吗?

    她楞了一下,客气地说:“是什么样的事呢?”

    方菲从信封抽出一张腾打好的纸,放在桌面上。

    “授权转让?为什么?”她匆匆扫视过,狐疑不解。

    “对我意义不大,我不需要靠这个生活,我现在过得很好,什么都不缺,但对景先生是好的。”答案全写在准备的第二张纸上。

    “话是这么说没错,不需要通知景先生吗?”她生出犹疑。

    “你是我聘用的律师,和他无关。”笑眯了眼,拿出第三张便条纸。

    她想了想,的确无关,或许方菲想给先生一个惊喜,这不是什么坏事。

    “好吧!必要的文件我会再向你拿,还有没有其它吩咐?”她笑问。

    方菲耸耸肩,接着毫不掩饰地端详她,像欣赏一幅画,认真坦率。

    “怎么啦?还有事?”她突然不自在起来。

    方菲突然向前拥住她,十分友善的,再拿出最后一张写就的纸。

    “谢谢你,谢谢你做的一切,未来如果有必要,请尽量帮景先生,他从不说逗人开心的话,心里其实是挂记的。”

    这话不无突兀之处,仔细推敲,倒也真切,她点点头“他的脾气谁都知道,久了就习惯了,你不用担心。”

    方菲做个松了口气的样子,颔首再次谢谢她,背起背包向她道别。

    她送方菲到事务所门口,不甚理解,方菲将要说的话全都准备得一丝不苟,便条纸不多不少,到底花了多少心思假设?

    她只花了一分钟想这件事,便放弃寻思,反而遐想到另一地方去——景怀君到底爱不爱这个女人?

    bbscnbbscnbbscn

    要感受到一个人的日子不是那么容易,大概需要一星期。

    他的心理准备只足够应付一星期,闷窒和孤单感便开始如影随形,渗入毛孔,甩脱不去。而方菲,只传了三通简讯便不再主动联系,全靠李秘书追踪。

    有目的、有时间性的离开,感受自是和前次有别,但不表示能无动于哀,写电邮表白心念更非不擅表白的他所能为,他仅能将睡眠以外的时间尽量排满活动——短短两周,他参加了三个婚礼、两个满月酒宴、一个丧礼,他甚至考虑参加员工旅游,排遣越来越浓的不安,和累积到临界点的不悦。

    公司能开的会全不能遗漏,听员工报告工作绩效绝对比内心独白有意思,夜宿公司的私人休息室也不足为奇,总之,方菲的这趟单飞旅行将会是他首肯的最后一次,当他暗自下定决心后,开会的心情立刻变得轻快多了。

    “下一位,李副理。”他以下巴指示斜对角的新上任部属,凝神静听。

    “景先生,请等一下。”特助拿着他的专线手机凑近他的耳。“有一位方宇先生要找您,说有急事,接不接?”

    “方宇?”他心一跳,不加思索接过手机。“我景怀君,找我有事?”方宇从不曾拨过这个号码,正确地说,方宇未曾直接和他连系过。

    “姊夫,”方宇年轻陌生的嗓音在彼端出现。“对不起,打扰了你,我只是想询问一下,姊姊什么时候才会过来找我?我等了她好几天了,搬家的东西都打包好了,她是不是改了班机了?”

    “你在开什么玩笑?”他厉斥道“她走了三个礼拜了!”

    “三个礼拜?姊夫才是开玩笑吧?”那一头笑了两声,立即噤声,迟疑道:“是真的吗?可是我到现在没见到她的人,寄了mail给她也不回,手机电话也不通,怎么回事啊?”

    他霍地站立起,脸色转铁青,二话不说,截断通话,笔直走出会议室,留下一室面面相觑的部属。

    他直闯进秘书办公室,准备进行严格的工作检讨,令人惊奇的是,像一早预测到他会找上门算帐,李秘书走出座位,弯腰递给他一封信。

    “辞呈?你在搞什么鬼?”他几乎就要口不择言了。

    “对不起,景先生,我实在没有办法,但是方小姐她不让我说——”一阵哽咽“我想我不太胜任这个工作,您另请高明吧!”

    剧烈的惧意和寒气直逼肺腑,他在脊柱快委顿前摸到了沙发椅背,呆若木鸡地坐下,指着李秘书缓声道:“不要急,我不逼你,你慢慢说,我慢慢听——”

    李秘书欲言又止,转头拉开抽屉,拿出一张报告交在他手里。

    “这是什么?”他瞪眼。

    “方小姐的术后追踪检查报告,就是——”说不出那个字眼,方菲留给他的是多么艰难的工作!

    “是什么?”他无法细读这些隐含不祥的医学专业术语。

    “她以前的病又复发了。医师说,机会不是很高,方小姐不想让您担心,她说,她会找个地方好好治疗静养,如果一个月后没和我联络,就表示其它医师也束手无策,到时,再让我转告您,不必再等她,她感谢您为方家所做的一切——”

    他揉毁手上那张纸,放声大吼:“住口、住口!你疯了是不是?和我说这些没有大脑的话,她一向都好好的不是吗——”

    不!她并不好,她喉咙不舒服了很久,她一直在服奇奇怪怪的药,她的眼圈越来越明显,她的腰更细、肩骨更明显,她避免和他深吻,对他的求欢虽不拒绝但意兴阑珊,是他有眼无珠,视而不见——

    “她去了哪里?”

    “我真的不知道。她让我替她买张到日本的单程机票,她说一定会和我联络,可是我真的等不到一个月了。景先生,真对不起,她逼我发誓不说,否则就不吃药不看医师,这叫我怎么办才好?”

    这是为什么?他满腹疑惑和震惊,这么切身的事为何选择独自面对?她是怎么看他这个做丈夫的?她认为他会如何反应?她甚至完全没有给他机会!

    令人难耐的是,这些日子,她都在想些什么?她怎么能平静如此?怎么能!这就是她所谓的爱吗?为何他感受到的只有加倍的痛苦?

    “把辞呈收回去,去订机票,快去!”他捧着脸,嗓声嘶哑得吓人。

    “去哪里的机票啊?”

    “马来西亚。”

    他会找到她,千方百计都要带她回来!

    bbscnbbscnbbscn

    槟城阳光炽盛,在外头走动一下便感到黏腻,眼前的男人前额却一滴汗都没有,浑身散发着逼人的寒意。

    方雁青优雅地落坐,望向餐厅对面的椰林和花园,细声细气说话:“这么急着找我,是因为方菲吗?”

    逼视良久,他暗沉的脸松动了—点。“是。”

    方雁青调回目光,神情温婉。“你和恒毅一点都不一样。”

    他怒目而视,隐忍道:“我不想谈他。”

    她垂首看着纤纤指尖一会,轻笑“你想谈方菲吗?我不知你想谈什么,方菲做什么都是为了你,她远道而来就是想给你一个安心的理由,你不该因此而责怪她——”

    “我说了我不想谈这些。告诉我方菲在哪里?”

    她一脸错愕和困惑。“你是来要人的?方菲一个多月前就回去了不是吗?”

    他重拍一下桌面,怒不可遏。“这事非同小可,你别和她同声同气,她生了病,我得带她回去,不能错过治疗时机,快说她在哪里!”

    她吃惊得合不拢嘴,呆怔了许久,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握着水杯的手抖抖簌簌。“不不会吧?完全看不出来啊!不会的”低低饮泣起来。

    “她没来找你?”又一个意外!

    她摇摇头,泣不成声。“我不可能收留她的,范先生会怎么想?”

    “你发誓?”他咆哮,顾不得礼数。

    她还是摇头。“你既不相信誓言,又何必让我发誓?你没能看好她,凭什么跟我要人?她是你的责任,不是我的,她这一生——”话狠狠哽住。

    强大的挫败再次席卷他微弱的信心,他在瞬间下了离开的决定,多待一秒都嫌久。

    他步伐不稳地快速走向出口,按住门把,想起了方菲未能开口说出来的事,停了几秒,又缓缓走回来,面对她,姿态温和许多,平静地启口:“我想知道,当年您和我父亲是怎么回事。”

    她抬起濡湿的眼,幽长地叹息“方菲什么都没说?这又是为什么?”

    “是我不对。”他坦诚。

    她低头良久,再望向花园,语气含着凄怨“怀君,很多事是无法清楚论出对错的。当年我父亲要我嫁给别人,不是因为看不起恒毅,而是方家的财务出了问题,那是难以想象的庞大数字,我曾经努力争取饼,说服恒毅和我一起远走,到最后关头,他退怯了,没有赴约,他始终放不下他的母亲和手足,景家全都指望他,我还能说什么?我走入了那段有目的的婚姻,方家家业保住了,我的人生也终结了;我因为前夫的放荡而染了病,一生再也不能怀上孩子,因为不堪暴力相向而身心俱碎。多年后恒毅再找上我,我如何再面对过去、面对他?我再也回不到过去了。拒绝他,是希望他重新开始,再寻良缘,有正常的家庭、有可爱的孩子,这些我都不能给他。范先生是再娶,有子有女,不在乎我的缺憾,我渴求的是平静的下半生,恒毅的爱,早已不敢奢望。有些事,错过了,就再也不能从头选择了,我感谢他为方菲姊弟所做的一切。怀君,我们付出了很大的代价,为的都是别人,你和方菲不同,无论她的病能不能痊愈,请好好待她,请你”她捂住口,拿起皮包就要离开。

    “对不起!”他按住她的手。“对不起,雁青阿姨。”

    了解的善意在对望的泪光里交会,他站起身,拥住了牵系他和方菲命运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