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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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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吃力地扛了一套书,从出版社大门蹒跚地走出来,才把书放进脚踏车前的置物篮,背后就有人叫唤她。

    “方小姐,方小姐!”照例擦着流不完的汗、晃着惹人不禁多看一眼的吨位,辛苦万分地挤出驾驶座。他手上那条手帕应该全湿了吧?

    她看着自己一身毛衣呢裙,很难想象李秘书该如何度过仲夏,现在才是早春呐!

    “方小姐,你手机都不开吗?我拨电话、传简讯给你好多次了,你怎么都不理会啊?”很懊恼地走向她“要不是基金会的人说你可能在这儿,我真不知道要怎么向景先生交待哩!”

    她伸进背包取出手机,打开合盖一瞧,电力早已耗尽。她展示失去光亮的萤幕让他过目,两手一摊,一副勿怪的表情。

    “好吧!好吧!不怪您!”他挥挥手帕,拉起她的手“走啦!已经六点了,上我的车吧!脚踏车就放在行李厢,唔——应该放得进去,不会有问题!”

    她拒绝前进,莫名其妙看着他“去哪里?”双唇明显地开合让他明了。

    “咦?您忘啦?今天是和景先生吃饭的日子啊!”照理她不会忙过日理万机的景怀君,怎么如此忘性?

    “啊呀,我忘了买菜!”她敲敲脑袋。他猜懂她的唇语,做个阻止的手势“不用、不用,忘了通知您,景先生今天开会太晚,没法赶到您公寓去,别忙了!”

    她站着不动,不知他卖什么关子,歪着头思忖的模样。

    “唔——我们直接就到景先生现在的地方去,一样可以共进晚餐。”好似怕她有意见,趁她来不及反应,两只肥掌塞小鸡般将不到他一半体重的她塞进后车厢。

    她很想告诉李秘书不必这么紧张,就算取消约定也无妨,这么急就章共进晚餐应付她太辛苦了,她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客户;不过看到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肥臀挤进驾驶座,满头大汗地转动方向盘,就打消了念头。如果坚持己见让他交不了差,血压恐怕会急速上升,而且,拥挤的驾驶座似乎很难让他轻松回头交谈。

    不过是一顿饭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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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约定的地点让她很意外,是郊外一家十分讲究养生、天然、食材精致的餐厅,她在杂志的美食版面看过,城里只有两家分店,老板好像和她一样姓方。

    共进晚餐的对象让她更意外,当她让服务生带着穿廊绕室,晕头转向来到包厢前时,门外已整齐摆放了两双鞋子,男用皮鞋和女用高跟鞋,里面不只一个人。

    服务生礼貌地敲一下门框,传来应答声时,才拉开缀有古典镂花的厢门。

    架高的檀木地板上,中间是一张方型餐桌,底下挖空让客人方便置脚,餐桌两端,一边是漠然而视的景怀君,一边是一脸诧异的年轻干练女性。

    她微微尴尬地点头,轻手轻脚地上了包厢,绕过景怀君,在靠窗那一头端坐下来。

    “这位是——”左侧的粉领女郎带着职业的客气微笑问。

    沉默的景怀君出人意表道:“我太太。”

    方菲乍听,沭然一惊,往后一退,上抬的膝盖差点撞翻了桌子,她下意识伸手扶稳摇晃的汤碗,一部份溢出的汤汁泼在拇指上,她倏地缩手,女人眼尖,赶紧用湿纸巾包覆她的手,关心的问:“没事吧?”

    她猛摇头,对上那双秀丽的眼,以唇形道:“谢谢,我没事。”

    女人明白她的意思,表情却微有困惑,景怀君淡淡解释:“她这两天感冒,嗓子不好,不方便说话。”

    女人“喔”声表示理解,礼貌地安慰:“辛苦了。”

    方菲质疑地望向他,他很快别过眼,接着介绍女人:“这位是王明瑶律师,我们正在商谈公司股务的细节,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你也点个菜吧!”

    原来如此啊!他可真不浪费一点时间,同时完成两件事。看桌上那些所剩无几的菜肴,两人边吃边谈的商议应该已经进行了一段时间,桌上一角堆了一叠文件,密密麻麻都是数字和盖印,那些就是他的生活核心了吧。

    但,又何必多此一举揭示她的身分?真令人猜不透!

    “咦?是景先生的客人吗?欢迎、欢迎!”从隔壁厢房走出一位高壮的男士,语中含笑,噪声有股热情的力道,和生张熟魏惯的圆滑。

    “是景太太。”王明瑶更正。

    “喔?”生动的五官闪过惊异,很快又漾出笑纹“难得啊!幸会!”

    “方老板,正好,请再多准备一副餐具,麻烦来些清淡的东西。”景怀君吩咐。方菲目睁睁看着方老板,总觉得哪里见过,一时却对不上名字。

    “没问题。”方老板比个ok手势,兴味盎然地瞧着她“景太太有没有特别喜欢哪一类菜色?”

    她愕然,一手探进背包内摸索,想拿出纸笔,景怀君开了口:“就那道百菇鲜锅吧!配一碗什锦谷饭。”

    方老板点头,再看她一眼,笑道:“不介意汤头用乌骨鸡炖红枣吧?可以让你脸色更红润喔!”那张单薄的脸实在弱不禁风了点。

    她感谢地首肯,投在他虎虎疾走的背影上的视线好一阵才调开。

    王明瑶的专心很难不被方菲所影响。身边这位学生模样的女孩就是景怀君传闻中的低调妻子?不像啊!

    她有二十岁了吗?细瘦的骨架穿上毛衣仍不显丰腴,脂粉末施的尖小脸蛋带着透明的白,雾黑的大眼下一层阴影,元气不是很足,但灵动的眼一望过来,似有千言万语,彷佛平日擅于用眼睛说话。

    不懂啊!景怀君竟这样随意打发和妻子的共餐!这对夫妻间有一种难言的疏漠,但又不似感情不睦,女孩没有一丝不高兴的模样,落落大方地就座,好奇不已地打量四面摆设,并且转身朝背后窗外的樱花园景看了好一会,颊畔泛起若有似无的笑,一派年轻无机心,怎么看都不像对了景怀君的味。

    “王律师、王律师?”景怀君拧起眉,对她的分心有些不悦。“照你看来,对方能收到多少份有效委托书?”

    王明瑶赶紧收心,重新接续方才中断的对谈。

    景怀君必然是常客,方老板竟然亲自端上那锅百菇鲜鸡炖汤,替方菲点好炉火,摆上几盘生菜和餐具,殷勤地叮咛“份量减为一人份,要尽量吃完喔!”温暖的笑容使方菲心生愉悦,点头向他回礼,视线又被那说不出的面善脸庞吸引,直盯着他离开为止,还是想不起在哪见过这位壮男。

    她举起筷子,正想向在座其它二位致意要冒昧开动了,发现两人已进入她无法涉入的凝肃讨论,她耸耸肩,调整一下进食心情,深深吸一口浓郁的汤香,全神贯注地吃起来。

    各自相安无事了半小时,她将能下腹的菜全不保留,不必担心吃相不好看,眼前陷入某种问题僵局的男女眼里只有工作。可惜她用餐速度还是快了一些,服务生将餐盘收拾,奉上热茶后,讨论尚未告一段落,她觑看了男人一眼,明了到无论从哪个角度考虑,他都不可能让她先行告辞。

    四下观察了一番,她从背包抽出一本随身画册和色铅笔,稍挪远一点距离靠墙坐着,专心一致描摹窗外看得到的景物。

    不到十分钟,暮色已浓,光线渐失,树影模糊,她作废了一张庭院写生,注意力转回室内,瞟动着眼眸观察,迅速抓住了目标,低头快笔作画。

    这次很顺利地打发完时间,最后一部份空白刚涂满,王明瑶优雅地起身向她道别:“景太太,我先告辞了,抱歉,占了你的时间,改天见!”

    她笑盈盈挥手,发现站起来的王明瑶身段十分修长,头顶快到景怀君耳际,她暗自欣羡,又低下头,修改一下部份细节。

    一片阴影罩住她的采光,她抬起头,不明所以。

    “该走了!”男人以冰冷的公式化口吻提醒。

    她立即利落地跳起来,打开背包,将散落的色笔一一归位,回头一看,脚边的画册消失了,她到处探寻,赫然在景怀君手上出现。

    她伸手就夺,他将画册拿高,微眯着眼瞅她,发出评语:“技巧不错。”垂手递还她“但你觉不觉得,你观察力有问题?”

    她楞住,认真的捧起画册仔细端详,不时左转右斜观看角度,找寻差错。

    画里是两个在交谈的男女,男的两时支在桌面,俯视摊开的文件;女的手撑着腮,直视着男人,两颗头颅相距极近,细部都有交待,十分写实,刹那的神韵亦有捕捉到。她摊摊手,不明白。

    “眼神和表情,注意到了没有?”他指着画面上的王明瑶,冷哼一声道:“她的眼神应该是在思索,并不是倾慕,你画的像是正在谈恋爱的情侣,而不是合作关系的两个人,你说是不是失真了?”说完回身走下包厢,穿上鞋就走。

    她不以为然地噘噘嘴,三并两步跟上他,一样穿廊绕室,返回大厅柜台。景怀君拿出信用卡结帐,柜台服务员忽然交给她包装好的沉甸甸的一袋东西,笑容满面道:“老板特地送给贵宾尝试的新菜色,是百合炖汤,对女孩子尤其好。”方老板正在不远处和一桌客人热烈喧嚷着,见她望过来,抬眉咧嘴笑,她举手挥了几下,双手合十点头,表示感谢。

    景怀君握住她肘弯,略微施力带着她快步走出去,她不时回头张望,脚步偶尔还踉跄了几下,两人站在庭院立灯旁,等着司机将车开过来。

    他两臂抱胸,隐忍了一会,瞥见她还在瞄餐厅的方向,终于忍不住冷讥道:“原来你欣赏的是这一型男人。你大概不知道吧?方老板已经结婚了。”

    她是不是太不懂得含蓄了?从第一眼见到方斐然就目不转晴地盯着瞧,完全没有意识到看在王明瑶眼中是何观感。而方斐然也太莫名其妙,无厘头地献殷勤,他是这里的贵宾,以往也没收过任何汤品尝鲜,眼巴巴讨好家眷就能业绩长红吗?

    方菲在一旁置若罔闻,沉入思索中,大概被说中了心事,才会乖乖俯首。车子一来,他自行开了车门,袖口却被扯住,她用力拍打他的手臂,极为兴奋,还将画册翻新一页,在上头率性写了几个字“我终于想起来了,他长得很像一个电影明星,你猜出来没?”

    “你指的他是谁?”为何如此喜不自胜?她苍白的颧骨竟透了点红晕出来。

    “方老板啊!你瞧他像不像约翰屈伏塔?”

    她认真地将答案凑近他鼻端,不掩孩子似的雀跃。她从头到尾在脑海里打转的就是这件事吗?那油然而生的笑容,竟让他感到几许刺眼,他格开画册,低叱:“幼稚!上车吧!”

    流动的空气霎时凝结。他刻意忽略她的存在,望着车窗外回想与王明瑶的讨论内容,车厢一片沉静。不知过了多久,一张白纸黑字放在他膝上,他开了照明灯快速瞄过,上面写道:“未来如果没有充份的时间,可以不必勉强安排共餐,我不会为了你的偶尔缺席为难你。”

    他斜瞟了她一眼,直视前方应道:“不为难。今天是特地安排王律师在场的,履行同居义务不是自己说了算,还要有证人指证。我们曾出双入对,免得将来你又来一招恶意遗弃罪名,不是让我疲于奔命。”

    她怔了怔,怀疑自己所听到的,提笔又写“何必费心维持这桩婚姻?”

    “这是我父亲的遗愿,虽然这个想法不是很明智,但我一向是个守信用的人,请别破坏我的信用。”他关上照明灯,合上眼皮,拒绝对话。

    一股热气涌向眼眶,她抓着膝上的背包,一秒也不想待在这个充份静音的舒适车座上,向前拍拍司机的肩,指着前方不远处的路边公车站牌,一手预备按开门锁下车,景怀君飞快捉住她躁动的手,沉声喝:“做什么?”

    她一把推开他,不断敲敲按按门边几个控制钮。司机不知所措,请示主人:“景先生,是不是要停车?”

    “继续开!”他箍住她两只手腕,按在她膝上,她惊于他的霸道,一时骇异,忘了挣扎。只见他薄唇附在她鬓边,以仅仅两人听得到的耳语道:“现在下车太早了,你得到我住处履行同居义务,客房已经准备好了,我懂得礼数,绝不会让你睡沙发的。”

    她识时务地放弃了坚持,视线落在窗玻璃上的孤清剪影,心头起了个问号,她的外公到底知不知道,他替她安排了一个怎么样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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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一点都不明白,明明只有一个人,为什么要住在如此空阔、房间数不详的大屋子里?大倒不是真正的问题,问题在它坐落的地点,她几乎可以断定,从大门口走到私家小径,爬上几户别墅共享的柏油小路,再绕到外车通行的连络道,并且轻松地寻觅到公车站牌,是一项不可能的任务!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上了山后,开始起风了。

    房子四周皆是成荫的树篱,风一扫过,除了叶片的沙沙作响声,还有枝哑彼此推挤发出的咿呀声,成了室内挥之不去的背景音效。

    “很抱歉,这里的帮佣只有白天才在,一切都得请你自己来了。”他大略说明了一遍必要的设施位置,指着二楼长廊第一间紧闭的门扉道:“我就睡那一间。客房在客厅右手边走道尽头,盥洗用具都备好了。想吃什么、喝什么很方便,厨房就在附近。有事请用内线电话,上面有标示每一个房间的号码。明天的早餐不必担心,厨子会来准备,还有疑问吗?”

    她紧抿着唇不置可否,迳自走进客房,反手“碰”声关上房门,暂时隔绝了两个人。

    她唯一的疑问是,他生活的乐趣是否来自掌控一切?

    意兴阑珊地注视洁净巧致的床铺,她决定放下一切不愉快,好好睡一个宁静无声的觉。

    简略梳洗一番后躺在床上,只留了一盏小夜灯,闭着眼假寐,五分钟后,发现自己全然想错了,这屋子一点都不宁静,甚至比自己城里的公寓还吵杂;先别说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枝哑挪移声,有一种不知名的怪虫拼了命地在草间长鸣,令人牙痒痒地翻来覆去,刺激她敏感的听觉。

    好不容易在各种细琐的怪声中昏昏入眠,一个巨大的、冷不防的轰隆爆炸声直击她的耳膜,她直挺挺坐起,霎时不知发生了何事,心脏剧烈地咚咚敲动。直到看见了猛烈摇晃的树影间,间歇地闪动一道道白光,才恍悟到山边的天际在打雷。

    仿佛是预告暖春的惊垫雷声,一声比一声惊心动魄,唤醒大地的声光效果十足,把她的睡虫驱逐到一只不剩。她骇然地下了床,抓起床头电话,才想起她根本无法出声。

    紧接着,下雨了,滂沱地敲打窗玻璃,冲别整座山头,风大雨大,窗帘高扬,雨水霎时带进屋内,她赶紧关闭窗子。可这样一来,连绵不断的大雨坠落在各种角落的声音,形成了无法掩耳的噪音,加上投射在墙上的树枝黑影,提供了胡思乱想的素材,忍耐了十几分钟,全副武装对付入侵的各式幻觉,她一刻也待不下去这个房间。

    棉被一抽,把身体裹紧,她冲出客房摸索到客厅,在一阵阵疾闪的电光下找到了楼梯方向,连跑带爬奔上二楼,站在景怀君卧房门前,她举起了右手,握拳就要捶敲下去,立即意识到自己的莽撞。她这是在干什么?把他叫醒又能做什么?让她置身在这令人发毛的大屋子里的不正是他?难不成让他守夜?

    她沮丧地垂下手,可悲地明了她再也不敢回到一楼客房,无论如何,这里总是离活生生的人近一点,远比在那舒适的软床上担惊受怕好。

    她心一横,终于下了个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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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睡得下太好,比在方菲公寓过夜那一次还辗转难眠,并非一场春雷春雨的乍然来袭,他的房间隔音良好,而是附近出现一种难以判别的、前所未有的门板摩擦声,间中甚至夹杂“咚”一声物体碰撞的异音。

    无法置之不理,他终究下了床,静静伫立在房间中央,排除了窗外各种大自然的声源后,他慢慢走向最可疑的门口,轻轻扭转门把,感到门比以往沉重,停了一下,镇定地预设一些可能的情况,再一寸一寸往后移动。洞开一个人的宽度后,脚尖随即被柔软的东西压住,不可思议地垂首查看,门口蜷缩着一团包覆住的不明物,他屈膝蹲下,借着闪电给予的刹那光亮,看清了那团东西。

    她这是在做什么?竟裹着条棉被替他守夜?不,当然不会是这个夸张的理由,她在害怕!

    他上下探查了一回,她背靠着门框席地而坐,采取一个可攻可守的姿势,分明是想近得听得到他的动静,以便他若起床可随时溜回客房,但太过困倦的她,一定是抵不过精力的消耗,盹着了,额角一次又一次垂碰门面,他听到的怪声想必来自于此。

    他望了眼落地窗外的夜色,风雨未歇,想叫醒她,又怕多惹想法,他们之间毕竟比普通室友还不如。

    他挺起腰,欲起身离开,她眉头突然皱紧,往门一侧依偎,却落了空,直接贴往他的左胸,触感生变,她马上警醒,掀开眼皮,与上方一张严肃的男性脸孔正对,狠狠倒抽一口气,全身僵凝。

    “怕什么?你不是自己来的吗?”

    不假辞色地说完,他干脆敞开整扇门,走回那方大床,自顾自躺了下去,没有邀请的意味,也没有下逐客令的意思。

    她动一动酸麻的右臀,扶着门框站直,看见他睡回大床,不再理会她,渐渐安了心,抬脚跨进房里,小心掩上门,门很厚实,消除了大部份令人不安的响声。环顾一遭后,她看中了墙角一座装饰性质的长条椅,轻步走过去,调整一下躺下的角度,盖上棉被,重新入睡。

    窗外渐稀的落雨声,成了催眠的频率,有他在附近傍身,疲倦的她很快合眼。只是山风依旧不止息,吹遍一整夜,吹走了床上男人的睡意。

    他数度起床,查看椅子上的女人是否一个转身就掉落在地,其中一次他忍不住好奇,趋前俯视细看,为何她有办法在只能容身的长椅上安眠,甚至翻身?简直是绝技!

    他断续小憩了几回,直到天色蒙亮,便决定起床不再逗留下去。

    在厨房准备好早点的帮佣,见到梳洗干净的他下楼,恭敬地唤一声:“景先生。”

    他点点头,展开餐桌上摆放整齐的报纸,开始一天之初的阅报活动。

    帮佣拿起扫帚拖把,沿着走道逐一进行清洁工作。景先生从不做无谓的交谈,所以即使她瞥见他脸色比昨天黯沉,缺乏以往的容光,也保持缄默不敢好意搭讪。

    他喝下半杯蔬果汁,看完一份报纸,正要吃下第一口吐司煎蛋,身后楼梯响起一串啪哒跑步声,帮佣张口结舌奔到餐桌旁,食指指着二楼,上气不接下气“那个先生的房间有人——怎么办?”

    他不耐烦地挑眉,视线不离一则引发他兴趣的财经新闻,随口回答:“大惊小敝什么?那是景太太,待会再准备一份早餐,再替她叫车下山。”

    她唯唯诺诺,咽下一肚子困惑,默默提着拖把走回二楼。

    太奇怪了,她在这宅子里工作两年来,从没见过半个女人出现,老少皆无,以为他不近女色,却又出其不意,凭空冒出个景太太来!景太太也罢,为什么好好的床不睡,却可怜兮兮缩在一张椅子上?这个做丈夫的是不是太狠了一点?

    不对不对,这幢大屋起码另有四间空房,就算两人意见不合,互不干扰也很容易办到,不至于委屈至此啊!

    她边猜边走,想到景先生疲倦的面容,忽然红了脸,那张窄小的长椅,两个人要怎么不行不行!再想下去的内容就太缺德了,她可是三个孩子的母亲!

    再次踏进景先生的卧房,她又吓了一跳,椅子上的女人醒了,一头蓬松乱发披肩,睡眼惺忪地看见陌生欧巴桑,立刻回神,想直起腰坐起,忽又龇牙咧嘴苦着一张脸,她赶忙靠过去扶住她“景太太,没事吧?”

    女人向她作势要纸笔,她大惑不解,为何不出口说话?

    她就近在景先生床头取了便条纸和钢笔交给女人,女人辛苦地写了几个字给她,做出感谢的手势。

    “这位大大,请扶我走一段路,我的腰好像闪到了。”

    “您为什么——”她不该多问,这可是人家闺房的私事。

    年轻的景太太却认真地再写几个字回答她,并且露出懊悔的表情。“都怪我,不该选这张椅子,怎么说还是床舒服。”

    那一瞬间,她的脸直红到耳根,不得不承认,她实在小看了景怀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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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怀君并不喜欢切花,连带对插花亦无任何好感,但不知为何有此不成文的习惯,办公室就得有盆新鲜插花点缀,如今这个习惯替他带来了恼意,他决定此事告一段落后,公司全面将插花改为盆栽,省钱省事又绿化环境。

    他手里把玩着卡片,重看了一次上头的字句——

    你始终认为,从你眼里看出去的一切,才是正确无误的,你试着停歇过吗?关注一下你面前的女伴,她多停驻在你脸上的微笑隐含了什么?注意一下餐厅后园那片盛开的樱花林是绯寒樱还足南洋樱?你必然忘了那一餐吃了哪些滋味的菜色,可惜了厨子的精心手艺啊!在你眼里,最美的是数字,最痛快的是赢,最愉快的是全盘控制。

    他打开最下一格抽屉,将卡片拂了进去,面色沉了许久,方按下分机“特助,进来一下。”

    不到一口茶时间,特别助理急匆匆踏进办公室,在桌上摊开一叠资料,扶了扶下滑的镜框,欣慰的语气报告:“这里是掌握股数不小的股东名单,财务长做得很好,五成的外资股东都能掌握,美国那边的李先生也松口了吗?”

    他不置可否“这你不用操心,我会保持连系。”

    “这次公司和伟利两派双方持股数太接近,未来能征求到多少小鄙东的委托书才是胜负关键,您和王律师有对策了吗?”

    “快有眉目了,恐怕我们要提前作业了。”他揉揉眉心,不自主的分神,眼里跃动的都是卡片上的飞扬字迹。

    “景先生,有一件事您应该知道吧?”特助微低垂视线,不敢直视他。“伟利推派出来的董事名单,其中之一是张喜仁先生,张先生他——”

    临阵倒戈!特助想说的是这个字眼吧。

    他闭上眼,不子置评。他早已听到风声,张喜仁决定站在伟利那一派对付他。

    一根看不到的细线紧牵动他的思绪,连结到抽屉里那几张卡片上的笔迹,不断的搜寻、比对、琢磨,他眼皮蓦地一掀,灼亮的眸光令特助微讶,他按了第二个分机键“李秘书,一分钟后进来。”

    “景先生,还有一件事,这事不算大,不过,可能要麻烦您确定一下。”特助指着长串名单中画上红线的部份“这位隐形股东掌握股数不多不少,大概是百分之零点一,在三年前经由景老先生名下转让才持有,过程合法,三年来这位股东没出席过股东会,也没表达过意见,倒戈的机率虽然不高,不过,依现在情势,任何一位搬得上台面的股东都值得掌握,您对这一位有没有一些了解?”

    他引颈一探,暗惊,面色阴睛不定,稍久,才开口“我了解,你可以放心,这个人不会有威胁。”

    特助退出,李秘书擦身进来,景怀君指着电话道:“连络一下当时执行我父亲遗嘱的朱律师,把所有的条文明列给我。”李秘书奉命转身,他又再急急唤住“等一下,花店——对!花店!把花店每次送花到我们公司之前的客户名单弄到手,让我看看。还有,方小姐每天的作息时间”少有的叙事紊乱让李秘书感到很新鲜,歪着胖脸打量着老板。

    景怀君俯身拉开抽屉,指尖捻起今早拿到的卡片,指腹滑过开头第一句——你始终认为,从你眼里看出去的一切,才足正确无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