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宰相大喜 > 第九章

第九章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唐枭乘龙佳婿长宁帝军医妃惊世行祸天下史上最强帝后超凡兵王清明上河图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a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七日之后,逐月山庄。

    入夜时分,阎合那座山庄依山傍水,占地广阔,其中绣阁绮户,回廊曲折,任谁都看得出造价不菲。常州知府贺东林一下轿,便被满目的花树山石所吸引,虽已笼罩在夜色中,一路走去却更觉风光无限。

    这地方他虽不是第一次来,但每一到此都艳羡不已。

    两个男仆提着灯笼在前面引路“贺大人请——”

    山庄的中央是个人工挖凿的湖泊,湖水在月光下平滑如镜,湖中央有座亭子,亭内早已备下果品杯盏。贺东林步入亭中时,瞧见巡抚宓谦已先到此,正恭敬地陪在洛相的身边。

    他这人素来胆小,忙跪下叩首“下、下官常州知府贺东林给洛相请安。”

    紫瑄心中疑虑,只淡淡应道:“贺大人你请起吧。”

    宓谦这才凑过来陪笑说:“贺大人既然见过了洛相,也来见见沈少爷吧。沈家在我江苏一省的声望自不必细说,便是在贺大人你辖下的常州,也多得是沈家的买卖。还是俗话说得好啊,相请不如偶遇,眼下既然有这个机缘,贺大人自当与我这位贤侄多多攀谈才是,日后大家也可彼此都有个照应。”

    他摆出一副两边都热络、左右逢源的模样来,沉湛却负手站在一旁似笑非笑。

    做生意的应酬多,这些虚浮的场面话他自然也听得多,早就腻了。

    而这一次,这位巡抚大人出面邀他和紫瑄来这里,必定不像往日的应酬那么简单。

    其实他早在心里暗暗猜测,那位盐运使阎大人是否要摊牌了。

    天上一弯玉宇冰轮,明月清辉和地上的亭台楼阁相映,夜风徐徐,阎合这个主人却是最后一个到的。他一到便屏退了陪侍在亭中的两名小丫头,眉梢眼角俱透出淡而阴冷的笑意。

    宓谦也摸不透他今晚会做出怎样的举动来,皱起眉抢话“洛相在此,阎大人你这是干什么?”

    阎合无动于衷“下官正是知道右相大人来了我的逐月山庄,才屏退下人以便我们好说话。”

    他竟连参见的礼数都免了,紫瑄也不生气“阎大人要对本官说些什么?”

    岂料阎合暂时收了口,拿过石桌上的一瓶白玉酒壶,一连斟满了三杯酒。

    他将三只白玉酒杯依次排成一列,既不请别人喝,也没有自己喝的意思,却用手指着道:“下官失了礼数,还请洛相恕罪。这三杯酒是下官亲手所倒,每一杯酒都代表了下官今晚要说的一件事。”

    三杯酒,自然是有三件事。

    这下,连宓谦与贺东林都面面相觑,猜不透其中意思。

    紫瑄看了沉湛一眼,才淡淡地接口“既然如此,阎大人有话但说无妨。”

    阎合点头“第一件,便是萧氏那桩灭门惨案。”他说着负手踱开,望着亭外湖中的水色冷笑“那桩案子既然连圣上都惊动了,又累及右相大人亲自下江南,下官于心不忍,只好开口说真话。”

    “阎大人你——”贺东林忍不住惊呼。“此案的责任我一人担着,元凶正是阎某,贺大人担忧什么?”他斜睨了眼旁人,神态嚣张。

    贺东林和宓谦的脸色变得十分困惑,而且相当难看,就连紫瑄和沉湛也一时摸不透他的意思。

    阎合接着又说:“这第二件嘛,不过是给右相大人提个醒。皇上登基未久,朝野未稳,有许多事纵然是皇上,也不是想做就能做的!下官曾派人杀害萧氏满门不假,不过下官在邑州尚有六王爷。”

    他这样说,别人就开始明白他的意暖了,不过宓谦仍暗自恼怒。六王爷虽有一些根基,但现今坐拥天下的终究不是他。说穿了,阎合倚仗六王爷,但洛相的背后却是皇上,两者岂能相提并论?

    紫瑄不动声色地看着他,默不做声。

    阎合指了指第三杯酒,神情中透出一股笃定“这第三杯酒所代表的事,下官本不愿轻易说出口。”

    “咳,阎大人!”宓谦在倏然间领悟到他想说什么,惊骇得连忙阻止“此事无凭无据,不到万不得已,你又怎么能——”

    他冷笑地打断他的话。“抚台大人心软了?难道眼下不是万不得已之时吗?”

    贺东林听得豁然开窍地惊呼“阎大人莫非想说洛相他”

    见他们如此,紫瑄和沉湛对看了一眼,忍不住皱起眉“怎么,这件事与本官也有牵连?”

    初秋夜凉,贺东林竟打了个冷战,和宓谦齐声道:“还望右相大人恕罪!”

    阎合的笑意收敛,忽然做了一个揖“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下官也要请右相大人恕罪。”

    他们这番弄得扑朔迷离,紫瑄的心头不禁罩上了一片阴影。

    阎合缓缓地说:“事已至此,下官尽可将全部实话都说出口。右相大人可还记得初下江南时的事吗?那一次抚台大人将微服私访的右相大人请去他的府中,席间曾献上一壶锦波香,右相大人饮下可无恙?”

    他一提起当日的事,她自然想到了和沉湛初次的不由得脸色发红。

    除了沉湛,别人想的却是另一层意思,宓谦他们当然想不到她脸红到底是为了什么。

    连阎合也没有另生疑心,又接着冷笑“说实话,那壶锦波香中已被下官下了一剂合欢散,药性十分邪恶,只需喝下一口,就非要床笫之欢才能化解,而右相大人后来无恙,不知是为什么?”

    沉湛已隐约猜出他的用心,冷冷地插话“洛相乃当朝宰辅,阎大人做下了这种卑劣之事,居然还有脸反问!本朝的律令虽以宽仁为本,阎大人就真的不怕?”

    “我怕什么?”他竟仍泰然自若“后面的实话,下官还未说完。那日洛相急匆匆离去后,抚台大人曾派人一路跟随,却见洛相进了南悦客栈,正是沈少爷搀扶进去的,是吗?南悦客栈是沈家的产业,我原本以为老板碰巧搀扶客人进门,也在情理之中,不过随后——”说到这里,他又微眯起一双凤眼,笑意阴冷“随后除了沈少爷,未有旁人进到洛相房中,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是你解的毒。”

    听他说完,沉湛叹息地摇摇头“我不得不承认,阎大人,你的手段够毒辣。你那时莫非是想参洛相一个荒yin的罪名?”

    “不错,我本想以此要挟。”阎合也承认“不过后来既是你替洛相解了毒,又何需再用那个罪名?”

    紫瑄脸上的红晕消逝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苍白。

    知源对官场之事不甚了解,但她却是知道的。本朝有严令,为官者绝不可沾染龙阳之好。

    其实造成这般为难的境地,连阎合他们三人都万万料想不到。

    紫瑄若依然默认自己的男儿身分,按那日之事,则不得不承认她有断袖之癖,依本朝律令必罢官夺爵;但若承认她是女儿身,不啻承认犯下欺君大罪。左右皆是死路,实在是一招绝杀!不过偏偏在这时,却有个男仆匆匆跑来,急着回禀“大人,出大事了!”

    阎合正等着要挟洛相和沉湛,闻言冷着脸怒斥“混账,瞎嚷什么?!”

    “大人,从邑州来的快马急报!六、六王爷六王爷他在一个叫无忧谷的地方坠楼身亡!”

    “什么,死了?!”阎合惊得瘫坐在身后的石凳上。

    岂料正应了那句老话——祸不单行。片刻后,又有一个男仆急匆匆地咆来。

    “大人,不好了,东首的凌云阁那边起火了!”他的神情惊恐“是、是个女鬼放的火!”

    阎合的神情随之立即变得古怪,甚至近乎扭曲,他想起了那日醉酒后在暗巷中碰到的那个女鬼青梅

    心虚的人,总是特别容易疑心生暗鬼的。

    “大人有鬼啊!”那男仆吓得忘了规矩,蜷缩在他脚边大呼小叫“她披散着头发,就在那边在凌云阁的火堆里飘来荡去手、手里还拿着一把明晃晃的东西!”

    “不中用的蠢货!”阎合勉强回过神,厌恶地狠狠一脚踢在男仆身上。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宓谦心中也一阵发凉,他凑过去为难地问:“阎大人,这是——”

    “抚台大人用不着担心。”他咬牙竭力挤出最后一丝镇定“眼下洛相和抚台大人都在我的山庄里,就是有什么山妖水怪、孤魂野鬼的跑出来,也必被正气吓退。下官这就去查看是什么鬼在作祟!”

    他说完便走出了湖心的凉亭。

    过了约一盏茶的时间,东首的火势似乎并未削弱,不时传来仆从们的惊呼声。

    贺东林等不住了,结结巴巴地提议“右、右相大人,这山庄里恐怕有不干净的东西,下官以为我们不如——”

    宓谦拦下他的话“不如再等一等,阎大人既然去查看了,还是等他回来再走不迟。”

    紫瑄亦颔首“嗯,我们还是再等一等。”

    她的话音刚落,却有三四个男仆上气不接下气地奔过来禀报“我家阎大人被那女鬼杀死了!”

    “什么?!”这下换宓谦的脸色变成灰白。

    “阎大人刚到凌云阁那边,披头散发的女鬼就突然冲出来,一刀捅进了他的胸膛”

    沉湛走到紫瑄的身旁,冷冷地反驳“要用刀杀人的,不会是真正的鬼。”

    “不错,贤、贤侄所言甚是。”宓谦心有余悸,话音虚软地附和。

    这时其中一名男仆回头往湖岸边一望,吓得整个人抖如筛糠“鬼、鬼妈呀,那鬼要过来了!”他喊着,三四个人已抱成了一团,眼看着那鬼朝湖心亭飘来,抖得活像冬天打赤膊站在寒风里似的。

    宓谦也在微微发抖,两股战战,贺东林则已瘫靠在一旁的围栏上。

    只有沉湛冷眼看着那鬼,低声对紫瑄这:“不用怕,这鬼也是用脚走来的。”

    果然,那鬼缓缓地走到湖心亭前,跪倒在他们面前,而自她袖中哐啷一声掉下地的,竟是一把血淋淋的尖刀。她一身缟素,长发凌乱,在月色下看去,即便是活人也沾上了三分鬼气。

    “你”宓谦勉强定了定神“你是什么人,竟敢谋害当朝命官?!”

    谁也没有想到,女鬼的声音居然十分好听。

    她垂头跪在那里,温软且平静地回答“青梅苟且偷生,只为了等报仇的这一日。”

    “青梅?!你居然还未死!”宓谦大吃一惊。

    她叹了一口气“但青梅的心早已死了。萧老爷是青梅的大恩人,如今他们一家的仇终于得报,我来自首,正是要追随他到地下去”

    bbscn

    一层秋雨一层凉。

    窗外,连绵的细雨仍然未休,窗内的入神情沉郁。

    紫瑄已经思索了良久,几次提笔,又几次搁下,直到房门被打开。

    沉湛走进来,从身后轻轻拥她入怀,柔声问:“阎合既然已经死了,你还担忧什么?”

    她摇了摇头“萧氏一案我再无挂念,皇上圣明烛照,自会有所处置的。”

    “隐退折子还没写好吗?”

    “不知从何处下笔。”她叹了口气“知源,虽然我答应过你,等萧氏的案子一办完就辞官,和你回苏州成婚,不过洛廷轩这个身分”她转眼望着窗外的雨丝更添忧虑“这个身分受先帝知遇之恩,以致年纪轻轻便贵为宰相,在天下人眼中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若突然隐退,皇上一定不会准的。”

    “当然不能明着来——”他抱得更紧了一些“要再想个办法蒙混过去。”

    “蒙混?”她一时迷茫“如何蒙混?”

    沉湛的唇角勾起“你前次离开邑州是装病,这次不妨故技重施,不过正如病理上所言,去顽疾需用猛药,也是所谓‘置于死地而后生’,这一次,我是要你装死。”

    她猛地一惊,睁大眼“装死?!”

    “没有错,是装死。”他郑重其事地点头“昨晚从逐月山庄回来后,我前前后后都想过了,除非你装死,一了百了,否则朝廷必定不肯放人。而你年纪轻轻,若说是厌倦官场,实属无稽之谈。”

    紫瑄不再说话。

    沉湛忽然伸手轻撩起她的袖口,目光落下,看着皓腕上的一只翡翠玉镯,温软地微笑“奶奶她老人家可一直在盼着见你呢。人老了,去留全由天,你怎么忍心让她失望,嗯?”

    她美丽的眼眸中也生出柔情“知源,这些我全明白。”

    他点点头“那好。不过这件事一定要做得妥帖,绝不能让别人生出疑心,况且你眼下仍是当朝宰辅,持盈履满,也不能说没就没了——”说到这里,他凝神想了想,一字一字说出建议“紫瑄,你先写一份称病折子,尽声你在常州旧疾又犯,再无良方可医,弥留之际,上书拜别国君。”

    紫瑄用心地听完,自然有所顾虑“写这个不难,只是我担心”

    沉湛却放开了怀中娇躯“不必担心,我已想妥了。你先上折子称病,不出十日,我安排就在常州的这座宅子里替你‘出殡’,再请江苏一省的官绅写报丧折子呈上去。”

    他说着走开去“我让人再泡杯新茶来,你先把折子写完!”

    待他亲自端着茶具托盘进来,紫瑄已快笔写好了折子。只不过他们却不知道,此时在邑州的皇宫里,逸帝已看完关于萧氏一案的所有详情,气恼之余正等着洛廷轩赶回去呢。

    他又岂能预料到,几日后没见人回来都城,竟只收到了一封称重病的折子?

    bbscn

    而常州这边,沉湛日夜替紫琼安排,七日后,一切总算都已妥当。

    尘埃即将要落定。

    天光还未大亮,东方只露出一片鱼肚白,前院的脚步声却半刻也没有停过。

    只见到处都摆满了旗幡、挽联,空地上堆着数不清的纸人、纸马、纸轿,还有纸糊的金条、元宝一应俱全。供案上摆着祭肴供品,大铜鼎里燃着香,香烟袅袅间,白纱制的帐幔在晨风中飘荡,妇仆丫头们捧着东西在白幔、灵幡间来来回回地穿梭,忙碌中却又让人感到一股寂寥阴森的味道。

    沉湛也已起身,负手站在游廊下,冷眼看着面前白花花的一片。

    一个戴着孝帽的老者三步并作两步地走来“大少爷,人都已请来了——”他说着向旁边一指“这是常州宝华寺里的和尚,右相大人的身分不同寻常,我便多请了些,还有那边是清风观真的道士。对了,还有那百余人披麻戴孝,是专门哭丧的。待会儿抬棺出殡,人都走空了,少爷便可和陆小姐离开,这里的场面活儿我都懂,一定料理得妥妥当当,少爷尽管放心。”

    这位老者正是沈家在苏州大宅子里的管家崔伯,装死送葬的事若交给别人,沉湛终究不放心,便把他从苏州招来,也没有隐瞒,将真相都告诉了老人家,只叮嘱他绝不能让葬礼露出一丝破绽。

    当下沉湛点点头“我知道了,你去忙吧,别出差错。”

    崔伯应了一声,急急忙忙地走开。不出片刻,前院便热闹起来,吹笙的、吹喷呐的、敲锣打鼓的一起奏起哀乐,和尚和道士都在素幔白幛的环拥下席地而坐,闭起眼睛,自顾自地诵起经来,而那些哭丧的,都跪在木棺正前方的空地上,待老总管递了眼色,开始卖力嚎哭。一时真是吵嚷到足以令人头痛!

    那口上等紫楠木棺中所躺的当然不是紫瑄,只是一个泥塑布裹的假人罢了,不过棺中即便真的躺了一个死人,外面这样的吵法,恐怕连死人都会被他们吵得还阳。

    他皱眉走回了房中,见紫瑄却又改扮成了男装,不由得失笑。

    “扮成男装,沿途可省去许多麻烦。”

    “眼下不同寻常,你恢复女儿身才更稳当。”沉湛牵着心爱的人又走回内室,

    “我们骑马回去,万一路上遇到曾经见过洛相的人,你扮男装岂不是让人怀疑?何况”他的笑容更加温柔,如春阳般醉了她的心“我们先回去苏州,奶奶上了年纪,见我领一个男人回去,禁不住刺激,怎么办?”

    待紫瑄换完装,前院已开始辞灵。按规矩,辞灵盖棺后便是出外路祭。

    他们自然不便过去,只得站在一丛浓密的矮花树后,静静地旁观。

    因为当朝的右相大人竟在常州突然病笔,有如青天霹雳,不光江苏一省,就连周遭几个省的大小辟员都连夜赶来,闹得人仰马翻。方才沉湛走入房中后,便有官员陆陆续续赶来送悼,及至辞灵、拾棺,前院已挤满了人,也忙坏了崔伯,每来一个客人他都必须亲自迎接,还得不顾口干舌燥地解释,他家大少爷和洛相一见如故、结为好友,如今洛相突然殁了,沈家便代为入殓安葬。

    不过这么多官员,却独独少了江苏一省的总宪,巡抚宓谦,和常州的知府贺东林。别人不知内情,议论纷纷,按说洛相殁在这常州府,且又在宓谦辖下的江苏,这两人本是最该来奔丧的。

    只有沉湛和紫瑄已得了消息,逸帝在接到有关萧氏一案的奏呈后,便下旨分别夺去了宓谦、贺东林和阎合的官位,但阎合既死,逃过公堂三木之苦,剩下宓谦和贺东林被押去邑州,眼下恐怕已被关入刑部的大牢里。

    崔伯示意盖棺安钉。

    念经哭丧的都停住了口,四下一时静寂下来。

    室内跑出一个小厮,捧着一只木盘,盘中放有五枚铁钉,另有人拿着榔头,在木棺的四角和中央各安了一枚铁钉,每钉一枚还要唱吉句。

    “一点东方甲乙木,子孙代代有福禄;二点南方丙丁火,子孙代代发家伙;三点西方庚辛金,子孙代代发万金;四点北方壬癸水,子孙代代大富贵;五点中央戊己土,子孙寿元如彭祖”

    唱到最后,念经哭丧的又跟着“热闹”了起来,再度吵得令人心烦。

    总算到了时辰,鸣炮后,旗幡引路,鸣锣开道,前院的人抬着灵柩和一干器物依序走得干干净净,来送行的大小辟员们也不敢怠慢,恭恭敬敬地走在队伍中送丧。

    声音已渐渐远去,眼看这件瞒天过海的大事完结了,沉湛才放心地带紫瑄动身回苏州。

    他们轻装简行,只让四五个家人跟随,出了那宅邸的后门,上马启程。

    bbscn

    苏州,沈府大宅。

    他们总算回到家中,见过爹娘后,沉湛便牵着紫瑄去见老夫人。

    老夫人瞅着紫瑄,怎么也看不够,欢喜得两眼都眯成了一条线,连连叹道:

    “真是天佑我沈家,没想随云成婚后不久,今天又有双喜临门奶奶我总算还能眼看着你和玉珑都各自成家啦!”

    沉湛随口问;“奶奶,什么双喜临门?难道玉珑那小丫头”

    老夫人一边摸着紫瑄的手不愿松开,一边眯着眼笑“你们刚回来,一定还不知道,你二娘替玉珑找了一门好亲事,今天人家就要来下聘。我听那些小丫头说,是楚家的小子亲自来送彩礼。”

    “哦,昀阡亲自来我们沈家?”他颇感意外。

    “知源,你二娘也跟我说啦,你跟楚家的那小子是朋友,对吧?”老夫人宠溺地看着孙儿“你要是不信,自己去前厅看一看。”说罢终于放开紫瑄,笑着轻轻将她推进了孙儿的怀里“去吧,一起去!带紫瑄再去见见你二娘他们——哦,还有玉珑那丫头,这几日正要小性子呢,说不愿嫁去扬州。”

    而这时前厅正奉茶着,沈老爷、大夫人和二夫人都在,还有一位模样斯文清秀的年轻公子。

    “玉珑这孩子就是毛躁的脾气唉,有时连我也拿她没有办法。”二夫人忍不住摇头。

    却不知“说曹操、曹操到”她正说起小女儿,沈家的三小姐玉珑便从外面回来了。除了她那四个模样俏甜的“毒”丫头,她自己雪白的小手中还牵了一位仁兄,一路拽得紧紧的,像生怕人家跑了。

    四个丫头当先锋大将,抢先跑进了前厅,一人一句地嚷出声。

    “夫人、老爷,小姐方才偷溜出门,现在已经回来啦!”

    “她还带回了一个男人,说、说是”

    “说是她的心上人!”

    “对,小姐说她早有心上人啦,不劳烦老爷夫人为她选婿,她现在就把他带来。”

    “什么什么?玉珑这孩子又在胡闹什么?”沈老爷听得一愣一愣的,瞪直了眼站起身。

    二夫人和大夫人对看一眼,不禁都皱起了眉头。

    玉珑硬着头皮主动牵起身边人的手,把他领进前厅,但一见到二夫人,她的气焰就弱了许多。

    而那位端坐在椅上的楚少爷,一见来人就讶异地放下茶碗“咦,二哥你们?”

    “楚少爷,害你空跑苏州一趟,对不住,不过我是不会嫁给你的。”

    沈老爷眼见这一幕,惊得快抽风“玉珑,你莫胡闹!你娘早已替你和楚家定下婚约。”

    不过一一夫人认清玉珑身边的那位年轻人后,反而不再皱眉,只无奈地笑看爱女。

    偏偏玉珑还一本正经地顾着说:“其实玉珑心中早有心上人了,若不是娘拼命想找人家把我嫁出去这件事,我本来还想再瞒几日。”她说着又对堂上的楚少爷道:“你请回吧,我喜欢的人不是你。”

    那位略嫌瘦弱、斯斯文文的楚少爷却半点没有失望的意思,他怔怔地道:“沈小姐,你弄错了,你要嫁的人本来就不是我,我只是替我二哥送聘礼。”

    “什么,替你二哥?!”她福至心灵,总算醒悟过来“那你刚才叫他?”

    她慌得急忙松开了对方的手。

    那位座上的楚一二少爷失笑“他正是我二哥呀。”

    “嘎?!”四个“毒”丫头全都像猫咪被人踩了尾巴,惊叫了一声。

    最可怜的自然是玉珑,娇靥先是发红,又一阵发白,羞愤交加,直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这时正巧沉湛陪紫瑄一起走进前厅,别人的注意力多少被他们分散了一些。沉湛一见到小妹妹身边那位白衣俊美的年轻人,便含笑招呼“昀阡!”

    他和楚家二少爷既是老朋友,对方又快成自己的妹夫,见面更觉亲切。

    楚昀阡乍见紫瑄却露出困惑的神情,低声喃喃道“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相像的人?”

    沉湛的心中一动,忙笑着拍拍他的肩“怎么了?”

    他旋即收敛了失态,淡淡一笑,指着紫瑄问;“知源,不知这位是”

    “紫瑄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他笑得温柔“不过我知道,你一定是将她错看成了另一个人。”

    “哦?”楚昀阡诧异“我的确觉得十分相像,不过,你怎会知道我——”

    沉湛打断了他的话,稍稍压低声“昀阡,这事说来话长,等我向我娘和二娘交代几句,邀你去我书房再详细解释。”

    bbscn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在沉湛的书房中,楚昀阡听完原委不禁赞叹“果真是洛相”

    紫瑄温柔地笑看了身边人一眼“我如今既已辞官,那些官场礼节便与我再不相干了,楚公子亦不必拘束,不妨叫我紫瑄。”

    沉湛道;“昀阡,你方才一见紫瑄就怀疑,莫非你之前曾见过她?”

    楚昀阡笑了笑“我去邑州时,机缘巧合之下,曾在舅舅的府邸中见过洛相一面。”

    正说话谈笑间,玉珑却忽然跑了进来,搂过沉湛的手臂撒娇“大哥,你好久不在家里了,快帮我退亲!”她嘟嘴儿撒娇的功夫一流,长睫毛不住捂动着,边说却还边不停地偷瞧面前的那位仁兄,仍是又羞又恨。

    沉湛拿这个小妹妹没辙,宠溺地摸摸脑袋“我才刚回家,气还没喘匀,怎么不去找随云救你去?”

    “唉,二哥和流火新婚燕尔,哪有空理我呀?”玉珑委屈地摇头。

    看着她这一副哀戚又可笑的模样,沉湛也只能在心里无可奈何地摇头。

    真是一个小孩子!

    好不容易哄着玉珑出去,楚昀阡也告辞离开,屋内便只剩他和紫瑄两个人了。

    她依偎在他怀中,柔声道;“知源,我现在只担忧一件事。”

    沉湛亲吻她的发丝“再过一阵子,你就要成为我沈家的少夫人,还担忧什么呢?”

    紫瑄沉默,轻轻叹了口气,才又道:“你方才在奶奶面前,并未提到你那位三叔的事,我不知你心里做何打算?”

    “你是不是想劝我放过三叔,不再提那件事?”

    她“嗯”了一声“他那日既然来看你,又带了许多滋补的药品,可见他心里有愧”

    他拥着娇躯在怀,拾眼看了看窗外的斜阳余辉“紫瑄,我不是睚眦必报的人。那件事倘若让奶奶知道,三叔恐怕会被她老人家逐出家门,无论如何,他总是我的亲叔叔”他越说,眉目之间的笑意便越温柔,越满足“何况连你都为他求情,我怎忍心让你的一番好意化为乌有?”

    “那就好,我担心你和家人起纷争。你和三叔的事情是因为我而起的,倘若和家人反目,我子心不安。”

    她微微一笑,放心不少。夏日余晖斜照在她娇柔的面颊上,显得格外动人。

    望着她微笑的模样,沉湛心念一动,伸手轻抚她柔细的黑发“紫瑄,我有些担心。”

    “何事担忧?”

    “我一直认为,劝你离开朝堂是对的,但现在想想,我一直没问过你,是不是真的想放弃。”他犹豫片刻,苦苦一笑,脸色有些僵了。“也许你从不认为在朝堂上有什么不好,如果没有碰到我,或许你现在还是令人尊敬的右相,我——”

    他话没说完,唇便被她的手给轻轻按住。

    “不,我感谢上天安排能遇见你,知源。”

    她说得有些羞涩,嗓音微哑,目光温柔。沉湛脸上的僵硬逐渐软化散去,他紧紧拥住她。

    眼前的这个女子为他收起了翅膀,她本来可以飞得很高很远,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上之人,但如今留在他身边,甘心成为沈家少奶奶,和他共度此生

    他低头亲吻她软嫩的唇,夕阳的最后一点辉煌余光落在床帐和缠绵的身影上。

    远处传来小菱惊喜的呼喊“小姐”的声音,但却无法干扰沉醉在爱情中的男女了。

    全书完

    *想知道冥婚新娘流火如何拐得沈家二少沈颐的心,请看花园系列南朝一梦之一七月流火

    *想知道瑄王卫天和外族少女藿香的缠绵爱恋,请看花园系列南朝一梦之二麒麟换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