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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狼二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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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九月授衣(上一)  

    未央宫宣室内,刘彻就刚刚接到的军报,紧急招见内朝官员,共商对策。

    何为内朝呢?原来,西汉建国初始,都是由开国元勋或是于社稷有大功劳的臣子任丞相,如萧何、曹参、陈平、周勃等。这些丞相位高权重,在与天子商量国事的时候;天子总要以他们的意见为基本。而丞相所推荐的官员,可以直接任命到九卿的位置,反过来,对于那些有过失的大臣,丞相甚至可以先斩后奏。对于雄心勃勃的刘彻来说,这样的情况是不可容忍的。尤其是他的亲舅舅田蚡(王太后同母异父的弟弟),以外戚的身份担任丞相一职后,任意行使权利,更让刘彻心怀忿意,决心把皇权巩固在自己手中。于是刘彻把朝廷机构改为“内朝”和“外朝”所谓“内朝”者,乃是由原少府属下主管文书档案的“尚书”与侍中(即郎官)、中书组成。内朝人员的官位普遍不高,出身也不一定高,但都是刘彻赏识的学者贤才,有文有武;年纪亦不甚老,和刘彻一般有雄心,有魄力。在他们的帮助下,刘彻审阅公文、谋划国事、起草诏书,可以说内朝成为了国事决策机构。而丞相负责的“外朝”则变成执行机构,也就是公布执行内朝所推出的政令;虽说外朝亦能品评时政,但是再也没有从前那样大的权利了。现如今,刘彻所倚重的一干内朝人等鱼贯而入,恭敬肃穆的按次序排列好。

    御座上的刘彻,蹙起眉尖,一脸严肃,将一卷用竹简写就的军报递给谒者,道:“这是六百里加急军报。是正在黄河边上筑城的大行李息送来的,你们都来听听。”

    谒者恭恭敬敬的接过军报,展开来,以平缓的声音念道:“大行臣李息也。昧死再拜上疏皇帝陛下:今臣接河西匈奴之使者,自曰浑邪王及休屠王,不堪彼主伊稚斜苛责处罚,愿以六万余人马以降。臣愚不能决,唯陛下幸察。臣李息昧死再拜以闻皇帝陛下。”

    谒者念罢,与会众人皆面露惊讶。率先发表意见的是再度被任命为太中大夫的张骞,他感叹道:“六万余人!这笔数目好大啊!自从有匈奴人归降于汉,还从未见过这样庞大的人数——简直就像是举族全迁!”

    听罢张骞略带警惕性的话,一个位于第一列的男子迈出一步,他年约三十五六,眉目固然清爽,然气度中弥漫着冷峻和严厉,足以令人退避三分。但见此人抬起头,仰望刘彻,不紧不慢的道:“陛下,臣记得从前匈奴人归降我大汉,数目最多的是元朔三年(公元前125年),匈奴太子于单和伊稚斜争夺单于之位告败,亡命奔波,携部众二千六百七十九人来归;其次便是元光二年(公元前132年),前翕侯——匈奴降将赵信,携部众一千二百三十六人来归。然拿那两次与此次相比,仿若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刘彻点了一下头,道:“御史大夫记得很清楚嘛。大家再议议,畅所欲言。”

    原来方才说话的那位朝臣,便是当今御史大夫张汤是也。张汤是中国历史上赫赫有名的酷吏代表,本长安杜陵人。他小小年纪便懂得拿老鼠来审问判刑,显示出法家本色,其父认为他天生是狱吏的料,便让他学习刑狱文书。其后,他先后担任长安令和茂陵尉,因自身修养好,名声也好;兼之不顾严寒酷暑,常去拜访三公,很得当时丞相公孙弘的赏识。公孙弘多次向刘彻称赞他,后来他在审理陈阿娇皇后巫蛊(用巫术诅咒,或饲养毒虫和自制毒物害人)案,以及淮南王、衡山王、江都王谋反事件中办事得力,自然很受刘彻器重,升迁为太中大夫,进而再为廷尉。在今年的三月份,丞相公孙弘病死后,他立刻被刘彻任命为御史大夫。御史大夫位列三公,乃汉代政府里的最高级别官衔之一,仅次于丞相一职,与三公中司掌军权的太尉平级。其主要职责是负责监察,辅助丞相监察一切政治设施,所以又被称为副丞相。然张汤任太尉其间,不仅仅是负责监察,他还是刘彻加强中央集权种种改革措施的主要参与者。他的主要成绩是在法律方面,他和赵禹一起编定了越宫律(宫廷守卫)、朝律(朝贺礼仪)和“见知故纵”(官、民对犯罪行为必须举报,否则就是故纵)等法律。不过,张汤在执行法律的过程中过于严酷,还喜欢投刘彻所好,用春秋中的儒家思想来办案,同时以皇帝的意志为准,不惜破坏既有的法律条文。凡刘彻想严办的案件,他就交给严厉的下属去审理;凡刘彻想宽容的案件,他就交给执法较宽的下属去办。但不管怎么说,他都是刘彻极为信赖的文官,可以积极的参政议政。

    且说刘彻既然表态要朝臣畅所欲言,一个年轻的郎官便欣喜的道:“这是好事情!证明我大汉威风远播,匈奴人不敢争锋,唯有俯首称臣!”

    另一个年轻的郎官亦兴奋的附和道:“正是!咱们大汉自立国以来,打了多少年的仗,损失了多少好儿郎,才换得这样的结局!陛下可昭告天下,君民同乐!”

    “是啊,这样的事情,是该宣扬出去,普天同庆!”

    随着这些欣喜的话语,弥漫于朝堂的是一种普遍的喜悦情绪。卫青瞅着那些欢天喜地的同僚,他们的乐观完全感染不了他。相反,他的眉毛拧成一团,多年来的军事生涯让他比安卧屋内的文人更多一份警觉。此刻,他缓缓的,仿佛是自言自语般道:“如果是诚心来归,自然是再好不过了。不过这样的数目,跟一次骑兵大军团,集群出战没什么两样。”

    大将军的声音不高,恰如一阵冷风吹过:不仅刘彻的双目闪烁了一下,就是先前那些脑壳发烫的朝臣们亦为之一愣——他们目目交接,相顾无语,慢慢冷静下来。彼时,霍去病也在列,他心理明明自有想法,却一直不吭气。霍去病的沉默,让站在他身边的桑弘羊大不理解。桑弘羊并不完全赞同大将军的话,他瞟一眼霍去病,还是趋于乐观的道:“说起来,从前的匈奴人降服来归,数目确实不曾过万。但是,今年春夏两季,骠骑将军两出河西,皆战果辉煌。那休屠王和浑邪王节节败退,难道不是因为他们被打怕了,肯诚心归顺么?”

    卫青听了桑弘羊的话,飞快的与外甥对视一眼——眼中颇有满意之色,但他的语气,还是先前那般谨慎严肃:“匈奴人自来骠捍,轻易不肯服输。即便他们一时败于我大汉,按往常的情况来看,当是韬光养晦,不见得会甘心举族以降。再则,匈奴人是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民族,对草原的依恋,便如我们大汉子民对农田的依赖,怎能轻易放弃?至于军报中说到,那两王是因为不堪他们的大单于责罚,才愿意来归。那么,倒底是什么样的责罚,才使得这两王不惜丢弃祖先开拓的肥沃草原,举族全迁?况且,这也只是他们的单方面说法,怎能轻易信之?内中太多蹊跷,实在是令人费解。”

    大将军话已说到这种地步,分析得又在情在理,就是再盲目再轻狂的人,亦会自己推敲得出点内蕴来。因之,连最先表示乐观的那个郎官,此刻也不由得惊叹道:“莫不是匈奴人在使诈?假借降服之名,实则是想来偷袭?”

    先头未曾发言的朝臣,此时纷纷表态:“正是这个意思!想来我大汉与匈奴人胶着苦斗多年,无论他们怎样溃败,也不曾听说伊稚斜要责罚什么人。”

    “是啊,那河西两王忽然搬出这么个理由——确实让人生疑!定然有诈!”

    “既然有诈,自当慎重,可别落了圈套,让匈奴人称心快意!”

    眼见同僚们多少有了醒悟之意,卫青颇感自慰,但听众人言语,仿佛又要走向另一个极端。他忙忙想开口,进一步阐述自己还未说完的观点,岂料张骞却抢了先:“大将军猜测的情况,是极有可能存在的;但我在匈奴生活了十余年,也知些他们的秉性——想来,那两王未必就是使诈。要依臣看来,我大汉当是两手准备:既要招降,亦要备战!”

    卫青大喜,颔首曰:“正是这个意思。如若大意,草率前往,恐要吃亏;如不招降,则显得我大汉懦弱。便如太中大夫所言,做好两手准备,就没什么可以担忧了。”

    听到此处,刘彻的眉头舒展开来,他道:“张骞和卫青所言,甚和朕意。朕最初看到军报时,心底也有这样的担忧。现在君臣既然想到一块,朕决定派得力干将率领大军,前去招降。你们看,谁最合适?”

    张骞的眼睛瞅着卫青,方才大将军的那翻见解,与他的心思不谋而合,使他深深意识到:大将军才是招降的最佳人选。因此,张骞将目光转到刘彻脸上,发现刘彻也正望着卫青沉思,便知两人想到一处去了。彼时,刘彻考虑到招降一事关系重大,既要招降安抚,又要备战应敌,派出的大臣必然要老成持重,机敏果敢,能做到扶大厦之将倾,挽狂澜之即兴——如此看来,此大任非沉稳务实的大将军卫青莫属!主意拿定,刘彻双目炯炯,待要开言,却见霍去病自人丛中走出来,施礼道:“陛下,臣愿往招降。”

    “你?”刘彻盯着霍去病,一时没反应过来,不由得错愕。台阶下的众臣亦讶然的看着霍去病——谁也没把他当作是理想的人选!霍去病仿若不知道自己是众臣注目的焦点,他只是朗声将说过的话复述一遍:“陛下,臣愿往招降。”

    一瞬间的迷惑很快过去,刘彻恢复常态,他瞧着霍去病执拗的双眼,道:“骠骑将军,你为何要去呢?”

    众臣的目光都盯着霍去病,他们也想知道,是什么原因促使年轻的骠骑将军毛遂自荐,揽此重任?然霍去病顿了一下,并未如诸臣所想的那样迅速给出答案。此刻,浮现在霍去病脑海里的,是今年三月份时,皋兰山下漫天飘飞的大雪。都说往事如风,什么样的记忆都会被岁月吹得无影无踪;但是,弟兄们泼散在白雪上的热血绝对不会风干!他们一直真真实实、滚滚烫烫的灼烧着霍去病的心!因为,他发过誓的,他绝对不会让弟兄们的鲜血白流,那河西走廊,它一定属于大汉子民!现在,在这誓言没有兑现之前,男儿大丈夫,怎能把职责转与他人?不错,就现在的情报来看,河西的形势不明朗,是降是诈,一言难定,仿佛比赤裸裸的战争更难把握。所以,陛下心头已经有了人选——那个人选恰恰不是自己!唯其如此,霍去病才更想要去争取!他不否认自己喜欢挑战,也不否认自己争强好胜,但更多的,是一份舍我其谁的自信!这事既然是由他开始,自当由他来结束,别人不能染指!因之,霍去病理直气壮的道:“陛下,古人有云:‘善始者实繁,克终者盖寡。’世人做事,总不希望半途而废,都想善始善终。现在河西的匈奴人来归,不管是真是假,都是前两次打击的结果——这恰好证明臣还未完成陛下委与的重任。所以,臣请求陛下允许臣前去授降,以求善始善终。”

    刘彻咽下一口唾沫,硬生生的将几乎冲口而出的话吞回肚里。实在讲,有那么一刻,他是想一口拒绝的:这招降,毕竟不同于两军对垒的战场——只管喊喊杀杀就可以了!须知这样的场合,敌我双方并不鲜明,角色的转换,降与不降,都只在一瞬间!才十九岁的霍去病,能驾驭全局么?然刘彻仔细的琢磨着霍去病晒黑的脸厐和他坚毅的眼眸,不免想到了李抉的死。刹时,他心内迭荡起伏:或许,这孩子能行!如果说河西第一战,自己仅仅是放手赌一把,把他当作是一枚奇子来试探着使用;那么河西第二战,他凭借坚韧的毅力,不屈不挠的信念,将自身的军事天赋张显无遗——要智谋,他有;要魄力,他不缺;要杀伐决断,他更是信手拈来!面对必然溃败的战局,他尚且能扭转乾坤,一群来归降的手下败将,就算他们藏奸耍诈,焉知他对付不了?想到此处,刘彻自己都感动不已,他有什么理由不相信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雄鹰呢?于是,他热切的看着霍去病,吐出两个字:“准奏!”

    霍去病闻言大喜,忙扣拜于地:“谢陛下!”

    刘彻笑呵呵的道:“骠骑将军,你打算跟朕要几万人?”

    霍去病直起身子,他心愿得到满足,脸上便也隐然有了笑意。只听他大声道:“匈奴人来归六万人,那臣就要一万人吧!”

    霍去病的回答激起一阵轻微而克制的声音——区区万人,这是否太少了?但考虑到骠骑将军过去以少胜多的辉煌战绩,这种声音很快平息下去。众臣静候着,缄默着,就等汉天子表态。刘彻的目光从众臣的脸上一溜儿扫过,他们的疑惑和忧思,正衬托出骠骑将军的自负和魄力,汉天子不由得笑了,他爽快的曰道:“好,好!朕依你,就给你一万人,今晚出长安,两日后到达边界!”

    “喏!”霍去病行礼完毕,甩开披风,大步向外走去。就在跨过门槛时,他想起一事,便回过头来,越过那些呆若木鸡的众臣,只注视着舅舅:他觉得歉疚!照陛下最初的意思来看,很可能这一次,自己是从舅舅那里夺走了一次机会!殊料,卫青展露笑颜,倒拿信任的眼光回赠外甥。其实,方才在张骞和刘彻相中他时,他所想到的最佳人选就是霍去病。自霍去病的河西第二战以来,卫青对这个外甥真是刮目相看。他深刻的意识到:十九岁确实是太年轻了,但唯其血气方刚,才敢想敢为!想当初,自己在汉军崭露头角时,不也是风华正茂,青春年少么?目送外甥远去,卫青心内百感交织,骄傲和感慨一块涌上心来:快了,这个孩子就要和自己比肩而立了!

    刘彻瞥了卫青一眼,对他的心思大体能体味,他待要示意散朝,张骞却迈出一步,急切的道:“陛下,是不是再派个文官随同骠骑将军前往?”

    刘彻目不转睛的盯着张骞,道:“太中大夫,你是担心骠骑将军成不了大事么?”

    张骞低下头,小心的斟酌词语:“不敢。臣只是想:若单单是打仗,匈奴人应该不会是骠骑将军的对手;但现在情况复杂,是不是该有个老成持重的人从旁协助,也好方便骠骑将军临机拿主意。”

    刘彻突然大笑起来,大臣们不知其意,全都惊讶的仰望天子。只见刘彻慢悠悠的问张骞:“太中大夫,还记不记得你是什么时候出西域的?”

    张骞一时想不明白皇帝此问有何深意,便老老实实的答道:“臣是建元三年(公元前138年)出使西域的。”刘彻自御座上走下来,无限感慨的道:“是啊,建元三年!一晃十六年过去了,可对朕来说,往事依然历历在目。当年,朕十九岁,你二十岁,满朝文武,就你敢挑大任,负重责,愿出西域历风险。还记得吗,那时是朕亲自送你出长安——你果然也不负朕的厚望,十三载的苦辛和颠簸,你最终还是回到朕的身边!你说,朕看人的眼光会错吗?”

    张骞讶然,往事便如泉涌,那些点滴过往一齐漫上心头:是啊,弱冠之龄的自己敢肩挑重担,十九岁的骠骑将军为什么就不行呢?无意中,张骞还瞥见了大将军和桑弘羊气定神闲的脸,不由得想到:他们这拨人(包括自己),随侍天子时,不都是十三四岁的年纪么?在岁月的洗刷中,他们谁也没有辜负天子的厚望,都成长为大汉朝的中坚力量!现在的骠骑将军,不正在重复着“英雄出少年”的神话么?想罢,张骞愧叹道:“还是陛下锐敏,是臣想得太过了。”

    刘彻笑笑,亦不再多说,大袖挥挥,便宣布散朝。

    且说霍去病离开未央宫,急冲冲直扑南军军营。彼时,赵破奴与众校尉也才刚从西市采买归来,正凑在赵破奴的营房内,自得其乐的翻检和比较各自买下的东西。

    卫山瞧见赵破奴的包裹里有好些件金钗玉簮,不免取笑道:“赵大哥,你买这样多的首饰,是想着大嫂子戴不了,你再赠与别的小娘子么?”

    赵破奴白了卫山一眼,笑骂道:“你这混小子,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说罢,他自包袱里取出一根玉簮,轻轻用手拂试,深情的道:“这些,都是我家那口子的,谁也别想和她分享!想当年,我们一块从匈奴人的手里逃出来,举目无亲,什么都没有,连肚子都填不饱。可她不嫌我穷,也不嫌我没出息,倒嫁给我,一心一意跟着我过苦日子。我从军的这些年来,一次家也没回过,也攒不了什么钱,家里就靠她一个人操持内外,抚养孩子。唉,她整日里忙碌操劳,荆钗布裙,没过上一天舒心日子。如今,我封了侯,得了赏赐,自然该给她买些首饰,置办些衣服。其实,这哪里就抵得上她平日的辛苦劳累,不过是我自己求得心安罢了!”话说到末尾,赵破奴忆起从前的贫贱生活,小夫妻俩在困境中互相扶持,不弃不离,眼里便有了闪烁的泪光。

    卫山见状很为自己的玩笑懊恼,忙道:“大嫂子是难得的好女人,赵大哥你重情重义,你们可真是一对恩爱夫妻。好叫人羡慕!”

    赵破奴“呵呵”的笑了,他试去泪水,待要在更进一层的忆苦思甜,仆多却突然愣不丁的插口道:“但愿天下女人都是大嫂子这样:不嫌贫,吃得苦,夫妻甘苦与共!只是,她,她不知是不是这样的人。”

    这话的前半部分是说到赵破奴的心坎上了,他本要附和一声,但听完后半阙,不由得讶然。再看其他弟兄,大家亦是面面相觑:这不是明摆着在说另一个女人么?率先反应过来的是高不识,他和仆多一块长大,向来知道这个伙伴无牵无挂,在儿女情份上不曾动过心思——现下他却无限惆怅,定是坠入了情网!因之,高不识狡猾的耸耸眉毛,靠近仆多:“仆多兄弟,难不成有某个小娘子嫌弃你了?”

    看到高不识贼溜溜的眼神布满笑影,仆多自知失言。他是想守口如瓶的,但是卫山和徐自为也喜滋滋的挨上来,缠住他不放:“仆多,你快快招来:是哪家的小娘子?”

    “大男人,有啥害羞的,快说:你和那小娘子是何时何地相识的?”

    弟兄们逼得越急,仆多越吱唔,徐自为便一拍大腿,装腔作势的道:“仆多兄弟,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将军都说过,‘匈奴未灭,何以家为’!除了赵大哥结婚早,咱们骠骑军中,上上下下一条心,都打着光棍。你咋就背信弃义,搭上了小娘子?给你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快交代清楚:说,你是几时认得美人的?”

    见年轻人闹成这样,赵破奴忍住笑,分开那几个涎皮赖脸的家伙,宽慰仆多道:“仆多,咱们都是生死弟兄,什么儿女情长的事说不出口呢?”

    仆多憋红了脸,他本来就满腹情思要找人倾诉,被弟兄们唆使几句,再经赵破奴点拨,哪还藏得住,便把和公孙玥相识的事一五一十的倒出来。待他说完,高不识张着嘴叹息,一派追悔莫及的样子:“早知这样,我就不在焉末国定情了!唉,说不定我也能碰上个如花似玉的汉美人!”

    徐自为啐了高不识一口:“呸!什么东西!你竟敢‘吃着碗,看着锅里’!小心你的心上人从焉末国跑来,拧断你脖子!”说罢,他又满怀同情的看着仆多,道:“唉,仆多兄弟,不是老哥打击你,你的事,怕是有点悬。那姓公孙的,可是长安城里响当当的官宦人家——做过丞相的!这倒也罢了,就是他家一门儒学之士,怕是看不上你这纠纠武夫!”

    “徐大哥说得对,你要是个知书识礼的儒生,或许希望还大点。就怕人家门楣清高,嫌你是个焉末国来的大老粗!”卫山插上几句,更把仆多说得两眼发直,吐不出言语。倒是高不识不服气,道:“儒生有什么好!不就是整天捧着竹简发呆的书虫子么?”

    “错也!”卫山冲着高不识连连摆手道:“老弟,你以为大汉的儒生就是‘绣花枕头一包糠’,‘马屎外面光’么?哼哼,大汉的读书人,懂得的多着呢!他们要会‘礼、乐、射、御、书、数’六种技能,就是礼仪、音乐、射箭、驾车、识字、计算,样样在行。说简单点,就是能文能武。他们这类人,如果得不到赏识,地位自然不如你我;但他们要是找到了台阶,能爬上去,一展宏图,那可是朝庭里呼风唤雨的人物——那时,你我哪有资格与他们相提并论!”

    “啊?唉——”仆多听罢,哀叹一声,眼里蒙上厚厚的阴影。如果说他一度怀有过希望,那么卫山的话,则把他从不切实际的云端上扯下来,狠狠的摔在地上!想着爱情的前景渺茫,这个来自草原的大汉子不免束手无策,垂头丧气。

    看着仆多愁眉苦脸的样子,赵破奴宽慰道:“仆多,事情也不见得尽是卫山说得那样。据我所知,公孙玥是嫁过人的。不过她男人没福气消受,新娘子才过门没几天,他就害急病死了。因为婆婆太厉害,公孙小姐只好回娘家来——对了,说起这个,我倒是想起一个人来。那个人原先一贫如洗,只因娶了一个和公孙小姐一样的女人,后来做官竟然做到九卿的位置!”

    仆多眼睛一亮,一下子就看到光明正照着前方。他急忙追问道:“那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怎么做的?”

    赵破奴刚要回答,却见骠骑将军大步流星的走进来,对着满屋子的人道:“正好你们都在,快随我到武库领取兵器。”

    一听这话,满屋子的人,心都一紧,全收敛起欢笑。赵破奴道:“将军,是不是匈奴人又来犯边了?”

    霍去病的目光扫过众人的脸,他故意不透底,只是狡猾的眨了一下眼,道:“现在时间紧迫,咱们还是边走边谈。”说罢,他率先离开。赵破奴等人虽然不知道是出了什么紧急情况,但军人灵敏的嗅觉,使他们意识到战争的存在,他们便果断的将所买的东西胡乱一裹,塞到箱底,都追着将军去了。其中,要数徐自为和卫山最兴奋:在追随骠骑将军的几个亲密弟兄中,只有他俩没得封侯——这多少是个遗憾!现下好了,机会来了!他们不由得摩拳擦掌,热血沸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