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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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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医院再度通知父亲住院,说要详细检查。

    我心中觉得不对,问医生,医生只会说一切等待报告出炉;问父亲,他又像个问嘴葫芦,半字不吐。

    我很着急,在病房中一直缠着他,哀求着问:“老窦,你不要欺侮我年纪小不懂事,跟我说情况到底怎样好不好?”

    “耐心点,等人到齐了再说。”父亲疲惫地回应。

    到底父亲在等谁?我满心不耐地等着,结果门一开,沈夫人和沈恩承走了进来。我从椅子上站起,招呼他们坐下。

    父亲和沈夫人点头示意,两人默默看着彼此良久。而沈恩承,站在亲生父母之间,不知他作何是想,他垂着眼,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穆穆。”父亲突然叫我。

    “是的。”我恭谨地应道。

    “以后,你就和沈夫人一起住吧。”

    “为什么?”我忍不住爆出声。

    “儿啊,我也是不得已的。”父亲背靠在枕上,满脸不忍的神色。

    “我不懂,为什么要我住到沈家去?我和他们又没关系!”我简直快发作了,只好拚命压抑。

    “穆穆,你冷静下来听我说。”沈夫人细声细气地道。

    我看了站在窗边、俯视街景的沈恩承一眼,他好像一点都不在乎这房中发生的事,心思彷佛飞往别处去了。

    “你说,我听。”我坐在床沿,拉住案亲瘦骨嶙岫的手。

    “这事,要从你母亲身上说起”

    我一听,背脊不由自主地打直。

    “我和你母亲,原是很要好的朋友,这你是知道的?”她询问我。

    我点头,发觉父亲的手心出汗。

    “但你不知道,其实我和你的母亲,在很久很久以前,是一对恋人。”

    瞬间我五脏翻搅,忍不住反驳起来。“沈夫人,你没说错吧?我母亲怎可能和你”“别打断人家说话。”父亲在我身旁轻轻说道。

    “你母亲名叫富碗柔,我和你母亲,是高中同学,我们那时感情十分好”“我当然知道我母亲的名字!”我不顾父亲的劝阻,执意说道:“她原姓富察,是满州人,而且是属于上三旗的镶黄旗贵族后裔,我母亲如果出生在旧朝代的话,必定是位身份尊贵的格格。”

    “你说的没错,她的确当得起那身份。”沈夫人看着我,继续说:“可是那时富家已经家道中落,再说她又是私生女”

    “你胡说!我母亲怎可能是私生女!”我从来没听说过。

    “我没说谎,你母亲的确是情妇养的。”沈夫人紧盯着我。

    我还想辩驳,父亲制止了我。再看一眼沈恩承,他靠在窗子上,眼睛闭起来,看起来好似睡着了一般。

    “后来你母亲被富家赶出门,而我又是从小甭家寡人一个,就和你母亲同住一起,我们的感情,就是在那时浓了起来”她叹息。“我们好不容易熬到高中毕业,当然不敢奢望上大学,可是就在这时,你母亲的远房亲戚居然找上门来,说愿意资助你母亲继续就学。你母亲很爱念书,欢喜的什么似的,可是又不忍心离开我,我告诉她,有机会念书就去念,用不着顾忌我”

    她低下头来抹泪,那模样看来着实楚楚动人。

    我母亲居然和她是情人?我不敢相信,又不能不信,因为父亲连吭半声都没有,可见早就知晓了。

    “你母亲就跟着那门亲戚去了,我一个弱女子孤苦伶仃,这时,又碰上了沈刚这个人”她的脸胀红起来。“他是个豪门子弟,而且一脉单传,立意要替沈家留下根苗来,所以他在外头结交许多女友,哄着她们说只要生儿子的,就娶她作老婆,所以我表面上我是无法维持生计这才去投靠沈刚的,但实际上我根本是贪图逸乐,再者也想在沈刚身上弄几个钱,好有面子去见你母亲”

    我递手帕给沈夫人,她对我感激一笑。

    “你母亲那门远房亲戚,可是道地的书香世家,不仅供你母亲上学,还把她熏陶得像位名门小姐,在大学里出尽锋头。我一方面奉承沈刚,一方面想着你母亲,但只有我去找她,从来不敢让她来找我”她语音哽咽。

    她当然不敢让我母亲知悉自己入了情妇这行。

    “其实我既羡慕又嫉妒你母亲,羡慕她有亲戚可以倚靠,又嫉妒她运气比我好有次我偷偷去学校瞧她,居然撞见她身旁有名男子,我问她那是谁,她才告诉我那是她的未婚夫,她的远房亲戚原来是她定亲的那家!”沈夫人语气激动起来。“我当时深觉被骗,满心以为被你母亲背叛了,恨不得和她同归于尽,可是到头来我又下不了手,只好一个人黯然离去。后来我愈想愈气,心中又妒又恨,打定主意绝不让你母亲称心如意,于是我刻意接近你母亲的未婚夫婿,使出卑鄙的手段和他发生关系”

    她开始泣不成声,满室里只听见她的啜泣,我整个人呆掉了。

    “你母亲知道后伤心欲绝,竟从此下落不明,我和她的夫家都疯狂找她,可是却渺无芳踪,后来我发现我怀孕了我自己也不知道是沈刚还是那人的,直到孩子出生,我一看孩子的相貌,心想这是多么漂亮的男孩子呀!竟在医院中疯狂地笑了起来”

    我呆滞的心思被这话震惊而醒,颤抖地说:“那个人我母亲的未婚夫!是我父亲?”

    沈夫人沉入自己的世界中,根本没听到我说的。“我一方面感叹造化弄人,一方面又清楚知道,沈刚非娶我不可了,可是他永远不知道孩子不是他的,只要我瞒住孩子的出身,我们永永远远都不会回去过挨饿受冻的日子!”

    我听得心灵震颤,忍不住看向沈恩承,可是他背对着我们看向窗外。窗玻璃上映着他清俊的面容,颊上有淡淡一行泪,我连忙转头不忍看。

    “天如人愿我成了沈刚的正室夫人,我当然明白结婚后他依然在外拈花惹草,但只要他能供我们母子衣食无缺,我才不会去计较这些。可是千算万算,还是算不过天老爷!早知道后来会发生那样的事,我一定会把沈刚这下流胚子管的严死,甚至阉了他也再所不惜!”她说得咬牙切齿,我终于明白,沈恩承那激烈的性格是遗传谁的了。

    “后来到底怎么样?”我轻轻问。

    “你母亲一失踪就是八年,这期间,我和楚谦都不停找她。”她抱赧地看父亲一眼。“可是当她再度出现在我面前时,竟已是个大腹便便的孕妇!原来她离开后就一个人自立更生,可是身子一向娇弱,没多久就病了,饥寒交迫时有人伸出援手,为了报恩就跟了那人,而那个人那个人居然就是沈刚!”

    我一听唬地从床上跳起来,指着她叫:“你说谎!谁听你在胡说八道,我是我父亲的女儿,你别把我跟沈家拉扯上关系!”

    我又是哭又是闹,父亲一把将我搂住,急切地道:“穆穆,别这样!都是我们不好,都是我们的错!”

    一听父亲这样说,我整个人崩溃掉了,在父亲怀中几近疯狂地叫喊着:“为什么?这到底是什么世界呀!我不相信,老窦你骗我你骗我你骗我你骗我”

    我叫到后来嗓子哑掉,还是干声喊着,父亲心痛极了,将我紧紧抱着安慰。“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和恩承”

    “这怎么会是你的错!”沈夫人声音高了起来。“如果不是我拆散你和阿柔,阿柔也不会”

    “后来呢?”我从父亲怀中抬起头来,恶狠狠地盯着她看。

    “我和你母亲见面那天,恩承也在的,不知他记不记得”她愧疚地看儿子一眼,再继续说:“我告诉你母亲,这么多年来,我们一直在找她,尤其是楚谦,你母亲一听到这个名字眼泪就掉下来,我这才知道她真心爱的人是谁我劝你母亲离开沈刚回到楚谦身边,因为这些年来他一直等着你母亲,以至于都四十岁了还不娶妻我做错的事情太多了,满心想要弥补你母亲,希望她能有个好归宿,所以极力劝她和楚谦复合当时你母亲只是怔怔地看着我,那眼神,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后来她当真照我的意思和楚谦在一起,没多久两人就出国,从此再也没有下落直到二十年后你父亲打电话给我,说你们回国了,要我好好照顾你,但又怕你不肯接受安排,所以才请你来当我的英文家教我原不知你母亲在生你时就过世了,你告诉我我才知道,我既痛惜你母亲之死,又心疼你孤苦无依,所以打定主意一定要对你好”“我、不、稀、罕!”我一个字一个字冷冷地说道。

    沈夫人满脸惨痛的神色,父亲用力拉我过去面对他。

    “你不可以这样对她说话!”他表情非常严厉,他从未对我这样凶过。

    “我、我”我哇声大哭。“老窦,你不要我了是不是?你要把我送给别人了是不是?我不要离开你啊老窦,你是我的老窦,我这辈子就你一个老窦!”

    父亲抚着我的颈项,听了之后也泪如雨下。“乖女,不是父亲狠心不要你,而是而是”

    “而是什么?”我跪在床前,握住案亲的手。

    “爸爸再活也没多久了,不得不把你给人”

    我听了几乎要跳起身子,沈恩承也从窗边走过来,表情凝重地问父亲:“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得的病是末期肝癌,半年前就诊断出来,所以我才带穆穆回台湾,拜托你们照顾她”

    “不!”我又狂吼出来。“你一定在开我玩笑吧!”

    “女儿呀!”父亲疼爱地摸着我的脸颊。“这次是真的了,你一定要坚强,就像我往日教你的那样”

    此刻我已经无法言语,跪在床边,一脸是热泪,一头是冷汗。

    “穆穆,前因后果你都知道了,你以后就跟着沈家人过活,别去抗拒好吗?”父亲用吩咐的口气对我说。我慌乱地摇头,死也不肯俯就。父亲瞪着我怒道:“那你是存心要我死不瞑目吗?”

    “不要说死!老窦你不会死,你绝对不会死的!我、我”我使劲拉扯着父亲哭泣。

    “恩承,这丫头交给你,她快把我骨头摇散了!”

    父亲把我推到沈恩承怀中,他紧紧地扣住我,不让我乱动。

    “芝琳。”父亲这时叫出一个陌生的名字,沈夫人听了怔住,我也怔住了。“穆穆以后就拜托你了。”

    父亲对沈夫人这样说,接着要起来行礼。

    沈夫人连忙止住他,含着眼泪说:“快别这样,是我误了你这一生”

    “芝琳”父亲握住沈夫人的手。“有件事该让你知道,阿柔她这辈子最爱的人一直都是你。”

    沈夫人睁大明眸,不敢相信地望着父亲。

    “其实阿柔当年之所以离去,你以为她是因为我背叛了她才离开,其实不然,她是因为你背叛了她这才伤心远走的。”

    沈夫人听得双唇颤抖,牙齿格格打战。

    “后来你们再度重逢,你却不停地劝她回我身边,她以为你已经不爱她了,所以才肯跟我走她怀着沈刚的孩子,心里万分欣喜,因为她以为你也生过沈刚的孩儿,能和你一样她非常开心,我也不忍心告诉她,恩承是我们两个的”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你应该恨我才是啊!”沈夫人泣不成声。

    “不,我要感谢你才是,感谢你给了我思承这样可爱的孩子”

    听到这个,沈恩承突然把我拉出去,在病房外的椅上坐下,抱着我的腰,将头埋进我的胸口。

    我心疼地站着让他抱,难过地说不出任何安慰他的话来。

    他怎么承受得了这些?我又怎么承受得了这些?

    在医院的长廊,我们两个相拥着,着实痛哭起来,医院的人大概看惯这种悲凄惨绝的画面,没有人投以怪异的眼光。

    除了我俩,旁人没一个知道命运是怎样的摆弄着我和他。

    感觉胸口一片湿热,泪水冲垮了我封锁坚固的心防,我抬起头,任泪水狂涌而下。

    我抱着他的颈项,头靠着他,在心中暗暗起誓。

    从今而后,我将不再逃避了,这一生这一世,我会永水远远,尽己之能,保护怀中这个男人,直到死亡将我们分离。

    一个星期后,父亲于睡梦中过世,一手握着我,一手握着沈恩承,我们陪他走至人生尽头。他的表情十分安详,彷佛这世上再无憾恨。

    都靠沈家人帮忙,我才能将父亲的后事办得稳妥。我和恩承在人前都没哭,眼泪却早已在人后流尽。

    反而是又儒哭得昏厥在沈恩承怀中,她表面看起来虽坚强,但实际上感情很丰沛。

    我整个人好像冻住了,麻木看着人来人往,心灵空了。时间有时过得快,有时过得慢,有时根本忘了时间流逝。

    我看见又儒抱着沈恩承,又是亲又是吻,又是哭又是笑。

    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我已经分不清楚了。

    抱着父亲的骨灰坛,有人问我要将之放在何处,我茫茫说着:“父亲一定很希望跟妈妈在一起,我要带他去找她。”

    “那你要去哪里?”又有人问我。

    “呵呵。”我神秘一笑。“我去的地方只有自己知道。”

    准备离台,我穿得一身黑,抱着白色的骨灰坛。

    沈家人都来送行,连沈刚都来了,他肥胖的脸上带着欲言又止的神情,我视而不见,略过他望向沈夫人。

    “路上小心,早些回来。”她嘱咐我。

    我对沈夫人一笑,转眼看向连日来因为过度悲伤而身体虚弱、靠在沈恩承身上的又儒,她一看见我手上的骨灰坛又开始流泪,脸埋进沈恩承怀中。

    沈恩承支持住她,眼睛向我看来。

    “再见了。”我对他说。

    他对我颔首,跟我一样面无表情,从颈间拉出一条和我一模一样的银项练。我知道他的意思,轻轻点了头,就往我该去的地方去了。

    终究还是没依照父亲的意思,我离开这一家人,不再回头。

    “你终于来了。”

    苏格兰的蓟草原,我熟悉的蓟草原,我曾在此堕泪的蓟草原。如今我回来了,带着父亲的骨灰回来了,早已有人在那里等着我。

    一如往昔的俊美容颜,一如往昔的冷漠高傲,可是他的金发头发变成银发,原本年轻的面庞竟变得无比苍老,脸上布满许多皱纹,但那对灰色的眼眸依旧不变,冷冷凝望着我。

    “你你”我说不出话来。

    今年他才不过二十二岁,怎会看起来如此衰老?可是这人明明是他,我梦中的男孩。

    “忘了我的名字吗?”他嘲弄说道。

    “sean,是你吗!”我这样问。

    “除了我还会有谁?这是我家的花园,这是你第二次闯入!”

    他拄着拐杖向我走来,我发现他的一只脚没了。我很震惊,无法相信眼前所见。

    “你怎么了?”我抖着声音问。

    “不过就是变老了,少了一条腿。”他毫不在乎地说。

    “是prematuresesenitysyndrome吗?”那是早衰症的意思,这种病会让稚龄孩童看起来像百岁老人。

    “差不多,不过我患的是wernersyndrome。”他走到我身边停住。

    维尔纳氏症候群,这我就没听过了。

    “这些年你还好吗?”我轻轻问,心中为他感到难过。

    “我这样会好到哪里去,你倒是说说看。”他的灰眸残酷地直视我。“我们十年不见了,你还想得起我这个人?”

    “我一直没忘你,真的!”我热切地说。

    “哼!”他冷笑一声。“看见幼时追求不遂的男孩变成这副德行,你心里一定觉得很快意吧!”

    “sean,我已经长大了,不是那个老是任你欺负的小女孩了!”我这样声明。“看见你这样,我很难过。”

    我冷静的态度令他愣了一下,之后他在花园中的长椅上坐下。

    “怎么会想回来?”他问,嘴角边有两条深深的法令纹。

    “我来葬我父亲。”我从袋子里拿出骨灰坛。

    “教授过世了,我很遗憾。”他说,声音比一般年轻人苍老沙哑许多。

    “与我母亲合葬在一起,是他的遗愿,所以我回来了。”我在他身边坐下。

    “当初你第一次进我家花园,还是个小娃娃,也是为了葬你母亲的骨骸。”他回忆往事。

    “我父亲告诉我,母亲希望葬在你家花园,所以我们才特意寻来,至今我仍不知道为什么。”

    “你母亲也是圣克雷家族的一员,这你不知道吗?”他满是皱纹的手握着杖上的琥珀。

    “这我从没听过。”我回想母亲的容颜,脸小鼻高,眼窝深邃,看起来的确很像混血儿。

    “你母亲的妈妈,也就是你的外婆,是我姐姐。”他看着满园的紫色蓟花。

    “什么?”我吓一跳,那他不成了我舅公?

    “我姐姐当年爱上了个满清还族贵公子,不顾我父亲的反对,执意要当人家情妇,我父亲一气之下赶我姐姐出门。”他顿了一下。“说来好笑,我从来没见过这位姐姐,父亲老年才生得我这个儿子,这是我们家族的秘密,父亲不准人提,直到十五年前教授找来,父亲才知道我姐早已亡逝,跟那个中国男人生的女儿也死了你大概不记得了,我父亲抱着年幼的你,痛哭失声,没多久就过世了”

    “我一点印象都没有。”那时我才五岁,一点都不记得了。

    “我父亲答应让你母亲的骨灰葬在花园,条件是教授得当我家教,所以你们就在圣克雷堡住了下来。”

    那是我恶梦的开始,有记忆以来,seanst。clair要不就欺侮我,要不就轻视我,令我的童年多受折磨。

    “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坏?我可是你侄孙女耶!”我强调那三个字。

    “我们家从来就当我姐死了,我是圣克雷堡惟一的继承人,那时我以为来路不明的你根本是要来跟我抢城堡的,所以我很讨厌你。”

    “唉,我那时那么喜欢你,而你却对我好坏,害得我以后都不敢相信有人会喜欢上我,我常常在梦中见到小时候的你”他忽然抓住我的手。“你说什么?你梦见小时候的我?”

    “嗯,梦里你还是照样欺负我,不过有时还会跟我玩,总之,我从来也没忘记过你。”我看着他衰老的容颜,忽然有阵想哭的冲动,连忙压抑住。

    “好奇怪”他-着眼凝视我。“我也常梦见我变成个小孩子跟你一起玩,前些日子我好像还跟你道别了,因为你不再喜欢我了”

    我听了几乎要跳起来。“真的吗!这太神奇了!怎么会这样!”

    “可能我们之间,有切不断的血缘关系吧。”他感觉有些疲惫。“你快葬了你父亲,我们进堡里再谈。”

    “好。”我站起身来,面对那片开得紫花灿烂的蓟草原,估量了风向,打开骨灰坛,顺着风的方向倾倒。

    “从南来了一群雁,也有成双也有孤单。成双的欢天喜地声嘹亮,孤单的落在后头飞不上。不看成双,只看孤单,细思量你的凄凉,和我是一般样!细思量你的凄凉,和我是一般样”

    我念着又儒念过的歌,看着父亲和母亲终于能在一起了,眼泪缓缓落下面颊。跪下地来,我将骨灰埋进土里,混着我不断落下的泪珠。

    我哭得五内几乎要翻转过来,有人拉起了我。“好了,我们快进去吧!”

    他一拐一拐地往城堡方向走去,我上前搀扶他,被他一把推开。

    “你的脾气还是一样糟糕,一点长进都没有。”我没料到再见面时他竟会变得如此,不胜唏嘘。

    “你嘴巴倒是变得很厉害,人也比以前漂亮。”他看也不看我地说。

    “真的吗?如果我现在还喜欢着你,你会接受我吗?”我满怀期待地问。

    “少做梦了!”他还是像以前一样。

    “没关系,反正我现在喜欢的也不是你。”我老实地说,倒不是故意要在他面前示强。那另一个sean,不知现在可好“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别去想别的男人。”他命令我。

    “你管不到我,我爱怎么想是我的事!”我含笑地说。

    “你果然长大了,穆穆。”他用一种很怀念的口气叫我的名字,令我的心暖烘烘起来。

    “这里还是和以前一样漂亮!”我看着雄伟壮丽的城堡,由衷地赞叹。

    “以后要多拜托你了。”他忽然这样说。

    “什么意思?”我狐疑地问。

    他不回答,径自走过护城何,进入堡中,老管家伯恩斯急急忙忙过来搀扶着他。“少爷,这半天你上哪儿去了,怎不好好歇息呢?”

    老伯恩斯,我还记得他,他的变化不如sean那么大,依旧高瘦,手脚很利落,看得出来他很担心少主人。

    “伯恩斯,你看看这位是谁?”他指着我说。

    伯恩斯从头到脚看我,许久才惊呼出声。“是穆穆小姐!”

    “好久不见了,伯恩斯。”我行个礼。

    “快进来坐,我帮你们准备茶点。”

    伯恩斯扶着sean进茶室,我跟着进入,触眼所见皆是怀念,我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跟我说说那个人。”他坐定后,这么问我。

    “哪个人?”我心一惊。

    “你喜欢的那个人。”他单手托颐,舒服地半卧在榻上问我。

    “他”我的心猛然抽痛。“我不想说他。”

    我不愿在sean面前提到他,他是我心底藏得最深的秘密。

    “那么告诉我,你们论及婚嫁了吗?”他严肃地问。

    我差点把茶喷出口来。“怎么可能,我才二十岁耶!”

    “二十岁就不能结婚吗?”他表情不善地问。

    “二十岁太早了吧!”我笑着说。

    “一点都不早,穆穆。”他忽然正经叫我名字。

    “什么事?”我看着他问。

    “嫁给我。”

    他的话让我瞬间石化,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我有无听错啊?舅公!”我那声叫得很大。

    “没人知道你是我侄孙女。”他不耐烦地翻翻白眼。

    “那为何要跟我结婚?”我想他是不是头脑有毛病。

    “因为我快死了。”他低声说。

    “这怎么可能!”我不敢相信。

    “是真的,穆穆。”他低下头来。“我真的快死了。”

    “因为你的病吗?”第一次看到他这么垂头丧气,我为他难过起来。

    “圣克雷家族将至我而绝。”他痛心地说:“我不能让家族的基业毁在我手上,你必须帮我忙。”

    “为什么我要帮你?”我抗拒。

    “因为血缘,你体内有圣克雷家的血!”他忽尔激动起来。

    “谁能证明?没人会相信的!”我断然说道。

    “所以你必须跟我结婚,成为圣克雷夫人,成为圣克雷家的继承人。”他认真对我说。

    “我不稀罕,真的。”我说出实话。

    “你不在乎,但我在乎。”他语气转成哀求。“穆穆,你就当帮我一个忙吧!让圣克雷家族得以延续下去,我死了也感激你。”

    他提到死,顿时让我心痛不已。

    “sean,这太突然了。”我还是不想。

    “你可以考虑,我真的需要你帮忙。”他的表情一点都没有开玩笑的意味,他也不是那样的人。

    “我可以住这里吗?”

    “当然,这以后都是你的了。”

    我笑着摇摇头,不知该如何改变顽固的他。

    伯恩斯带我到客房,竟还是我小时候住的那间,装饰与当时一模一样。我惊喜万分,进去摸摸这个,看看那个。

    “少爷不准人动这间房,他常常在这儿一坐就是好久。”伯恩斯说。

    缅怀小时候欺负我的情景吗?我几乎快笑出声来,我一向把他想得很恶劣,跟那人还真像我连忙打起精神来面对伯恩斯。

    “sean的病很严重吗?”

    “医生说少爷活不过二十五岁”伯恩斯难过地看着我。

    我听了心头一震,难过的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他说要娶我,你认为呢?”我问伯恩斯意见。

    小时候他跟他主人一样对我很冷淡,但只要扯到sean的事他就会很热心。

    “少爷信任你,你别辜负他。”他恭谨地说。

    “我知道了,让我休息吧!”伯恩斯离开,我疲惫地在幼年最爱的大床上躺下,心里反复思量。

    怎么办?事情怎会演变到这种地步?我彷佛来到另外一个世界,既熟悉又陌生。我毕竟已经不是个孩子了,事情乱归乱,但还是得理出头绪。

    圣克雷的女儿爱上我的满州外公,甘愿身为情妇,生下混血的母亲我命薄的母亲,可怜的母亲外祖母一定常跟她提起圣克雷堡的蓟草原,她才会在临终的时候嘱咐父亲将她葬在那儿吧!

    因为这缘故,把我跟圣克雷家也牵扯在一起,如今,sean居然说要娶我!

    我该怎么办?恩承,如果你在我身边就好了。

    才几日不见,我已如此思念他,想他乌黑的眼睛,带笑的嘴角,以及温柔的拥抱。他已成了我心中的支柱,我好想听听他的声音,伸手摸颈上的项练,想联络他,告诉他我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