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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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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见到了靖毅。

    无言看着眼前不掩憔悴的人,织月只觉得心头一阵剧痛。

    不知是故意的逃避或是陷入空茫的思绪,靖毅只是静静的维持着原本的姿势,对牢房外多出的纤细人影视而未见。

    靖毅!朔福晋激动的扑上前,紧抓着牢门大喊:是额娘呀!额娘和织月来看你了。他仍文风未动。

    靖毅,靖教!你不要不理额娘呀!哭叫着,朔福晋努力的伸长手,却怎么也够不着眼前咫尺、身距天涯的靖毅。

    织月听着她的叫唤,很想也跟着伸手、跟着开口;可是身子不知为何就是被钉在原地,动也不能动,只能静静的看着靖毅,看着他封闭自己、拒绝额娘也拒绝自己。

    朔福晋看着毫无反应的儿子,忍不住心急起来。靖毅,你不要担心,我和你阿玛已经在想办法救你了,大概再多个几天,是上就会知道你是清白的啊!还有一些大人也都答应帮你在皇上面前说情,皇上一定会相信你是清白的。靖毅?靖毅!你说说话呀!一直回避着两人目光的靖毅终于缓缓转过头来,原先的利眸没了锐气,但依然清澈。怎么做?啊?朔福晋让他的反应给吓了一跳,她原以为靖毅也会跟着高兴的。为什么是上会相信我是清白的?为什么大人们会答应帮我说情?他不是初进官场,和那些满腔热血、心怀抱负的新进官员不同。在工部当差,他早就看清了这个圈子的污浊。心不够奸险,权势再大也有翻覆的危险;嘴不够油滑,能力再强也只有屈居人下的份儿。

    惟一能够躲过陷害打压的,只有银子。

    他不够奸险、不够油滑,却能够得到其他官员的援手;原因很清楚的只有一种。看向额娘身后的织月,两人相对的脸上没有一丝神情。

    额报,我可以和织月谈谈吗?犹自欢欣于爱子的即将得救,朔福晋忙不迭的点头。没问题!我先去找尚书夫人说说话,你们小俩口好好聚聚吧!低着眼,等朔福晋的身影从身前掠过,织月顿了会儿,慢慢的走到牢边。你还好吗?一句废话。

    靖毅轻哼一声,代表了回答。为了见这一面,你花了多少代价?心抽紧,织月静静的盯着他握着牢栅的手指。半晌,她才轻轻吐话:不打紧,还没完。还没完!靖毅重哼一声。好个还没完!的确是还没完,你的嫁妆还没完、得打通的关节也没完、那些等着收银两的官吏更是没完!只为了见我这一面,不管你们花了多少代价,不值得!心疼的盯着织月消瘦的双颊,靖毅只能生气这一切犹如肉包子打狗般损己利人的牺牲。

    织月摇摇头,轻声低语:值得的。不管花多少代价,只要能见到你,都是值得的握紧了手指,织月险险控制不住伸手去拥抱他的冲动。

    听她这么说,靖毅也愣住了。

    气氛沉寂了一会,他从略窄的牢栅空隙中伸出手,摊在她面前。把手给我。不知他想做什么,织月还是伸出手,放在他掌中,让他密密握住。

    执手之手,与子偕老。

    虽然不愿对目前的恶境有任何奢望,织月心底还是忍不住泛起绝望的甜意。你越来越瘦了。盯着她纤细白皙的手指,靖毅温柔的摩挲着。也许,我们这桩婚事真的是个错误。你到朔王府之后,没见你快乐过。一对觊觎嫁妆的公婆和一个可恶的夫婿恨我吗?她摇摇头,望进他深邃的眸底。我爱你。扬起一个充满神来的笑容,他握紧她的手。那么,听我的话。被他的笑容眩惑,织月差点就点下了头。但是,那过于闪耀的笑脸同时也在她心中引燃了警告的烽烟。什么?别管我了,你走吧!惊骇的盯着他,织月猛力的摇着头。

    不管她的拒绝,靖毅自顾自的说着他的打算:到江南去找元钧吧!不要再留在这儿了。忘了你曾经成过亲,忘了你曾经有过我这个丈夫。咱们还没圆房,你的身子还是清白的够了!甩脱他的手,织月又惊又气的倒退了几步。你!难道你不和我圆房,只是为了将来要作了我方便?好整以暇的看着她气红的双须,这么多天来,靖毅第一次有了好心情。不,之前只是时机都不对。呃红着脸瞪他,织月羞得几乎要掩面逃开。可是,她舍不得。

    听话,别再管我了,到江南去。不要。很优雅、很从容、很坚定的一句反对,堵住了靖毅的话。

    他看着织月红着脸、昂着头,微露出一丝倔强。

    也许我会到江南去,但绝不会是现在。既然我已经决定要救你出来,那不到事成我绝不罢手!惊奇的看着织月说出这串和她一点也不搭的宣告,靖毅不知该高兴还是该生气。静默了一会,他决定给他的少福晋一个笑容。

    你变坚强了。他笑道,有赞许,有安慰。

    织月也笑了。走向前,将双臂伸入牢栅内紧紧拥住靖毅。

    等我。

    日子又是一天一天的过去。

    织月一张一张的放出手中的地契与店家合同,收进了一叠一叠的银票,然后又交给一只又一只等着办这笔横财的手。

    无怨无恨,心头打定的主意让织月再也没有顾忌,毫无保留的放出自己的所有。少福晋,这里是七万两。被织月派去与买主交涉的管家小心翼翼的捧出银票,放在她面前的桌上。

    她点点头。辛苦你了。在账本上记下最后一笔,织月轻轻的叹了口气。静儿,我去见王爷和福晋,昨儿交代你的事,麻烦你好好的打理。独自走在朔王府的长廊上,织月看者萧瑟的冬景,不自觉的浮出似哭又欲笑的神情。年关又至,去年今日,却是大不相同。

    去年的此时,她只是个躲在父兄身后寻求庇护的小格格,不知人世一丝愁;今年的现在,她已是朔王府人心安定所系,尝遍心酸苦楚、历尽雨雪风雷。

    不过短短一年光阴,竟让一个人的转变如此之大。这是一年前的织月怎么也想不到的。阿玛,额娘。路进大厅,织月前面带喜色的朔王爷及朔福晋行了个礼,心中对他们的欣悦有了个谱。

    织月,你来得正好!朔福晋忙拉着她坐下,迫不及待的告知她刚得到的好消息。额娘告诉你一个喜讯,邢大人的一个属下愿意替咱们作证!还有平王爷、尹大人和于大人他们在皇上面前的进言也有了效果,听说皇上已经决定下旨释放靖毅了!终于。泛开放心的笑容,织月点点头。太好了!是呀!织月,这阵子真是辛苦你了。说到这儿,朔王爷和朔福晋的脸色又是一阵尴尬。这事儿前前后后花费了不少,多亏你担待着。嫣然一笑,织月摇摇头。这是应该的。不过不晓得靖毅什么时候会回来?就快了!方才平王爷差人送了口信来,说皇上大概这两天就会颁旨。唉!大人们帮了咱们那么多,真不晓得该怎么谢谢他们听这种遮遮掩掩的客套话已经习惯的织月拿出数张银票交给朔福晋。额娘,这儿是一万两银子,织月年轻不懂得礼教,就麻烦您和阿玛备办些礼物,谢谢大人们对咱们的帮忙。朔王书露出了笑容。织月说得对,是该好好谢谢人家。我这就叫人准备!来人!听着王爷吆喝,织月扬起一个有些飘忽的笑容。

    就要到了!靖毅回来的日子,就要到了。

    曾经扰攘一阵的贝勒叛国案,终于在年前给结了。

    经过数位大臣的查访并根据证人的征词,靖毅贝勒终于摆脱与苗族勾结叛国的嫌疑,得到了释放;至于蓉姬等一行人则因犯下掳人勒赎案而继续扣留审问。

    不过,蓉姬犯罪的原因竟只是要因此引出靖毅贝勒,这位罪魁祸首依然受到相当的侧目。皇上也下令要他协助处理这桩案件,并劝服蓉姬一干人日后不可再犯下如此罪行。

    心不在焉的听静儿在她耳边拉拉杂杂的念着这一大串,织月可以说是左耳进右耳出。蓉姬和靖毅的关系她已经明白,而蓉姬贵为苗族公主,为了不引发更大的问题,织月很清楚她不可能会受到什么重大的刑罚。也就是说,关于蓉姬,她没有需要担心的事情。嘴角不觉浮出浅笑,手上的笔舞动得飞快。

    一旁兴奋得吱吱喳喳的静儿发现了主子的沉静,不由得也住了嘴,有些狐疑的看着似乎和自己分隔成两个世界的织月。

    主子变了。

    而且变得很多。

    以往遇到事总是惶惶然不知所措的织月,嫁进朔王府的这数个月里,也许是因为遇到了太多别人无法替她解决的事,逼得她不得不自己做主,甚至得替他人出主意、想办法。以往的娇柔转成了坚毅,过去的怯懦变成了勇敢。过去的她与现在的她,几乎判若两人。好了。织月搁下笔,清脆的声响唤回了静儿飘远的思绪,目光回到主子神采飞扬的脸上。静儿,帮我收一下东西,咱们上一趟平王府。怎么突然要上平王府?收拾着笔墨,静儿忍不住心里嘀咕。自从上回被劫,她就一直想尽办法要阻止主子出门、结果还真是挡得了一时,阻不了一世啊。

    静儿,你在想什么呀?都出神了。微笑着在静儿面前挥挥手,织月的心情好得她不住微笑。

    少福晋,您怎么那么高兴呀?是因为贝勒爷要回来了吗?织月但笑不语,但脸上的笑容又加深一些。

    是吗?她是因为他要回来而高兴吗?的确是,可是只有这样吗?

    神秘的笑着,织月什么也没说。

    两刻钟后——银筝姐姐。巧笑着,织月坐定在平福晋杜银筝面前。好久不见了。是啊!杜银筝一双美目努力的打量着织月,随即皱起眉头。你瘦了耶,最近太忙了吧?织月笑着摇摇头。还好,不要紧的。忙?不知何时开始,她已经习惯了这种日子要她像以前那样清闲,她还真是不太适应。

    你受了那么多苦,我怎么向元钧和映月交代。低声嘟哝着,杜银筝好生心疼的看着清瘦的织月。

    顿了一会,再开口时,织月脸上多了一抹凝思。银筝姐姐,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她偷偷的笑着,心底有小小的雀跃与期待。

    她已不是过去的她,也许过去有些想做而不敢做的事,也许从现在可以开始去尝试。一个计划在织月心底酝酿成形。现在,她要跨出这个计划的第一步。

    莫名的兴奋。

    银筝姐姐,你能告诉我,我大哥江南的住处在哪儿吗?

    靖毅贝勒回府了!

    朔王府上上下下欢天喜地,忙着准备去霉运洗尘的事,朔王爷和朔福晋更是兴奋得不时放声大笑。

    织月打扮得漂漂亮亮,同样欢欣的等待久违的夫婿归来。

    好想他。

    想见他,感受他的温暖、迎视他的目光、承接他的抚触、倾听他的声音织月笑得甜甜蜜蜜,娇丽笑颜在她脸上如同灿开的春花。

    少福晋!贝勒爷回来了!兴匆匆的,静儿跑进织月的寝室,又笑又叫。是吗?玫瑰唇瓣噙着甜蜜浅笑,整整衣裙,织月快步的往大厅走去。

    大厅里,朔王爷、朔福晋以及靖扬,全都围在靖毅身边,你一言我一语的和靖毅说话,脸上全带着欣悦的神采。

    站在水晶门帘后,织月静静的看着被人群包围的丈夫,没有举步向前的意思。她,不说一句话。

    想拥抱他。

    她,不出一点声。

    想亲吻他。

    脸上净是平静的温柔。

    心中却是翻腾的炽热。

    认真的回想,两情相悦之后的他们,完全没有过过一天幸福平静的日子。能这样看着他,感觉似乎是场梦。

    不过,看似重回平静的生活,又能持续多久?

    唇边的微笑转成一个谜,正好被转过头来的靖毅看进眼里。

    在笑什么?穿越人群,靖毅来到织月面前俯首望着她,眸中有着难得的温柔与兴味。不该笑吗?低下头去玩弄着手指头,织月的脸颊因为羞怯而嫣红。个性变得坚毅,并不代表她已和过去完全不同。

    靖毅笑着看她,那笑意有些难解。沉默了一会,再度开口:有吃饭吗?呃?意料之外的问题教织月抬起头,睁大了眼。

    你变瘦了。戳戳她略显凹陷的脸颊,又拉了拉,靖毅表情有些不悦。有些羞涩的退了一步,织月脸红得像被火烤过似的。在这么多人面前,少不正经!果然,身后已传出了一些窃笑及私语。

    靖毅挑了挑眉,清了清喉咙,目光往发声处望去,立刻遏阻了穆蝶馨及一些下人的暗笑。

    气氛又转为尴尬。

    朔王爷愣了愣,急忙笑着打圆场。总算是平安回来了!靖毅,这些日子可真是让你受苦了。是啊!朔福晋也笑道。我特地要厨房准备了一些你爱吃的菜,还有猪脚面线,去去霉气!谢谢额娘。淡淡的谢道,靖毅的注意力大多仍搁在他的小妻子身上。朔福晋开心的笑着,拉着靖毅就往饭厅走。咱们快去用膳吧!凉了可就不好吃了。织月静静的看着眼前一团热闹,心不免有些沉。

    即使她为朔王府做了那么多、几乎付出自己的所有,却依然没有归属的感觉,他们也不把她当成家人看待。

    那她又是为了什么在辛苦呢?

    胡思乱想中,手上一阵温暖唤回她飘远的思绪。抬起头,正好望进靖毅眸中。用膳了,走吧。握着她的手,他仅是谈笑,却让织月心跳加快了些。她感到有些愧疚,脸上悄悄的浮起歉色。织月瞅住握着自己的大手,心中轻轻的对着靖毅说抱歉。

    若是他知道她的任性游戏即将在待会展开,或许那抹笑会迅速转为狂怒。不过,她也真希望自己能对他有那么大的影响力。勾勾唇角,织月自嘲的想着。织月想着就发呆了,待回过神时已被靖毅牵到饭厅,坐在他身畔。

    哈哈哈!太好了!事情总算是做了个了结,靖毅也平安的回来了。朔王爷几杯黄汤下肚,原本已相当兴奋的情绪变得更加高昂。一切总算是都回到原来的样子了!哈哈哈!织月微微牵动有些僵硬的唇角。原来的样子?

    呵!堡部的王大人还体恤你,要你多休息几天再回去工作呢!朔福晋边说边忙着布菜。瞧你都瘦了一圈,来,多吃些。一筷子的红烧蹄膀进了靖毅的碗。谢谢额娘。靖毅动了筷,但没夹菜下肚。反而在织月碗里放进几筷子脆笋。你多吃一点。一点都不温柔,却也一点都不含蓄。

    她红了脸,小小声的回应他稍嫌笨拙的关心。谢谢。满意的看着她慢慢吃下碗中的菜肴,靖毅才转头看向父母。孩儿能了解王大人的体恤,可是我想要早点回工部办事。这回事情发生得突然,我有好些工作来不及交代,还搁在那儿没处理,我想还是早些解决比较好。不,你还是休息几天再去。身为母亲,朔福晋坚持要爱子多休息几天,养足精神再去工作。

    王大人都要你过几天再工作了,你怎么还像被鬼赶着似的要去卖命?你额娘说得对,你就在家里多待几天。朔王爷笑得眼都眯眯的。对了,顺便和织月讨论讨论咱们该做些什么买卖。织月微皱着眉,表情有些为难,她实在不想在这么和乐的气氛下泼大家冷水。什么也不能做了。说出口的同时,织月脸色也和缓下来,转为平静。

    事实,总有曝光的时候。

    嗯?你说什么?酒酣耳热,朔王爷笑呵呵的问道。

    阿玛和额娘日前忙着奔波,不太晓得家里的用度。织月静静的说道,不去理会四周开始显得惊恐的目光。

    我的嫁妆已经全部用罄,方才最后一间铺子已经转卖出手,得到的银子要送去城里各酒家饭馆结账,我想大概剩不了多少。杯碗筷匙落地的铿锵声,此起彼落的响起。

    原本欢乐开心的气氛,因为她的几句话竟又转为愁云惨雾。织月看着开始窃窃私语的众人,心中竟然豁然起来。

    转头看向靖毅,原本预料中的惊讶与惋惜并未得见。他的眼中,出乎她意料之外的——竟然只有淡淡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