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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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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袅袅轻烟自铜鼎中再再而起,而淡淡的药香弥漫于大殿之中。殿堂的供桌上,一双枯瘦的大手取饼龟甲,随即传来了祝祷以及一下下夸啦、夸啦的碰撞声

    声音古老而规律,彷佛跨越时光洪流而来的魔咒,一句句引人掉入诡魅无我的境界。大殿内,除了老者身后的少年之外,守在殿中的仆役们,都陷入了不自觉的恍忽里,意识游移在似醒非醒间。

    不多时,老者停止祝祷,将手中的龟甲往地上一洒霎时,古钱由甲壳中坠地,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声响,惊醒了殿中的仆役!

    “全退下!”老人声如洪钟。

    很快地,大殿之中仅剩下老人与少年。

    静默半晌,老人叹了口气,没有发出半点声响。然而,少年却感受到!

    “还是一样吗?师父。”清朗的嗓音裹并无意外。

    老人转过身,迎上少年澄如明镜的双眸。

    “你都看出来了,是吗?”这已是第三回为他卜卦。

    少年垂眸扫过地上的卦象,然后轻轻地点点头。“是的,师父!”是死卦,他看得一清二楚!

    这一次,老人长长地叹了口气,越过少年,来到大殿之外。

    “师父请不要为徒儿难过,生死自有天命!”少年来到老人身后。

    “为师虽尽得天下之学,却始终无法为你点破生死厄数,实乃为师之愧!”老人喟叹。

    少年闻言,曲膝跪了下来。“师父请毋需自责!”

    老人叹了口气,仰首凝望夜空。有顷

    “你快瞧太阴出世了!”老人面现喜色。

    “师父”少年眸光循师而去。

    老人屈指一算,面上之喜色却渐渐退下,半晌,老人再次重重叹了口气!

    也许,是天意!“此星与你乃同命逆位之人。”

    “徒儿愚昧,请师父明示!”

    “咱们明教之根本即为日与月,日为太阳星宿,而月则为太阴星宿”停了停,老人望住少年。“此星虽与你为同命之星宿,但吉凶未定,必须在你有生之年找到此人,如此一来,你方能掌握制敌机先,你可明白?”言下之意是定了杀机!

    少年微怔,收回目光。“师父,太阴出世乃天定之数,更何况吉凶未卜,怎能视为仇敌?”

    “虽为同命之星却不能同存于世,有朝一日终将成为宿敌,不是你死,便是他亡!”这就是宿命!明教之宿命!

    老人轻轻扶起少年。“为了自己,你要切记!”严峻的嗓音中带着轻悯。

    “真的无法共存吗?师父。”澄明的眸底浮现超乎年岁的冷凝。

    “太阴出世确然为你带来真命的转机,得保你不会在近年之内殒灭。”顿了一下,老人眸光转冷。

    “但是延命并不长久,依为师推算,至多十年!”正好是而立之年。

    “这么说来,徒儿尚有十数年真命。”俊美的脸庞无喜亦无忧,教人看不透他心绪。

    “不,是太阴星至多可延命十数年,徒儿切不可忘!”老人慎重叮嘱。

    “届时,徒儿若末下手,又将如何?”

    “太阳星必殒灭!”老人答得冷厉。

    有那么一瞬,少年眸底深处掠过一抹异芒,但转瞬间又澄如明镜!

    老人并没有忽略少年转瞬的改变。虽说自身为扶摇子之后,世事难逃他屈指,但人算往往不如天算;天算却又不如人心哪

    “人海茫茫,徒儿要如何在众生之中寻得太阴星宿?”

    “把手给我!”老人开口。

    少年依言伸过手。

    “这是你身为太阳星宿之印记”老人指着少年手背上日形之印记。“同样的,在太阴星身上也会有月形之印记,与生所俱!”

    “师父,太阴不也是明教根本之一吗?”

    “话虽如此,但此星与你神生相克,实是祸福难测!”少年陷入了沈思,再一次地,老人心中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不久的将来,天命与人心究竟孰胜孰败呢?这是一个无解的难题!

    那不是雨,仅只是浓雾。湿重的雾气如雨丝一般,浓重地笼罩着树林。

    蓦地,一辆马车踏雾而来,无声无息地冲破了树林。

    很快地,这一辆马车停在城郊一座大宅院门前。

    天色未亮,大宅门上仍高挂着八盏老大的灯笼,照耀得如同白昼一般,更映得大门上镶嵌的象牙白玉,光润至极,奢华之气直逼而来!

    守候在宅门外的,除了四名仆役之外,尚有青衣总管。总管一见马车描金的日月图腾,立即下令守门仆役打开大门。“恭迎教主!”众声齐喊,躬身垂首。

    随在马车两旁的黑衣护卫立即翻身下马,候于门边。

    “请教主移驾!”车夫恭敬地打开马车门,一名身着白袍的男人踏出车外。

    出乎意料地,白袍男子并非耆耆老者。冷俊而意气风发的神态,正如他一双澄如明镜的冷眸一般,尊贵而令人不敢逼视。

    “李官人在何处?”白衣男子冷淡地开口,目光并未落向总管,径自遥望宅门后富丽堂皇的楼阁。

    他一向绝少与官场中人接触。

    “老爷在望月阁中等待教主。”

    “还不快带路?”黑衣护法毕玄沉声喝令。

    “是,请教主随小人来。”总管神情微带惶恐,目光始终不敢迎上白衣男子尊贵而严峻的脸庞。

    传说中,明教供奉的是日神与月神,教众之广,遍及天下。教主明笑生不但武功盖世,更身负华佗之学,常隐身乡里间替贫苦的老百姓们看病赠药。

    然而,所有的传说并非尽属光明面,每当有新兴的力量欲与明教抗衡之时,总会在极短的时间之内被歼灭,手段之狠厉无与伦比!

    因此有人要问,明教究竟是善是恶?

    黄祸时,明教救助无数流离失所的百姓。然而,在暗地里,明教又如恶魑般,拥有不为人知的黑暗势力。是善是恶终难予以界定!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明教的力量令人敬畏!

    以乱世而言,明教是一种复杂的存在。

    一行人穿过连绵不绝的回廊,终于来到大宅的西边

    在那里,房门已经开启,李延禄候在房门外。“教主愿移驾寒舍,真是我李某无上的光荣。”肥目的脸上,双眼仅剩两道黑线,薄唇上扬的弧度几乎直达耳际。

    他期待这次见面已经很久了。虽说明教势力令人畏惧,但同样的,明教也是许多达官贵人亟欲攀交的对象,就连李延绿这样与官场往来密切的富户,也贪婪地盯住明教这一艘大船,随时伺机登船。

    明笑生岂不知他心中所想。当下,他仅仅不冷不热地问了句:“人在哪里?”

    “教主请随我人内。”李延禄忙不迭往内室而去。

    越过一道真丝织锦,明笑生的目光落在床榻上那一道小小的身影。

    “还不快退下!”李延绿斥退了床畔伺候的两名仆婢。

    “是,老爷。”仆婢心中均知来者为明教教主,因此连瞧也不敢多瞧上一眼,怀着敬畏退出房门外。

    明笑生移步来到床前。“昏迷了多久?”

    “已经十二天了。”回答的是甫入内室的妇人。

    明笑生回首,很快地与妇人打了个照面。她很年轻,大抵不超过三十岁,由华丽的上等丝绸衣裙来看,应是李延禄的侧室。

    收回目光,明笑生再次瞧住床榻上,细瘦的小小人儿。即使不用搭脉,他也看得出这女娃儿挨不过三日了。

    今日,若非静云寺主持之托,他绝不会踏入此宅一步。

    静云大师常本慈悲心怀助明教救助众生,因此得到明笑生敬重,受托来此为李延禄之女延命。以延命二字来形容并不为过。在今日之前,他多次以超凡医术,救活了濒死之人,天下皆知。

    这孩子已是待死之人了!

    “准备后事吧!”他淡漠地开口,并转过身,不愿多瞧那可怜的女娃儿一眼。

    “不”少妇失声叫了起来,咚地一响,立时曲膝跪地。“求求您,教主,这世上除了您,还有谁能救我可怜的孩子呢?求求您救救这孩子吧!”

    “多拖一日,只会让她多受一日病苦。”明笑生不为所动地说。“放她走吧!夫人。”俊冷脸上没有多余的怜悯。

    “您您连脉都还没搭呢!怎能断言孩子无救?求求您试一试吧”

    “你这是做什么呢?教主都说没救了,你就快起来吧!”李延禄何等精明,当下演练了一回请将不如激将之法。

    明笑生唇畔牵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冷笑。“要听脉是吗?”顿了下,他转身回到床前,沿着床边坐了下来。“既然我人已在此,就听一次脉吧!”

    话甫落,他揭开被褥一角,拉出女娃儿细瘦的小手,就在这当口上,他看到了小女娃儿手背上的印记!感觉上,他整个人似乎跳了起来是月形印记!

    老天爷!他终于找到太阴星宿!

    “她的病症已经一年整了,是吧!”这不是询问,而是肯定的语气。

    “教主真是医术高明,这孩子确实已病了一年。”回答的是华袍贵妇。

    在她眼底,彷佛已见到了希望曙光。

    并不是他医术高明,他的唇角泛起旁人不见的苦笑。这一年以来,没有人知道他己经得了异症。一种连他自己也尚未找到方子可治之症!

    太阴星与你为同命逆位之人!

    师父的话再一次浮上心头,直到这一刻,他才完完全全领悟出这句话的真意。

    同命之人,原来指的是这个意思!

    盯着床榻上小小的人儿,明笑生不自觉地牛瞇起眼。难道,她生,他便得以延命她死,他也活不成了吗?不,他不相信!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他办不到的!

    人定胜天,他的命运该如何,只有他自己可以决定。

    蓦地,微弱的脉动有了改变,彷佛注入了生命一般,竟有增强的趋势。

    明笑生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笑

    真是顽强的命体,是因为她也感应到他的存在了吗?

    此刻的太阴,尚需依附他的力量而存活,他相当明了这一点!“教主,她”李延绿抬起手,阻止侧室开口,华袍妇人虽焦急,却也顺从地噤声等待。有顷

    “准备后事吧。”明笑生将女娃儿的手重新搁回被褥之中。

    这一瞬里,他清楚感觉到女娃儿的身子动了下!

    “这老爷您快想想法子吧!老爷”妇人的希望在剎那破灭,不由得放声痛哭起来。

    “真的没救了吗?”李延禄不并理会哭嚎的侧室,目光一径地专注在白色的宽阔背影上。

    “你,不相信我的话?”转身之后的面孔是含着淡笑的。

    然而,这样的笑意里,却透着犀冷的凌厉。

    李延绿登时一惊,忙不迭回道:“教主三日九鼎,李某自然尽信!”

    “请夫人节哀吧!”黑冷的眸轻瞥了坐在一旁哀泣的妇人,微有悯色很快的,他收回目光,越过李延碌朝房门外而去。

    左右护法候于外间,一见主子踏出内室,而李延禄急急追在教主身后,当下提剑阻挡李氏去路!

    “请等一等,教主!”李延绿对着房门口大喊。

    “有什么事吗?李官人。”明笑生停下脚步,微侧首。

    “日后,教主若有用得上李某之处,李某必赴汤蹈火,万死不辞!”李延禄信誓旦旦地表示。好一个万死不辞!一个连自己亲生骨肉命在旦夕都无动于衷的人,他又怎么期待这样的人忠诚。“我会记下你的心意.”语罢,明笑生大步离开。左右护法撤回阻挡之势,追随而去。李延褓目送一行人离去之后,这才察觉自己满额的汗洙一滴滴落下!

    阕黑的冷夜里,一条黑影如鬼魅般,在眨眼之间跃过李氏大宅的高墙,没有发出半点声息。越过墙头之后,黑影如生了翅般,向上一拔,竟登上了屋脊。

    “嘶好冷!”总管正打着灯笼,做入夜后最后一回巡视。

    时序入秋,每每在人夜之后寒意袭人,不下于冬。

    殊不知,在他头顶上,一双冷眸正静静地盯住他,注视着他每一个动作。

    当总管金福来到三小姐房门外时,不由得深深一叹,摇着头,缓缓踱了开去。

    瞧房里的烛光仍未灭,想必三夫人仍在小姐房里头照料着一切吧!

    真可怜!三夫人嫁入李府多年,却只生了个女儿,无子嗣!

    其实这都不打紧,有生总比没生好!谁晓得老天捉弄人,三小姐在一年前得了怪病,请遍了大夫也不见好转,病情一日重过一日。

    原以为请来明教教主之后,三小姐会有希望,岂料今儿个一早教主离去之后,老爷竟吩咐他开始做后事的准备!这教三夫人情何以堪吶!唉

    可怜噢三夫人一向待下人们最是宽容呀!唉

    就在金福摇头叹息地离开之后,黑影再度如鬼魅般由屋檐轻轻落下,闪身入了李三小姐的房中。

    内室裹点了一盏烛火。在昏黄的烛光中仍是以看清床畔守候的两名丫头,以及轻伏在床沿的三夫人。

    忽地,其中一名丫头在不经意里瞧见了织锦屏风旁,竟站着一名黑衣人!还来不及发出惊喊,三枚银针已分别射向三人,精准地弹进了睡穴

    霎时,两名丫头以及伏在床边暗泣的三夫人,在一瞬间陷入了昏睡。走出黑暗之后,昏黄的烛光映出黑衣人俊美无俦的冷漠脸庞。

    在那一双深若无底的冷眸中,正慢慢地凝聚了一股杀气!

    很快地,他来到床畔,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床榻上,病弱的小小人儿。

    虽为同命之星却不能同存于世,有朝一日终将成为宿敌,不是你死便是他死!师父当年所说的话,又一次浮上脑海,一句句清晰如昨日所言!

    她不会死,他知道!只要他活着的一天,她就会拖着病弱的躯体,一日日熬下去,他知道!所以,他必须亲手来结束她的生命!这是他唯一的活路!着了魔般,他伸手来到她鼻口处!

    这一刻,她眼皮忽然动了动,长睫轻眨了几下之后,便幽幽地睁开了眼

    “大夫吗?”她努力地撑出一抹虚弱的浅笑。

    他没有回答。

    “请你救救我好不好?我不想再让娘亲为我哭了。”

    即使在昏暗的光线里,她努力不让泪水夺眶而出的晶亮眸子,他仍然看得清楚分明!

    她才多大岁数?竟如此懂得体恤人心!这就是他命定中的宿敌吗?

    盘据在冷眸底的杀意,渐渐地退下了。

    “你不要担心,我一定不会让你死!”杀意既退,他的手不着痕迹撤回劲道,顺势轻拨开她额前让汗水濡湿的头发。

    像是满意了这一个答复,她微微一笑,安心地合上双眼。

    不好!见她气息渐浅,他眉心一拧,将她由床榻上抱了起来。

    现下,她身子滚烫如火!

    未再迟疑,他抱着她,窜出房外,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李氏大宅。

    不远处,静静地候着一辆马车。

    “教主,这女娃儿怎么”右护法毕玄尚未说完,便立时在主子的眼神阻挡下收了口。

    “回宫!”简短地下令之后,明笑生抱着女娃儿坐上了马车。

    多嘴!左护法文虎幸灾乐祸地拋过一个眼袖。

    假正经!右护法毕玄不甘示弱地给了一记回马枪。

    “驾!”车夫吆喝一声,马车飞快地向前奔驰。

    两人互瞪一眼,双腿一夹,紧紧地追了上去。

    马车中,明笑生的目光始终没离开过怀里那张小小的面孔。他绝不是一个卑鄙的人!倘若她真是他命中的宿敌,那么,他会给她一条生路!然后,他将会静静等待势均力敌的那一日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