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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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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要以为戏分少就可以鬼混!”

    这句话已成了尹梵心的梦魇,几乎每天清晨六点正都会被它吓醒。

    头好痛真衰,又是一夜恶梦,怎么睡都睡不好。她差点溢到唇边的粗鄙脏话,自二楼步至餐室之间的短短三分钟里,不知在心中骂过多少遍。

    外国的月亮是否比自家的圆上几分她不清楚,但她确实知道美国的炙阳绝对比台湾的煦日要毒辣许多倍!

    她任由眼皮黏住眼珠,即使跌跌撞撞地摸向餐桌,也不改其睡猪本色。

    “喂,我今天不想出门,也不想去练那个见鬼的慢速回转。”随手抓了张椅子,她立刻把自己塞进去。“不管怎么样,今天不去,打死也不去!绝对不去!”

    “真的?”齐硕文的声音听来既昂扬又欣悦,恶意满盈,彷佛正等着好戏上演。“需要我替-请假吗?”

    尹梵心瘫倒在餐桌上,将整张脸埋进臂弯中,似乎打算在放满美味餐食的桌畔大睡特睡。

    “告诉他我已经死了,收他个大白包。”她打个大大的呵欠,脸埋得更深了。“对了,别忘了叫应氏臭屁仙顺道送幅痛失英才的挽联过来。”

    真他妈的,这几天眼睛涩得像砂纸,连眨动都会痛。去他的,等这件事搞定之后,就算是死也要爬回清凉柔软的水床上,不理红尘地睡上一整天。

    “如果他人已经到了呢?”应御风冷冷的声音无情地在她耳畔响起。

    “废话,当然是拿加农炮把瘟神轰出去。”她不耐烦地挥挥手,接着以病奄奄的虚软嗓音吐出一长串不堪入耳的字眼。

    “给-三分钟梳洗出门。”应御风倏然低下音量,阴沉地凝睇她的后脑勺,恨不得一掌劈死她。“否则我自己动手。”

    “拜托你行行好,别学那瘟神说话行不行?”尹梵心垂下被压得麻疼的手臂,仅将覆着乱发的头颅置于桌面上,辗转难眠。“听了就想砍人!”

    “尹梵心!”他揪起她的耳朵,用暴雷猛轰。“马上给我睁开眼睛看清楚!”

    “不要拉我”她的手在空中挥动,始终不曾命中任何物品。

    “-敢给我恶意缺席!”应御风强横的大手突然窜上前,攫住她畏缩退却的下颚,脸色黑得不能再黑。

    “又又还没有。”可悲啊,每次碰上他,她就会变成结巴的小可怜。

    “对,被我发现之后,当然是还没有!”他的口气愈来愈凶。“-明明就想破坏我的公演!”卑劣的女人!就知道她存心接近他是有目的的。

    “哪有!”欲加之罪,何患无词!简直是冤到家了。

    “没有就搬过来。”他出其不意地将话锋转了一百八十度。

    “啊?”尹梵心的心脏突然违反正常频率,自顾自地怦怦乱跳,同一时间,某种诡异的预感亦压上她胸口。“搬去哪里?”

    “当然是搬去迎耀的宿舍。”应御风蓦然松开她,脸色亦随之恢复至先前她所熟悉的严苛与公事化。

    “为什么?”她有如坠入十里雾,完全摸不着他的用意为何。

    这样才能方便他就近监视!笨蛋!

    “如果-不敢,自然另当别论。”他深邃黝黑的瞳仁里漾着不容置疑的挑衅。

    “对对对,她一定不敢。”齐硕文的胳臂立刻往外弯,一副巴不得立即将她倾销出门的无情样。“别看她一脸凶巴巴,其实她最没胆了。”

    “你在说什么屁话!”尹梵心一脚踹过去,正中齐硕文后臀红心。

    “喂,-的过敏症好啦?”齐硕文斜瞪过去的眼光充满质疑,相当委屈。她竟然在克星面前对他发飙,哪像沉-难愈的窝囊样!

    “不要你管!”尹梵心气焰非常嚣张,显然她正打算将暂时吞忍下的闷气全倾倒在名为齐硕文的福德坑之中。

    “是是是,现在当然不归我管。”齐硕文挂着贼兮兮的诡笑。“打狗也要看主人嘛!”

    “千万别看得太仔细,否则我担心你会爱上那只狗。”她的表情很挑衅,外带一点暧昧的意味,狠狠地瞪向应御风的背影。

    “认识-那么多年,今天才知道原来-是如此善体人意。”齐硕文一掌拍上她细弱的肩背,呵呵傻笑。“来来来,我们去打越洋电话报佳音。”

    “少往脸上贴金,谁管你是死是活啊!”尹梵心立刻发飙,效法三分钟之前被人施虐的动作──紧紧揪住齐硕文的大耳。“我是替那只歹命的狗痛心!”

    应御风忽然发觉她盯着齐硕文的眼神不大对劲。怪了,她的脑子有问题吗?指责痛斥的对象应该是他才对,怎会平白无故地轰向第三者?还有“过敏症”又是怎么回事?

    “看着我。”他突然握住她的双肩,以精锐的眼光审视她。

    她才不要看他!尹梵心死也不肯放开揪在齐硕文耳上的纤纤玉手,决心抗战到底。开什么玩笑,她还在跟齐硕文扯打不休,没空理睬不相干的闲杂人等。

    可惜“过敏症”完全不受病人意志力所控制,兀自主导情势。

    “嗯。”尹梵心乖乖地放开残害他人的玉手,乖乖地仰起头,乖乖地睁大了三十秒之前还冒出火光的晶莹明眸,与他视线交会。

    应御风慢慢地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以眼神锁住她的视线,愈逼愈近

    漂亮的女人通常不耐看──可惜这句话不适用在她身上。

    江上水生花,最最馥郁沁人,令人恋恋不舍离去的,当数水中清莲;莲瓣如焰,莲心如金──虽然相识时日不多,但他已决定攀折此株不可亵玩的芙蓉花。

    哪怕名花已有主,他也要试上一试。况且她既是被派遣而来的说客,自当有心理准备,损兵折将乃兵家常事,他不过是顺应情势罢了。

    妈呀!她要是没看走眼,他眼底那抹不怀好意的光芒铁定叫作“暧昧”可能暧昧到在外人面前表演限制级的画面

    慢慢慢!齐硕文是她多年的好友,而这个傲慢的自大狂入侵她的生活仅有一星期左右,怎么加减换算都比齐硕文短上一大截,她怎会用“外人”这个字眼来形容“亲爱的阿米哥”?八成是病毒太过强劲,导致脑筋短路!

    “呃,你肚子饿不饿?这里有一盘煎蛋请你吃”她往后缩了缩,打算藉由声东击西的招数脱离魔掌。

    “闭嘴!”他猛然攫住她喋喋叨叨的唇瓣,以杜绝连绵不断的嗓音源。

    在四唇相接的一瞬间,彷佛触了电、着了火,天旋地也转。尹梵心只觉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不能想,只有傻傻地瞪住眼前放大的瞳眸,任由天雷勾动地火

    在两人重迭交错的呼吸之间,顺着空气的波荡,她闻到由他身上漾出一股细细淡淡、却百分之百无杂质的男性体味,依稀靶受到由他发梢传来一股淡若无味的清新草香,还有水泽的湿润。

    他的发上沾染了薄薄一层湿意,凝成一颗颗水珠,彷佛是从水中走出来的。

    “外面下雨了吗?”她推了推他,在恍惚之中,彷佛听见雨滴敲在玻璃上的叮叮声响。“你也淋雨了,对不对?”

    这个白痴!她到底明不明白他的举止叫作强吻?

    “亏-身为女人,却连半点浪漫细胞也没有。”应御风抿起狂野火热的唇,不赞同地睨着她。白痴,外头的烈阳足以把人晒成人干,哪来的雨!

    “这样会感冒。”她迅速地奔进浴室,翻出一条大毛巾,罩在他的头上。“快点擦干,不然生病了就不能当男主角。啊,我该去煮姜茶。”

    望着尹梵心急匆匆离去的背影,应御风疑惑地转向齐硕文,投去一个“她的脑子有病”的狐疑目光。

    现在的女人都是这么神经质,完全不把男人的亲吻当一回事吗?应该不会吧。但她为什么不尖叫不痛哭,嚷着要把他这只**送警究办?好歹也该投进未婚夫的怀抱,哭诉被人蹂躏的苦处才是。无论如何,就是不该一副天下无事的太平状,她怎么可以如此辜负他强吻她的一番好意!

    照她这么胡搞下去,他要怎么挑起战端,好好地跟齐硕文大干一架,借机踢走这个居中碍事的家伙?这个姓齐的小子卡在中间只会坏事,破坏他“反间计”的实行。

    没错,只要把这个笨女人哄骗上手,便可反过来,狠狠地将老头一军。只要老头尝到苦果,再加上杀鸡儆猴之效,看谁还有胆子上门当说客骚扰他!

    “她是有病,可惜病不在脑子。”不单是声音僵硬,齐硕文脸色也难看得很。“要知足了,她只对你一个人有反应。”

    他是打算放开手没错,但可没打算在现场臂赏免费的青光秀!这男人未免也太过缺乏体恤他人的心意了吧!

    “什么意思?”应御风的眉头愈攒愈紧。

    “自己慢慢发掘呀!”齐硕文潇洒地将外套甩披上肩,冷淡地瞥他一眼。“她既然已经完成约定,我可不能背信忘义。”

    这种没头没尾的答复,只是徒增应御风的困惑,一点实质帮助都没有。

    “公司有点事必须处理,先走一步。”齐硕文僵直地踱向门外,神情极为复杂难懂。“你们慢慢玩。”

    看来这个姓齐的男人也有问题!眼见未婚妻遭人调戏,竟然无动于衷,更有甚者,还摆出一副“欢迎大采购”的模样,实在令人不解。

    再说,出于不明原因,他不慎吻了她,本想以惩罚、反间、哄骗等词句含糊带过,以说服自己“泯灭良心”的行为乃是出于不得已,并无掺入其它杂质,然而,这样的自圆其说,却似乎少了一些什么,听起来并不具有说服力。

    对了,那个祸水呢?应御风的目光迅速在餐室内巡过一遍。好久没看见她又黏又缠的身影在跟前绕,彷佛怪怪的。

    “还煮什么姜茶,走了。”他踏入厨房,关掉烧得正旺的炉火,拖着尹梵心踉踉跄跄地离开庖厨圣地。

    吓死人了,一点预告通知都没有,就这样平空冒出来,想把人吓破胆啊!

    “再五分钟就好。”她眨着惊魂未定的翦水双瞳,试着争取继续窝在灶房缓刑的机会。“眼看功亏一篑,太可惜了。”

    更可惜的是她失去了厘清思绪的清明空间。这几天在排练中场休息时,常听到一些耳语流言,全是关于应大编导哦不,他现下已与时傲正式交换职务,成为“魔祭”代打上阵的男主角。

    听说,他向来是朵闲闲的云,是只野野的鹤,并且最忌讳陌生女子近身。

    听说,他耐性极佳,鲜少迁怒他人。

    听说,虽然他一身冷僻傲然的气息,其实心慈手软,是个百年难得一见的善心人士。

    还听说他才能出众,每回公演的舞剧,几乎从编舞、选乐、灯光、写剧本等大小事宜,皆由他一手包办,不假他人。

    更有人说,除了舞蹈外,中国古典文学也不曾难倒这位七岁便移民至美洲新大陆的华裔子弟。

    道听途说虽不可尽信,但也不会全是假话吧?可他在她面前却全然不是那回事──他不但小心眼,更爱跟她计较,动不动就拿她擅自牵马的事情大作文章,甚至

    甚至还吻了她。

    想到这里,尹梵心不禁脸颊发热,连忙退开一步。

    “我没时间留在这里跟-穷耗!”应御风又捉住她的手。

    对了,他还很爱碰她,没事就想把她栓在身边,唯恐她会乘机逃跑。哼!女人也有自尊心的,谁要做那些偷鸡摸狗的事啊?

    “对,-从来不偷鸡摸狗,专事偷窃白马。”清扬冷冽的男中音嗤嘲地在她耳边响起,狠狠地戳刺她迷离失魂的神智。

    啊,她不小心说出来了吗?真衰。

    “呃,麻烦你出去等我,谢谢。”她的脸更红了,又退一步。

    “谁准-命令我的?”他懒洋洋地低哼,大手拂着她滑如凝脂的粉颊。

    下一秒,她已经被塞进沁凉怡人的车厢前座,并已系上安全带。

    “没有啊!”尹梵心无辜地反驳着。“我我只是觉得有些亲密行为不太适用于陌生人之间,应该视人而定”

    “-以为我为什么吻-?笨蛋!”应御风眼神阴暗,再次俯下头,狠狠地吻上她叨絮的红唇。当然,除了惩罚她搞不清楚状况,绝对没有其它意图。

    “可是我跟你非亲非故”好不容易透了口气,她连忙缩起身子,慌张地贴向椅背,并声明两人之间疏离的关系。

    “-唆。”他-哑地道,一把捉回她的手,第三回复上喋喋不休的柔嫩唇瓣。

    就算她身边有一卡车的未婚夫,他也不在乎,要干架就来吧,反正他已经憋很久了。

    应御风托住她后脑勺,由原先带着惩戒性的吻,逐渐转变为轻柔细致的缠绵,一发不可收拾。没想到一向温言婉约却处处与他针锋相对的小嘴尝起来是如此对味,还微微带着热烫酥麻的感觉。

    他缓缓地移开侵略的热唇,深邃黝黑的眸子满意地盯住原先稍嫌苍白的唇瓣转为红润亮丽,忍不住眷恋地再轻啄一下。

    “睡吧。”搁在方向盘上的一只大掌移至她头顶,揉弄她软丝般的微乱短发。“到了我会叫醒。”

    尹梵心怔怔地躺靠在车椅上,怔怔地望着挡风玻璃外往前延展的路面,怔怔地用手指压着唇瓣,这才想起来,这竟然是自己的初吻──大概没有多少人能在短短的半日晨光之中得到三次“初吻”吧。

    他也未免太高估她了,被他这么胡搞一场,她睡得着才有鬼!

    哎哎哎,好痛不能想了,再想下去连小命都会送掉。尹梵心揪紧衣襟,面色苍白如纸,彷佛大病未愈,形容枯槁,不能想他!她命令自己将思绪转移,转至远在地球彼端的亲爱家人,还有她强迫大姊托管的流浪动物医院──

    不知道仲爷爷重听好了些没有?都八十好几了,竟然还一个人天天越过大半个台北市去顾一间小小的骨董店,说也说不听

    即使有姊夫在旁边帮着,老爸八成还是要每天到公司走一趟,而老妈呢,铁定是焦不离孟地跟在旁边,一面为大姊婚后的生活操劳,一面替小妹念书的问题忧心,说不定还得抽空叨念一下她这个在美国混日子不安分回家的老二

    贤爷爷呢,不用想也知道,若不是跟姊夫家的莫老头吵架,就是在仲爷爷的骨董店里重提当年勇。总之,他老人家精力旺盛得很,根本坐不住。

    还好当年她被过继到仲爷爷那边去,除了结婚大业之外,并没有太多的麻烦。要是留在贤爷爷那边,只怕会跟大姊一样,活活被玩到发疯──天知道姊夫当初的抢婚预谋是不是莫老头在背后搞的鬼。亏得大姊精明一世,却胡里胡涂地栽在外人手上。

    想到这里,尹梵心突然坐直了身子,蛾眉紧蹙。既然想家,不如回去算了,一则解乡愁,另一方面也好理理心事。

    自从应御风那天突如其来地吻了她,一切都不对劲了。打乱了她向来平静无澜的心湖不说,最近更是日夜无端被他的声音形影干扰着。不过一日未见他,居然心烦意乱得不知如何是好,心口还会隐隐发疼

    而随着挂念他的次数增多,心脏麻痛的频率亦大幅增加,有时甚至痛得无法下床,浑身直冒冷汗。唉!难不成这也是“应氏过敏症”的病征之一?若是如此,老天爷不如一枪解决她算了,总好过这副要死不活的鬼样。

    “梵心,-不舒服?”保罗注意到她脸色不太对劲,以生硬的发音问道。

    “迎耀”的团员大多为华裔子弟,也有少数几位高头大马的白种人,且男性占了百分之九十,女性团员寥寥无几,屈指可数。

    所幸因长年合作的关系,培养了不少默契,团员之间的相处还算融洽。再加上西方人的绅士作风,即使只是矫情的嘘寒问暖,在异乡听来却也算得上一种温情。

    “没什么,休息一下就好。”她勉强挤出笑容。“谢谢。”

    “要保重啊,我可不想听见夜魅为了仙衣的一声轻咳而大发雷霆。”保罗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太刺耳了。”而且发生的次数太过频繁,教人想不厌烦都不行。

    “抱歉。”尹梵心忍下喉头涌上的搔痒,柔柔地倾出一句致歉词。唉,成天与那名戴着面具的暴君搅在一起,道歉能不变成她的习惯吗?

    经她郑重行礼致歉之后,保罗也不好意思了。

    “我只是提醒-,夜魅的脾气愈来愈糟,-要当心点。”保罗搔了搔新剃的平头,面带赧色。

    “他的脾气又不是这几天才变坏的,担心也没用。”她耸耸肩,彷佛不在意。

    “梵心,-好像不太一样”保罗一脸迷惑,相当不解。

    “哎,老毛病了,没事没事。”她硬是挤出一朵浅笑,打算在笑谈之间撇开这个令她为难的话题。

    “总而言之,多保重。”保罗一手搭上她的肩,轻拍抚慰。

    “什么老毛病?”应御风锐利的目光几乎能射伤人,尤其笔直杀向保罗搭在尹梵心肩上巨掌的视线最为犀利。

    当保罗回头发现一脸僵冷的应御风时,立刻识相地收回放错位置的手掌。“呃,你们慢慢聊,我先去看看布景。”他在一瞬间逃逸得无影无踪。

    “什么老毛病?”应御风捺着性子再问了一遍,这回语气中的挑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隐约可感的关怀。

    “不关你的事。”尹梵心不耐烦地挥挥手,退开一步。咦,有进步哦,她竟然能够在他面前卸下小可怜的扮相了。

    “我肯理-是-的荣幸。”应御风慢慢地逼近,阴郁地瞠视她。怪了,以前不论如何逼她,她也没露过狐狸尾巴,怎么今天自动泄了底?

    “好意心领,但敬谢不敏。”她帅气地甩了甩头,旋身走开。

    啊!天气是如此的怡人,空气是如此的清新,世界是如此的美好太棒了,她终于可以脱离苦海了,耶!

    不过在离去之前,最好还是先确定一下“过敏源”无法再起作用比较安全。

    “发什么呆呀,傻子?”尹梵心黑白分明的晶眸亮闪闪地,唇在线弯。

    “-在跟我说话?”应御风的帅脸上升起阴霾。

    “唉,果然没错,有些男人就是犯贱,喜欢有人当面骂他笨。”冰冽的冷笑声由她的鼻腔逸出,相当鄙冷。

    “有胆的话,-再说一遍。”他霍然攫住她的手腕,脸色亦在瞬间由阴沉转变为铁青。

    “笨蛋!”尹梵心脸上的盈盈笑意仍荡漾着,眼波不停流转,好似全不在意对方的铁臂擒住她所产生的疼痛。

    “好,算-有种。”淬然放开她的同时,应御风也在她掌心塞进某样冰凉沁人的物品。“拿着。”

    “这是什么?”她讶异地打量着手上突然冒出的炼饰。摸起来像是一块水晶,看起来也像水晶,只是内部中间藏有金粉写成的草书字样,而且不止一个。

    其中一个字似乎是“御”另一个则看起来像是“心”

    “要是丢了它,-的小命也跟着完蛋!”他以冷冽的鹰眸盯住她,语气中流露出不容置疑的威胁。“所以,建议-贴身收藏。”

    “该不会是定情物吧?”拜托,都什么年代了,还有人耍这种老掉牙的手段。

    “-说呢?”应御风轻扬着眉,黑如子夜的瞳眸仍不见底,看不清所思所想。

    说来可笑,直到今天他才将初见她那日于脑海中所浮现的“仙衣”与她联想在一起。先前的怀疑没想到竟然成真了!她果然与老头有关,但却不是他所想的离谱关联

    而这“心”字亦是在遇见她的当晚浮现出来的,正巧与老头不时挂在嘴边的古老预言不谋而合。不管这个“心”指的是不是她,总之这个游戏他绝对奉陪到底。

    只是没料到,向来被他弃若敝屣的“漱石”神话,竟所言不虚──

    凡浮金者,为石尊侣,天定法则;漱石之律,传古千年,未曾有悖。

    天意不可逆,违者疑至,夜袭梏伤,剖心方休。

    怪不得他会夜夜被怪痛纠缠,原来就是这个见鬼的传说在作怪。搞不好她的“老毛病”和“过敏症”也都是拜它之赐。但“漱石”派来的说客,有必要牺牲到这种地步吗?罢了,那票人的脑子构造与正常人大不相同,逻辑也怪异得很,还是少研究为妙。

    “绝对不是。”她未经思考,即刻冲口而出。“他们都说你不喜欢女人,打算孑然一身,当个孤单老人。”

    “他们?”应御风脸色严峻冷硬得吓人,口气更冰森。

    尹梵心连忙掩口。天!她不小心把说这些话当娱乐的大伙儿给卖掉了。

    “哎呀,你发现没有,今天天气真是好,该出去晒晒太阳,免得变成一只小白猪,你说是不是?”她努力加重语气中的甜度,希望能消弭一些先前的戾气。

    “东西收好。”应御风出乎意料之外,并没再追究下去,仅挑起她掌心上的水晶炼,为她戴上。

    “为什么要给我?”尹梵心微微挑起眉,眼底充满狐疑。

    “不为什么。”他挑了挑眉,平淡的答复中带有一丝隐约的兴味,并似无心地微微上扬唇角,像是极满意链子挂在她颈间的模样。

    昨天一整天他窝在家里不曾出门,就是在考虑该不该把这个东西塞给她。

    老头当年不顾外公给他吃过几百遍闭门羹,非要把这块东西交到他手上,直说它会替他找到真正相属的另一半,不知道指的是不是这种“异象”

    “为什么?”因着他规避迂回的神色,她忽然对答案产生了莫大的兴趣。

    “若真要说出理由,大概只有一个。”应御风以长指轻柔地滑过她粉嫩的脸庞,黑眸燃起朵朵贼笑。“因为我高兴。”

    “啊?”她一时惑于他罕见的温存,傻掉了。

    “戏弄我很有趣,不是吗?”他一面轻啮她小巧的耳垂,一面漾出讽笑。“回去记得告诉甄老头,这回我不会轻易放掉猎物的。”

    尹梵心追在应御风身后,一路跟着他爬上了顶楼的窗门。

    什么真老头假老头,她一个都不认识啊!难怪应御风无端端塞给她这个链子,一定是他认错人了。她得把这件事解释清楚,并将贵重炼饰物归原主才行。

    “喂,等我一下!”她又吼又叫,喊得嗓子都发疼了,奈何赠炼怪客行军的步伐依旧迅速确实,一点也没有停下的迹象。

    “我没心情听废话。”他头也不回地钻出窄小的窗口。

    “这个还你。”她把链子取下,递出窗外。“接好,要是不幸在这儿掉下去的话,不见得能找回来哦。”

    应御风非但未将链子取回,反而握住尹梵心的手,将她拖出窗外,并押着她与他并肩坐在屋檐边缘突出的小平台上。

    “为什么不肯搬来迎耀?”他淡淡地问,眼神闪也不闪。

    “没必要。”她漠然地耸耸肩,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东西拿回去,我要走了。”

    “-想逃?”应御风唇畔蓦地掠过一抹不经意的浅笑,眼中却闪烁着诡谲的闪光。身分一被揭穿就想逃!他猜得没错,她果然是老头派来的“奸细”

    “您言重了,应先生。”尹梵心冷嗤一声,相当不屑。“我只是没有必要继续在你面前忍气吞声,如此而已。”

    “这一点-倒没说错。”他的目光落在远方碧海上漂荡的小船,沉声问:“老头付给-的代价是什么?”

    没错!他一定把她误认为别的女人,还是个为了贪图利益而接近他的花痴女子!

    “你误会了。”她对他傲慢地扬起柳眉。“不管是真老头还是假老头,都跟我没半点关系。”

    “当然,他只是-的临时雇主。”他嘲弄道。

    “我没有雇主!”她从牙缝迸出反驳。

    “少装了。老实告诉我,是谁派-来的?”应御风若有所思地检视她的怒气。“是真还是幻?”

    幻一向以傻大姊及病弱的姿态欺瞒世人,而真则是货真价实的女强人,两个同样慧黠精怪,都可能是幕后黑手──当然,这是在她俩得知有他这位异姓兄长之后的揣测。

    不过,他可不认为那个女人会愿意让她的女儿们得知他的存在。她既然能在三年之内坐上“漱石门”门主夫人的继任宝座,可想而知,她手段之高明、心思之狠毒,绝对不亚于在宋高宗面前设计谋害忠良的秦桧。

    “后娘”二字一跃进脑海,他便联想起一首极古老的歌谣。内容是关于一个叫小白菜的,三岁便没了娘,亲爹又娶了后娘,落得弟弟吃肉他喝汤的境地,只能暗地思念死去的亲娘

    若非当初外公拚着老命坚持不放人,说是为应家留后,不许甄家人带走应家的香火,说不定这首歌谣就会是他的最佳写照──虽然“那个女人”与他有着相同的血缘,是他尘封记忆中甜美的小阿姨。时至今日,他仍清晰地记得那甜润带笑的声音,似乎不带烦忧,永远欢欣如常

    还想那些无聊的旧事做什么!应御风有些懊恼,气愤自己竟然对“敌人”心软,而将母亲亡故的仇恨抛诸脑后。那个女人的作为委实舔不知耻,连外公都无法原谅,他又岂能坐视她嚣张霸占应属于母亲的一切!

    “明明是你为了一匹不是你的白马而把我拖进这淌浑水,现在却又推得一乾二净,你有病呀!”尹梵心气急败坏地嚷着。

    “别忘了是-先动手盗马,藉此勾起我的注意。”他的表情是深思的,并以凝肃的眼光,直直看进她眼底。

    天地良心!她这辈子最想避开的就是他对她投射出的关爱眼神!怒气冲天的尹梵心紧抿着红润的唇瓣,-着眼睛狠瞪他。好不容易甩掉“过敏症”的威胁,她得好好把握机会跟他画清界线,免得日后吃亏倒大楣。

    “你可以大人不计小人过,不是吗?”她勉强维持音量的平稳镇定。“尤其那匹马又不是你的。”

    “我对-有责任与义务。”他以食指托起她的下颚,神情骤变,在一瞬间由阴郁转为暧昧。“对-也一样。”

    哇咧一视同仁、天下为公!他竟然拿她与一匹马相比!不是她以歧视眼光对待不同种类的生命,可是──马是畜生耶!

    “不劳你费心!”尹梵心又恼又气,恨不得一掌劈昏他。

    “可惜本人心意已决,恕难更改。”应御风微微一笑,神态依然闲适而自得。

    “鸡婆。”她狠戳他的胸口,一脸煞气。“有时间管陌生人的闲事,不如多多钻研舞蹈精髓!无聊!”

    “是吗?我倒觉得愈来愈有聊。”这几年来老头派出的大批说客当中,就数她最顺眼,值得细细品味,更值得他“牺牲”自己,利用她反将老头一军。

    “你到底想怎么样?”她真的火了,除了齐硕文之外,还真没见过这么死皮赖脸、厚颜无耻的男人。“我跟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何必处处与我为难?”

    “很简单,我希望-搬入迎耀。”他捏着她小巧的下巴,浅蹙眉头。

    他一点都不喜欢她回避退缩的模样,好像他是洪水恶兽似的。

    “抱歉,关于这一点,恕难从命。”尹梵心不悦地挥开他的箝制,青着脸迭步后退。

    “在正式彩排之前,我不希望-错过任何一场排演。”应御风将脸色铁青的佳人锁进双臂,在疏离公事化的口吻之中,不慎泄漏了几分超乎常态的在乎。

    他有毛病哪!就算她是正式团员,就算她身为女主角,必须为这出舞剧尽心尽力──她的戏分前后加起来只有四场,仅仅十七分又二十三秒,占全剧五分之一的时间都不到,有必要场场报到吗?

    “我说过,没、必、要!”相对于他的亲昵,尹梵心的反应却是出奇的冷淡。

    “不必急着回答。”他冷然地挺直身子,松开拥着她的双手。“-有三天的时间可以考虑,慢慢来,不急。”

    “大不了我再买一匹同样血统、毛色的白马还给时傲就是了,这笔烂帐总该可以了结了吧?”尹梵心恼怒地跺脚,根本不愿掩饰她的极端不悦。

    “事情没这么简单。”现在才想抽身,太晚了。

    “你要把我逼死才满意是不是?”她微-星眸,冷眼斜睇他。

    “言重了。我倒觉得-先前挺自得其乐,不是吗?”应御风收回仰望湛蓝晴空的视线,懒洋洋地投向她。“不再想挽我的手了吗?”

    “此一时彼一时。”尹梵心悻悻地瞪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你别把两件事混为一谈。”真歹毒,竟然拿她“发病”时的花痴行为耻笑她!

    “-究竟在怕什么?”他以炯亮细腻的眼光审视她。“所有的舞蹈动作-都记得十分清楚,即使有些微瑕疵,也不足挂心。难道迎耀里有毒蛇猛兽令-望之怯步,迟迟不敢踏入?”

    就是你!尹梵心在心里尖叫。天底下就是有这些不照镜子的人类!难怪马儿从不知脸长,猴子不知**红!况且她在齐家吃得好睡得好,没事还可以把齐硕文抓来殴打泄愤,顺道斗斗嘴皮、打打小赌,她干嘛要舍天堂而就地狱?又不是没脑子的蠢蛋。

    “我不会搬的。”她鼓起腮帮子瞪他。“绝对不搬。”

    “那好,我每天上齐家接。”他随随便便地揽着她,彷佛一切皆属不经意。但充满了不快的口气,却明白地流露出他未说出口的在意。

    听闻此语,尹梵心被吓得差点连头发都竖了起来。

    “别别闹了,才这么一点路程,我可以搭齐硕文的顺风车,不劳大驾。”她挤出几声措手不及的尴尬干笑,防备地瞪视他。

    “与其让-坐他的顺风车,我倒宁愿辛苦一点。”他冷哼着,顺道挑起她手里的晶炼,替她戴上。“再敢拿下来试试看!”

    “你什么时候开始插手管制团员的交通工具了?”怪人哪!她瞪着颈间烁亮的水晶,浑身不自在,彷佛那枚沁凉的炼饰会灼伤体肤似的。

    “-不是团员。”应御风淡淡地说,既不轻蔑也不傲慢,只是陈述一项事实。

    “谢皇上恩典!”老天有眼,万岁万岁!

    “别高兴得太早,这句话并不代表我已有放-走的意愿。”他僵着脸,一点也不喜欢她庆幸得偿宿愿的欣喜神情。

    “你留着我想做什么?”她倏地沉下脸,相当光火。“难不成想猎下我美丽的项上人头当标本,挂在书房展示?”

    哼!若真要走,谁能留得住她?连爹娘使出强制封锁经济的手段都没能办到,凭他一介“香蕉”能有什么天大本事?

    “-为什么一定要跟我吵?”应御风眸子忽然黯淡了些,显得有些落寞。说真的,每回见她与齐硕文打闹,他就有说不出的欣羡。

    “恶人先告状!”她哇啦哇啦地怪叫起来,为自己抱屈。“明明是你先拿我当恶贼盗匪看待,还敢说我!”

    “好,既然是我起的头,就由我画下句点,-不反对吧?”他也不动气,就着她的话接下去。“盗马事件到此为止,既往不咎。”

    “君子一言既出──”尹梵心高举右手,等待他与之相击。

    “驷马难追。”他没让她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