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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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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滴答、滴答、滴答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黑夜完全笼罩大地,住家的灯光一盏接着一盏熄灭,唯有昏黄的路灯,孤独地照映着街道。

    阙修文颀长的躯体伫立在公寓一楼的大门前,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俊脸益加冷沉,眉心也更加深锁。

    “搞什么?都一点了,还不回来?”他盯着手表,嘴里喃喃低语。

    傍晚他将学校的事情处理完毕之后,立刻回到租赁的公寓。隔壁大门深锁,缝隙没透出任何光线,他知道她尚未回家。

    于是,他先盥洗一番,简单的料理晚餐后,从容地在家中等待。然而,他始终没听见对门传来任何声响。

    渐渐地,他的心情开始焦虑,无法按捺焦急的情绪坐在椅子上等待,起身不停地来回走动。

    她该不会真的不想回家吧?抑或是她遇到了什么危险?阙修文不停地暗自揣想。

    最后,他再也待不住,索性冲到一楼大门口。他必须在第一时间确认她安全无虞,否则他怎么样也无法放下悬着的心。

    此刻,他真的得承认,他关心、在乎洪于璇的程度,已超乎寻常了。

    天啊,他头一次觉得等待是如此的漫长。

    霍地,熟悉的身影映入他的眼帘,焦虑的心情终于缓和了许多。只是她的样子似乎有些不对劲,步伐摇摆不定,口齿也不太清晰。

    “你干嘛硬把我拉走啦臭阿群,放开我”

    许益群付完计程车钱后,迅速转身搀扶喝醉酒的洪于璇。“阿璇,你配合一点啦,再走几步就到你家了。”

    “我不要回家啦!我不想回家啦!”意识仍不甚清醒的洪于璇,开始任性地大吵大闹。

    阙修文走向前,挡住他们的路,沉声问道:“她怎么了?”

    “教授你来得正好,我实在快被阿璇打败了,她喝醉酒,不太合作,拜托你帮我一起扶她回家。”许益群面对极度不配合的洪于璇,已经是满头大汗了。

    由于他忙着把她送回家,因此没有心思去注意到,为什么阙修文会刚好出现在一楼。

    一听到“回家”两个字,洪于璇再度吵闹、挣扎。“放开我,我不要回家,冷冰冰的,没有人陪我我不要回去啦!”

    阙修文皱拧眉心,不明了洪于璇排斥回家的原因。然,再让她在这儿吵闹也不是办法,即使没吵醒左右邻居,他也怕破误认为绑架犯。

    “先上楼再说。”

    阙修文轻松地抱起吵闹不休的洪于璇,飞快的回到楼上他的住处,松了一口气的许益群提着她的背包,也跟在他的后头上楼。

    “说吧,为什么她会喝得酩酊大醉?”阙修文倒了一杯开水给许益群,然后指向躺在床上的洪于璇问道。

    “下午的时候,阿璇突然打电话给我,说她心情不好,拉着我到处闲逛,晚上又硬把我拖到pub喝酒跳舞,我叫她回家她又不要,劝她不要喝太多,她也不听,所以只好陪着她,一直到她喝醉酒才把她拖走。”面对教授,他据实以告。

    见阙修文面色凝重,许益群赶紧为好友求情。

    “教授,你千万不要怪阿璇,她不是故意流连夜店不回家的。”他已经完全将阙修文当成她的监护人。

    “你知道原因?”或许他能借由许益群这儿,得知她真实的心理感受。

    “其实阿璇本来是一个很活泼开朗的女孩子,可是将近一年前她生日当天,她的父母意外丧生,然后她的亲戚又为了巨额的保险金,拼命地对她示好,所以她宁可一个人生活,也不愿意面对那些人的嘴脸。

    虽然阿璇从没开口说过,可是我知道她只是在逞强而已。大概就是这样吧!”许益群尽其所能,将知道的事情都告诉阙修文。

    闻言,他感到震惊。

    她不过是个二十岁的小女孩,却得承受这么多的打击。

    她从不提她的父母,个性叛逆、冲动,有些任性、无理取闹原来她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为了要掩饰她心中的孤单。

    难怪她的眼中总是带着淡淡的忧伤、惆怅,她只是尚需要家人保护照顾的小孩哪!

    阙修文突地觉得有些心疼、不舍!

    但,下午在研究室时,到底发什么事?

    她的言语为何突然转变得很激烈?还有她的眸中除了孤独,为何又多了一股不信任呢?

    待许益群回家后,阙修文静静地坐在床沿,凝视着洪于璇。他轻轻地抚摸着她染成橘红的发丝、指间划过卷翘的美睫,碰触着酡红的脸颊,带着怜惜与心疼

    忽地,她咕哝了下,眼眸缓缓张开,视线有些迷蒙地看着眼前的人。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不悦地说。

    此时此刻,她最不想看到的人就是他!

    “这里是我家。”

    “我不要待在你家啦,我要喝酒、喝酒——”洪于璇不停地吵闹,站起身,欲往门口走去。

    “你都已经喝醉了,还想去哪里?回来。”阙修文揪住她的手臂,将她拉回床边。

    “我没有醉,我不想看到你,我讨厌你,你走开啦!”她胡乱地捶打他,想把他赶离自己的视线。

    “女孩子家喝得醉醺醺的,像什么样!”面对她的“番”他只好稍微严肃一点。

    显然,这样的方式并没有效用。

    “我爱怎样就怎样,少-嗦!我就是爱喝酒,喝醉了就什么都不用管了。”

    对于她“发酒疯”阙修文实在是没辙。既无法让她乖乖睡觉,又无法好好地与她谈事情,唯今之计,只有下狠招了吧!

    他将她硬拖到浴室,让她坐在浴白里,一只手紧紧地压制住她,另一手打开水龙头,莲蓬头对准她的脑袋瓜,冰凉的自来水从莲蓬头汩汩流下,淋在她的身上。

    “啊——干嘛,你放开我、放开我——我不要冲水——”她大叫,浑身反射性的颤抖。

    “我这么做只是想让你清醒点,只要你确定脑袋瓜清醒了,我就立刻停手。”看样子,这个方法非常有效。

    “阙猪头、王八蛋、臭鸡蛋我醒了啦!”不等阙修文停手,洪于璇自己便关上水龙头开关。

    洪于璇湿濡的发上,盖着一条蓝白倏纹的毛巾,身上原来的衣物已褪去,换上一件稍嫌过大的t恤与休闲裤。

    “喏,喝杯热茶,才不会着凉。”方从浴室换完衣服走出来的阙修文,递了一杯茶到她的面前。

    然而,她却撇过头去,看也不看他一眼。“少假惺惺了,我怎么样都不关你的事。”她冷嗤道。

    “你为什么要拒绝别人的关心?”他把杯子放下,弯身蹲在她的面前,柔声问道。

    “我不需要别人的关心,更不需要你虚情假意的关心。那让我觉得很恶心!”洪于璇绷着脸,神情倔强。

    “为何这么说?”阙修文不明白,为何打从下午他回到研究室后,她便厉声指控他、排斥他。

    他非常无法忍受她如此激烈的排拒他!

    “我不想跟你讲话。我现在就要回家,至于你的衣服,我一回到家之后,会立刻脱下来还给你。”她不想再跟这个“伪善者”共处一室,即使她心中真的很渴望他的关怀

    不,她不需要关心,她自己一个人也能活得很好。洪于璇挥去心中的想法,站起身,想要用最快的速度回到属于她自己的地方。

    然而,阙修文紧紧地拉住她的手,不让她离开。

    “不准走!先把话说清楚!”无论如何,他今天非要她说出心里的感受。

    “没什么话好说的。总之,我就是讨厌你,跟你讲话让我觉得很厌烦。”洪于璇不肯妥协。

    “讨厌我也得有个理由,而我有权利知道。”她的眼中再度出现那抹浓烈的不信任,这到底是怎么了?

    噢——他明明就是心理学博士,在这个时候他却无法猜透她的真正想法。阙修文觉得懊恼、无奈,对于她的倔强一点办法也没有。

    洪于璇敛起眼睫,静默不语。骤地,她开口,语气尖锐地质问。

    “到现在你还装作不知情的模样,太虚伪了吧!是因为你的‘研究报告’还没完成,所以你得继续对我付出关心?”

    “不是那么一回事”他急忙想澄清。

    想必她听到他与赖梅宜的对话,难怪当他再回到研究室后,她的态度才会有那么大的转变。

    她是个情绪敏感纤细的女孩,怎么可能对那样的谈话内容无动于衷?阙修文后悔自己不负责任的言论,伤害了她。

    洪于璇打断他的话,径自说下去。

    “你对我好、关心我的一切,原来全部都有目的!因为我的个性很特别,跟别的同学不一样,外显行为跟内在感受有很大的冲突,能够修正我的思想与行为,是一项挑战

    呵,不知道阙教授的研究结果如何?可以跟我这个当事人分享一下吗?还是我现在这个样子,破坏了你的研究,让你不得不中止?”

    洪于璇垂下眼眸,幽幽地低语道:“我还以为还以为,真的有人愿意付出真心,没有任何目的地关心我”

    她轻轻地笑了,笑容带着苦涩及淡淡的忧伤。

    “我承认,一开始真的有作研究的计划,可是我早就取消了那个念头。我知道你今天下午听到我和赖教授的对话,那只是因为我不想让她乱做文章,所以才会说那样的话”

    “教授,你又何必对我解释什么?我不过是你的学生而已,能够在那么学生当中雀屏中选,成为你研究的对象,我应该感到荣幸才对啊!不过,我是个挺不合作的研究对象,我看——就到此为止吧!阙教授不需要额外费心思关心我的事情,也不需要再忍受我这种无理取闹的坏脾气。”收起尖锐的态度,洪于璇刻意用着很率性洒脱的口吻说着。

    她从不在校外称呼他为“教授”现在却竭力地想与他划清界线。不,他无法忍受,他宁可她依然是那个会对他没大没小,从不把他们俩之间的身份看在眼里的女孩。

    况且,根本不是她说的那一回事!

    “不要再提起那个狗屁研究报告,自始至终,都没有什么鬼研究!我不会浪费时间、用尽心思去理会一个小女生。我接近你,纯粹是发自内心地想要关心你、照顾你!”抛去原有的修养,阙修文粗哑吼着。

    “你用不着骗我!我不需要你同情的对待!我自己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我没有同情你!”他清楚知道,那不是同情。

    那也已不是单纯老师对学生的关怀,那是可恶,他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那——不被允许啊!

    阙修文震慑不已,他深深吸了口气,缓和内心的激荡。他努力地不泄露这个意外的发现,现在他只想好好地扮演关心她的角色。

    “别再逞强了,我看得出你的孤寂。”他的语气轻柔,湛黑的眼眸坚毅地凝望着她。他想紧紧、紧紧地抱住她,让她感受到来自他的温暖,驱逐她心中的孤寂。

    “我没有逞强我没有”洪于璇倔强的神情逐渐崩解,语气透露脆弱,眶底似乎泛起了薄薄的水光。

    “于璇,你不是一个人,我会一直陪着你的,绝不会再让你孤单生活了。”是不是她的老师,已然不重要了,他毅然宣告。

    时间仿佛静止了,四周静谧地连根针掉到地上都能清晰听见。

    洪于璇抿唇不语,眸底的泪光逐渐凝聚,不受控制地滴落她的脸颊。一滴,接着一滴,有如断了线的珍珠,骤地,扑簌簌淌流。

    “呜我真的好孤单没有人能陪我我好想爸爸妈妈,我好希望他们能回到我的身边如果、如果不是他们赶着回来庆祝我的生日,他们也不会发生意外死掉呜都是我不好”洪于璇将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感受说了出来,压抑多时的情绪,顿时溃堤。

    倘若可以,她不愿意再独自一人面对冰冷的墙壁;她真的希望爸爸妈妈能够再回到她的身边,一同分享她的开心与难过。

    可是,她的心愿已经不可能实现了,她注定要孤伶伶一个人。

    晶莹的泪珠潸然滚落,窜流在白皙的脸蛋,荏弱的肩膀颤抖着,她是那样的无助、脆弱怜惜与心疼紧紧揪住阙修文的心。

    他伸手,轻轻地把洪于璇拉进怀中,双手紧紧地环住她,下颚抵住她的头顶,粗哑低喃。“别压抑,尽情的哭吧!”

    把你所有的眼泪全数流尽,直到干涸为止。阙修文心中细语。因为——

    从明天起,他发誓绝不再让哭泣,也绝不再让她孤单一人了

    室内静谧无声,冷气调整为舒眠状态,让人能够在不受干扰且舒适的环境下安心睡觉。

    阙修文半倚在柔软的床铺上,怀中躺着酣睡的洪于璇,他拉起棉被,轻柔地盖在她的身上,阻绝冰凉空气的吹袭。

    昨晚不,应该已经算是今晨了,他紧紧搂着悲伤的她,让她在他怀抱里,尽情哭泣,直到她哭累了,沉沉睡去。

    他轻缓地将她抱到床上,却怎么也舍不得将她放开。他抱着她,一夜无眠,静静地凝睇她略显苍白的脸蛋,心中有股难以言喻的情感。

    先前他不断地提醒自己,不能忘记身份——她是自己的学生;且不时强调自己对她的关心,不过是单纯老师对学生的关心。他甚至信誓旦旦的说,绝不可能对学生下手。

    怎料,感情这档子事,竟是如此的难以捉摸,他在不知不觉中喜欢上了自己的学生。

    他无法再对自己说,关心她,只是在尽老师的义务——因为他的心中早已经满满地,被她的身影占据。

    是的,他喜欢她。然,他不会轻易地表明心意。毕竟,她不见得会喜欢他这个老男人。就算她也对他有相同的感情,但“师生恋”是不被允许的,他不能自私地让她遭受舆论的攻击。

    “唔”洪于璇咕哝了声。

    今天的床怎么会如此舒适,那种感觉跟以往都不太一样,而且还有一种温煦好闻的气息,不断地侵入她鼻间洪于璇心中思忖。

    只是,这种好闻的味道,让她觉得好熟悉,仿佛跟某个人身上的味道一样

    呃?!

    思及此,洪于璇硬是睁开有些酸涩的双眼,首先,她看见白色布料,视线缓缓往上移,是男人喉节以及青髭的胡渣

    “怎么会是你?!”洪于璇吓了一跳,旋即从阙修文的身上跳开。

    她为什么会在他的怀中醒来?甫睡醒,洪于璇脑袋尚浑沌不清,一时无法搞清楚目前的状况。

    慢慢地,记忆有如拼图般,一片一片地拼凑起来,令她完全记起先前发生的事情了。

    她怎么会将埋藏在心中的事情告诉他?甚至放纵自己倚在他怀中哭泣?不该是这样的

    “睡得还好吗?”他轻轻碰触她略微红肿的眼眸,有些心疼。

    “不关你的事,很抱歉占用你的床,我要回去了。”她极力维持表面的平静,漠然道。

    “怎么又变得像只小刺猬?”他以为她愿意敞开心胸,倾吐心事,也等于她不再在意昨日下午的事情了。

    看来,他不能小看她的“倔强”

    “不要再假惺惺地对我好,我才不稀罕!”她撇唇讥道。

    然而,心中却已开始动摇。倘若他不是真的对她好,又怎么会一再地忍受她尖锐的态度呢?

    “我说过,我是发自内心的想要关心你、照顾你。”而此刻,他更加确定这个念头。

    “系上有那么多女生想得到你的关心,你不会随便去挑一个啊?”虽然嘴上这么说,她的心中却矛盾地不希望他真的这么做。

    “我只想关心你。”他的态度相当诚恳。

    “你不过是我的‘老师’,用不着对我那么好。”

    “何妨把我当成你的‘家人’呢?”他说了,绝不再让她孤单一人,因此,说什么他也会陪在她身边照顾她。

    “我已经没有家人了。”洪于璇沉下眸,幽幽道。

    先前她真的把他当成“新家人”一样,只是,却不经意听到他只是把她当成研究对象地接近她、关心她。

    虽然他向她否认了,可是她真的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

    与其这样,她宁可拒绝他——

    因为她不想再一次承受失去“家人”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