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翁湖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唐枭乘龙佳婿长宁帝军医妃惊世行祸天下史上最强帝后超凡兵王清明上河图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a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将一幅美丽的画撕个粉碎

    一

    太阳从山那边翻上来,打碎黑夜那死一般的寂寥。阳光急不可耐地奔向大地,带给了万物光明。万物也随之苏醒过来。

    蚂蚁从巢穴里露出头,仰望着混沌的天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拎着一坛子酒,顺着窄窄的石阶缓步下行。两旁的店家都已在开始准备一天的买卖。小道上渐渐多了人气,既不似太阳初出时的落寂,凄凉,孤独。又不似大晌午般的喧闹,嘈杂,纷乱。一切都恰如其分地各司其位,井然有序着的。这真是一天中最好的时候了。

    “又给那口子买酒去了!”这是米面铺的店员。他卖的米面最好,最白。他的脸色却是黑黝黝的。从黑黑的脸色中,渗出朴质的笑———从眼窝里,从眉宇间。

    “啊,是啊!”她也对他笑笑,脚下却明显赶得疾了。一个四十出头的女人,对别人给她的善意,还是那般敏感。而未去的风姿,也有资格让别人对她亲近。

    她路过这湾小溪时,刻意捧了点水,洗去脸上的浮汗,她并没立时便走,而是等飘乱的水波平静后,细细端详了一番自己的容貌。一阵风吹过,卷带着水边的柳絮,轻抚着她略带微红的脸。

    从小道七绕八绕,才远远看到了家。这是春天的清晨。阳光一点都不刺眼,老树上抽出了嫩芽,长出了新枝。随着春风的节奏招手,就仿似管家在门前迎洽主人的远归。那只羊低着头,安详温性地啃着房边新出的一丛嫩草。

    她看着看了二十年的景致,怀着喜悦,向家里走去。

    他还在纵笔疾书,远远地听到那轻盈的脚步。心跳还是如二十年前一般加速,站起身从窗子向外望一眼,见她向这边望过来时却又马上坐下去,平一平心,继续写他的字了。

    她推门进来,他却没抬头。她放下酒坛,走到他身旁,一边看他写字,一边帮他研墨。

    “写完了,全写完了。”他如释重负般地长出口气,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眼中飘过一丝淡淡的惆怅。她哪里在看他写字,她一直在看他的眉眼,这一丝释然,这一丝惆怅,又哪里逃过了她的眼。

    “你悔了么?”

    “不悔!”他扭过头,看着她毅然决然地说。

    看着他孩子般的认真,她不禁笑了。

    他也笑了。

    一瞬间,他们的笑眼中递出柔情,还婉似初恋情人般———这笑脸仍一如从前,这柔情仍无丁点改变。

    二

    窗子轰的一下子碎了。从外面窜进一条黑色身影,接着又一条,紧接着又一条。一霎那,鲜红的血就在这蜜意柔情间飞溅,刚才的亘古柔情,刚才的不变笑脸,在这等血腥之前,就像是一个笑话。

    这对恩爱的老夫老妻转眼间就成了两具横尸。

    冲进来的这三个人,各个脸色苍白无血色。身着黑色衣装,都是寻常打扮。却浅隐着斑斑血迹。神色都慌乱而憔悴,仿是连夜赶路,不曾休息。他们开始焦躁地翻箱倒柜,找到些冷硬食物,也急忙往嘴里猛塞。看那架势,竟仿似许久未进食饭。

    这时“吱呀”一声门开了。

    门前站着一个人,他背后的朝阳将他的影子拖进屋里拉的老长老长。他

    脚不动,腿不动,身不动,手不动,头不动,嘴脸不动,连眼球都不转动。

    三人放下手下的食物,惊恐错愕地注视着这个“木人”

    突然从“木人”身后背的竹筐里窜出一只白毛的小猴。这小猴一出,众人俱是一惊,就在慌愕之时。小猴迅速的窜到他们其中一人身上,这人立刻倒在地上,与这小白猴蜷滚在一团。同时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和小猴吱吱的叫声混杂在一起。

    其余两个黑衣人持着剑在他身边转来转去。想伺机戮杀小候。无奈这人猴滚在一团。万难下手,直急得头上汗珠下淌。

    地上那人滚了一阵,便止了声息,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了。白猴疾向外窜。两剑遂瞬即住猴身砍落。那小猴身形却更灵便,上下腾挪,剑尖最多及它数寸,却万难更近。忽小猴身形反转,意要蓄势,扑向二人其一,这黑衣人忙回剑自守。脚步不觉得也倒退了一步,哪知这小猴此乃虚招。借黑衣人后退之暇,三跳两窜,从窗口出去了。

    两黑衣人在看那“木人”仍是无表情的呆立。再看倒在地上的同伴,已然中了齿爪上的剧毒,一命呜呼了。

    二人心中全是惊惧。一方面盯着“木人”的动向,一方面防着小猴再从窗口窜回。僵持了一阵,两黑衣人中一人,神色表情已开始扭曲。显然再难承受这心理重压,精神的堤坝已被这诡异的场面冲的有些许崩溃。他大喝一声,捏个剑决,向“木人”奔去。

    “木人”木然地看看他的行动,仍然一动未动。

    黑衣人挺剑长刺“木人”当胸。这本是虚着,旨在令敌人举器回防。再乘机附身横扫下盘。

    “木人”木然地看看他的行动,仍然一动未动。

    黑衣人见过有人回防。见过有人迎击,亦见过有人跃避。独独没见过有人会、有人能、有人敢,一动不动地等着剑尖及胸!

    黑衣人不知虚实,竟不敢再将长剑递进,转而附身横扫“木人”双腿。

    “噗!噗!”两声“木人”双腿齐断,身体颓然倒进屋内,没哼一声,就此不动了。

    “莫非”后面那较冷静一些的黑衣人眉头紧锁,抢步上来。用剑轻抵“木人”脖颈,用另一手探“木人”鼻息。

    “果然。”这黑衣人撇下长剑,开始上下翻索“木人”衣裳,不多时便从腰间摸出一个木牌,上刻几个小字:君山派杨玉龛。这黑衣人深吸了一口气,将这木牌递给另一黑衣人观看,并道:“这是君山派的人,想也是同去剿贼的同道,他开门之前便已然死了。”另一黑衣人道:“莫不是?”另一黑衣人道:“怕是。你查房上,我查屋外,慎之。”

    言毕,二人便齐奔向屋外。其中一黑衣人提气上蹿,欲上房查看。另一黑衣人提剑出门,四下里张望,防范另有敌人暗算。忽听得同伴一声惨叫,转头一看,见他嗵然倒地,身上没进一柄短刃。那短刃入身的方向,竟是自屋内投射。向屋内一望,见短刃竟是出自“木人”之手。

    他本该是个死人。

    死人是不会投刃的。

    所以他本就没死。

    所以他刚才一直在装演死人!

    这黑衣人一声怪叫。抢步进屋,用长剑猛戳“木人”“木人”的血也喷洒在他身上、脸上。他的行为有些癫狂,他的神色令人恐怖。因为同来的二十几个同门好手两天之内只剩下了他一个活人。

    三

    山是连绵着的,郁郁葱葱的绿。山脚大多盘踞着一排排小房子。房子里住的都是这山城里的良民。在山沟间也藏隐着弯弯曲曲的河溪。常能看到城间的妇女带着竹筐到这里洗打衣物。家中的孩子也活泼泼地跟了来,径自在浅水中嬉闹着。这里极少有喧闹。

    有志向的年轻人,都渴望着逃离这个山城水乡。不是这儿的景不美,不是这儿的人不善,只是外面的世界有太多的未知,有太多的诱惑。这些年轻人出去了,在外面颠簸久了,便有些人带着银子回来,依然过平淡但富足的生活。他们是幸运的。有些人却没再回来,或没能再回来。

    这偏远山城里,竟也藏隐着不为人注意的庙宇。除非你去问问悠闲无事的老人。才有可能给你指出在哪片山坳里。而你也可以问问极小的孩童,他的好奇可能曾引领他来过这个偏僻的寺庙。你若问个壮年人,也许他小时侯也曾来过,但久年的劳顿忙碌,未免使他记不清楚确切方位。

    这偏僻闲置的寺庙,今天却聚集了太多的外乡人。

    本应更多的。

    本应多得多的。

    闲庄道长带着同行易着便衣的同门弟子二十八人,阔步进得庙门。院内俱是休憩的武林同道。细看之下,见各个满面愁容,些许人更多愤恨恼怒之意。也有些人受了轻重不等的伤,亦有不支呻吟之辈。

    闲庄道长见状不禁大惑,回看一众弟子,也是各个满腹狐疑。

    刘宵见闲庄道长一众赶到,忙从庙中下来迎候,拱手道:“闲庄道长一众前来,晚辈有失远迎,还请见谅。”闲庄道长拱手回道:“刘盟主哪里的话,盟主事务缠身,年轻有为,本不必花时间招呼我这道士。今得迎候,已不胜感激。”刘宵微微一笑,道:“道长却又道得哪里话,承蒙众前辈看得起,将江湖事宜暂交不才处理,本当尽心尽力,这是不才的本分。前辈远道而来,舟车劳顿,少了接洽迎候,才是我大大的不敬。只是这几日晚辈的所闻所见,均出乎意料之外,忙于料理,这才难抽其身。”说罢拿眼四下扫了一下各派同道好汉,不禁又微叹口气。闲庄道长道:“对这等奇事,我正要请教刘盟主。”刘宵让身道:“里面细谈吧。”闲庄道长吩咐众子弟留于门外小憩,随后便欲随刘宵进庙细谈。

    忽听得门外有人惨叫,随即又听得群豪的惊呼。回首望去,见从庙门外踉跄进来一个“血人”他身着黑衣,但已被血迹染满,头脸上也都是黑黑的浓血。进得院门便“嗵”的一声扑倒在地,做出努力向前爬的姿势。再看他的神态表情,已是惊恐至极,肌肉在脸上不住抽搐,忽气力不支,头一歪,昏厥过去了。

    见此情形,旁地便有欲上身搀扶之士。忽听得闲庄道长一声大斥:“都退开!”随之便见闲庄道长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冲到“血人”身旁,用剑在他周围的地上划了一个圆圈。又从背后取下药葫芦,内劲到处,从葫芦内弹出一粒丹药直飞天际。又从背后拔出长剑,直指“血人”口部。众人见剑插入口,都不禁惊出声来,再细看,剑入口中却未见血,才知此乃撑口喂药之举。那粒丹药从天掉落,不偏不倚正落在剑锋之上。顺剑锋滚入“血人”口内,闲庄道长见药已入口,便将长剑入鞘,将药葫芦背于背上,转而对群豪道:“这人身上的血内含剧毒,诸位万不可进这圆圈一步,这人吃了我的‘离毒祛邪丹’三两时辰自可转醒。那时他身上的毒血已干,便对诸位无恙了。”

    众人见这道士的身法、内功均深不可测,手上劲力的拿捏更是不差分毫。再细看地上划出的圆圈,入石三寸,深浅均匀,便都不禁齐声喝彩叫好起来。

    闲庄道长不禁微有得意之色,众弟子也觉得脸上有光。

    忽听群豪中有一人大声叱喝:“好他妈什么好!”

    对她犯罪的罪犯

    一

    一个粗壮汉子在街上疾奔,汗水从额头滚落到眼角,用手匆匆一抹,脚下却并不放缓。口中喘着粗气,还不忘大声叫道:“让一让!让一让!”行人无不惶然猝闪。

    一书生模样的青年躲闪不及,与这壮汉撞了个满怀,仰倒在地。这一撞声响极大,周围人无不骇然。

    壮汉头上的汗珠更多了。看着周围人群责难的目光,面中露出愧意。正待上前搀扶,这青年书生却径自站将起来,顾不得掸去身上浮土,脸涨得通红,向壮汉忙鞠了几躬,口中不住道着歉。这下可令众人诧异至极。壮汉不知情由,也摸不着头脑。这书生低着头,快步钻出围拢的人群,没入潮般的人流。围拢的人都哄笑起来,有人笑道:“这书呆子。”

    二

    叶枫华在街上闲逛,这里热闹、喧哗、有人气。街上的行人都走的急匆匆的。有时叶枫华感觉人生的意义就是忙碌。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走来走去,为了一个个愚蠢的理由。他开始嘲笑这些愚蠢忙碌的人。他自己是忙碌的吗?是的。理由是什么?闲逛。

    叶枫华笑了。

    他的理由不是更愚蠢,更没意义吗?

    他突然看到了一个不忙碌的人。这个人仿佛超然物外。

    是一个乞丐。

    乞丐的衣着脏旧,头发散披在胸前,遮住了头脸。蜷坐在地上,竟似有几分悠闲。

    叶枫华从怀里摸出一个元宝,走过乞丐时,甩手丢在他面前。乞丐却站起来了,抓住叶枫华的手,阻停他的行进,并将那元宝递到叶枫华面前。那意思是:不要。

    叶枫华愣了一愣,又笑了一笑,说:“你不是乞丐。”

    “你也不是穷书生。”

    叶枫华又愣住了。听这乞丐的声音竟婉若银铃。再看抓住自己的这只手,粉滑细腻,仿若无骨。

    “我知道你不是乞丐,而你也知道我不是穷书生,真可谓有缘有份。不妨到‘醉翁楼’一叙。也算结交个朋友,何如?”叶枫华显然对这个“乞丐”的行经颇感兴味。末了又加了一句:“我请客。”

    “乞丐”不禁大笑。就像一串经过反复推敲的音符,流进叶枫华耳朵里,使他精神不禁一振。

    “谁要你请。”“乞丐”冷冷地说。

    叶枫华脸上浮现出一丝失望的神色,道:“你不去么?”

    “乞丐”撅了撅嘴,头一扬,:“我请。”

    三

    “醉翁楼”举目可望。

    能在“醉翁楼”用餐的人,都是往返于山城于大城之间的商贾。货品都是这山城的特产。拿到大城市里却可卖好价钱。所以干这门生意的人都腰缠万贯。“醉翁楼”的老板独具慧眼,发现了这一商机。就在这山城外建了这一栋连大城镇也不易见到的豪华酒楼。这楼高五层,石料木材都是最好的。富商巨贾在这旧楼附近的频繁出没,使这块地方寸土寸金。小贩填塞满了街道的周围,吆喝声不绝于耳。这片繁荣的景象与山里静逸的生活方式,产生了绝大的差异。山,隔绝起两个大不同的世界。

    无疑这里也是吸引山里人走出去的诱惑。

    人终归是有欲念的。

    门口的接待见“乞丐”和“书生”要进酒楼,忙上前拦阻。待到跟前,看清了“乞丐”的容貌,却又马上变转成笑脸,道:“方姑娘回来啦!快里边请!里边请!”叶枫华这才知道他姓方,更不可小看这位“方姑娘”了。

    方姑娘拉了叶枫华衣袖,大大咧咧地上了五楼。五楼摆了不少桌椅,她独独挑了近窗口的一桌,并对叶枫华道:“‘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在这里观景,当是最佳选择了。”叶枫华笑道:“姑娘是有才学的人,缘何以乞丐面目示人?说来听听如何?”方姑娘一摆手,道:“有的是时间,不急这一会儿,咱们先点菜喝酒,莫让大掌柜等立太久。”叶枫华这才了解在一旁站立的侍生竟是“醉翁楼”的大掌柜。这大掌柜笑道:“方姑娘哪里的话,站在方姑娘旁边实是不才三生修来的福,更何况姑娘对我有恩,就是让我站到死也没半个不字。”方姑娘对大掌柜说:“习武之人,若不能锄强扶弱,见义勇为,天下莫不要乱了。”大掌柜叹口气道:“只怕像姑娘这般思量的人太少了。总有些习武之人是为持强凌弱,满足野心。姑娘以为天下还不算乱么?现在实为乱世!”

    “可乱世也造英雄!”方姑娘高声说道。叶枫华却在一旁带着微有倦色的眼神不懈地微笑。

    大掌柜这才开始注意这年轻人:一身书生打扮,却从神态中流露出慵懒。它就像一个没有欲念的达人,一个终日无所事事的混混,更像是无人操纵的湖中小舟,随自然风的推引,肆意漂流。

    菜上齐了,酒也喝了一阵子。方姑娘兴致勃发,道:“你可知我缘何着着丐装?”叶枫华到:“正要请教。”方姑娘道:“我得罪了一些人,昨天这酒楼的老板到镇中游逛,路遇强人打劫,我一看这情形,便即出手相救,伤了他们数人。这帮人不像本地的,不知这两天为何多有外乡人出没于这一带。”方姑娘喝口酒,把酒杯往桌上一摔,又续言道:“他们手足甚多,我怕麻烦,这才给了个乞丐些许银两,借了这身行头。”叶枫华笑道:“哈,原来如此。怪不得大掌柜对咱们服侍得这般周到,我先敬侠女一杯。”二人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方姑娘用衣袖抹了一把嘴,大叫:“痛快痛快!”叶枫华道:“若叫我遇到这般不平事,只怕也是有劲使不出,徒有挨打的份了。”方姑娘道:“我也只不过略学了些皮毛,没想到真能派上些用场,我劝兄弟也学上一点儿,不救人不伤人也应求自保呀!别像这掌柜一般任人欺侮。”

    叶枫华惆然道:“说起来,我也学过不错的武功呢。师父在江湖上也颇有威名,我在极小的时候就拜他门下。他待我也极好,对我学招式的要求不应,只让我苦习内功。久而久之,我也在懒得学什么招式了,只一味练内功。师父总是在一旁若有所思地说,多打些根基也好。”“哈,原来你是茶壶里煮饺子,肚里有,出不来!”她瞥了一眼窗外,忽惊呼:“看!快看!”叶枫华从窗口向外张望,只见乌云盘踞了远远的山顶,并从那边向这边滚滚覆来,霎时间天色暗了下来。远山由青绿变成黑黑的模模糊糊的一团,仿如水墨画般只略略有些大意,看不真切了。云团中,不时翻滚着电光,其声轰轰,顿时声势大振。风开始呼啸,随之而来的是粗大的雨点,雨点在地上愈积愈密,速度也越来越快,不一会就如柱般的倾倒。

    二人不禁惊异于天气的骤变,再看楼下行人小贩,都如没头苍蝇般飞窜。一晃眼的工夫,街上便没了一个人影。

    哪知天气无常到了极点,山那边的云拨开一道缝,阳光从缝隙间挤出来。几条光柱从云中射向山上地上。令人欣喜的是山脚下的一汪湖水,有一大束光正射在水面上。那水受风的侵犯,变得狂澜疾涌,受这光的眷顾,闪发出耀眼的光彩。五颜六色的,冲破单调的浓黑。这浓黑的世界,像是被它感化,从它周围一点点发散出颜色。更多的光束从云间摆脱束缚,奔向大地的怀抱。你看!那山又青了,那屋又白了。风也止了声息,小溪归复了当初的平静。雨也止了脚步,云也识趣地散了去,世界又回到了常态。奥不,色彩是更鲜活,更清澈的了。

    楼下不知什么时候又喧闹起来,向下望去,街道上又全是人了。

    方姑娘兴奋地站了起来,激动地说:“如此奇妙的景观,真是有生以来的首见,怕日后也难再睹了。何不去湖边一逛?”叶枫华仍于座上稳坐,含笑凝望方姑娘那闪亮的双眸,不忍扫了她的兴,点头默许了。

    方姑娘忙回屋沐浴更衣,待叶枫华再见时,已是一身粉红绸缎,容貌绝世,再无半分俗尘。他不禁看得呆了。方姑娘嫣然一笑,道:“有这么好看么?”随即下楼领过店员牵出的骏马,见叶枫华没马匹,便对他笑道:“只好委屈这神马了。”翩然上马,见叶枫华还愣在原地,转头对他喝道:“还愣什么,快上来。”

    等到了湖边天已大黑,叶枫华脸上还发着烧,竟被一个姑娘骑马带着。很快叶枫华的思绪就被这汪湖水所打断,只顾惊叹这天地精巧的造景奇功了。湖水仿如一面明镜,倒影着天上的繁星,一眨一眨的。更收拢了天上的明月,明月也如熟睡着的婴孩,静静躺卧在湖水母亲的怀抱。一时间天地归于寂寥,万物都复回平静,时间似也止了步伐,画面也定了格,思绪也打了结。你看!流星却要打破这沉静,在天上,在水中。叶枫华随口吟道:

    恍恍然、悠悠然

    忽至小湖畔。

    昏昏然、浑浑然

    清风相为伴。

    不知道,此湖名

    醉翁湖赠赞。

    只见得,湖水中

    月明星光灿。

    忽见那,瞬流星

    水面上疾蹿。

    只想呀,将留存

    变成针和线。

    将水中,群璀璨

    穿成颈上链。

    再将那,月明珠

    镶于头上冠。

    方姑娘听罢,嘴噘得老高,气道:“你这算个什么玩艺?诗非诗,词非词,曲非曲,赋非赋。”

    “规矩是人定的,原来那些框框,循它作甚?”

    “你只顾往自个身上挂链子,往头上镶宝石,还记得旁边站着一个我吗?”

    叶枫华哪里料得到她还会吃这样的醋,心中暗想:女人当是像水般顺顺滑滑,怎能像块顽石,又倔又硬。脸上却忙堆了笑,正欲道歉之际,从身后树上飞下一人影“嗵”的一声躺倒在二人面前。叶枫华不禁惊跳,见方姑娘却甚平静,月光映照在她脸上,似还挂着一丝阴森的冷笑。他不禁心中一寒,再看地上躺到那人,一动不动,脸上全是血污。身上也有殷殷的血迹,从体型衣着来分析,这人应是刚才服侍他们的“醉翁楼”大掌柜。这群人当是方姑娘昨日所伤的数人同党,今日尾随二人跟踪至此寻仇。念及与此,叶枫华不禁恼恨后悔,不该让方姑娘更迭乞丐衣装。

    方姑娘从腰间抽出软剑,转头斥骂树上的人:“你们太不要脸,跟踪老娘,怎不敢下来比划!”叶枫华眉头一皱,心中暗想:方姑娘怎么如此泼辣,全无大家闺秀之风。树上一人冷冷道:“孤男寡女夜间到这冷僻的地方,太不要脸。树上另一人悚然道:“姑娘的坐骑太过神骏,哥几个这份见面礼着急送给姑娘,只得在后面疾赶,失敬失敬。”随后又似了却心愿般长出口气道:“这见面礼也算是抛掷给姑娘了,姑娘还不快回了礼,这样也太无理数了吧。”叶枫华一旁将手一拱,故做平静笑道:“不知几位大哥看中了二位什么,若不重要的什物,赠与诸位便是。何必动刀动枪、豪夺明抢呢?”树上几人纵声长笑,笑中藏着些轻薄之意。

    方姑娘怒道:“回你妈的礼,回你一剑。”说着便似欲挺身跃击,却不料她只跃起一尺来高,在高中腾转身形。向地上的“尸体”砍去。叶枫华又惊又惑。只听得“尸体”一声惨呼,又死了个二遍。

    方姑娘狂笑道:“这点小伎俩,怎骗得过老娘。”再看那具尸体,不知何时。手中多了两把明晃晃的短刃,叶枫华不禁大骇。若不是方姑娘心机过人,自己怕是已丧命于此了。

    树上几个人见诡计败露,均飞身下来,挺器长刺,一时间数剑数刀。夹杂着带毒的暗器,齐往二人身上招呼。这情形委实是凶险至极。

    哪知方姑娘功力更甚,一手拉着叶枫华辗转腾挪,另一手却长挥衣袖。将暗器悉数扫落。间或看得准了,也将暗器反转扫回。伤敌数人,见敌攻势锐减,使用软剑护身同叶枫华跳上骏马,撒开四蹄,顺小道遁去。听得背后呼呼声响,料是暗器追身而来,便抱起叶枫华向天上一抛,又横潜身形于马腹,避过暗器,又坐回马鞍将空中叶枫华稳稳接住,放落于身后。叶枫华心中早已乱成麻团。恍惚中被方姑娘抛上抛下。早已吓出一身冷汗,哪里顾得什么羞愧,一手死抱住方姑娘不放。另一手抓死了马上缰绳。

    又奔得几步,地上突现绊马索,这天色浓黑,人眼哪里看得清。这神马却视力过人。纵身一跃,轻轻巧巧避过了去。敌人见数计不得,便长嘘口哨一声。从路畔树上黑影里,下来一团金灿灿的身影,这身影甚是臃肿,却仿似一只低空滑翔中的矫燕,疾向这边迎面掠来。方姑娘见他来势甚凶,料想不是庸手,便将软剑早早脱手飞掷,欲借两相对驰之力,刺杀这人,哪知这人武功高深莫测,从手里弹射一丸弹子,正击中软剑剑锋,使剑偏飞出去,直没进路旁一棵老粗树至柄。这人速度更不减慢,手中弹丸连射,向方姑娘头、腿、腹、胸、分击而来,方姑娘见状忙猛挥衣袖,虽将数丸扫落,但身子也被来势击得不由一晃,正惊叹唏嘘之即,这人已冲到近前。离得近了才看清这原来是一长袍裹身的胖和尚。正惊异间,和尚右手嗖的一声直击方姑娘肩头。方姑娘见空间不允闪避,便挺掌相迎,两掌相接,发出闷雷一般的声响。力道所至,马不由得顿住人立,前蹄高举过身,仰天嘶叫。若非方姑娘身后靠着死握缰绳的叶枫华。减了后退之力,非躺倒在地不可。再见那和尚,被这一掌之力击飞了出去,身形向侧后疾窜。倒在十五六米开外,又在地上扫拖了两三米。这才止住了去势。

    叶枫华惊魂未定。忙策马调整,掠过和尚,向远处驰去。那和尚拼命站起身来,口中大骂道:“你妈妈的!”提步上跃了四五大步,便口喷鲜血,倒在地上不动。显然内脏已被那一掌之力震的碎裂。

    方姑娘引着马七绕八绕,回头见没人跟来,这才松了口气。忽气血上涌。呕出一大口鲜血。叶枫华见状大骇。方姑娘似已难言语,用手指了指前方。见树丛接连着山壁,隐隐似有个山洞。叶枫华扶方姑娘到地上坐下,便径自走过去拨开繁叶,果见一豁大的洞穴,忙找柴生着了火,才看清这洞内已蓄满了食物,水,还有铜镜,书籍,料想是方姑娘早先游玩的秘所。将方姑娘扶进洞内。这才看清她与那和尚对掌之手,已呈紫黑。掌心微渗出浓色的血珠。再看方姑娘的神态,仿是极痛苦,汗珠挂在她额头。

    方姑娘深吸口气,用心微调内力,暂时逼住了毒,用微弱的声音对叶枫华道:“将马也牵进来,再找些大枝叶覆于洞口,免得火光外泻引来追敌。”叶枫华依言办之,方姑娘又道:“这和尚端的狠辣,掌心置了些许带毒的小针,看这血色,当是不甚厉害,明早你到市镇寻些解毒草药敷上。

    叶枫华想自己没来由地卷将进来,略略有些为难,但又不好见死不救,便应了方姑娘。

    这一夜二人担惊受怕,哪里能入睡。转到天边渐明,叶枫华便起身到市镇。临行前方姑娘万分嘱咐防有人跟踪。叶枫华心想,这山路无房无舍,跟踪之人靠何隐蔽?方姑娘真是多虑了。

    他不敢骑马,怕马匹被人认出。一到市镇便置了身商贾行头,料仇家认不得,便即寻买到解毒草药,径自转回了。

    这天又阴了起来,叶枫华怕赶上雨。脚下也走得更急,待到山路回首望去,除了树草,哪里有半分人影。这才长出口气,向洞穴快步跑去。待到了洞口,拨叶欲进之际,忽从身后掠进洞内一白影。惊异间忙进穴细看,见一白衣男人立于方姑娘身侧,方姑娘的眼中全是惊惧,又看了一眼叶枫华,眼中全是责难。

    原来这人便是绰号“如影神踪”的轻功高手顾新钦。此人的跟踪术出神入化。若赶上阴天又恰逢旷寂周遭无人之地,便更可大展身手,其方法是永远紧随被跟踪人的身后,便真如影子一般。被跟踪人的步伐便是他的步伐。是以听不出他的脚步,又加上他的轻功了得,足踏在地上便如鸿毛拂水,悄无声息,若非绝顶高手,决计难以察觉。

    顾新钦拔出短刃,指着方姑娘咽喉问道:“你的武功是谁教的?”方姑娘眼一闭心一横,料想难逃此劫,便即闭口不言。顾新钦笑道:“你不说,好,我先废了你的筋脉,让你痛不欲生。”言毕挑了方姑娘足筋,血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叶枫华见状大骇,身子不由得连连后退。方姑娘疼痛难忍,怕他再下手,便应道:“是我父亲教的。”顾新钦眼中一亮,道:“方州运是你什么人?”

    “便是我父亲。”

    方姑娘刚答完,便听得马蹄声响,待向声源望去,见叶枫华已骑了神马逃远了。纵然顾新钦轻功再好,却又哪里追得上。方姑娘心里不禁怒骂,嗔叶枫华没情没义。

    顾新钦见状冷笑道:“还道是什么情义汉子,原来只是个孬种。”又转对方姑娘道:“你父亲现身在何处?你领我去,我便暂免你不死。”方姑娘是略有欢喜叶枫华这公子哥的,哪知他却在关键时刻撒手逃遁,这使得方姑娘心神俱碎,极度悲愤中,爱转成恨,料想自己命已难保,便即说道:“”

    她对罪犯的犯罪

    一

    叶枫华骑着马疾驰,心神早已骇得纷乱,只不住催马快逃,哪里还择路。

    忽想起适才的凶险,不由得气血上冲,头一昏,晕将在马背上。这么久时间的奔劳难憩,使他从晕转睡,待睁眼之时,已是晌午,只见得一间偏远孤零的农舍,这农舍周围没有别的人家,只有一支安详的羊凝视着叶枫华这个不速之客。

    他下马绕到正门欲进屋讨些食物。惊见地上躺倒一黑衣男子,身上没入一柄短刃,看那情景,像是刚死不久。望向屋内又是大骇。屋口躺死着个断腿的男子,身体被利器戳得稀烂。屋里躺死着一对中年夫妇,身上全是剑伤,另有一具尸体,身上全是血痕。

    待进得屋内,见壁上挂着一幅山水画,画中的山万分险峻,山外却有微微两迹墨点,画上还提着字:

    丛山峻岭攀爬险

    远飞双雁似神仙

    再看书桌上摊着一些纸张,上面写满了字,其中一张的墨迹未全干,便被这老翁之手抹了,字迹便不清晰,辨认不得。料想写字时突遭横祸,以致此景。

    叶枫华拿起那些着字的纸页,见编排了数字。便按顺序理顺,发现字迹不清的那页是最后一页,这才长嘘口气,料想不碍阅读。

    第一页有四个大字:绝世武功。想这是武功秘籍,只叹这名字起得太傲。

    随即又想,这马识得家途定是无人驾驭之时径自转回。那这对中年夫妇该当是方姑娘的家眷,怎料却双双被杀,想那方姑娘也难逃魔手,心中已大有愧意,恼恨自己胆小怕事。

    再见这秘籍所写,均与平日师父所授大相径庭,内功练法完全不同。叶枫华依秘籍试之,顿觉周身劳苦,心念这功还真邪魔外道,不可再练。谁知刚一停息,忽觉气在体内乱冲乱跑,料想心神不宁怕是要走火入魔,当下凝神静气,专心操控气息流动,那知气息却更激窜,只痛得叶枫华倒地滚动,汗水不一刻便渗透了衣装,和地上的尘土和在一起。

    痛苦中,忙又强自支撑,细观秘籍所著,依言习之,顿觉身上轻松了许多。不多时又再难忍,几个起落,已折腾得他心乏力软。

    二

    忽觉得窗外有人影掠过,叶枫华强打精神,关注外面的情形。只觉头上瓦片略有声响。便立时疾奔出门外,只见得屋顶上立着一人,赫然便是如影神踪顾新钦!

    料想是被跟踪,立时大生惧意,便拔步疾跑。跑了几秒回头见顾新钦追赶的速度颇慢,心中大惑:这顾新钦外号如影神踪,饶是轻功了得,怎么速度竟是这般缓慢?疑惑间,便停了脚步,只见顾新钦圆瞪着一双大眼,脸上全是诧异惊恐之色。叶枫华见他速度也不过如此,心便缓平了。想自己速度比他过之太甚,便大放了心,向顾新钦跑去。顾新钦见叶枫华竟敢向自己跑来,不禁也大生惧意,疾转身逃跑,逃得几步,回首望去,却看不到叶枫华身影,四下张望,更也寻他不得。正疑惑间,背后一个声音在耳边说道:“别耍什么花招。”顾新钦回头看去,哪有半个身影?这才恍悟,叶枫华是学了自己的招式,如自己影子般跟着自个了!料得此点,不禁额角冒汗,想这叶枫华几个时辰未见,功力何以得此飞跃,难道是先前在装蒜?那又怎会受我跟踪,并对方姑娘见死不救,而选择逃跑?

    叶枫华也不禁诧异,这顾新钦适才跟踪自己,自己却浑然不觉。现在却怎又这般不济?不光让自己察觉了他在屋上的行踪,更还被逼得如此狼狈?

    难道是因为自己刚才偶习之功所致?这秘集当真“绝世”不成?这念头只一闪便马上消散。是了!这顾新钦本就不甚强悍,只是自己徒有过人内功而无半分招式,江湖经验尚浅,才着了这顾新钦的道。适才略习微功,引发自己潜力,体内内功由无用变有用,这才超过了顾新钦的实力。但若说“绝世”以致借此功平步江湖,却是大大的痴妄。

    又想自己若非侥幸习了这些武功,怕已被这顾新钦所害,不由得心里一紧,随即想到方姑娘的话:“劝兄弟也学上一点儿,不救人,不伤人,也应求自保呀。别像这掌柜一般任人欺侮。”不禁微叹,忽念及方姑娘生死未卜,急问道;“方姑娘现在怎样?”顾新钦心想:你既然这么关心他,又有这等武功,何以适才见死不救?不敢这般说,只如实道:“方姑娘已死。”叶枫华听罢大怒,气急道:“怎么,你杀了她?”

    “不敢不敢,方姑娘实是自杀。”

    “自杀?她怎会自杀?定是被你所逼!”

    顾新钦这才道请原委:

    当时方姑娘道:“我可以告诉你我父亲的位置,但求你替我办一件事。”我道:“我又不杀你,有事你自己去办便可,何以求我?”方姑娘道:“身上这毒甚是厉害,便是现在劳如影神踪大驾到镇中寻解药,却也迟得多了。”说这话时方姑娘的脸色惨白,身子不住颤抖,料是毒性发作,正苦得厉害。

    叶枫华打断道:“胡说!方姑娘这毒不是这般厉害,当可撑持的过。”顾新钦愁着脸,道:“我当时也在疑惑,便问她既然这毒如此厉害,怎不早些遣你去市镇寻药。徒废了这许多时间。方姑娘道:‘当是时怕外面有敌人巡查,想叶公子出去有危险。便谎称自己身上的毒不剧。’她说这话时,脸上浮起了一丝微红。”

    叶枫华一旁喃喃道:“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顾新钦又继续描述:方姑娘又说:“我若告知你方州运下落,你便要为我做一件事。”

    我心想:若不留回旋余地,怕这姑娘烈性,誓死不说方州运下落,待毒发身亡,便晚矣,便到:“你先说说看。”

    方姑娘道:“求你别杀叶公子。”

    “这个可以。”

    “还有,”方姑娘低下了头,羞答答地说:“若见得叶公子,请代为传个讯,就说,就说我喜欢他。”

    当是我说:“叶公子对你见死不救,你怎却又这般痴心?”谁知她笑了,笑得很甜美,说道:“我不怪他,他做的是对的,他不应和我同死,他应该活着,活的幸福,活的快乐。”笑意中,隐隐有些泪意。

    她道出来这地方的路途后,便求我给他个了断。我钦佩她的一片真情,下不了手。她却要去短刃,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说到这里,顾新钦不禁皱了皱眉,闭了闭眼,仿似替方姑娘不忍,也仿似勾带起心中的什么痛苦回忆。

    叶枫华的头上却仿如炸了雷,一时间意识模糊了。

    方姑娘自杀喜欢我

    “别杀叶公子!”

    他只感到无以伦比的痛:

    在心上。

    方姑娘至死仍念着自己,自己却

    顾新钦见叶枫华低着头,以手撑面,眼睛里满是可怖的血丝!神志仿然不清。怕他一时发了狂,伤及自己,便悄悄走开来,飞也似地遁去了。

    在黑浓、阴暗、压得人透不过气来的云团下

    一

    醉翁楼五层,座无虚席,人声鼎沸。

    近窗边那一桌,一个人,戴着避雨的斗笠。从斗笠的帽沿上垂下一圈黑绸,遮挡住了这人的脸。

    别人看不清他的脸,他却应看得见别人。

    此刻,他却看不到任何人:

    他只看得到一个人,一个死了的人。他忙闭上双眼,这人的音容笑貌却依然飞入他的眼。

    三天前,这个人还在与他对饮,就在此地。今天,他却只能独饮。

    从梯口又上来了七个人,都是老者。小二忙跑过来,笑脸相迎,言语中却含着歉意。

    其中一个长鬓老者听罢,圆睁了双目,方要发作,他身边的另一长袍老者却向他摆手摇头,这长鬓老者才气鼓鼓地平静下来。

    长袍老者给小二使了些银两,言语甚是恳切。小二面露难色却微微点了点头。这小二走到一桌前鞠了一躬,点头哈腰,满嘴陪着不是。

    这桌共四位,听罢都拍桌霍地站起。其中一人给了小二一个嘴巴,还不住斥骂。

    这长髯老者上前一步,蒿起打小二的客人就是一拳。这人在地上打了四五个滚躺倒在一边。他那三位同伴都上前欲围打这长髯老者,霎时间,却各挨了这老者一拳,都跌飞在打小二的客人身旁。

    其余的客人都站起身来,面露惶恐之色,注视着这长髯老者。这长髯老者大喝了一声,这些人便都立时放下碗筷,迅捷地从楼梯下了去。

    倒在地上的那四位,都站将起来,相互搀扶着,也从楼梯下去了。临末了,一人回头瞪了一眼长髯老者。这老者气得跳将起来要冲过去在给他们一顿饱揍,却被长袍老者拦了住。

    这长袍老者指了指临窗那一桌,面露疑惑之色,长髯老者也好奇地向这边注视,随即便向这桌走来。

    因为这桌坐着一个头戴斗笠,遮着脸面的人。

    这并不奇怪,奇怪的是这人仿如没看到适才情景般,依然坐在那里自斟自饮。

    叶枫华在这里坐了一上午了,他的桌上放满了空酒瓶,他想要醉,却还没能醉。

    他想摆脱这痛苦,却完全摆脱不了。方姑娘的笑貌还犹在眼前,方姑娘的声音还犹在耳边。

    人却已然死了。

    而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那包从镇上买到的克毒草药,早已被他踩得稀烂,他恨他自己。

    一个本性善良的人最大的悲痛是因为自己害了别人,而被自己所害那人却对自己全无怨恨,反有爱意。

    猛然间,肩头被人一拍,这可使他吓了一大跳,仿然方姑娘的魂魄笑嘻嘻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肩头。

    他不禁惊跳,举手一挥,便抱头窜跑。但马上又恢复了理智:哪里来的什么鬼?当下停了脚步。

    醉翁楼下人头攒动,吆喝声不绝于耳。忽从醉翁楼上落下白白一团什物,将一布匹摊子砸了个粉碎。那些五颜六色的布匹都铺展了一地。从这布匹堆里猛站起一长鬓老者。

    这老者抬头看了看自己跌下的窗口,脸上竟浮出笑意,忙又抢进醉翁楼,并“蹬蹬蹬”地快步向五层奔去。

    只留下楼下这一干人呆立互视。

    叶枫华转头便看到六个跪向自己的老者,个个脸朝地面,虔诚之至。见此情景,心中不禁大惑,正疑惑间,见适才被自己打落楼下的老者从梯口奔将上来。脸上浮现着极大的喜悦。一边向地上跪去,一边叫道:“方盟主重出江湖实乃一件了不得的大事,七君子在此见过了!”

    跪在地上的长袍老者言道:“二十年前,方盟主退隐江湖,自此天下大乱,历届盟主都是自私小人,将世道弄得人心不古。还请方州运方盟主再现神功,重登江湖盟主之位。”

    叶枫华被这情景惊得心神纷乱,二十年前武林盟主是方州运。方州运是谁?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当即叫道:“我不是!”说罢又吓了自己一跳,原来长时间的痛苦嘶叫,已使得自己的声音又闷又哑。

    这长鬓老者笑道:“方盟主别骗我们了,刚才那一手‘卷云手’,早就漏了您的身份。试问现今武林中,又有哪个人有如此掌力,只凭掌风就将不才这蛮牛吹飞到楼下!刚才也还要谢前盟主手下留情,若非只是掌风之力,在下怕早已命归黄泉了。”

    叶枫华听罢,心下里思酬:是自己武功使他们误会了,这武功是照绝世武功中所习,那么,方州运当就是写这秘集之人,当就是那惨死于农舍的男子。

    随即,他又感到方州运这名字在什么地方听到过,思酬片刻便即明了,当日如影神踪顾新钦曾逼问方姑娘方州运与她的关系,当时方姑娘说方州运是她父亲,而方州运居然就是二十年前归隐的武林盟主!这顾新钦是在追查方州运的下落,从逼问的手段来看,似是欲对方州运不利,这却又是为何?顾新钦武功自不是方州运之敌,莫不是背后另有指使?

    方姑娘及方州运夫妇的惨死,莫不是都与这背后指使有所关联?那日农舍门口死的那两个武林中人,却又是何人?

    他只觉得谜团滚滚,将他紧紧围住,逼得他透不过一口气。他对不起方姑娘,便想:何不借方州运的身份暗查此事?又想方州运消失于江湖二十年,声音会有多么大的改变?又有哪人还能识得?便即对自己信心倍增,继续哑着嗓音问道:“江湖上,是不是有人在追查我的下落?你们又是什么人?”

    这长袍老者言道:“我们七人乃二十年前与盟主夺那位子之人,当时我们七人还不认识,只道自己武功超绝,却不料人外有人山外有山。方盟主当时不过二十余岁年纪,却轻轻巧巧将我们一个个打败,我们心里也大是折服,对方盟主是发自内心的钦佩。便跟随盟主做了几件大快人心的大事,不料盟主却突然消隐于江湖,一时群龙无首,天下大乱,权力之争不断。阴谋、陷害、暗杀、明戮,江湖上血雨腥风。自此人人自危,人心涣散,武林早已不成了样子。我们七人便结成七君子,开始了这长达二十年的追查方盟主下落之旅,功夫不负有心人,这次可让几个老朽不空忙一场了!”

    叶枫华眉头紧锁,这长袍老者见状便道:“二十年前的事,不怪方盟主记不清了。我们七人便是:”随即以手依次指认“当日华山派门人岳江岭,当日巫山派门人幕云辉,当日汇贤帮帮主崔笙声,当日淮水门门人苏风源,当日霸刀帮帮主外号‘蛮牛’的铁日阳,当日华山山主莫狂言,以及不才当日清运观观主孟随风。”

    叶枫华大惊,这些人都是昔日名门统领,其中孟随风还是当日本派掌门。这些人功力自不可小窥,而那蛮牛铁日阳竟被自己一击落楼,可见这绝世武功真是方州运的呕心之作。想罢,不由得摸一摸怀中那已被装订成册的绝世武功。想自己竟一下子达到可以平步江湖的地步,不禁微感兴奋,但随即又想到惨死的方姑娘,心中又一阵绞痛。

    “蛮牛”铁日阳见叶枫华面色难看,以为是不欲重出江湖,便直言道:“方盟主若还有正义感,便请出面统领群豪!”

    叶枫华道:“这又何必?”

    孟随风道:“今日武林盟主刘宵能力太差,武林统领不好,还要诬蔑嫁祸于别人身上,自己却在一旁充没事人,一转眼,成了诛杀叛徒罪人的卫道士!”

    叶枫华惊道:“他却又诬蔑过谁了?”孟随风道:“现本观观主闲庄道长。”

    叶枫华听罢不禁大骇,言道:“还请详加细释。”

    二

    闲庄道长喂了身中毒血的乾县门副门主柳青“离毒祛邪丹”后,群豪都佩服他的身手,便齐声喝采叫好起来。

    闲庄道长不禁微有得意之色,众弟子也觉得脸上有光。

    忽听群豪中有一人大声叱喝:“好他妈什么好!”

    众人都是一惊,闲庄道长脸上更是挂不住,向那声源望去,见是仙踪派第三把手“义窜云”何倚。闲庄道长叫道:“你在那里乱叫什么?”

    这“义窜云”何倚是个重情义的汉子,带着哭腔怒道:“我们仙踪派同来的顶尖好手三十二人,在来这儿的道儿上就折了大半。我们几个幸存的,都怀疑这次的秘密行动,有正派人士走漏风声。今日见闲庄道长一众无一折损,不由得让人怀疑,我何某若不能揪出那逆贼,还怎么向那些惨死的同门交代?我何某又怎能含羞苟活于世?”

    一番话,引得仙踪派一众悲从中来,都忿忿地向闲庄道长讨要说法。

    闲庄道长在清云观地位最高,自孟随风二十年前追查方州运下落之时,便将观中大权暂时交托给当时观中武功最高的闲庄道长,他二十年来骄横惯了,哪里忍得了这般被人怀疑。便即怒道:“贵派与本派素无瓜葛,今日何以含血喷人?若姓何的在此撒泼打诨,仙踪派的威名莫不是徒要让一众豪士取笑?”

    闲庄道长大弟子古漠跨前一步,厉色道:“仙踪派掌门何去在哪里,难道要纵容这些人这般没规矩么?”

    何倚瞪大了双眼,急道:“何掌门就是丧命在你们这群兔崽子手里的!”说罢,用双拳猛擂自己胸口,仰天怪叫:“咱们三兄弟当日合创仙踪派,说要闯下一番天下,如今,如今大事未成,二位兄长竟先去了。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不错,当时我确是说过,可大仇未报,任仇家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我怎又咽得下这口气!”

    清云观众人俱是一阵心惊,仙踪派掌门何去,二掌门何从是何等英雄人物,竟双双消殒,不由得对这何倚的疯癫行径渐起了悲怜之心。

    古漠是闲庄道长大徒弟,自是比众师弟多受了师父几分严厉教导。长期受师父呵斥,性情变得很是怪异。见何倚言语中对本派诸多责难,便冷语道:“要说有嫌疑,我说你何倚的嫌疑最大,怎么就何去何从两位英雄双双毙命,你这狗熊却能苟活,想是今后仙踪派定会随了狗熊的愿,全由狗熊来统领了。”

    几句话说得甚是气人,连何倚带仙踪派一并骂了。这何倚哪里忍得住,含着热泪抽出宝剑,挺刺古漠胸口。

    清云观一众见大师兄有难,怎能不予相救。立时便有三四人挺剑回刺,使何倚进身不得。

    仙踪派本就悲愤气恼,这下更全没了理智。

    “妈的,剁了古漠这厮。”

    “清云观没一个好鸟。”

    “清云观才他妈各个狗熊。”

    只见两派人士剑拔弩张,眼见就要正派相残。

    忽空中落下一团银雾,轻飘飘地落在何倚的剑上。众人定睛细看,见武林盟主刘宵一足点粘在何倚剑尖之上。何倚正在气头,全没了理智,只觉得剑上落了一大团棉花,轻轻的没半两重量,便发力猛挥宝剑,欲将这“棉花”抖落。

    只见得刘宵随剑的挥动而微调重心,足尖始终不离剑尖一分一毫,一边悠然笑道:“两派人士何以结这样没来由的怨,大敌当前手足自残,不是太不理智了么?诸位有什么话,当面讲,可不兴动刀动枪。”虽需分心调整重心,这话却说得没半分滞涩嗑叭,依然顺当得体,不由得让人顿起钦佩之情。

    何倚发现这团棉花竟说起了人话,这才稍稍清醒了些,见盟主站在剑尖上讲话,甚不得体,忙松手放剑。

    这刘宵见何倚松手放剑,足尖在空中微微调整,点在疾落的剑锋下部,向上方稍作勾挑,这剑便变落为升,在刘宵落地同时,剑已升至刘宵面前。他伸手轻握住剑柄,转身,以双手将宝剑交还到何倚面前。

    何倚满面愧容,接了刘宵还回的剑,红着脸道:“多谢盟主及时指点,才不至酿成大错。”

    刘宵含笑道:“何兄真是性情中人,着实无愧‘义窜云’的雅号,但悲痛归悲痛,武断、鲁莽的行径还是要不得。”又转对群豪道:“公道自在人心,这件事不才定会查个水落石出,当务之急是联合各派之力,剿灭‘翻云覆海’这邪派!”

    一番话说得大义凛然,激起四下里一片应和称是之声。

    从人群中缓步出一老者,满面正色。手持一根木制拐杖,这拐杖年头已久,通体呈暗红色。

    这老者轻咳两声,众人向他一望,便都止了声息,静听他讲话。原来这人便是昔日武林名宿昆山派外号“气掌神杖”的狄寒水。

    狄寒水悠悠道:“今日武林诸派均大有折损,个中好手死伤甚众,这围剿‘翻云覆海’的风声,想是早已走漏。看来必有内奸。若不先行铲除,还怕是对围剿一事大大不利。所谓欲攘外必先安内,就是如此道理。”说罢冷眼看着闲庄道长。

    闲庄道长气往上撞,叫道:“怀疑我么?刘盟主飞鸽传下的密令,如今还好端端地在我身上呢。”说罢便摸索怀中暗兜。

    巫山派小辈孙若英虽是女流之辈,但生性男孩子脾气,见到闲庄道长不顾情理地乱绞,不禁讥笑道:“密令在你身上能证明什么?你想给邪派报信还用得着那密令?”

    古漠喝道:“你敢怀疑我师父?若要证明清白,闲庄道长这四个字还不够么?”

    狄寒水道:“闲庄道长四个字,江湖中还是有份量的,可我们名门正派的的规矩,清云观独独要破么?那剿邪派的密令,各派门人哪个不是阅毕便烧。”

    众人听这话有理,都看闲庄道长作何解释。却见他手还在怀里摸索着,额头挂着些许汗珠,脸色也呈铁青色。

    古漠见师父神色有异,上前一步,小声道:“师父,有什么不对。”

    闲庄道长惶然道:“密,密令不见了。”

    这句话说得极细微,可到场的诸人都是千里挑一的武林好手,耳力均超常人。听到这话,四下里不禁一片哗然。

    古漠道:“莫不是,莫不是叶枫华这逆贼?”

    “啪”闲庄道长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古漠的脸颊“胡说!”

    刘宵好奇道:“叶枫华?哦,就是道长收的那俗家弟子吧?他也到了这小城?”

    闲庄道长道:“这叶枫华是孤儿,自幼就拜在本派门下,生性恬淡,不喜涉足江湖琐事,随我们一众到这山城,却是为径自游玩一番。我待他如子,深知他的秉性,料想这秘令不是被他所盗。”

    巫山派孙若英又忍不住笑道:“这位道长怎地这般护着这叶枫华?哼,‘待他如子’,不知人家是否‘待你如父’。”

    闲庄道长堂堂一派掌门,竟被一后辈女流一再讥讽,这面子又往哪里放,这口气又怎咽得下,眉头一皱,怒视于她。

    忽又跃起,向这孙若英奔去。

    这一下可大出诸人意料,闲庄道长怎会对后辈先行下手,这不是以大欺小么?更何况这么多英雄在侧,闲庄道长怎可不顾颜面?

    众人均拔身而起,欲拦阻闲庄道长下手。

    “气掌神杖”狄寒水离孙若英甚远,但由于内力深厚过人,只纵力一跃,便跃过诸人头顶。但见闲庄道长已欺进孙若英身旁,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臂,若欲下杀手,却是谁也拦不了了。狄寒水心道:终究还是差了分毫,只好盼这闲庄道长顾念名誉,不至痛下杀手。正想到这里,狄寒水眼中一亮。

    闲庄道长一把抓住孙若英胳臂,暗运上乘内力,欲闭住孙若英的气血流动,厉色道:“你敢再说一遍么!”他深知孙若英气血受阻,一口气翻不上来,定然说不出话,只消挫锉这娃子锐气,便会松手放人。

    只听孙若英厉色道:“你枉为尊长,以大欺小,不怕会让一众侠士取笑?”

    这下轮到闲庄道长说话不出,忽一转头,见刘宵一只手轻轻搭放在自己肩头,道:“闲庄道长何必跟这后辈计较?有话好说,有话好说。这围剿‘翻云覆海’一事,难道真是闲庄道长一众泄的密么?”说罢,眯起一对小眼,摆出一副不信的神色,笑看着闲庄道长,待他作答。

    闲庄道长只觉体内气血如怒涛般翻涌,哪里还说得出话,忽觉一股真气顶冲到头上。眼前一切事物都开始旋转起来,忙低头紧闭双眼,努力撑持。

    四下里又是一片哗然。

    原来闲庄道长闭目低着头的形象,却正似苦着脸低头默认一般。

    刘宵见状便收了笑容,阴沉着脸道:“如此说来,还请闲庄道长到里面说说清楚罢。”

    闲庄道长被挟,众人都没看出来。均道他适才气急败坏,不择手段地要对孙若英不利。幸亏刘盟主搭手相救,才使得他不敢轻举妄动。这闲庄道长见当众失态,怎可再绞辩隐瞒,便低头默认了。

    只有狄寒水看出了刘宵的手段。

    三

    孟随风言毕,念及刘宵的手段,不禁轻叹口气。

    叶枫华听罢,不禁倒吸口凉气,念及师傅的无辜蒙冤,中间也有自己一份责任。若非执意到这山城来,怕是这些没来由的事端就都不会发生了,又念及方姑娘的惨死,顿觉自己便如灾星一般,禁不住自怨自艾。

    孟随风见“前盟主”不言不语,想是对这事颇为不信,便道:“此事万万假不了,昆山派‘气掌神杖’狄寒水与这巫山派幕云辉幕兄是拜把子弟兄,狄兄亲眼所见,怎么错得了。”言罢,转头看向幕云辉。

    幕运辉点头道:“不错,狄兄与不才确是生死之交,这件事确实可信。”

    “蛮牛”铁日阳急道:“方盟主是爽快人,何必这般推托,刘宵逆天行事,天下人均可诛之,只是都被蒙住了双眼,只道他是正人君子。如今他露出了狐狸尾巴,被我们几个老没用的逮到,却又对他奈何不了,只盼早一日找到方盟主,统领老哥几个撕去刘宵的假面,如今找着方盟主了,却不见方盟主表态,可真急煞老朽了!”

    孟随风知铁日阳性子太烈,怕他一时冲动反误了事,便道:“方盟主一时定不下来,却也无妨。再过三天,就是武林盟主换届改选的日子,届时天下有头有脸的英雄都会聚在“聚豪冈”还望方盟主到场,亲自见见刘宵是个什么样的人。”

    叶枫华心想“聚豪冈”据此山城不远,到时不妨去探探师傅的情况,便一口答允了。一干人见“方州运”应了,均面有喜色。想大事已成,便都告辞去了。

    七君子出了醉翁楼,均感大事已成了六七分,谈笑间甚是欢愉。此时天空地阔,微风徐徐,适才的种种不快,早就烟消云散,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这原霸刀帮帮主“蛮牛”铁日阳心直口快,对余人道:“这二十年不见,方盟主的性情已然大变,哪里还有当日风风火火的劲头?我看他对这复出一事不甚热心,到头来咱兄弟可别空忙一场。”

    原黄山山主莫狂言冷言笑道:“二十年的时间,哪人能有不变?你看看咱几个脸上,怎就多添了这许多沟坎?你看咱几个头上,怎就凭添了这些许白发?所以呀,方州运焉有不变之理?”

    原华山派门人岳江岭道:“人家定有妻室,哪像咱几个老不正经,家也不要,终日在外面逛荡。”

    “嘿!”铁日阳打诨道:“有薛姑娘那样的美人在侧,国也舍得,天下也舍得了!”

    原汇贤帮帮主崔笙生为人老成持重,听完铁日阳这话,摇头道:“你是说薛姑娘跟方州运一同归隐了?这话又有何凭证?你怎可妄加揣测?”

    铁日阳大声道:“薛姑娘的夫君惨死,薛姑娘失踪,方州运下落不明。这些奇事怎地突发在一天?薛姑娘容貌倾国倾城,方州运年少有成,正是珠联璧合的一对佳人,二人必是定情私奔了。”

    崔笙生眉头紧锁,面有不快之色,愠然道:“你的意思是说,薛姑娘当日和方州运联手杀夫?就算他和夫君不和,下得了毒手,她怎又忍心抛下那两个孩子,那两个亲骨肉?”

    铁日阳正待辩驳,忽从背后驰来一辆马车,从马夫服饰来看,当是豪门。此时七人已远离繁华区,正从支路行进,忽见这贵族车马,不由得甚是惊奇:这等好车马,走小道作甚?

    正想间,马车驰过众人,停于七人前方不远。车夫下马走到车厢后面,恭恭敬敬地拉开车门。车里坐着一位三十余岁的男子,身上衣装华贵非凡,体态却甚好,像是练武之人。

    这人下得车来,二话不说,径向七人走来。

    七人不知这是何故,之前更没见过此人,不知他怀的什么心思,心下均暗暗提防。

    这人走到铁日阳面前,低头吟道:“蛮牛定然力气最大。”众人见他道出铁日阳绰号,便知此人游历江湖已久。后辈众人,顶多听过蛮牛的名号,真正识得的却是凤毛麟角。

    铁日阳也是一惊,言道:“阁下是?”话还未说完,这男子便伸掌抓住“蛮牛”一领,向后一拉。铁日阳竟飞跌出去,这男子鼻子哼了一声,自语道:“蛮牛的气力,也不过如此。”

    余人见他轻轻巧巧便将以气力见长的铁日阳拉飞出去,可见此人臂力甚是惊人。华山派岳江岭见好友无故遭人折辱,气往上顶。便即一跃而上,出脚飞踢,料想适才铁弟没加防备,才中了这人暗算,却不是这人真有大本事。这已脚不踢得他倒地叫苦才怪。哪知这人不需躬身蓄势,只双足地上一点,竟跃至岳江岭身形上侧。随即伸出小手指往他膝弯里一点,便见岳江岭轰然倒地,一条腿登时麻木,眼见动不了了。

    原清云观观主孟随风见同伴受制,便潜步上前,嘴里说道:“领教了。”手上却不闲着,飞掌撩击这男子肋部。铁日阳也从地上爬起来,气恼间也不顾什么江湖规矩,挥拳擂向那男子后背。

    这男子身形一闪,躲过二人夹击,出手分击二人。他以一敌二犹自有暇说话:“那几位朋友别客气,都一并出手吧。”

    余人眼见此人武功超绝,单凭孟随风、铁日阳二人之力决难得胜,却又念着脸面,不愿以多胜少,听他这般说话,大有轻蔑之意,心中气恼不过,便都言道:“那么得罪了。”

    先是原巫山派门人幕云辉加入战团,随后苏风源、莫狂言、崔笙生相继上手。若非此人实在棘手,这一众前辈又怎肯放下声名以众欺寡。

    只见六人将这男子围于当中,拳掌之风呼呼作响。眼见将这人封得无以躲避。这人功夫却更奇。忽从人团中跃出,往倒在地上的岳江岭腿上一拍,又马上跃入人团之中,拆起招来。众人见他逃而复返,不知安的什么心,功力更是高深莫测。心中都不禁发寒,想那岳江岭必是凶多吉少。

    只听得这男子叫道:“姓岳的,腿脚都利落了,怎不上来助阵,想一人独跑么?”语音刚落,便见岳江岭飞身冲入战团,与众人合攻这男子,这才明白适才这人是给他解穴去了。

    念得此处,众人心中又大是惊惧,这人竟觉得六人合攻太过乏力,这才解岳江岭之穴,以使七人围攻他一人,他怎么这般自信?

    又斗了许久,七人见这男子只守不攻,一时却也拿不下,心下均想:这人功夫太过神奇,只怕一停手便有性命之忧。便即凝神聚力,想施以持久战,将他气力耗尽。

    这男子在人团中一声轻叹,随即出掌打开一条出路,身形如闪电一般窜出。这七人怎肯让他逃脱,均又扑将过来。

    这男子出掌一封,又往旁地一闪出掌一封。又往旁地闪一步,出掌封击。眼见他一人将七人围于中间旋走封击。这七人竟只得出手隔挡,刚想上前一步,就马上被掌力封回。只觉得天地间无处不是这男子的掌影,只得背靠着背,凝神应对。

    眼见逼的七人聚得越来越紧。到后来,七人已乱在一团,脚下已不可再退分毫。

    忽铁日阳又向后一退,一脚踩在一人腿上,立足不稳,当即摔倒。他一跌倒立马就牵得另六人一同栽倒。一时人叠人,摞成了个小山。此时众人已无可防御,这男子若下杀手,也定然无可挽救。

    哪知这男子却站定,仰天叹口气,道:“诸位的功力可令本人失望了,看来方州运也不过尔尔。”

    七人栽倒后,马上就站起。原黄山山主莫狂言道:“方州运武功天下第一,只怕你跟他还差上一截。”

    这男子本已转身欲离,听他这么说,转头问道:“此言当真?”

    铁日阳急道:“你不服,三天后在‘聚豪冈’武林盟主换届,方州运也会到,那时你不妨到场,连盟主之位一并得了其不妙哉?”

    这男子微微一笑,道:“武林盟主?我可没兴趣,跟方州运过招么,倒有趣得很。只可惜我二十年前岁数还小,不能当时便击败这姓方的。”言毕,皱着眉咂巴着嘴道:“各位,你们有没有过那种那种心情”随后仿是自嘲,嘿嘿一笑,向马车走去。那车夫将车门打开,毕恭毕敬地立于一旁。待这男子上车坐好,再将车门关上,上马驱车远去了。

    七人面面相窥,不知此人来历姓名。刚才的种种竟婉似一场大梦一般,略不真切了。

    三

    叶枫华得知这绝世武功乃是神奇之物,当下细心研读,潜心修炼。他的内功本就不在武林顶尖高手之下,只因无招无式,功力才不得发挥。这下子却派上了用场,旁人需用三五年的时光进境,叶枫华却只用了三天。加上天资聪慧,书中所载武功已悉数学会。

    转眼已到了武林盟主换届的日子,叶枫华又改了衣装,帽子上垂下的一圈黑绸,又改长了一些。到河边水面端望自己的身影,已与几日前大异,料想便是七君子也决难识得。这才骑上马向“聚豪冈”进发。这时已过晌午,阳光微微有些刺眼。神马撒开四蹄驰得飞快,竟使叶枫华身上微微有些寒意。

    这“聚豪冈”与山城本就相距不远,再加上神马脚力非凡,半个时辰光景,聚豪冈便已在眼前。只见草木葱翠,重峦叠嶂。随着视线的上扬,这绿色却愈发变浅,峰顶都耸入云霄,不可视见。冈口立着不少名人豪士,迎洽天下英雄。

    正在这当,从大道两侧分别来了两拨人马,都在拱手问候。从言语里听出一拨是君山派的,一拨是巫山派的。叶枫华也混过去,拱手打着招呼。巫山派的人想他是君山派的,君山派的人想他是巫山派的,便也拱拱手,没多做理会。负责迎候的名人豪士见他与众人是一伙,便也没加拦阻。

    又使这接过众人马匹,牵到门边的大马房。

    从冈口进去后是敞亮宽阔的大片林地,使人顿有豁然开朗之感。这山冈修的宛若园林,亭台楼阁甚多,布局也较考究。一使清风拂面,夹杂花草的香气,使人顿起留连之意。再向前行,只见地上铺上了大青石砖,展成圆形,直径逾过半里,都放满桌椅。桌上摆了小菜茶水,却没放酒,想是怕豪士醉酒闹事。

    石地围拢的圆圈正中有一石制祭台,拔地七尺,有石阶通向台顶,台顶四角插有幡旗,上袖珍兽,在风中呼咧咧地飘扬。

    此刻台上还没有人,台下却早已高朋满座,都是各门各派的好手,少不了引见寒暄之辞。一时间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叶枫华找了个空桌,坐将下来,旁人见他黑绸挡面,似是欲拒人于千里之外。都恼他孤傲,虽好奇他的身份,却也不肯上前凑在一桌。

    他四下里张望,想找到清云观的同门。无奈地广人杂,哪里寻得到?忽听得台上金鸣数声,一人朗声言道:“各派朋友,我刘某在此见过了。”说罢团团一揖。虽四下里交谈之声如响雷如战鼓,可这句话却清清楚楚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可见言者中气十足,内力深厚。

    群豪听罢此话,都止了交谈。

    齐向台上望去,随即诸如“刘盟主一向可好?”“刘盟主辛苦了。”“黄山派在此谢过盟主操劳之德!”之类的言语此起彼伏,霎时间,就响成了一片。

    刘宵在台上摆手示意大家静下来,又笑道:“刘某无德无能,这盟主之位早就该让贤了。”

    此言一出,便有一人起身言道:“刘盟主在任之时,先有剿邪派之德,后有救豪士之义。全身心为武林谋福谋利。这盟主之位,若再易于旁人,岂非请亮下台、逐信还乡之愚举?”

    他将刘宵与诸葛亮、韩信相比,自是有高抬之意。叶枫华心中不禁略有烦恶之感。

    此人言语刚止,又有一人起身言道:“刘盟主为人正直,肯为武林中人主持公道。锄强扶弱之为不胜枚举。天下人均有感激之情,如今刘盟主欲退其位,岂非包青天辞官?今后天下人的苦,天下人的怨,又请谁来定夺,又找谁去诉说?不才在此代天下人,恳请刘盟主收回退位之念!”随即便有数百人齐声喊道:“清刘盟主收回退位之念!”一连喊将四五遍,回音响彻山谷,久久不散。

    刘宵在台上搓捏着双手,面有为难之色,半晌言道:“刘某人年纪尚轻,这几年操持武林中事,已感到大大不安。若再行连任,天下英雄又怎能服?”

    台下一人站起,言道:“刘盟主武功盖世,便是和当年的关老爷对招,怕也是不惶多让。天下英雄又有哪个不服?连任之举实是众望所归,刘盟主可莫要令众英雄失望啦!”

    随即又有数百人齐声喊道:“清刘盟主收回退位之念!”

    叶枫华见这些人的言语肉麻至极,心里暗笑:德可攀包青天;武可敌关云长;文可比诸葛亮。哪里有这等神仙?

    刘宵在台上微微一笑,言道:“既然大家都这般看得起我刘某,不才也不好再行推托”

    眼见刘宵连任之事大局已定,忽一人悠悠站起,微微笑道:“让刘宵连任?笑话至极!”

    此言一出,众人目光都齐刷刷扫到他身上,只见是一长袍老者。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这一桌还有几个年岁相仿的老者,却不知他们的名号来历,便有数人站起来,喝道:“你们是什么人?刘宵连任乃众望所归,却怎成了笑话?”

    “你说笑话至极,岂非也辱骂了天下英雄?难道我们都是瞎子,认不清人么?”

    叶枫华见向刘宵发难之人正是原清云观观主孟随风等七君子。他们二十年前就退位寻找方州运,从此消隐于江湖,不怪这许多人不识得,但也终会有人能认将出来。

    果然立时便有人认出了他,先是“气掌神杖”狄寒水叫道:“孟兄!幕兄!你们还真个来啦!”随即古漠跪拜,道:“拜见师伯。”又有不少人认出了他七人,均拱手问候。刘宵在台上一抱拳,说道:“前辈们一向可好?晚辈在此有理了,既然前辈复出,这盟主之位自是您的。”刘宵一发话,立时将别人的声音都盖了下去,话虽是恭谦之辞,语气中却路有愠怒之意。

    随即又有数人言道:“那可不成,老先生们虽是前辈,但这盟主之位可不看岁数。”

    “盟主之选当看他给武林中人带来了什么样的利益!几个整日游逛的人,有什么资格在此大放厥词!”

    刘宵在台上也不置可否,只微笑背手而立。孟随风笑道:“我可没这个心,只是刘宵的行径太过令人发指,这盟主之位若还让他连任,岂不成了笑话了么?”

    一人拍桌怒道:“你不要含血喷人!”

    孟随风道:“这‘翻云覆海’邪派只是个地方小帮会,实力不强。刘宵何以劳师动众,大遣好手?群豪在聚集的路上遭人伏击,各派好手均有伤殒,一些门派的掌门还不幸丧生。‘翻云覆海’邪派的实力如何,当日参与剿灭的人都心知肚明,怎么截杀武林同道的人士却多功夫高强之辈?按常理说,这等给邪派添光抹金之举本应抢着显示身份才是。这些高手却又为何多蒙着脸面,不肯以真面目示人?”

    刘宵应道:“‘翻云覆海’邪派的位置所在距这‘聚豪冈’甚近,广邀好手岂非一举两得?邪派中人行事诡异,不能以常识相度。这蒙面之举,当也说明不了什么。至于遭敌伏击一事,我也深感疑惑,此前定然有人走漏风声。经调查,清云观闲庄道长嫌疑很大,很可能他事先给各大邪派通气,邪派便广邀好手,用下这阴邪手段。”

    “蛮牛”铁日阳道:“你为洗脱罪名,排除嫌疑,自是要设替罪羊。”

    刘宵微笑道:“当日闲庄道长垂首认罪的情景,一众英雄好汉都是亲眼所见。难道众英雄还都看错了眼不成?”

    原巫山派门人幕云辉道:“当日有一人看出了你这逆贼的手段,狄兄,你就来说两句公道话,告诉大家当日刘宵是怎样胁迫闲庄道长的?”

    “气掌神杖”狄寒水起身,四下里团团一揖,正言道:“世间最可贵的一样东西,便是正气二字。但凡是心中存有正义之心的君子,都会抵制心怀不轨图谋不良之小人。正是如此,才有正义必将战胜邪恶之真理。不管那奸人多么处心积虑,城府多么渊深,都会有人撕下他的假面具!”

    群豪都点头称是,叶枫华也觉得此话不错。

    狄寒水又续道:“不管这奸人处在什么位置,都应以大义为重,所谓正道自在人心,我们决不会对这等人心存仁慈。因为对这等人的慈悲,就是将天下千千万万的正人君子置于极危险的境地!”

    刘宵在台上笑道:“不错。”

    狄寒水顿了一顿,又道:“前几日,我的义弟前巫山派掌门幕云辉一众找到我,让我当众诬蔑刘盟主,好蒙住天下英雄的双眼,使他们顺理成章地统领江湖。”

    此言大大出乎群豪意料之外,四下里哗然一片。

    幕云辉瞪大了眼睛,仿然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大声道:“义兄,你在说什么?”

    狄寒水便如没听见,续言道:“我自是不允,还对他们好言相劝。哪知他们根本不听。幕云辉还以结义之事相逼,说我不够义气。当日我一人势单力薄,若再不从,难保不会被他们所害。我一人生死是小,但我一死,孟随风一众还是会寻别人相助,那时他们的阴谋就难以昭示天下了。我便假装答允,好在今天当众揭穿他们的大阴谋。”叹口气,又续言道:“之前我看错了人,竟与幕云辉这逆贼义结金兰。如今我迷途知返,请各派高士明证,今日这当便与他们划清界限,兄弟之份,就此断绝!”

    莫狂言急道:“你胡说!这都是没有的事!”

    幕云辉带着哭腔,脸上却全是自嘲的笑,言道:“我看错人了,我看错人了。”

    铁日阳骂道:“什么东西!什么他妈的东西!”说罢,又往地上狠吐了口痰。

    孟随风闭上了眼,摇了摇头,又长叹口气。

    更多的却是群豪对他们七人的大声叱骂,一时声音连成了一片。场面纷乱万分。叶枫华脑中一片茫然,分不清谁谁非,谁敌谁友。正疑惑间,见一众人拔出家伙,转瞬间就要将这七人身首异处。

    叶枫华不及多想,脚下发力,疾冲到七人周围,左挥右击,将数十把砍将下来的兵刃击飞了上天,随即又叮叮当当地落了一地。地上诸人无不猝闪。

    铁日阳眼见一遮面男子挥掌相救,立时记起当日被一击下楼的情景,便即言道:“他是方州运!他就是二十年前归隐的武林盟主方州运!”

    此言一出,群豪无不动容,一时议论之声不绝。一些武林前辈识得方州运武功,今日见到叶枫华的身手,都不住点头。

    叶枫华本不想出头,但见孟随风七人身处险境,又怎能放手不顾?此刻被人误认,不知怎么解释,有不知从何说起,真是有口难辩。

    刘宵在台上厉色道:“他决不是方州运!”

    众人俱是一惊,看刘宵神色肃穆坚定,又不似信口之言。都缄口等刘宵续话。

    刘宵在台上长吸口气,闭上了眼,半晌张开双目,眼睛里全是晶莹的泪水。带着微颤的声调言道:“方前辈当年为武林操劳,为大家谋了数不清的福利。二十年前归隐山林。不才明察暗访想寻他出来,重领江湖事宜。几日前终于找到。不料,不料他已遭人所害,驾鹤西去了。”

    群豪闻言又俱是一惊,想那方州运乃二十年前之武林盟主,身手超绝,怎会遭人所害?均面露怀疑之色。

    叶枫华闻言怎可再装,急欲将真相释清,便一把扯下头上斗笠,大声叫道:“我不是方州运!我不是方州运!”

    七君子见他却不是方州运,想此人一直在对自己欺瞒,不知藏着甚么阴谋。心中又急又气,都指着他“你你你”地道个不停。却一时语塞,说不出别的话语。

    古漠一众见此人是叶枫华,惊道:“原来是叶师弟!”又念他武功怎会有此大进,便又喃喃道:“这,这可奇了!”

    刘宵见叶枫华现身,眼睛一亮“是你!”随即便嘿嘿冷笑道:“你自己现身自是再好不过。”转头大叫:“还请‘如影神踪’顾大侠说说当日的情景,看看真相是怎样的吧!”

    叶枫华听得“‘如影神踪’顾大侠”几个字时,心里咯噔一下,不知是福还是祸。

    这顾新钦上得祭台,向刘宵拱了拱手。刘宵点了点头,负手立在一旁。

    顾新钦上前一步,向台下群豪拱了拱手,大声道:“不才顾新钦在此见过。”顿了一顿,又道:“不才得刘盟主之命,在山城一代寻查方州运下落。四日前,寻到一间农舍,这农舍地处偏僻,旁地没有别的人家。房门大敞着,门口躺倒一黑衣男子,血已流了一地。再看屋内,还有几具尸体。我正待进屋细看,忽觉背后有人欺近偷袭,忙飞身跃起避过。见偷袭之人正是这逆贼———闲庄道长收的俗家弟子。”他一边说,一边举手指向叶枫华。

    叶枫华大惊,叫道:“没有的事!没有的事!”顾新钦怒道:“你还在欺瞒!若非我轻功还好,侥幸脱逃,还有命在么?”

    众人均想,这也就是“如影神踪”顾新钦轻功超绝。若换作自己,怕是早已被这叶枫华害了。

    顾新钦又道:“我逃走以后,便找刘盟主一同回到农舍,这叶枫华早已逃走不见了踪影。我们便查看死尸身份。黑衣人是乾县门的门主柳层云,另一黑衣人是乾县门的费山,还有君山派的杨玉龛,而那对中年夫妇的尸首我认得,便是方州运和薛宝儿。

    群豪又开始议论起来,有说方州运和薛宝儿私奔之事可算真相大白了的,有说终于了解杨玉龛的下落的,有说乾县门门主柳层云原是被叶枫华这贼人所害而咬牙切齿的,有叹方州运一世英雄竟遭人所害的。最后,一人言道:“哦?当日门主柳层云不是和你在一起的吗?你理应看到了杀方州运夫妇的凶手了?是不是叶枫华这小子?那天发生了什么,到今天你还想隐瞒不成?”

    被问这人正是当日被闲庄道长所救,侥幸逃脱的乾县门副门主柳青,当日和他同去剿贼的同门二十几个好手都在路上被埋伏截杀,他被闲庄道长喂药救醒之后,便对此事绝口不提,想是他受了过大刺激,同门也都不好追问。到了今天这当儿,他成了目击证人,却不可再行隐瞒了。

    群豪均看着他,要听他怎么说。

    这柳青心道:若据实所说,道这方州运夫妇是被自己所害,江湖中认定饶我不过。这门主柳层云一死,我便是乾县门门主,难道放着这堂堂门主不做,偏要去受江湖责罚不成?

    想道这当,便即开口言道:“方州运夫妇确是被这贼人所害,只是那时我不知道那夫妇便是方州运夫妇。也不知道他是闲庄道长弟子叶枫华。今日一看,才得确认。这叶枫华杀害方州运夫妇的时候,恰巧我们乾县门一众三人经过,听到里面有打斗之声,便从窗口窜进,正见这方州运夫妇被叶枫华所害。叶枫华见有人目击,便欲杀人灭口。正这当,门被人推开,正是君山派杨玉龛。他定是听到声响后来一探究竟,却不料立时便被灭口。我们三人一见此人下手如此狠毒,便都上手诛贼,谁知他却用奸计,费山师弟是被毒死的,柳门主被暗刃所害。我中毒后却侥幸逃脱,待奔到约定汇合的庙宇,就不省人事,晕过去了。”说罢,装出一幅面露愤恨,浑身微颤的模样。

    群豪听罢,都义愤填膺。一些门中折损元老手足的门派更是怒不可遏。眼见就要一拥而上,只是都对叶枫华的身手有所忌惮。谁也不敢先上第一手,都冲着叶枫华破口大骂。

    刘宵在台上朗声喝道:“叶枫华与闲庄道长勾结邪派,折损我正牌人士,已是罪大恶极。没承想他竟连不涉江湖的前武林盟主也不放过。手段阴邪、罪不可赦,不将他碎尸万段,难以平死者之怨!”

    叶枫华被诬蔑,先前还欲辩驳,到后来四周无处不充斥了对自己的怒骂声,顿感到天地间再难有容身之地。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仿似自己化作了青烟,向上升,再向上升,到后来,大地成了戏台,戏台上的人在合演一场滑稽的喜剧,而台上的自己成了一切的焦点,成了被嘲笑的中心。

    叶枫华被群豪团团围住,神色缥缈,不知在想些什么,众人见他神色怪异,不知安的什么心,一时也不敢上手。均一动不动地盯着叶枫华,怕他突下杀手。不多时骂声也渐渐止了,偌大的山岗,竟只闻得风声鸟鸣。

    叶枫华昂起头,看着天上的太阳。阳光刺进他的眼里,顿觉火辣辣地生疼。他将眼睛眯成一条缝,用睫毛略阻光线的强度,阳光被眼中的泪扭曲了,朦朦胧胧地绽放出绚目的七彩。一阵凉风大起,从天那边飘来一块黑云,将太阳一点一点地覆盖。阳光也被渐渐吞没,只不甘心地从云团中渗出些许,不一会儿云色更暗,阳光就只剩下了星星点点,在云海中无奈地一眨一眨。

    忽听得一个粗哑的声音叫道:“都愣什么?并肩子上啊!”

    叶枫华向声援望去,只见是一仙踪派门下,想是门主、副门主均被害身亡,心中对叶枫华的恼恨之意比旁门更盛。这粗壮汉子倒没引起叶枫华多大注意,在他身旁站着一美貌女子,赫然便是方姑娘!她一双妙目却喷出怒火。叶枫华神志略有不清,只道她恼恨自己无情义地弃她而去,今日便复活讨债!一时间,千言万语涌上心头,要向方姑娘诉说,一时间,无数的歉意要向她表达。心头一酸,不禁掉下泪来。

    群豪俱是一愣,没想到他竟在这当落泪,不知是不是精神上出了什么毛病。刘宵见状大喝:“你现在悔之晚矣!”言之未尽,忽见叶枫华腾空而起,跃至适才怒喝的仙踪派弟子前边,却一把抓住他身旁一美貌女子。众人都是一惊,不知他意图所在,霎时领悟:这贼子要以这女子性命相胁,脱此困境,此念在心头一转,顿觉这叶枫华手段太过毒狠阴邪,他的种种劣迹也必属事实。

    叶枫华抓住这女子手腕,在人团中纵跳如飞,眼见就要逃遁离去,群豪哪肯由他这般。只是他以这女子为质,不好下手。又有人向发射暗器,无奈叶枫华身手太快,仓促间出手,难保不伤这女子。

    忽听得一人急道:“砍他落脚处!砍他落脚处!”

    群豪一听不错,正该如此。看准他落脚之处,便要挺剑刺击,怎料叶枫华在空中大袖向下一挥,地上诸人均感一道疾厉的劲风扫过,忍不住就要栽倒,均不禁以手扶地,哪里还顾得上攻击。

    余人见叶枫华只一挥袖,地上诸人便站立不住,倘若击到身上,岂不得腾空飞起!方州运归隐二十年,江湖上早已新人辈出,哪还有几个人识得这“卷云手”有数人叫道:“邪派!邪派!”只道他暗通邪派学了这阴邪左道。

    叶枫华正纵跃间,忽感身后一阵热风,忙转身回掌自救,见将一支通体暗红的拐杖斜斜扫飞了出去。正庆幸躲过一劫,忽又觉得身后一阵冷风拍到,不及回头细看,反身一脚撩去,正击中反向跃过来攻击的“气掌神杖”狄寒水。这一脚反身击出,位置拿捏不准,只踢在他身侧,直击得狄寒水在空中如陀螺般飞速旋转,叶枫华在空中发掌一推,将“陀螺”击向人稠密集之地。霎时间,扫带倒了一片。

    叶枫华抓着这女子跑到马房,飞身上马疾驰。这女子坐在马后,见周遭事物飞速向后退去,不禁紧闭双眼,哪里还敢乱动。

    刘宵在台上发令:“群豪听令,速速救出仙踪派女弟子,拿住贼子叶枫华!”

    安魂曲静静地奏响

    一

    天色已暗,这山中的破庙便更显诡异,这等荒僻之所,今夜竟布满了武林正派人士,将这寺庙围了个水泄不通。无数的火把之光使得这浓夜竟一如白昼。只是这许多人都一言不发,脸上神色均万分凝重,一阵晚风袭来,众人衣袂飞扬,此时无声胜有声,更逼出压人的威势。偶有行夜路的人士见此情景,都不禁大生惧意。被盘查之后,哪还敢多问、滞留,都急匆匆地远去。

    这许多正派人士分派而列,各派领袖都聚于一起,小声密议。有人道:“不如放上一把大火,逼他出来。”余人听罢均想:这叶枫华身手超绝,逼他出来,只怕还是拦他不住。不如等刘宵亲到,自己何必卖命?但若这般一说,岂不让别派人士看得小了。正这当,一人言道:“此举万万不可!倘若这般蛮干,烧死叶枫华逆贼也就罢了,但若烧伤那无辜女子,岂不坏了?”仙踪派第三把手何倚此刻也在位列,念主、副盟主已死,派中大事当由自己挺身操持。派中人之安危,当也应由自己照料,便言道:“这无辜女子便是本派门下李梦儒,他的安危,我要负责任。若莽然放火烧死了她,只怕我今后无面目去见同门弟兄!”

    一众人见他这般说,正合了自己的心意,便都应和“那是当然,正派人士不比邪派,手足相残之事,我们自不屑为!”

    “何兄放心,贵派的人士此刻落在敌之手。咱们正派人士怎可坐视不管?更不会玉石俱焚,那叶枫华想也不敢下辣手,哼!李梦儒若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吴某人第一个放他不过!”

    这何倚见众人都给他面子,不禁心存感激,他这直肠子,怎料得到这些人的鬼心思!

    此时庙内也是火光闪动,映得四壁火亮。叶枫华蹲在地上,用枝杈拨拉拨拉地上的那一丛篝火。那火光映在他俊朗的脸上,使得脸色愈发红润。他叹口气,似乎微有憾意:“你果真不是方姑娘,在下失礼了。”她冷眼看他一眼,道:“若你说的都是真的,一众正派人士岂不都错怪了你?那“如影神踪”顾大侠、乾县门副门主柳青,又缘何出口诬蔑?”

    叶枫华长叹口气,道:“人心难测,我也不知怎么倒霉,一径被逼至此!这些怪事背后,定然隐瞒了大阴谋!七君子与狄寒水关系甚密,怎会反目。狄寒水竟反咬于他们?究竟是谁心怀不轨?刘宵为何胁迫我师父?难道真是为设替罪羊?”

    李梦儒气道:“我凭什么信你?你有什么居心?我怎知你不是骗我?那些名门正派之士所言还能有假?”

    叶枫华冷笑道:“正派人士?正派人士!你不见适才那些向我发暗器,一手同发五六枝,他们怎会顾念你的安危?个个都想立大功!是我错认你为方姑娘才出手相救,不然你早就被戳了七八个窟窿。现在还能在这儿同我讲话么?”

    李梦儒也是明理之人,听他所言,句句在理。什么“正派人士,情同手足“都是一派骗人的昏话!真到涉及利益之时,便都顾不上了。两人不禁默然。

    忽听得门“吱哑”一声,开了。

    二

    庙外疾风大吹,渐有雨,点点滴落。

    庙外一众人士见天色有变,怕一会儿雨下大了浇灭火把,那时纵有千人万人,又怎看得见?一人言道:“这么僵持下去,恐对李姑娘安危不利,不妨派一队人冲进去,早早了结完事!”余人均感此言不错,可是派谁进去呢?若自己被选中,岂不危险?

    “我看孙门主武功盖世,您也就别推让了!”

    “我孙某怎敢当得,还是萧山主机智绝伦,萧山主怎有不去之理?”

    “不可不可,我萧某人连一加一等于二都不知道,怎敢掠美机智二字,还是王掌门出手吧。”

    正推让见,从巫山派列队中步出一人,径直向庙步去,他走得不快也不慢,却是万分坚定。

    巫山派掌门游鹰认出这人是本派中武功低微的孙榷。念他一人进屋,只是白白送死,便道:“你去不得!”哪知这孙榷竟如没听见般,拉开庙门,一闪身,进了去。

    叶枫华和李梦儒正相对默然着,忽听门“吱哑”一声,被人推开,随即闪进一个人影。这人看了一眼李梦儒,又看了一眼叶枫华。眼中忽炙出异彩,他嘴角抽动着,整个表情说不出的怪异。

    叶枫华和李梦儒不禁大惧。

    只见这人忽疾潜身形,叶枫华忙拉开架式应对。想此人竟敢只身前来,功力定然不弱,须得小心应对。

    谁知此人身形一潜,竟跪倒于地上!接连向叶枫华叩头,大声哭泣着,惨叫道:“请让我拜你为师!您天下无敌!您天下无敌!您天下无敌!”

    叶枫华与李梦儒不禁面面相窥。

    这人有惨叫道:“我是巫山派的小辈孙榷,我爱人被恶贼掳了去,望大侠能教我武功,好让我救回亲人,手刃贼子!”

    叶枫华恐此人有诈,怕他身怀绝世武功,却在此装蒜,便趁他跪地叩首之时跃上前去,挥出一掌,击向此人天灵盖。李梦儒见他势如雷霆,这已掌不将这孙榷击得脑浆迸裂才怪!

    谁知这孙榷忙于痛哭叩首,全没留意叶枫华的行为,只径自嗑个不停。叶枫华见他浑然不觉,这才放了心,晓得他绝非身负上等武功。因为任何高手都不肯将自己的性命放在别人手里玩弄。

    他拍拍孙榷肩膀,道:“哭哭泣泣成什么样子,快起来,不就图我的功夫么,啊!”

    门又“吱哑”一声,被人推开了。

    门外站着位三十余岁的男子。一身的华贵衣装。他进屋回身将庙门带上,面露笑容,揉搓着一双大手,道:“敢情你不是方州运呀!不过也成,我看你的路数也算不错,来,比划比划!”

    叶枫华见这人不紧不慢地宣布要比武,料想下手不软。哼了一声道:“我姓叶的学了这点三脚猫的功夫,怎敢在大侠面前卖弄。不过大侠若想切磋切磋也无不可。只是这女子被我误认而带于此地,已属不敬,若一会过起招来,只怕拳脚不长眼。伤了她就不好,不妨请她先行离开如何?”

    “如此甚好。”

    这李梦儒见此情形,虽好奇二人武功,但念及自己的安危,还是拱了拱手,径自离去。

    她一出得庙门,便见四下里火把无数,晃得一阵眼晕。仙踪派三把手何倚见她自己走了出来,忙迎上去寒暄,问长问短,奇怪这叶枫华怎么会先掠后放。

    旁地人等怎耐得二人没完没了的寒暄,一人打断道:“县令爷进去作甚?你可晓得?”

    李梦儒一头雾水,道:“县令爷?谁是县令爷?”

    “这傻孩子,才进去的那位衣装华贵的爷,不就是本县县令么?”

    三

    叶枫华和这贵人对峙,只觉得他身上全是破绽。但是不,自己从任何方位进攻,便也会露出破绽!若对手出手比自己迅捷,自己已然先中着。

    这贵人嘿嘿一笑,道:“你可知我是怎么来的?”叶枫华疑惑地看着他。这贵人又道:“我是坐轿子来的,明白了吗?”叶枫华还是一脸茫然。他有续道:“也就是说,我是本县县令。今天庙外的一些武林人士认得我,但并不知道我会武功,而我也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会武功,你明白了吧?咳!你怎么不开窍呀?如果你让我活着出去的话,也就是说你没杀死我,”县令爷的脸色突然一沉,冷道:“我就出去把那些人都宰了,然后把罪名栽在你的头上!”

    言已毕,人已起,如箭、如燕,亦如虎豹,亦如闪电!那攻势,在一瞬间展开。叶枫华见他来势不凡,也用上了十成功力,全立应对!

    一时天摇地撼!

    二人身形往返游走,令人目不暇接。拳掌之风令火光急速地飘摇晃动。

    孙榷躲在墙角一偶,静观这万年难遇的一役。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人类肉体的极限已被突破。这二人已脱离了房间的概念,这房间只是一块长方的空间,没有上下,没有天地,亦不分东南西北。房间里一切的物质都被当作作战的因素,无不发挥到极致。其设计之精妙,令人难以置信。其对时间、空间的计算,也是异常准确。

    孙榷一下就对自己练功的前途,感到一片茫然和失落。因为他发现了一个事实———就算他苦练三辈子,也不可能达到二人一半的境界!

    二人身法互斗良久,都欲以同一招来结束,他们准备对掌。

    当然二人也很明白,对掌意味着什么!这将是拼尽全力的一击,任一方略有不支,即刻便会内脏破碎而死!

    此时庙外闪电大作。

    孙榷在一瞬间作出了决定。他摸出腰间藏着的匕首,趁叶枫华全力对掌的一瞬,向他腰间猛刺!眼见匕首刺进他衣襟,心中不禁一阵狂喜,想可算是手刃仇敌!可能是太过高兴,忽觉一阵头昏。

    那一瞬间的电闪使县令爷看清了叶枫华背后挺刺的孙榷,想自己的对手怎可命丧无名小辈!便突然卸力,却将一股掌风向孙榷拍去。

    叶枫华生死一发间,不及多想,一掌拍到县令当胸。心中转念:不对,二人分明是对掌,怎会击于他胸口?只见县令胸口中掌向后飞退,撞在墙上,发出极大的声响。那墙壁也被撞裂。他回首一看,见是手持利刃昏倒在地的孙榷,一时全明了了!

    他扑向那县令,将他扶起,道:“为什么救我?为什么救我?”

    这县令口喷鲜血,眼见活不了了,笑道:“你这么好的武功,怎可丧命于无名小辈。我死在你手里,是我的福分。”

    叶枫华站起来,看着已死的县令,心想:要这武功何用!徒然带来这么多杀伤!要这绝世武功又何用?他一时激动,将已订成册的绝世武功往昏倒的孙榷怀里一揣,道:“你不是想得我武功么?给你便是!”言毕,击开庙后一面墙壁,跨上马,飞也似地去了。

    四

    一众人见叶枫华逃出寺庙,忙冲进庙。(更多人纵马去追)只见县令爷已死,而孙榷昏于一旁。忙取来冷水将他浇醒。巫山派掌门游鹰见他转醒,便即厉色问道:“是你们二人联手杀的他么?”

    这孙榷刚刚转醒,还不太清醒,见师父问自己是否联手杀敌。想适才若非趁县令与叶枫华对掌之际出手,自己怎会一击得手?若说是自己与县令联手杀死叶枫华,当也没错。念及于此便喜道:“不错!正是我二人联手杀了他!”

    “混蛋!”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他脸上。

    “我我师父!”

    “谁是你师父!你你!真气死我了!这李梦儒李姑娘说得真是不错!你认那叶枫华小贼为师不算,竟还联手杀死县令爷!真是猪狗不如!猪狗不如!”

    这孙榷身为巫山派门下却暗恋仙踪派的李梦儒,他不顾自己的安危,进庙使计欲救李姑娘,见叶枫华将李姑娘放走,料想李姑娘已遭玷污,便准备亲手为李姑娘报仇!怎料事与愿违,李姑娘误会于他,他今后还怎么解释?他还怎么见李姑娘?一时思绪如飞,又无比混乱。

    游鹰见他神色木呆,也不辩驳。自己的徒弟竟这般不肖,脸还往哪里放?不禁气往上顶,一个嘴巴子打得狠了些,又将他扇晕。

    大军见叶枫华出逃,哪里肯放过。一些武林前辈,早就看出这叶枫华武功邪门,不是得名师指点,就是得了什么宝贝密籍。若擒得叶枫华,逼他交出这密籍,还愁功夫不如人?到时候便号令天下,又有哪个胆敢不从?个个都存了私心,没命价地追赶。眼见叶枫华坐骑脚力太强,自己与他距离越拉越大,忽又觉同追的队伍人越来越少,回头一看,有不少人掉转马头,竟往回跑去!心念一转:原来大家都想追也追不上,何况追上了也打不过,但这孙榷既拜他为师,叶枫华自不会致孙榷安危于不顾。这些人便都回去寻那线索了!这可坏了!怎可落于人后!

    先往回驰的都是乾县门人,柳青心中暗喜:料想巫山派及留下的余众实力不强,一并杀了,谁也不会料到是本派人所为,定都会说叶枫华及同党下的毒手。拿住孙榷还怕寻不着叶枫华?

    一行人回得寺庙,只见得遍地死尸。巫山派及留下的各派余众都已命丧黄泉!惟有孙榷不见了踪影!

    是谁比我们更先下的手?

    五

    孙榷昏过去全没了知觉。待自己转醒,便觉气闷得很。嘴里被什么东西填住道不出话。双手被反捆于身后。张开眼,什么也看不见,觉得脑袋上罩了口袋,只听得一人道:“醒了呀!别躺着了,快站起来!”

    孙榷心中有气,自己被人这般整治,怎肯还听命于他?便即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这人见他一动不动,嘿嘿地冷笑,道:“装蒜是不是?让你知道知道不服从的后果!”孙榷随即感到一只手指抵在自己腰间,顿觉骨头上有万千蚂蚁在爬,在啃,又疼又痒,简直令人痛不欲生!在地上滚来去也不能减少一分痛苦。

    只听得着人哈哈大笑,道:“这才哪到哪呀!你要是不听话,我让你再痛苦十倍!”孙榷听罢这话,心中又惧又怕,怕他再施毒手,忙强忍着躺倒不动。但浑身还是不由得颤抖。

    这人道:“看你还识相!”说罢就解了孙榷穴道。“站起来。”孙榷怎还敢不从,忙从地上站将起来。

    又听这人道:“告诉你,现在你浑身是泥,谁也甭想认出你来。而我呢?一身管家打扮,正押着你这犯人到外疆服刑!所以你别指望有人能救你。”

    孙榷本想自己一身衣着恐怕师父等人还能认出来,这下全没了希望。但是不,师父待己如父,他见我不见了,定会寻我。若看到我现在走路的样子,还是能认出我来,到时杀了这贼人,将我救了。想到这儿,忽听这人道:“巫山派掌门游鹰什么玩艺,我一下子就要了他的命,就这水平怎么当得你们派掌门人,不丢人呀?”

    师父!师父竟遭这人毒手!这,这可如何是好?

    这时天上的雨渐渐变大,二人无处可避,只得到处寻找住家。无奈这山脚人烟稀少,哪里有住家?正愁间,听得这人道了句:“喝!这山脚怎会有间客栈?天助我也!”

    这人牵着孙榷,推开客栈的大门

    六

    这“官人”打开栈门,便见到这样一幕:

    二楼的走廊上摆着桌椅,桌上全是酒菜,一个人悠哉地坐着喝酒。一楼站着二、三十武林正派人士,都怒怒地盯着二楼那人,一人性子急,冲上去向那人挺剑便刺。楼上那人左手提着酒壶昂头把酒往嘴里灌,右手用筷子夹住刺来的利剑,翻手向楼下一带,那剑竟飞脱而下,钉在“官爷”脚下地板上,众人目光顺这剑往这边一望,便见一官一囚立于门口。这“官人”见一众人齐齐盯着自己,再看二楼那人便是叶枫华!心中暗叫:不好!又随即平心静气,拱手抱拳道:“没想到今儿个竟这许多人,我改投别家吧,告辞!”言毕,便欲转身离去这是非之地。

    外面,是如柱般的大雨。

    这些正派人士没料到进来个“官人”一时千万个思绪涌上心头:我们这许多武林人士在此聚斗,只怕传出去不好听;这人是白道,不好惹,若引来大队官兵我们何以脱身?本县县令惨死于山上寺庙,而我们这些武林中人又居于此地,官家若是盘问,又怎解释的清?

    乾县门柳青心思最快,上前一步,拍住“官爷”肩头,笑道:“官爷,忙什么?外面雨这般大,喝口温酒再走嘛。”

    “官爷”回过脸来,肌肉颇不自然:“不必了!公务缠身,还是押这要犯要紧!公务公务。”

    “公务哪有在大雨天办的呀!上头也得讲人情是不是,这么着,酒我请,赏个脸吧!”

    这“官爷”见事不可违,便朗笑道:“也好,就痛痛快快地喝上几杯!”他大大咧咧拉开把椅子,坐下去,旁边的柳青向后面使个眼色,后面的人递给他一壶酒。柳青装了笑脸,道:“来官爷,在下先干为敬。咱们各有各的买卖,道上风雨大,还得相互照应着点儿是不是?”言毕,给“官爷”倒上,又自斟了一杯,一饮而尽。

    “官爷”站起来,陪着笑,道:“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兄弟也是刀刃上的买卖,若遇上截囚的匪类,自当以命相搏。不过,多个朋友比多个敌人好,今个在座的若不嫌弃,咱就都是朋友啦!”言毕,也一饮而尽。

    正饮间,忽听店外远处马蹄声响。屋内有行家马上伏倒,以耳帖地,又跳起,道:“得有千十来号子!像是军队!”

    一众人都变了色,齐齐看着“官爷”“官爷”一脸茫然道:“不干我的事!”众人将信将疑,静待事态发展。

    马蹄声响渐近,到这店外,都立了住,听门外有人大声叫道:“列队等候!”话声方毕,便见门被一脚踹开。进来两个人,前面那个人个矮,微胖。后面那个人很高,都着着军装甲胄。二人扫了一下众人,那胖子鼻子哼了一声,忽大声骂道:“妈巴子的!雨他妈下这么大!”众人都是一愣,只见他径坐到“官爷”一桌,那高个子就于胖子身后,上下打量着“官爷”这“官爷”忙站起,陪了笑,道:“这位军官夜里还行军呀?辛苦!辛苦!”胖军官后面的高个子,喝道:“干你屁事!”“官爷”连连称是。忙吩咐老板温了上好酒,去做上好的菜。

    这胖军官仿佛很高兴,对高个说:“咳,都是吃公家饭的嘛,干吗凶巴巴地对人家,同行!同行!哈,押犯人呀,什么罪过?”

    “回军爷,盗窃钱财,发边疆苦劳十年。这是个小角色,不用军爷多劳心。”

    “嗯,你坐下说呀!”“谢谢军爷。”说罢,便缓缓坐了下。

    二楼的叶枫华见这情形有趣,打诨道:“军爷,这年月,哪还有连夜押犯人的呀!别是假的吧?”

    那军官听罢微一沉吟,道:“你可有官佩么?”“官爷”听这话忙在身上乱翻,就是半天翻不出来。

    众人见这“官爷”有诈,但与这支军队肯定不是一气,心里都暗松了口气。

    叶枫华又笑道:“现在的犯人多厉害,别是把这真正的官爷揍了,穿上官爷的衣服,押上官爷了吧!”

    这胖军官一听这话,便对高个军官打了个手势。那高个军官点了点头,向犯人身上摸去,忽从怀里摸出一本册子,递给那胖军官。那胖军官将这册子拿在手里端详。

    一众武林中人或离得颇远,或角度不善,看不清这书名。只由离这桌最近的柳青看清了上面所写:绝世武功方州运著。他心中一动,暗自盘算怎么才能得到此书,还可同时掩人耳目。

    这军官却念道:“绝世武功。这名字也太傲了,方州运著,方州运是什么人?”此言一出,群豪均都哗然,个个眼中冒光。但是这书在这军官手里,军官倒不可怕,杀十个也能。便是外面这许多军队不可能应付得过来。何况若自己逞一时之快,先行下手杀军官得书,这众人的矛头还不都调转过来对自己?那时纵有三头六臂,怕也在劫难逃,不如静观其变。

    这“官爷”见军官手中拿着自己朝思暮想的什物,心里早就惊喜万分。喜的是不必劳神子寻什么叶枫华,便见到这宝典。惊的是这场面情景实在是太过险恶!行为稍有不当,立时便有性命之虞!他马上让自己平静下来,仔细分析当下境况:

    若生夺这宝典,立时便会被万刃分尸;

    若在此等着,这军爷定会查问究竟,自己又如何作答?

    若这军官将这宝典带走,今后又如何去巧取豪夺?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这道理又怎不明?

    想到这里,他当机立断,马上展开了行动。

    七

    “官爷”突然拔出利刃,跳起来,将利刃指在胖军官喉头。这胖军官若有任何不当行动,当下便会喉管破裂!高个军官怎料得他突然发难,只僵在一旁,不敢稍动。“官爷”大声斥道:“都别乱动!这宝典若落在这军官手里,咱们今后谁也别想再看上一眼!”群豪都分析利弊,想他所言不错,若现在对他暗算,军官得脱,在场的诸人都有生命之虞。这军官被制,那些军队又怎敢妄为?念于这当,都握紧了兵刃,观这事态发展。

    “官爷”将宝典夺过,挟军官步出客栈,栈外军队都略有慌乱。忙备好弓弩,待军官发令。

    这军官自己性命被人操持,哪还敢让军队发难,忙令军队后退给这“军官”让道。

    高个的军官见情形险危,自己心里却念:机会到了!若这胖军官一死,自己不就名正言顺地晋升扶正?

    当下一跃而上,以刃指“官爷”而去。这“官爷”没想到他不顾胖军官安危,竟铤而走险,忙举刃相迎。谁知这高个军官剑锋一转,刺入胖军官喉咙,这胖军官当时便死。深夜里浓黑一片,除了“官爷”谁也看不清倒下的胖军官是被谁所杀!

    这高个军官见一击得手,忙往后跃,大声发令:“都听着!军官被贼人所害,这些人都是同伙,一并杀了,一个不留!”他要将在场的武林人士都一并消除,绝了后患。想到日后扶正,再不必供人差遣,想到即将大权在握,嘴角不禁浮上一抹快意的笑。

    万箭齐发,穿过同样密集的雨,穿过并不甚牢固的墙壁,穿过血肉之躯,穿过撕心裂肺的呼号,穿过飞溅而出的血雾。一时,箭声、雨声、穿墙声、穿肉声、哀号声、躯体倒地声、桌椅翻倒碎裂声、雷鸣声都一齐奏出一曲安魂曲,它嘈杂而又纷乱。

    但是,这一切看在叶枫华眼里,却又如此定宁、安逸。这安魂曲仿也是舒缓地、静静地、不急不噪地、循序渐进地演奏着演奏着

    八

    叶枫华忽觉“官爷”声音略有耳熟,尤其是刚才那句:“都别乱动!这宝典若落在这军官手里,咱们今后谁也别想再看上一眼!”显然是急迫间未加掩饰,不小心发出了本真的声音。

    一时间叶枫华转醒,他需要这个人,他需要了解事实的真相!

    他从楼上掠下,拨飞攒射而来的箭羽。冲出栈外,一把抓起这“官爷”衣领,往远处遁去。那高个军官怎肯留活口,忙命军队射击。哪知叶枫华大袖一挥,箭羽纷纷飞散,能穿墙的劲力,竟不及这人衣袖挥舞之劲风!众人均感此人有仙气,哪里还敢再行追击?

    ending\replaying

    一

    叶枫华拖着狄寒水飞驰,竟听不到他的一丝一毫声息。仔细一看,见狄寒水生身上中箭,早已毙命。心头火急,从他怀里摸出宝书,飞起一脚,将尸体踢飞。料想师父生死未卜,疑点未明,事情理不出丝毫头绪。方姑娘的声音仿又响在耳边。

    他只想喝酒!

    刘宵带着大队人马赶到客栈时,天已大明。只见此地血流成河,死尸成堆,简直令人作呕。清查尸体辨别身份,见孙榷也在其中,惟不见了叶枫华。析不出个所以然,只能推想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