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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客与杂技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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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木匠用一双粗糙的手推着刨子,木屑卷着花一股一股地飞散,一个机械化的动作,仿佛早已在那里刨了很多年。木头的纹路无时无刻不在攀爬,已经爬到了老木匠的手上。老茧越来越多地承袭了木头粗硬的气质,一天天丰厚起来。

    阳光灌注到空气里,老木匠每推一下都把阳光削薄一层,阳光也卷着花似地飞落下来,带着一股股浓厚的烟气。工匠们再把这片片薄透的金光,层层铺在宫殿恢宏地殿顶。每当夜晚降临,巨大的月亮发散出乳白色,与这金光搅拌,冲兑成一片耀目的光芒。

    入夜后,经常有一个人,腰间别着一把长剑,随意选择一座宫殿的殿顶,立在殿顶的飞檐上,用月亮做华丽的背景,让微风吹出一个英姿飒爽。

    宫殿的窗棂都由能工巧匠镂刻,枣红色的木头上不染微尘。薄薄的窗纸不时透出晃动的人影,阳光推着阴影在宫墙上一寸一寸地挪,平静的空气里似乎含隐了不寻常的愠怒。

    那是王。

    王的愠怒隐而不发,就像此刻他在宝座上稳稳地端坐。虽然脖颈以下的龙袍被光线映现得很清楚,但是王的脸却消隐在巨大的阴影里。臣子即使斗胆抬首观望,也只能看到一片黑乎乎的混沌,仿佛王的头已经不在这袭华丽的龙袍之上,不知道断飞到了哪里。而无首的王就像是挂着龙袍的衣架,只有微微颤抖的苍手才传递出活的信息,而这截苍老的手竟也像是一段枯木,呈现出乏了水分样的死相。

    每当入夜,王趴在一块如玉的躯体上时,心里总是浮现出一个踩在自己头顶的剑客。那个剑客用月亮做华丽的背景,凸显出一个英飒的身形,而自己似乎只是一个挨踩的小丑。

    但是宫殿毕竟太多了,即使巡夜的人再多,也难以用最快的速度找到他。往往是匆匆赶到,却只剩下一个污血涂满的屋顶等待打扫。

    更令王恐惧的是,尽管剑客每晚料理的总是江湖仇家,但谁能知道他哪次兴起,不会取王的首级下酒?巨大的恐惧压迫着王,压迫着王的身体,压迫着王的心肺,压迫着王那曾经旗帜一样高高竖起的一截尊严。

    王的尊严,泄了。

    王勤于政业,膝下无子。这下王室的传承、祖宗传下来的基业、江山社稷的成败,都成了一个硕大的难题。满朝谣言暗涌,人心浮动。重臣们的头上都渗出了一缕缕的细汗。

    有臣子看出王的问题在心里,便提议招正在闹市流行的杂技班,前来宫中表演取乐。

    王闭目,点头。

    杂技班马上在宫殿前的广场上搭建了供空中飞人的架子,搬进来各种杂技器具,忙活了一天,演出会在第二天举行。

    当晚,剑客依旧踏上了一座宫殿的殿顶,殿顶的金色调配上月光的乳白,使剑客分外陶醉。他沉迷在自己给自己搭建的舞台上,用生命做舞蹈的资本,他认为武术就是舞术,每当精光闪闪的一截利剑刺入挑战者的身体时,喷薄而出的血雾美得使他眩晕。两个武者不是在拼搏武技,而是两个舞者在拼舞技。舞技略逊的一方要献出生命,并用绸缎样的鲜血来给胜者进行礼赞。

    由于杂技班即将在明天上演节目,王难得地获得了好心情。正当王难得地拥有了妃子的呻吟时,殿顶上却传来了竦人的惨叫。要知道,决斗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并不像某些事情一样拥有很多前戏。所以当沉重的尸体从殿顶上滚落下来的时候,惨叫同时炸开在宫殿的内部。鲜血顺着殿顶流到了窗棂上,月光的照射下分外阴森。王高声呼喝着有刺客!有刺客!保驾的大内高手不顾一切地冲进殿内,使妃子和王顿显尴尬。

    略显疲惫的王端坐在殿内,杂技班在殿外开始上演各种绝活。飞人们在空中飞来飞去,粗壮大汉在上演胸口碎大石,一个女人将一柄长剑吞到肚子里又拔出来,一个外族人士不断地吸火吐火。

    王从小局促在宫中,怎见过这等奇景,眼睛张得老大,像个小孩子一样被这一切吸引,不时发出天真的欢笑。大臣们见此情景,喜笑颜开,相互交流欣喜的眼色。这时,场中突然发生了意外,一位空中飞人没有掌握好身体的平衡,没有抓住迎过来的一双手,直直地从高空拍到地上,鲜血以尸体为圆心,慢慢扩散开来。

    大臣们都竦坏了,眼睛大张着,不知道如何收场,更不敢看王的表情,都缩着身子,等待着王的震怒。杂技班的人都慌了神,呆呆立在地上不敢动了。

    哈哈哈哈,王却笑了,有趣有趣,快速速演来呀!

    大臣们忙招呼杂技班继续表演,又忙叫来几名贴身的护卫,悄悄耳语。这几名护卫当下点了点头,忙下去,换了几身杂技班的行头,悄悄加入到杂技班的表演里,却全不帮忙,只来添乱,使得杂技班的演员失误频频,瞬间就闹出了几档子人命。

    当天的演出博得了王的欢心,杂技班却于当晚悄悄溜出了宫殿,跑出了京城,再不敢回了。

    京城里的几家杂技班被邀进宫里,无不死伤惨重。再没有任何一家杂技班敢在京城演出。大臣们为了江山社稷的重业,不惜广拨人手,从全国各地搜拿杂技班,一时间,全国的杂技班如临大敌,作鸟兽散,都转行了。大臣们急红了眼,就派兵从大街上强拿庶民,逼他们套上行头,进宫表演,一时人心惶惶,白天的大街上也是空空如也,毫无人气。

    正当这日黄昏,官兵们急得热锅上蚂蚁似的,从长街尽头缓缓走过来两个人,一边走,一边吆喝着:看杂技!看杂技喽!

    官兵急红了眼,正愁无法向上边交代,就见来了这两个外乡土包子,自己送上门来了,便把他们俩请进了宫里,要他们立即上演给王看。

    广场上立起一根木桩,木桩上钉上一个圆盘,一人被捆在圆盘上,张开手脚做大字型,圆盘转动,另一人蒙了眼,从腰间拔出飞刀,要上演蒙面飞刀的好戏。

    王张大了眼,这么高危险度的表演使他兴奋莫名。飞刀一次次钉在木质圆盘上,离捆在上面的人身体只相差分毫。

    笃,笃,笃,三刀连发,踏,踏,踏,王已经不经意间离了坐席,向前走了三步,由于王坐在最后面,大臣在前面左右站成两竖排,注意力都放在了杂技表演者的身上,所以没有人注意到了王的离席。

    转盘越转越快,飞刀越发越频,蒙目人双耳齐竖,细较着微弱的声响,辨识者身体的位置。

    忽地一道精光脱手,却向王座飞来,众大臣只觉得衣袂轻扬,耳畔呼地轻响,一道精光从身旁飞快掠过,穿透离席的王的身体,从身体上开出一个洞来,从洞里能望见那张阔大雄奇的宝座,在残阳下,闪着惨人的光芒。

    正当众人迷茫之际,两位杂技表演者早已扯下身上的绸布,飞快地掠了出去,大殿里一片混乱,呼救的、喊抓人的、乱作一团。

    两人轻轻巧巧地从高墙上越过,一人低声道:今晚子时,正殿上见。二人击掌相约,飞快地消失在了大路两边的尽头。

    路上依旧了无人影,巨大的斜阳下,宫殿已显得陈旧,而那斜阳却不识趣,一骨碌,就飞快地拉上了宫殿里乱糟糟表演的帷幕,同时,宫殿上面的表演,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