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不相识的农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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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市区一处立交桥顶的平台上，上下桥接头处，蹲着衣帽不整的龚老三——卖油炸红苕干。他敞开着蛇皮袋里满装的油炸红苕干的黄金亮色，那焦香气息就溜达出来，很有一点诱惑人。龚老三不时用那伤了风的老郧阳腔嗓子吆喝一两声：“油炸荤烧（红苕）干啊——误（五）块钱一京（斤）——”但是，行人过桥匆匆，并没有几多人驻足光顾他的生意。他再次点燃一支劣质香烟，斜插进嘴角，狠命吸着。
一会儿，到底等来了一位身穿邮绿色毛呢短大衣的老妇人。老妇人约摸年纪不到六十岁，脸上的皮肤还怪白净，看得出来八成是退休了的机关干部的样子。有人认识她，在一家大保险公司后面山坡上的小区住，名字似乎是叫夏清秀。夏清秀一见油炸红苕干，心说上幼儿园大班的小孙子很喜欢吃这样东西，就想买。便在龚老三面前停下脚步，用来到这个城市才学说的普通话问：“多少钱一斤？”
“误（5）块钱一京（斤）——”龚老三回答后又问“买？你要几多？”
“买两斤吧。”夏青秀说。
龚老三就称了旺旺的两斤，分别用两只薄膜方便袋装了，只等夏青秀掏钱。
夏青秀一摸身上的衣兜，零钱只剩有9元；还有一张面值是100元的粉红色新版人民币。心想，就只差1元，就不愿意破那一张百元大钞。于是，要龚老三让那一元钱，说：“身上的零钱就是这哪——差你一元钱，行不行？”龚老三就很认真很严肃地说：“阿姨呀，不是我不愿意让啊。你想想啊一京（斤）魂烧（红苕）才晒得了四两干儿啊你想想啊要蒸要切还要油来炸你想想啊——一京（斤）能赚几个钱？你手上有得钱不是木（没）有钱你那一百块给我我找你九十不就成哪？！”看那摸样是不依不让，非要夏清秀把那一张百元币给他才行。夏清秀平时是有四十想积攒五十有九十想积攒一百的人，本来就不愿意破整钱，但是想着孙子的喜欢，就有点生气的把那张百元币扔给了龚老三。
龚老三接过百元大钞，低下头，把百元大钞放进收钱包里，在他那怀兜的油腻腻的收钱包里翻腾了几下，准备找还零钱。却忽然站起身，迎着太阳，透着亮光，很内行很懂经的一照一抖那钱，然后正色道：“阿姨呀，看你也象是在国家单位滚（工）作的人啊，咋给我假钱呢是？！”
夏清秀一听，脑壳一麻一炸，极力分辨，说：“我是拿国家工资的人，每个月的钱都是直接从银行取出来的，怎么可能是假钱？！”可是那龚老三还认真动了劲头，收拾起苕片袋子，就要拉扯着夏清秀一起去银行辨认真假。
夏清秀对自己掏出的钱是真是假，心里有底是真钱，可因为自己有心脏病，就不敢动劲与龚老三争论。恰好这会有人路过，只一瞄，就也说龚老三手上那张钱是假的。这么一来，夏清秀就先自怯了场。一百元钱事小，大路上丢人现眼，去银行蚀了脸面事大。现在是只图斧子脱，不再图柴开，索性就不买那红苕干了，软软的对龚老三说：“你既然说我这钱是假的，你就还给我算了。”
那龚老三好象也不想多纠缠，就递过那一张钱，说：“我也是得饶人处且饶人，日后见面有人情啊。”
夏青秀就很有点扫兴的走人。
奇怪的是，夏清秀一走，龚老三也连忙收检了生意。下桥时，脚步有一点急。不过，脸上写着别人不容易察觉的一份窃喜。夏青秀回到家，内心放不下人家说他她使用假钱的窝囊气，就认真回想这一张百元大钞的来路。一回想，就想到了昨天晚上在社区老年人棋牌活动室里，与几位退休的女同事打了5元钱一炮的小麻将的经过。在那里打麻将的规矩是，打5元钱一炮的话，先交出一百元钱来，给活动室的承包者老柳先保管着。老柳就发给19张纸牌做筹码。其中，已经扣除了5元钱的台子费。然后只等牌局结束时，推倒桌子算帐。昨天晚上结束麻将牌局的时候，夏青秀手上恰好还是19张纸牌，算是不赢不输，就还想取回一张整百元的钱，便找给了老柳5元台子费，揣上了那张一百元的钱回到家中。难道差错出在老柳那里？不想不象，越想就越象，兴许老柳欺老，有意把一张百元假币挑出来给我呢？说不准的，决计要去找老柳的麻烦！只不过，现在还不是棋牌室开放的时候。吃罢晚饭，夏青秀去社区棋牌室找到了老柳，拿出了那张百元假钞票，口气很有点肯定地说：“老柳师傅，昨天夜晚散场结帐的时候，是你给我的这一张百元钱啊——”她怕老柳不认帐，并且说出了退钱时候的细节，要老柳退还真钱。老柳承认昨天晚上退钱的经过，但是，他嘴丫子吹吹烟灰，指着自己桌子上的验钞机说：“我是干啥吃的啊，我可背不起时呢。在工厂里已经下了岗，我还要下这个岗啊？谁交给我打牌的本钱时候，我都是要检验真假的呢——我到哪里去找一张假钱给你啊？！”老柳这话说得语气虽不算重，但是很撑人。何况人家桌子上是放的有验钞机呢。夏青秀算是又无话可以再说，依然揣起那一张百元假钞票就要快些走人。以免惹得那些打牌的人再看一次笑话。正挪步走呢，可是，老柳却似乎很关心似乎也有点为之抱不平的叫住了她：“我说夏阿姨啊，你想一想今天在哪里花了钱的啊，兴许人家拿着假钱把你的真钱给调了包呢？”
夏青秀一听老柳这么说道，脑子一激灵，就把今天中午时候在立交桥上买油炸红苕干的经过给老柳讲了出来。老柳说：“着！你这一张假钞票正是那卖红苕干的人捣的鬼了——他把你的真钱接过去，放进自己的钱袋里，然后拿出他自己的假钱，硬说是你给的假钱。你那一会儿生气不生气，都中了卖油炸红苕干那人的奸计。反正，真钱到了他的手里，假钱到了你的手里——你想是不是这么一回事情啊？”
经过老柳这么一推断，夏青秀又是不想不象，越想越象。就又认定她手头这张假钱就是卖油炸红苕干的男人给调换的。可是，现在到哪里去寻找那个卖油炸红苕干的人呢？何况，就是寻找到了他也不会认帐的啊。夏青秀心里认了晦气，对老柳说了一句表示歉意的话：“老柳师傅啊，我错怪了你，你莫在意啊。”只好转身回家。夏青秀在街道上走了几步，心里只觉得这一百元假钱得到的冤枉。虽然说是拿国家工资的人，虽然退休了住进了这个城市。可每月的工资还是老家的所在县里发。县里穷啊，是硬扎扎的级别工资，国家政策允许发放的多项补助、补贴，一分也没有发的。有了这么一张假钱，就要受一百元的亏空。何况来到这个城市生活费交通费什么的都还加大了花消。想到这一些，很自然产生了我为什么要认这个冤枉的想法。脑子里也就盘算起如何把这一张假钞票脱手换成真钱的路数。同时也想到了被人识破出洋相的危险系数大，由假换真的把握很小，心里也就只存着一丝丝侥幸的念头，试一试看看情况再说——闹市区的门店，在夜晚越发显得光辉灿烂，金碧辉煌。店堂里的灯，都亮如白昼。能装灯的地方能都装上了灯，好象烧电是不要钱样的。那张假钱是很不容易脱手的。夏青秀就走到稍背静的巷子，去了几家灯光不算很明亮的个体门店，要买东西。人家接过她那张钱在手上只一抖动一捏吧，就什么话也不说，把钱依然还给她，还多送给她一脸的轻蔑、鄙视表情。原来，那些做生意坐门店的个体户都比她夏青秀会认假钱呢。一辈子在县里的机关上没有被人轻视过的夏青秀，今天尝到了被人轻视、小看的滋味。就很心虚。做了贼样的，耳朵根发热，脸面发烧，象突如其来的感冒先兆。本来有心动过速老毛病的她，随着心跳的加快也尽力加快逃走的脚步。夏青秀正准备下定决心认倒霉，不要因小失大，把自己的心脏病惹发了——不再想把假钱脱手的时候，眼前好象是准们为她送来了再侥幸一次的契机——远处的明亮的灯光照不到的一排常青树浓阴下，依依哑哑推过来一辆胶轮板车。板车上面置放着一个油铁桶改制的炉灶，是用来专门烤红苕的。炉灶背后是个子很矮小的一个女人，在吃力的推着车子。夏青秀脑子又不免一激灵，想做最后一试，看那张假钱能否出手、脱手，并不是真想把一张百元假钱给卖烤红苕的女人，因为她想到了卖红苕不能够赚大钱不能来泡火钱，是很可怜的谋生办法。心里很矛盾，也很犯难，正举棋不定是不是要真试验那假钱能否脱手时，那卖烤红苕的矮女人却主动停下步子，问夏青秀：“阿姨呀，你买这烤红苕不？”既然是别人主动招徕，就再一次逗起了夏青秀要试一试的念头，她脑子里还自我宽慰道，可不是我主动要骗人啊，就问：“多少钱一斤？”矮女人回答：“一块五毛钱一斤。大姐你要多少？”
夏青秀说：“我的小孙子可喜欢吃呢，买十斤吧。可是，我没有零钱——”
大凡买烤红苕的，一般也就买两斤就上了顶。夏青秀张口说买十斤是不正常的。或许矮女人听到了是一宗斤额比较大的红苕生意，或许她不在乎一下子买十斤烤红苕的异常，就很有些欢喜地问夏青秀：“阿姨，今天星期天，生意还不错。你身上的钱是五十的还是一百的我都还找得开——”说着就称了烤红苕，用方便袋装。夏青秀心里十五个吊桶打水样七上八下的，递过了那一张百元假钞票。矮女人接过钱，从收钱挎包里掏出了一个小电筒，把那钱翻在眼前一照，心里一惊诧，脸上闪过一缕很奇怪的表情，明显是对夏青秀所递过去的钱的反应。夏青秀一想，心说，糟了，连烤红苕的女人也识别得出来是假钱。就想占个主动，要回那张假钱，便随口扯个由头说：“哎呀，大嫂，我忘记了还要到别处有事情办，提着烤红苕多不好看的——算了，不买了吧，麻烦你了，还是把我的钱给我吧。”矮女人却很认真地说：“阿姨，我瞧出你的意思了，你是怕我说你这一张钱不真是吧？你放心好了，看得出，你不是个有假钱用的人，也不是有意要用假钱的人啊——你这一张钱是真的呢。红苕买了就买了吧，我找你八十五元钱就是。”说着，就麻利给数出了八十五元钱，递到了夏青秀手上。夏青秀算是半推半就的收了矮女人找还的钱，心不安理不得的提着烤红苕，佯装没事人样的，走。走出几步，便不由自主的暗自加快了脚步。很明显，是怕矮女人到亮处发现了假钱，追上来，那该是多丢人啊？！可是，越想加快脚步，那脚步反而迟缓下来，她的脑子里是在构想卖烤红苕的矮女人的困难家庭的境况，料想矮女人收到的假钱被他的男人发现后，是不是痛骂他的矮女人，甚至是动手打矮女人？还有，一个卖烤红苕的家庭，一百元的损失，要得盘多少红苕才可以补得上？他们不是局长副局长，他们不是老总经理大老板，他们不是做大生意来钱生意的阔人啊——夏青秀想到了这些，头一晕，身子一颤，膀子一歪，险乎倒了人，却就势转过身子，坚持着向矮女人走去。矮女人在夏青秀走后，却也掉转了板车的头尾，换了一个方向，还是那么吃力的推着走。忽然下意识扭头，却见夏青秀打了转身，也就尽力加快了脚步。她是怕夏青秀追上来了。可是，推板车毕竟没有空身子走得快，不一会儿就被夏青秀追上来了。只听见后面喊道：“卖红苕的大嫂，你停一停——”矮女人也只好停下脚步，问：“阿姨，你还有什么事情吗？”夏青秀直到走近了矮女人才象小孩子做错了什么事情样，嗓门压低了说：“大嫂，你别见怪——我刚才给你的是一张假钱。”矮女人说：“不，不会吧？”夏青秀就把那张假钱的来路和经过给矮女人说了个清楚明白。矮女人就很相信。说：“阿姨，听你这么一说，你刚才给我的那张钱是确实在天桥上那个卖油炸红苕干的男人手上得来的了。我认识那个男人。”夏青秀有追问了一句：“大嫂你认识那个卖油炸红苕干的男人？”“他是我的孩子他爸爸，我记得他身上这张钱的尾号是123——所以，人和钱我都认识。”矮小女人说“阿姨，你既然把话说到这里了，我也就不瞒你说，这张钱啊，也是人家在一个夜晚称油炸红苕干的时候，有意趁天黑给我孩子他爸爸的。我嘱咐我那男人说，虽然我们还要养两位不能够动弹的老人，还有孩子上大学要钱花；虽然我们没有正当的职业来钱花——只能卖烤红苕和油炸红苕干，但是却不能学有些人坏了良心。这一张百元假钱只可以流到我们这里为止——可是孩子他爸也是不服、不认这一口冤枉气，背着我就又传给了大姐你。你把钱递给我的时候，我用小电筒一照，就认出了是我男人手头那张假钱——还好，阴差阳错终于让我收回了。”矮女人说着话，从收钱挎包里又掏出了那张假钱，对夏青秀说：“阿姨，我本来是要把这张假钱带回家，数落一下我那男人不该出手的就不要出手——让假钱打转圈，该要害几多人动心思，丢脸面。可终于还是落到了自己人手上。现在，我决定不带回家去了——”
夏青秀说：“大嫂，我把你的真钱还给你，你把手上的这钱还是还给我吧——”
矮女人说了个果断的“不”字，就把那张百元假钞票撕成了纸条，扔进炉灶火膛去了。只见炉灶里火舌猛然一冲一亮，把两个女人的脸都照耀得通红。
闹市区一处立交桥顶的平台上，上下桥接头处，蹲着衣帽不整的龚老三——卖油炸红苕干。他敞开着蛇皮袋里满装的油炸红苕干的黄金亮色，那焦香气息就溜达出来，很有一点诱惑人。龚老三不时用那伤了风的老郧阳腔嗓子吆喝一两声：“油炸荤烧（红苕）干啊——误（五）块钱一京（斤）——”但是，行人过桥匆匆，并没有几多人驻足光顾他的生意。他再次点燃一支劣质香烟，斜插进嘴角，狠命吸着。
一会儿，到底等来了一位身穿邮绿色毛呢短大衣的老妇人。老妇人约摸年纪不到六十岁，脸上的皮肤还怪白净，看得出来八成是退休了的机关干部的样子。有人认识她，在一家大保险公司后面山坡上的小区住，名字似乎是叫夏清秀。夏清秀一见油炸红苕干，心说上幼儿园大班的小孙子很喜欢吃这样东西，就想买。便在龚老三面前停下脚步，用来到这个城市才学说的普通话问：“多少钱一斤？”
“误（5）块钱一京（斤）——”龚老三回答后又问“买？你要几多？”
“买两斤吧。”夏青秀说。
龚老三就称了旺旺的两斤，分别用两只薄膜方便袋装了，只等夏青秀掏钱。
夏青秀一摸身上的衣兜，零钱只剩有9元；还有一张面值是100元的粉红色新版人民币。心想，就只差1元，就不愿意破那一张百元大钞。于是，要龚老三让那一元钱，说：“身上的零钱就是这哪——差你一元钱，行不行？”龚老三就很认真很严肃地说：“阿姨呀，不是我不愿意让啊。你想想啊一京（斤）魂烧（红苕）才晒得了四两干儿啊你想想啊要蒸要切还要油来炸你想想啊——一京（斤）能赚几个钱？你手上有得钱不是木（没）有钱你那一百块给我我找你九十不就成哪？！”看那摸样是不依不让，非要夏清秀把那一张百元币给他才行。夏清秀平时是有四十想积攒五十有九十想积攒一百的人，本来就不愿意破整钱，但是想着孙子的喜欢，就有点生气的把那张百元币扔给了龚老三。
龚老三接过百元大钞，低下头，把百元大钞放进收钱包里，在他那怀兜的油腻腻的收钱包里翻腾了几下，准备找还零钱。却忽然站起身，迎着太阳，透着亮光，很内行很懂经的一照一抖那钱，然后正色道：“阿姨呀，看你也象是在国家单位滚（工）作的人啊，咋给我假钱呢是？！”
夏清秀一听，脑壳一麻一炸，极力分辨，说：“我是拿国家工资的人，每个月的钱都是直接从银行取出来的，怎么可能是假钱？！”可是那龚老三还认真动了劲头，收拾起苕片袋子，就要拉扯着夏清秀一起去银行辨认真假。
夏清秀对自己掏出的钱是真是假，心里有底是真钱，可因为自己有心脏病，就不敢动劲与龚老三争论。恰好这会有人路过，只一瞄，就也说龚老三手上那张钱是假的。这么一来，夏清秀就先自怯了场。一百元钱事小，大路上丢人现眼，去银行蚀了脸面事大。现在是只图斧子脱，不再图柴开，索性就不买那红苕干了，软软的对龚老三说：“你既然说我这钱是假的，你就还给我算了。”
那龚老三好象也不想多纠缠，就递过那一张钱，说：“我也是得饶人处且饶人，日后见面有人情啊。”
夏青秀就很有点扫兴的走人。
奇怪的是，夏清秀一走，龚老三也连忙收检了生意。下桥时，脚步有一点急。不过，脸上写着别人不容易察觉的一份窃喜。夏青秀回到家，内心放不下人家说他她使用假钱的窝囊气，就认真回想这一张百元大钞的来路。一回想，就想到了昨天晚上在社区老年人棋牌活动室里，与几位退休的女同事打了5元钱一炮的小麻将的经过。在那里打麻将的规矩是，打5元钱一炮的话，先交出一百元钱来，给活动室的承包者老柳先保管着。老柳就发给19张纸牌做筹码。其中，已经扣除了5元钱的台子费。然后只等牌局结束时，推倒桌子算帐。昨天晚上结束麻将牌局的时候，夏青秀手上恰好还是19张纸牌，算是不赢不输，就还想取回一张整百元的钱，便找给了老柳5元台子费，揣上了那张一百元的钱回到家中。难道差错出在老柳那里？不想不象，越想就越象，兴许老柳欺老，有意把一张百元假币挑出来给我呢？说不准的，决计要去找老柳的麻烦！只不过，现在还不是棋牌室开放的时候。吃罢晚饭，夏青秀去社区棋牌室找到了老柳，拿出了那张百元假钞票，口气很有点肯定地说：“老柳师傅，昨天夜晚散场结帐的时候，是你给我的这一张百元钱啊——”她怕老柳不认帐，并且说出了退钱时候的细节，要老柳退还真钱。老柳承认昨天晚上退钱的经过，但是，他嘴丫子吹吹烟灰，指着自己桌子上的验钞机说：“我是干啥吃的啊，我可背不起时呢。在工厂里已经下了岗，我还要下这个岗啊？谁交给我打牌的本钱时候，我都是要检验真假的呢——我到哪里去找一张假钱给你啊？！”老柳这话说得语气虽不算重，但是很撑人。何况人家桌子上是放的有验钞机呢。夏青秀算是又无话可以再说，依然揣起那一张百元假钞票就要快些走人。以免惹得那些打牌的人再看一次笑话。正挪步走呢，可是，老柳却似乎很关心似乎也有点为之抱不平的叫住了她：“我说夏阿姨啊，你想一想今天在哪里花了钱的啊，兴许人家拿着假钱把你的真钱给调了包呢？”
夏青秀一听老柳这么说道，脑子一激灵，就把今天中午时候在立交桥上买油炸红苕干的经过给老柳讲了出来。老柳说：“着！你这一张假钞票正是那卖红苕干的人捣的鬼了——他把你的真钱接过去，放进自己的钱袋里，然后拿出他自己的假钱，硬说是你给的假钱。你那一会儿生气不生气，都中了卖油炸红苕干那人的奸计。反正，真钱到了他的手里，假钱到了你的手里——你想是不是这么一回事情啊？”
经过老柳这么一推断，夏青秀又是不想不象，越想越象。就又认定她手头这张假钱就是卖油炸红苕干的男人给调换的。可是，现在到哪里去寻找那个卖油炸红苕干的人呢？何况，就是寻找到了他也不会认帐的啊。夏青秀心里认了晦气，对老柳说了一句表示歉意的话：“老柳师傅啊，我错怪了你，你莫在意啊。”只好转身回家。夏青秀在街道上走了几步，心里只觉得这一百元假钱得到的冤枉。虽然说是拿国家工资的人，虽然退休了住进了这个城市。可每月的工资还是老家的所在县里发。县里穷啊，是硬扎扎的级别工资，国家政策允许发放的多项补助、补贴，一分也没有发的。有了这么一张假钱，就要受一百元的亏空。何况来到这个城市生活费交通费什么的都还加大了花消。想到这一些，很自然产生了我为什么要认这个冤枉的想法。脑子里也就盘算起如何把这一张假钞票脱手换成真钱的路数。同时也想到了被人识破出洋相的危险系数大，由假换真的把握很小，心里也就只存着一丝丝侥幸的念头，试一试看看情况再说——闹市区的门店，在夜晚越发显得光辉灿烂，金碧辉煌。店堂里的灯，都亮如白昼。能装灯的地方能都装上了灯，好象烧电是不要钱样的。那张假钱是很不容易脱手的。夏青秀就走到稍背静的巷子，去了几家灯光不算很明亮的个体门店，要买东西。人家接过她那张钱在手上只一抖动一捏吧，就什么话也不说，把钱依然还给她，还多送给她一脸的轻蔑、鄙视表情。原来，那些做生意坐门店的个体户都比她夏青秀会认假钱呢。一辈子在县里的机关上没有被人轻视过的夏青秀，今天尝到了被人轻视、小看的滋味。就很心虚。做了贼样的，耳朵根发热，脸面发烧，象突如其来的感冒先兆。本来有心动过速老毛病的她，随着心跳的加快也尽力加快逃走的脚步。夏青秀正准备下定决心认倒霉，不要因小失大，把自己的心脏病惹发了——不再想把假钱脱手的时候，眼前好象是准们为她送来了再侥幸一次的契机——远处的明亮的灯光照不到的一排常青树浓阴下，依依哑哑推过来一辆胶轮板车。板车上面置放着一个油铁桶改制的炉灶，是用来专门烤红苕的。炉灶背后是个子很矮小的一个女人，在吃力的推着车子。夏青秀脑子又不免一激灵，想做最后一试，看那张假钱能否出手、脱手，并不是真想把一张百元假钱给卖烤红苕的女人，因为她想到了卖红苕不能够赚大钱不能来泡火钱，是很可怜的谋生办法。心里很矛盾，也很犯难，正举棋不定是不是要真试验那假钱能否脱手时，那卖烤红苕的矮女人却主动停下步子，问夏青秀：“阿姨呀，你买这烤红苕不？”既然是别人主动招徕，就再一次逗起了夏青秀要试一试的念头，她脑子里还自我宽慰道，可不是我主动要骗人啊，就问：“多少钱一斤？”矮女人回答：“一块五毛钱一斤。大姐你要多少？”
夏青秀说：“我的小孙子可喜欢吃呢，买十斤吧。可是，我没有零钱——”
大凡买烤红苕的，一般也就买两斤就上了顶。夏青秀张口说买十斤是不正常的。或许矮女人听到了是一宗斤额比较大的红苕生意，或许她不在乎一下子买十斤烤红苕的异常，就很有些欢喜地问夏青秀：“阿姨，今天星期天，生意还不错。你身上的钱是五十的还是一百的我都还找得开——”说着就称了烤红苕，用方便袋装。夏青秀心里十五个吊桶打水样七上八下的，递过了那一张百元假钞票。矮女人接过钱，从收钱挎包里掏出了一个小电筒，把那钱翻在眼前一照，心里一惊诧，脸上闪过一缕很奇怪的表情，明显是对夏青秀所递过去的钱的反应。夏青秀一想，心说，糟了，连烤红苕的女人也识别得出来是假钱。就想占个主动，要回那张假钱，便随口扯个由头说：“哎呀，大嫂，我忘记了还要到别处有事情办，提着烤红苕多不好看的——算了，不买了吧，麻烦你了，还是把我的钱给我吧。”矮女人却很认真地说：“阿姨，我瞧出你的意思了，你是怕我说你这一张钱不真是吧？你放心好了，看得出，你不是个有假钱用的人，也不是有意要用假钱的人啊——你这一张钱是真的呢。红苕买了就买了吧，我找你八十五元钱就是。”说着，就麻利给数出了八十五元钱，递到了夏青秀手上。夏青秀算是半推半就的收了矮女人找还的钱，心不安理不得的提着烤红苕，佯装没事人样的，走。走出几步，便不由自主的暗自加快了脚步。很明显，是怕矮女人到亮处发现了假钱，追上来，那该是多丢人啊？！可是，越想加快脚步，那脚步反而迟缓下来，她的脑子里是在构想卖烤红苕的矮女人的困难家庭的境况，料想矮女人收到的假钱被他的男人发现后，是不是痛骂他的矮女人，甚至是动手打矮女人？还有，一个卖烤红苕的家庭，一百元的损失，要得盘多少红苕才可以补得上？他们不是局长副局长，他们不是老总经理大老板，他们不是做大生意来钱生意的阔人啊——夏青秀想到了这些，头一晕，身子一颤，膀子一歪，险乎倒了人，却就势转过身子，坚持着向矮女人走去。矮女人在夏青秀走后，却也掉转了板车的头尾，换了一个方向，还是那么吃力的推着走。忽然下意识扭头，却见夏青秀打了转身，也就尽力加快了脚步。她是怕夏青秀追上来了。可是，推板车毕竟没有空身子走得快，不一会儿就被夏青秀追上来了。只听见后面喊道：“卖红苕的大嫂，你停一停——”矮女人也只好停下脚步，问：“阿姨，你还有什么事情吗？”夏青秀直到走近了矮女人才象小孩子做错了什么事情样，嗓门压低了说：“大嫂，你别见怪——我刚才给你的是一张假钱。”矮女人说：“不，不会吧？”夏青秀就把那张假钱的来路和经过给矮女人说了个清楚明白。矮女人就很相信。说：“阿姨，听你这么一说，你刚才给我的那张钱是确实在天桥上那个卖油炸红苕干的男人手上得来的了。我认识那个男人。”夏青秀有追问了一句：“大嫂你认识那个卖油炸红苕干的男人？”“他是我的孩子他爸爸，我记得他身上这张钱的尾号是123——所以，人和钱我都认识。”矮小女人说“阿姨，你既然把话说到这里了，我也就不瞒你说，这张钱啊，也是人家在一个夜晚称油炸红苕干的时候，有意趁天黑给我孩子他爸爸的。我嘱咐我那男人说，虽然我们还要养两位不能够动弹的老人，还有孩子上大学要钱花；虽然我们没有正当的职业来钱花——只能卖烤红苕和油炸红苕干，但是却不能学有些人坏了良心。这一张百元假钱只可以流到我们这里为止——可是孩子他爸也是不服、不认这一口冤枉气，背着我就又传给了大姐你。你把钱递给我的时候，我用小电筒一照，就认出了是我男人手头那张假钱——还好，阴差阳错终于让我收回了。”矮女人说着话，从收钱挎包里又掏出了那张假钱，对夏青秀说：“阿姨，我本来是要把这张假钱带回家，数落一下我那男人不该出手的就不要出手——让假钱打转圈，该要害几多人动心思，丢脸面。可终于还是落到了自己人手上。现在，我决定不带回家去了——”
夏青秀说：“大嫂，我把你的真钱还给你，你把手上的这钱还是还给我吧——”
矮女人说了个果断的“不”字，就把那张百元假钞票撕成了纸条，扔进炉灶火膛去了。只见炉灶里火舌猛然一冲一亮，把两个女人的脸都照耀得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