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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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岚歌站在街角，观望被车銮队帐簇拥着的拜雪帝国的新王——翼昙。在看见他的瞬间，岚歌眼中有片刻的恍惚，那个男子，淡定从容，举手投足间流露着王者之气。岚歌在这一刻便已断定她是自己寻遍九洲八十一国所要找的那个冠盖满京华的男子，那个从她有意识即已存于脑海中的男子。岚歌轻声说道：“我已将你认出。翼昙，你能否记起我？”
拜雪帝国崇尚雪神，凡新王登基，必须先到祭坛上祭拜雪神，神谕充许后方能正式加冕。
翼昙在城中央的祭坛前下车，缓步走上高大巍峨的祭坛，身体渐渐的隐入高空，愈来愈小，直至成了一个黑点。在一番繁琐的祭拜仪式后，翼昙伏地静候神谕。
天空明净高远，云淡风清，没有一丝变化的征兆。一刻钟过去了，雪神并没有降下任何谕示，即不否认也不承认。翼昙的心中有止不住的慌乱，拜雪帝国的王，有能者居之，他用尽20年的努力博来的王位，难道在这一刻将被无声否定？下面无数跪拜的人中渐渐的涌起议论之声——翼昙都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国人本就对他心存芥蒂，若非他的成绩太过出众，拜雪帝国的王是万万轮不到他来坐的。翼昙绝望的几欲闭上眼睛，天空瞬间风起云涌，一把剑慢慢在天空成型，竟是以冰雪凝聚而成！那剑雍容华贵，花饰繁复，平和而不失霸气。刹拉间又冰消雪释，无迹可寻。翼昙的心中忽的一动，那那把剑好熟悉。竭力回想，却不知在哪里见过这把剑。
众人均是一脸疑惑，历代的王登基前祭拜时天空出现的是“可为王或不可为王”一类的句子，还从未出现像今天这样显出一把剑的情形。在人们惊疑不定的时候，大将军腾渊对大祭师一使眼色，大祭师站出来高声说道：“天示神剑，兆谕翼昙王为国之利器，开疆拓土，所向披靡。”众人听此一说，疑虑之色一扫而光，山呼万岁。
翼昙走下祭坛，人马浩浩荡荡的回转。道路两旁无数的子民跪拜。翼昙傲然地抬着头，他终成拜雪帝国的王，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为什么孜孜不倦的追求王位，不是为了权柄，不是为了荣耀，而是忽然，一阵笛声打断了他的思绪，那笛声慷慨悲壮，却又有着不绝如缕的柔情。音乐在翼昙的耳边荤绕不去，那个曲子竟也是如此的熟悉，仿佛生生以前已牢记。翼昙缓缓地转身寻望——
屋檐上坐着一袭青衣的女子，手中持着白玉笛，抿唇横吹，她的双目微闭，青丝散落如瀑。
翼昙定定的看了她半晌：“你是谁？”
“岚歌。”
“岚歌，岚歌”翼昙在口中低声的反复念叨，似乎努力的在脑海中寻找什么，然后忽的抬头：“你可愿意跟我回宫。”
岚歌仰起头，长发在风中纠结。一缕阳光投在她胜雪的肌肤上：“愿意。”
2
王宫幽深，岚歌呆在深宫中，看着满庭的花树，以及在花树上唧唧喳喳吵闹的鸟儿，静静的等待翼昙王的到来。
长长的长廊中回荡着不急不缓的脚步声，岚歌知道是翼昙王来了。翼昙王每天都会来寻她，听她奏那首乐曲。
翼昙王斜倚在窗旁，幽深的目光落在窗外刚刚盛开的紫孑堇上，倦怠的挥了挥手示意。岚歌自怀中取出笛子，那首曲子流淌而出，在深宫中回荡不绝，笛音依旧慷慨悲壮，柔情如丝，但却又蕴着深沉的叹息。一曲终了，翼昙伸出修长苍白的手指轻抚笛子。忽地探出手托住岚歌的下颌，流转的目光贴近岚歌问道：“你吹的什么曲子？”
“江潮涌雪。”岚歌低声答道“从我有意识以来，我便会这首曲子。”
翼昙的眼中陡地放出雪亮的光芒，急切地问道：“你是谁？你到底是谁？”岚歌低垂双眸：“我是岚歌，你不认识我了吗？”翼昙的眼睛暗淡下去，自语道：“是了。你不是她，不是她。她的风华当胜你十倍”
“翼昙王，征召的美女已经入宫，此刻正等候王的挑选。”门外腾渊躬身说道。翼昙转身出去，腾渊紧随其后，却不停的回望岚歌。不大一会，宫中盛传翼昙王将征来的美女遣还。
此后的月余，翼昙阅尽各地进献的美女，都是悉数遣还。翼昙的眼中幽深之色更重了，流转之间是无尽的哀伤和绝望。
“翼昙。你到底在找谁？”岚歌轻抚笛子，自语道“你可知道，我一直在一旁观望着你。”
3
天空突然绽放连绵不断的火光，照的夜如白昼。岚歌停止沉思看向天空，那是烽火！
乘风国和火云国趁翼昙新登王位，局势未稳，趁机联盟侵略拜雪帝国，攻城掠地，短短三天已攻下五楼十二城。翼昙决定御驾亲征，举国欢呼。岚歌和腾渊以左右将军的身份随翼昙出征。
腾渊用兵如神，早已在翼昙的意料之中，不意岚歌在战场上竟也纵横驰骋，巾帼不让须眉。翼昙赞许的看着岚歌，看向她的目光中有淡淡的温暖。岚歌心头一热——我用尽心力所做的这一切，不正是为你此刻的一眼。
账中烛火摇曳，腾渊挪开落在地图上的眼光，停在眼前一身戎装的岚歌的身上，颇为疼惜的说道：“你何必这么拼命？！”岚歌的脸淹没在黑暗中，那双眸子却是清澈明亮：“我只是想尽我所能得给予他我所能给予的。”
拜雪帝国的军队士气高昂，一路势如破竹，直杀至乘风国的王宫，乘风国国王力战而死，众大臣归降。翼昙骑着马在城中四处的巡查，一队士兵压着俘虏从翼昙王的身前走过。翼昙如往常一样，略为扫视一眼，却定住了身子怔怔的盯着俘虏中的一个背影，猛然翻身下马，直奔俘虏中抱住那个女子。
那个女子蓬头垢面，眉眼间却有掩饰不住的绝代风华。翼昙语无伦次的道：“我终于找到你了，终于找到你了从我有记忆开始，我的脑海中就有你模模糊糊的印象，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找你，我之所以当上王，也是想举倾国之力找你。”那女子望向他的眼睛惊鸿一现般闪过极为浓烈的恨意，随即露出盈盈的笑意。
翼昙王端坐在乘风国王宫的宝座上，等候去沐浴更衣的女子。那女子款步轻移，洗去一身风尘后，肌如凝脂，皓齿明眸。翼昙在看见她的那一刹拉，眼中涌起层层暖意，笑容亦如暖风过境一般，他欢喜的问道：“夜雪，你可愿意做我的王后？”被唤作夜雪的女子低头浅笑，并不答话。那神色，已然默认。腾渊悚然动容，喃喃的道：“是她？不是！”岚歌的心中一阵巨大的悲怆，那个女子确如翼昙所说——风华当胜你十倍。做了这么多，竟然还是比不过王见这女子一眼。
翼昙露出如孩童般欢喜得笑容，大声地宣布道：“我先回国准备新婚事宜，征讨火云国的重任交付于腾渊和岚歌。”岚歌心中酸楚，一字都没有听进去。翼昙，你所要找的女子就是夜雪吗？
4
腾渊随着岚歌出了宫殿，寸步不离，深怕她出了什么意外。岚歌冷冷的对传令兵道：“传我号令，大军即刻出城，向火云国进发。”
是夜，军队在火云国边境扎营。岚歌站在帐外遥望西方，那是乘风国的所在，今晚是翼昙在那里停留的最后一夜，明天他便带着夜雪回国准备成婚事宜。夜空中挂着几颗星辰，光芒暗淡。风呼啸着从营帐间穿行而过。远处的营帐响起呜呜咽咽的萧声，萧声释放着浓烈的思乡之情，思乡断肠。此刻的肠已断，不是为思乡，而是为你翼昙，岚歌心中叹道。
她自怀中徐徐取出白玉笛，笛子触手温润，却难解手心冰凉。那首江潮涌雪自指尖流淌而出，延绵不绝，铿锵激越夹杂着巨大的悲伤，曲中原本的柔情却晦涩起来，欲述还休。
“明日，我们快军行进，当可赶在翼昙王成婚前结束这场战争。遂了你赶在翼昙王成亲之前见他一面的心愿。”不知何时，腾渊已站在岚歌的身边，静静聆听笛曲，笛声方消，他一脸萧索的说“希望，你能把一切都向他说了。”岚歌看着身旁侧身而立，并肩出身入死的好友，他的眼睛炯炯有神，仿佛洞悉一切，却又忽然被蒙上一层雾般，变的捉摸不定。腾渊绝然转身，向自己的营帐走去。那样平和而又不失霸气的背影，只有如他这般决胜千里之外的将军才有的。
天明。两军交战，腾渊和岚歌身先士卒，冲杀于敌阵前，士气大振，大败敌军。腾渊和岚歌尽起精锐之师乘胜追击，直追至火云国都城下。腾渊和岚歌本想一鼓作气，取了火云国的都城，不料火云国臣民负隅顽抗，这一战异常的惨烈。
城中掩杀过来无数敌军，拜雪帝国的军队眼看不支。“嗖”的一箭射来，钉在旗杆上，旗杆发出一阵吱吱的响声，将欲倒下。岚歌急忙策马回转，伸手扶住旗杆。若是帅旗一倒，军心涣散，此战必败无疑。岚歌看着依然在风中猎猎作响的战旗，宽心一笑。一阵尖锐的弓箭破空之声淹没在战场的厮杀声中——
“哧——”数只凤尾箭穿透腾渊的胸膛，他缓缓地倒在岚歌身畔。“腾渊！”岚歌将战旗重重插在地上，俯身抱住他道“你，为什么要替我挡箭？”
“因为——”腾渊手捂着伤口，一贯沉默的脸上忽然漾起倦怠而幸福的笑意“我当护你周全。”那样的笑容在笑到一半的时候被从胸口传来的疼痛生生止住。
“岚歌，你一直在找且找到的人是翼昙。你的前世是羽烨，而他是雪寒。”
“羽烨、羽烨”岚歌将这个名字反复念叨。腾渊摊开手掌，手中逐渐显出一把形似钥匙的小剑，在掌心兀自转动不已：“这是由我掌管的记忆之钥，可以唤醒曾经的记忆。”那把剑犹如有形无质般的插入岚歌的眉心，她的脑海中顿觉一阵清凉，仿佛一把钥匙，刹拉间打开记忆的闸门。记忆的洪流汹涌着将她淹没。
——他和她的初次相逢笛舞相和的惊艳。
——异族相爱，一起勇敢的对抗咒诅，直至他身化成冰，自己变为青鸟。
岚歌方才迷茫的眼睛渐渐清澈：“那么，你又是谁？”
“我？”腾渊苦涩一笑“记得祭坛上现出那把剑吗？那就是我，我是雪神之王所用的佩剑帝雍。祭坛的本意就是昭示他是我的主人。他在天为王，我便为剑，在地为王，我便为将军。我的命运便是保护他，以及你。只是我从未想过我会爱上你。”腾渊的眼神涣散，那双久经风尘的眸子定定的看着天空。岚歌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天空湛蓝如碧。“你不要再这么辛苦。”腾渊说完后轻轻阖上了眼睛。
岚歌抱着渐至冰凉的身体，眼泪滚落。
5
七日后，岚歌班师回朝。火云国在她盛怒之下，已为齑粉。今日是翼昙王大喜之日，都城中处处是一阵喜庆之色，岚歌不顾王宫禁令，策马急奔直入宫门。
“翼昙——”岚歌站在大殿门前，一身银色铠甲未及褪去，一路上赶得太急，有些气喘吁吁，但是那两个字却喊得无比清晰。
“放肆！”众大臣喝斥道“竟敢直呼王的名讳！”
翼昙王浑不为意，转过身来，手中依然挽着身着大红嫁衣的夜雪：“无妨。岚歌将军必然是已灭敌国，捷报加我成婚，双喜。你的贺礼好啊。”翼昙王赞许的看着岚歌，而低头看夜雪的眼光却是那样的清淡温暖，流转之间氤氲润人，耀的岚歌的眼睛生疼。
“你、不、可、以、和、她、成，婚。”岚歌迎着翼昙王的目光一字一顿的道“她要杀你。”
一道雪亮的刃光在翼昙的背后划过。“小心！”岚歌脱口惊呼，飞身掠了过去。匕首湛湛将及翼昙后心，想击落匕首已经来不及，唯有将翼昙扑到在地，而那把匕首居然穿透岚歌的铠甲直没至柄——何等锋利的匕首！大臣们倒吸了一口凉气。夜雪已被闻声赶来的武士们制住。翼昙王抱住岚歌，看着从岚歌身上汩汩流出的鲜血，疼惜和关切的表情交织在脸上：“快！快叫御医！”他蓦地抬头，目光冰冷深寒，不带一丝温度，直直的射到夜雪绝美而颓然的脸上。夜雪仿佛经受不住这样的眼光，并不回望，那绝望的眼神却注视着岚歌道：“我是乘风国的公主，自幼长于深宫，外人不识。你是何以知道我将在新婚洞房时暗杀他？害得我事情败露，提早下手，以致功败垂成。”夜雪说到这里已经恨不成声。
“我并不知你的公主身份，但却知你必将不利于翼昙。”岚歌强忍疼痛“因为，你的模样是羽烨！而你原本是火族之王。”夜雪听得岚歌唤出“火神之王”二字，亦是不住的念叨，脸上的表情发生微妙的变化。岚歌痛的忍不住颤抖，怀中的白玉笛跌落，翼昙拿起笛子，触手温润如玉。岚歌盯着翼昙低声说道：“雪寒，你还没有认出我来吗？这把笛子是你当初送我的，江潮涌雪也是你教我的。”翼昙身躯一震，喃喃的说不出话来。岚歌指尖托着小剑，刺向他的眉心，翼昙恍惚间竟是没有闪避，那把剑在众大臣的惊呼声中准确的刺入眉心。岚歌虚弱得抽出记忆之钥。
翼昙的记忆霎拉间复苏。他垂首端详岚歌，眼睛熠熠明亮，一如岚歌渴望的那般温暖：“原来，我一直在找的那人是你！”翼昙用力抱紧岚歌，却忽然发现她的身体在变轻，身体四周弥漫起一层薄雾——岚歌的身体渐渐散去。
“翼昙。我们爱得好辛苦。”岚歌的脸上绽出舒心的笑容，再无隐忍以及负担“我从未后悔，因为遇见你是我永远的快乐。”她最后一抹笑容消失在虚空之中，然而却占据了翼昙整个眼眸，生生世世难以忘记。
“大祭师。”翼昙王呼道“你告知我岚歌死后为什么会尸骨无存，以致我多看一眼都不可能？”
“她不是人。”大祭师踌躇片刻道“根据东方典籍尸子搜神记的记载，应为无伤。”
“无伤？”
“无伤是气之所结而成。若死后执念过强，执念之气沉入地下，孕数年无伤乃生。无伤不知其所从来，从诞生之初脑海中便有一执念，为执念而活。可永生不死，除非被杀，或者执念不在，死时身化为气，消于无形。”
“无伤，无伤”翼昙踉跄着退了两步，暗自垂泪自语道“原来，我也是无伤。昔日你我死得时候魂魄俱散，却依然执着爱恋，以致今世化作无伤相见。只是为什么偏偏在最后一刻才明白？刚刚开始，便已结束。”
“啊——”大臣惊呼出声。翼昙的身体四周也渐渐升起一层薄雾。翼昙的脸上渐渐放出光彩来——你死了，那么我的执念还有什么意义？岚歌，你等我，我随后就到。上穷碧落下黄泉，我都会和你在一起。翼昙瞥向夜雪，她的身体也在消失。是了，昔日火王死在我的剑下，必是报仇的执念让他也身化无伤，恨意太深便长成了羽烨的模样，好接近杀了我。如今我和岚歌都将死，那么他也该去了。
——无伤，不该是没有伤痛的意思？为何，我伤的更深？岚歌，什么时候，我们才能够不带一丝隐忍和伤痛的相爱，而不是堕入异样的轮回，依然背负汹涌的爱恨？两行清泪在翼昙消失的瞬间洒在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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岚歌站在街角，观望被车銮队帐簇拥着的拜雪帝国的新王——翼昙。在看见他的瞬间，岚歌眼中有片刻的恍惚，那个男子，淡定从容，举手投足间流露着王者之气。岚歌在这一刻便已断定她是自己寻遍九洲八十一国所要找的那个冠盖满京华的男子，那个从她有意识即已存于脑海中的男子。岚歌轻声说道：“我已将你认出。翼昙，你能否记起我？”
拜雪帝国崇尚雪神，凡新王登基，必须先到祭坛上祭拜雪神，神谕充许后方能正式加冕。
翼昙在城中央的祭坛前下车，缓步走上高大巍峨的祭坛，身体渐渐的隐入高空，愈来愈小，直至成了一个黑点。在一番繁琐的祭拜仪式后，翼昙伏地静候神谕。
天空明净高远，云淡风清，没有一丝变化的征兆。一刻钟过去了，雪神并没有降下任何谕示，即不否认也不承认。翼昙的心中有止不住的慌乱，拜雪帝国的王，有能者居之，他用尽20年的努力博来的王位，难道在这一刻将被无声否定？下面无数跪拜的人中渐渐的涌起议论之声——翼昙都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国人本就对他心存芥蒂，若非他的成绩太过出众，拜雪帝国的王是万万轮不到他来坐的。翼昙绝望的几欲闭上眼睛，天空瞬间风起云涌，一把剑慢慢在天空成型，竟是以冰雪凝聚而成！那剑雍容华贵，花饰繁复，平和而不失霸气。刹拉间又冰消雪释，无迹可寻。翼昙的心中忽的一动，那那把剑好熟悉。竭力回想，却不知在哪里见过这把剑。
众人均是一脸疑惑，历代的王登基前祭拜时天空出现的是“可为王或不可为王”一类的句子，还从未出现像今天这样显出一把剑的情形。在人们惊疑不定的时候，大将军腾渊对大祭师一使眼色，大祭师站出来高声说道：“天示神剑，兆谕翼昙王为国之利器，开疆拓土，所向披靡。”众人听此一说，疑虑之色一扫而光，山呼万岁。
翼昙走下祭坛，人马浩浩荡荡的回转。道路两旁无数的子民跪拜。翼昙傲然地抬着头，他终成拜雪帝国的王，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为什么孜孜不倦的追求王位，不是为了权柄，不是为了荣耀，而是忽然，一阵笛声打断了他的思绪，那笛声慷慨悲壮，却又有着不绝如缕的柔情。音乐在翼昙的耳边荤绕不去，那个曲子竟也是如此的熟悉，仿佛生生以前已牢记。翼昙缓缓地转身寻望——
屋檐上坐着一袭青衣的女子，手中持着白玉笛，抿唇横吹，她的双目微闭，青丝散落如瀑。
翼昙定定的看了她半晌：“你是谁？”
“岚歌。”
“岚歌，岚歌”翼昙在口中低声的反复念叨，似乎努力的在脑海中寻找什么，然后忽的抬头：“你可愿意跟我回宫。”
岚歌仰起头，长发在风中纠结。一缕阳光投在她胜雪的肌肤上：“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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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宫幽深，岚歌呆在深宫中，看着满庭的花树，以及在花树上唧唧喳喳吵闹的鸟儿，静静的等待翼昙王的到来。
长长的长廊中回荡着不急不缓的脚步声，岚歌知道是翼昙王来了。翼昙王每天都会来寻她，听她奏那首乐曲。
翼昙王斜倚在窗旁，幽深的目光落在窗外刚刚盛开的紫孑堇上，倦怠的挥了挥手示意。岚歌自怀中取出笛子，那首曲子流淌而出，在深宫中回荡不绝，笛音依旧慷慨悲壮，柔情如丝，但却又蕴着深沉的叹息。一曲终了，翼昙伸出修长苍白的手指轻抚笛子。忽地探出手托住岚歌的下颌，流转的目光贴近岚歌问道：“你吹的什么曲子？”
“江潮涌雪。”岚歌低声答道“从我有意识以来，我便会这首曲子。”
翼昙的眼中陡地放出雪亮的光芒，急切地问道：“你是谁？你到底是谁？”岚歌低垂双眸：“我是岚歌，你不认识我了吗？”翼昙的眼睛暗淡下去，自语道：“是了。你不是她，不是她。她的风华当胜你十倍”
“翼昙王，征召的美女已经入宫，此刻正等候王的挑选。”门外腾渊躬身说道。翼昙转身出去，腾渊紧随其后，却不停的回望岚歌。不大一会，宫中盛传翼昙王将征来的美女遣还。
此后的月余，翼昙阅尽各地进献的美女，都是悉数遣还。翼昙的眼中幽深之色更重了，流转之间是无尽的哀伤和绝望。
“翼昙。你到底在找谁？”岚歌轻抚笛子，自语道“你可知道，我一直在一旁观望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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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突然绽放连绵不断的火光，照的夜如白昼。岚歌停止沉思看向天空，那是烽火！
乘风国和火云国趁翼昙新登王位，局势未稳，趁机联盟侵略拜雪帝国，攻城掠地，短短三天已攻下五楼十二城。翼昙决定御驾亲征，举国欢呼。岚歌和腾渊以左右将军的身份随翼昙出征。
腾渊用兵如神，早已在翼昙的意料之中，不意岚歌在战场上竟也纵横驰骋，巾帼不让须眉。翼昙赞许的看着岚歌，看向她的目光中有淡淡的温暖。岚歌心头一热——我用尽心力所做的这一切，不正是为你此刻的一眼。
账中烛火摇曳，腾渊挪开落在地图上的眼光，停在眼前一身戎装的岚歌的身上，颇为疼惜的说道：“你何必这么拼命？！”岚歌的脸淹没在黑暗中，那双眸子却是清澈明亮：“我只是想尽我所能得给予他我所能给予的。”
拜雪帝国的军队士气高昂，一路势如破竹，直杀至乘风国的王宫，乘风国国王力战而死，众大臣归降。翼昙骑着马在城中四处的巡查，一队士兵压着俘虏从翼昙王的身前走过。翼昙如往常一样，略为扫视一眼，却定住了身子怔怔的盯着俘虏中的一个背影，猛然翻身下马，直奔俘虏中抱住那个女子。
那个女子蓬头垢面，眉眼间却有掩饰不住的绝代风华。翼昙语无伦次的道：“我终于找到你了，终于找到你了从我有记忆开始，我的脑海中就有你模模糊糊的印象，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找你，我之所以当上王，也是想举倾国之力找你。”那女子望向他的眼睛惊鸿一现般闪过极为浓烈的恨意，随即露出盈盈的笑意。
翼昙王端坐在乘风国王宫的宝座上，等候去沐浴更衣的女子。那女子款步轻移，洗去一身风尘后，肌如凝脂，皓齿明眸。翼昙在看见她的那一刹拉，眼中涌起层层暖意，笑容亦如暖风过境一般，他欢喜的问道：“夜雪，你可愿意做我的王后？”被唤作夜雪的女子低头浅笑，并不答话。那神色，已然默认。腾渊悚然动容，喃喃的道：“是她？不是！”岚歌的心中一阵巨大的悲怆，那个女子确如翼昙所说——风华当胜你十倍。做了这么多，竟然还是比不过王见这女子一眼。
翼昙露出如孩童般欢喜得笑容，大声地宣布道：“我先回国准备新婚事宜，征讨火云国的重任交付于腾渊和岚歌。”岚歌心中酸楚，一字都没有听进去。翼昙，你所要找的女子就是夜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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腾渊随着岚歌出了宫殿，寸步不离，深怕她出了什么意外。岚歌冷冷的对传令兵道：“传我号令，大军即刻出城，向火云国进发。”
是夜，军队在火云国边境扎营。岚歌站在帐外遥望西方，那是乘风国的所在，今晚是翼昙在那里停留的最后一夜，明天他便带着夜雪回国准备成婚事宜。夜空中挂着几颗星辰，光芒暗淡。风呼啸着从营帐间穿行而过。远处的营帐响起呜呜咽咽的萧声，萧声释放着浓烈的思乡之情，思乡断肠。此刻的肠已断，不是为思乡，而是为你翼昙，岚歌心中叹道。
她自怀中徐徐取出白玉笛，笛子触手温润，却难解手心冰凉。那首江潮涌雪自指尖流淌而出，延绵不绝，铿锵激越夹杂着巨大的悲伤，曲中原本的柔情却晦涩起来，欲述还休。
“明日，我们快军行进，当可赶在翼昙王成婚前结束这场战争。遂了你赶在翼昙王成亲之前见他一面的心愿。”不知何时，腾渊已站在岚歌的身边，静静聆听笛曲，笛声方消，他一脸萧索的说“希望，你能把一切都向他说了。”岚歌看着身旁侧身而立，并肩出身入死的好友，他的眼睛炯炯有神，仿佛洞悉一切，却又忽然被蒙上一层雾般，变的捉摸不定。腾渊绝然转身，向自己的营帐走去。那样平和而又不失霸气的背影，只有如他这般决胜千里之外的将军才有的。
天明。两军交战，腾渊和岚歌身先士卒，冲杀于敌阵前，士气大振，大败敌军。腾渊和岚歌尽起精锐之师乘胜追击，直追至火云国都城下。腾渊和岚歌本想一鼓作气，取了火云国的都城，不料火云国臣民负隅顽抗，这一战异常的惨烈。
城中掩杀过来无数敌军，拜雪帝国的军队眼看不支。“嗖”的一箭射来，钉在旗杆上，旗杆发出一阵吱吱的响声，将欲倒下。岚歌急忙策马回转，伸手扶住旗杆。若是帅旗一倒，军心涣散，此战必败无疑。岚歌看着依然在风中猎猎作响的战旗，宽心一笑。一阵尖锐的弓箭破空之声淹没在战场的厮杀声中——
“哧——”数只凤尾箭穿透腾渊的胸膛，他缓缓地倒在岚歌身畔。“腾渊！”岚歌将战旗重重插在地上，俯身抱住他道“你，为什么要替我挡箭？”
“因为——”腾渊手捂着伤口，一贯沉默的脸上忽然漾起倦怠而幸福的笑意“我当护你周全。”那样的笑容在笑到一半的时候被从胸口传来的疼痛生生止住。
“岚歌，你一直在找且找到的人是翼昙。你的前世是羽烨，而他是雪寒。”
“羽烨、羽烨”岚歌将这个名字反复念叨。腾渊摊开手掌，手中逐渐显出一把形似钥匙的小剑，在掌心兀自转动不已：“这是由我掌管的记忆之钥，可以唤醒曾经的记忆。”那把剑犹如有形无质般的插入岚歌的眉心，她的脑海中顿觉一阵清凉，仿佛一把钥匙，刹拉间打开记忆的闸门。记忆的洪流汹涌着将她淹没。
——他和她的初次相逢笛舞相和的惊艳。
——异族相爱，一起勇敢的对抗咒诅，直至他身化成冰，自己变为青鸟。
岚歌方才迷茫的眼睛渐渐清澈：“那么，你又是谁？”
“我？”腾渊苦涩一笑“记得祭坛上现出那把剑吗？那就是我，我是雪神之王所用的佩剑帝雍。祭坛的本意就是昭示他是我的主人。他在天为王，我便为剑，在地为王，我便为将军。我的命运便是保护他，以及你。只是我从未想过我会爱上你。”腾渊的眼神涣散，那双久经风尘的眸子定定的看着天空。岚歌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天空湛蓝如碧。“你不要再这么辛苦。”腾渊说完后轻轻阖上了眼睛。
岚歌抱着渐至冰凉的身体，眼泪滚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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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后，岚歌班师回朝。火云国在她盛怒之下，已为齑粉。今日是翼昙王大喜之日，都城中处处是一阵喜庆之色，岚歌不顾王宫禁令，策马急奔直入宫门。
“翼昙——”岚歌站在大殿门前，一身银色铠甲未及褪去，一路上赶得太急，有些气喘吁吁，但是那两个字却喊得无比清晰。
“放肆！”众大臣喝斥道“竟敢直呼王的名讳！”
翼昙王浑不为意，转过身来，手中依然挽着身着大红嫁衣的夜雪：“无妨。岚歌将军必然是已灭敌国，捷报加我成婚，双喜。你的贺礼好啊。”翼昙王赞许的看着岚歌，而低头看夜雪的眼光却是那样的清淡温暖，流转之间氤氲润人，耀的岚歌的眼睛生疼。
“你、不、可、以、和、她、成，婚。”岚歌迎着翼昙王的目光一字一顿的道“她要杀你。”
一道雪亮的刃光在翼昙的背后划过。“小心！”岚歌脱口惊呼，飞身掠了过去。匕首湛湛将及翼昙后心，想击落匕首已经来不及，唯有将翼昙扑到在地，而那把匕首居然穿透岚歌的铠甲直没至柄——何等锋利的匕首！大臣们倒吸了一口凉气。夜雪已被闻声赶来的武士们制住。翼昙王抱住岚歌，看着从岚歌身上汩汩流出的鲜血，疼惜和关切的表情交织在脸上：“快！快叫御医！”他蓦地抬头，目光冰冷深寒，不带一丝温度，直直的射到夜雪绝美而颓然的脸上。夜雪仿佛经受不住这样的眼光，并不回望，那绝望的眼神却注视着岚歌道：“我是乘风国的公主，自幼长于深宫，外人不识。你是何以知道我将在新婚洞房时暗杀他？害得我事情败露，提早下手，以致功败垂成。”夜雪说到这里已经恨不成声。
“我并不知你的公主身份，但却知你必将不利于翼昙。”岚歌强忍疼痛“因为，你的模样是羽烨！而你原本是火族之王。”夜雪听得岚歌唤出“火神之王”二字，亦是不住的念叨，脸上的表情发生微妙的变化。岚歌痛的忍不住颤抖，怀中的白玉笛跌落，翼昙拿起笛子，触手温润如玉。岚歌盯着翼昙低声说道：“雪寒，你还没有认出我来吗？这把笛子是你当初送我的，江潮涌雪也是你教我的。”翼昙身躯一震，喃喃的说不出话来。岚歌指尖托着小剑，刺向他的眉心，翼昙恍惚间竟是没有闪避，那把剑在众大臣的惊呼声中准确的刺入眉心。岚歌虚弱得抽出记忆之钥。
翼昙的记忆霎拉间复苏。他垂首端详岚歌，眼睛熠熠明亮，一如岚歌渴望的那般温暖：“原来，我一直在找的那人是你！”翼昙用力抱紧岚歌，却忽然发现她的身体在变轻，身体四周弥漫起一层薄雾——岚歌的身体渐渐散去。
“翼昙。我们爱得好辛苦。”岚歌的脸上绽出舒心的笑容，再无隐忍以及负担“我从未后悔，因为遇见你是我永远的快乐。”她最后一抹笑容消失在虚空之中，然而却占据了翼昙整个眼眸，生生世世难以忘记。
“大祭师。”翼昙王呼道“你告知我岚歌死后为什么会尸骨无存，以致我多看一眼都不可能？”
“她不是人。”大祭师踌躇片刻道“根据东方典籍尸子搜神记的记载，应为无伤。”
“无伤？”
“无伤是气之所结而成。若死后执念过强，执念之气沉入地下，孕数年无伤乃生。无伤不知其所从来，从诞生之初脑海中便有一执念，为执念而活。可永生不死，除非被杀，或者执念不在，死时身化为气，消于无形。”
“无伤，无伤”翼昙踉跄着退了两步，暗自垂泪自语道“原来，我也是无伤。昔日你我死得时候魂魄俱散，却依然执着爱恋，以致今世化作无伤相见。只是为什么偏偏在最后一刻才明白？刚刚开始，便已结束。”
“啊——”大臣惊呼出声。翼昙的身体四周也渐渐升起一层薄雾。翼昙的脸上渐渐放出光彩来——你死了，那么我的执念还有什么意义？岚歌，你等我，我随后就到。上穷碧落下黄泉，我都会和你在一起。翼昙瞥向夜雪，她的身体也在消失。是了，昔日火王死在我的剑下，必是报仇的执念让他也身化无伤，恨意太深便长成了羽烨的模样，好接近杀了我。如今我和岚歌都将死，那么他也该去了。
——无伤，不该是没有伤痛的意思？为何，我伤的更深？岚歌，什么时候，我们才能够不带一丝隐忍和伤痛的相爱，而不是堕入异样的轮回，依然背负汹涌的爱恨？两行清泪在翼昙消失的瞬间洒在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