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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再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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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福才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

    虽然已经睡了一个晚上,身心却异常疲倦,仿佛和没睡一样。这几天夜里老是做梦,醒来的时候却什么也记不清。他自己觉得自己的记忆力在减退,难道是自己得了叫什么?记忆衰退症!不对,叫健忘症?或者是不是自己这段时间性生活太频繁的缘故。想到这,自己就出了一身热汗。也难怪刘福才。这段时间上面来矿上检查的太多了,弟弟富财不知是真的应付不了他们,还是烦了。一遇到检查就叫自己。按说福才已经不是冲动的年龄了,可你说进到了那种环境里面,你很难抵挡那“青春、靓丽”的诱惑。想到这,刘福才挣开眼睛望了望自己的妻子,那干茄子的似的面孔简直对刘福才的视觉是一种摧残和打击。刘福才急忙闭上眼睛,心里纳闷?怎么才三十出头的女人就这般的苍老?这还是隔三岔五的上美容院,一个月花上千块钱的“装潢”费,也不见有实质性的效果?真是,唉!女人最大的梦想就是挽留住自己青春的容颜,可这是天底下最难的事。

    今天好像是星期五,刘福才不想去单位了,想等妻子和女儿走了以后在美美的睡上一上午。这几天实在是太累了。倒不是单位的事,单位的工作实在是太轻闲了,一个月一千六七百多块的工资等于是白拿。不过不是刘福才一个人是这样,单位的人几乎都是这样。他们真正体会到了社会主义的优越性。工作是象征性的,而工资是实质性的。不过这不能怨他们,不是他们不想做,是没有工作可做。这世界就这么邪门,想干工作的没有工作可干,赚钱比登天还难;不干工作的工资照拿,比入地狱还容易。福才常想,如果让我当县长,我非把这些没有用的单位统统的撤掉不可。可是细细想想撤掉后把他们放在哪里?他们可都是公务员,把这些单位撤掉,让他干什么呢?没有工作干又会成为社会的不安定因素。看来还是让他们干吧。也是,人家县长不比咱水平高,真是有点咸吃罗卜淡操心。

    想到不安定,刘福才心里有点烦,弟弟的矿死了四个人。要是一、两个也就无所谓了。这四个人不太好隐瞒。这事情隐瞒不好会使弟弟的煤矿受到严重的经济损失。要说这狗日的也太不听话,一再告诉他叫他不要提前生产、不要提前生产,就是不听。结果真的出事了。出事了他像一个草包,哭丧着脸让你想想办法。当时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把刘福才气的要命,破口大骂:妈的,你是不是挣钱不要命了。你也不看是什么形势,你就偷偷的干?咹!你以为你哥是县长、县委书记?

    妻子在一边小声地嘟囔:“就会发脾气,瞎骂,他妈是谁?”

    “去、去,一边呆着。”妻子黑崶着脸一边呆着去了。在家里刘福才是绝对的权威。妻子从不敢反犟。

    “你就不看看现在是什么形势——你挣那么多钱干什么用,死了能带到棺材里”真是猪脑袋!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福才心里想着后面的嘴里没骂出来。刘福才在发泄着自己的愤怒。

    你不喜欢钱,每年给你两、三百万你也没有不要啊!弟弟刘富财在心里说,脸上一脸的不屑。拿了钱财,就得替人消灾。鬼也知道这么做,何况人。富才滚圆的肉脸没有一点惧怕的表情。好像还轻松的眨巴眼睛。这表情让福才看到了,本来快降下去的火又呼的又窜上来了。好像也看透了弟弟的心思。

    “你是不是觉得你一年给我不少钱,你觉得委屈,那咱这样,从今以后你矿上的事我在不插手,我也不拿你一分钱好不好。”

    “你净说费话,你不管你就利索了,谁不知道这个矿是你和你弟弟合伙干的。”妻子又开口了。

    富财心里很佩服嫂子现在站出来给自己说话,嫂子的胆量现在有些见长。所以满怀感激地望了嫂子一眼。其实富财没有理解嫂子说话的用意,秀花的意思是福才在外面担了一股名,别人都说是合伙干,实际福才拿的那几百万报酬远远没有得到自己应该得到的。所以这次秀花的多嘴并没有引起福才的反感。只是用眼睛瞟了妻子秀花一眼。秀花心里一紧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多嘴了,有些心虚的望着丈夫。而福才并没有发作,因为妻子的话多多少少说出了福才的心事。福才接着刚才的话说:“你觉得给我的钱多了,你怎么包二奶出手那么大方,一年花了多少钱?你以为我不知道?有钱不是坏事,能不能干点正事,能不能找点好的项目投资?非得把钱瞎扎腾掉才心静。”

    对老二富财包二奶的事秀花也知道,但包了多少个,花多少钱,秀华并不知底细,只是听单位的人议论过,秀华并不在意。毕竟是小叔子不是自己丈夫,也犯不着操心。只要福才不包就行了。反正二弟媳妇也管不了。但福才明白自己弟弟在这上面花多少钱。但也无奈。古话说得好,劝赌不劝嫖。劝也劝不住。

    富财见哥哥离题太远,小声嘟囔了一句。“哥,能不能先不说这,现在火烧眉毛,咱能不能先顾眼前。”

    “你现在觉得火烧眉毛了?压根你就不应该顶风作案!你现在连我都哄开了。”福才觉得自己又绕回、重复到刚才的话题上。福才一急专业术语都出来了。

    福才停顿了一下,静了静心,理了理头绪说:“这样吧,你先到煤管站,就说几个工人在井下维修巷道时,大面积冒顶,两死两伤。两重伤正在医院治疗。千万不能承认生产。”

    我知道。

    场上没有煤吧?

    出的(煤)夜里随时就拉走了。

    弟弟富财正准备走的时候,福才又叫住他说:拉两个送到义子县医院的太平房,等事情处理后在火化。

    富财心神领会,走了。临出门的时候心想,不就是老一套,还非得每次死了人先告诉你,真是多此一举。

    为什么死了四个,老大福才只让报两个?这里面是有讲究的。干煤矿的人都知道,死亡三个以上的矿工,县里必须报省里,死亡七个以上须报中央。所以为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一般采取这种对策。我先报两个死亡,那两个死亡说成是重伤,如果上面不查,就私自处理赔点钱了事。如果有人查,就说另两个是在医院治疗时死亡的,这样上面的处理结果是截然不同的。一次性死亡,和送入医院在治疗过程中死亡,那是有质的区别,县里的煤管局自己就处理了。所以煤矿大多都采用这种方法。那么有人要问,不往上报不行吗?也行。也有煤矿不往上报的。那得看你和村上的群众,以及乡镇的干部以及安检站的关系处得如何。要说乡镇和安检站的关系,有福才这层关系应该是不成问题,可村里的关系就复杂了。这事说起来话长。

    天长县是山西南部的一个小县城,这个小城因近几年煤炭的价格飙升,产生了一小撮新的贵族。用一小撮这个词并非恶意,而是实在是找不出在恰当的词。用一小群或一小部分,有些大;用寥寥无几或廖若晨星有些小。在天长县近几年因煤炭暴富的也一、二百人,因为天长县除国有煤矿以外,也就剩一、两百个乡镇或村办矿。而且无一例外的全部是归个人承包。天长县前几年因煤炭企业的拖累,经济不景气,工人的工资发不了,三两天就会有煤矿工人围在政府门口要钱、要工资。然而当煤炭在全国逐渐升温的时候,到现在为止,县财政收入由原来的连教师的工资都拖欠的天长县,一下上升到七、八个亿。

    富财住的村叫疙瘩村。村里有个好事者叫晚臭,和富财是小时候的玩伴,时髦一些也能叫同学。喜欢投机倒把,改革开放后,靠自己聪明的脑瓜属于先富起来的人。贩卖水果、生猪,在村里也算家境殷实的人家。常在外面跑,见多识广。喜欢“发布”自己的见闻。对富财这种一夜暴富的人有着刻骨的仇恨。这不,在吃饭的当儿又在含沙射影,攻击富财这些新型贵族。因为他觉得这些一夜暴富的人不是靠自己的能力赚钱,是靠投机取巧发横财富起来的,不是真本事。所以对富财从来没有放在眼里。

    “天长县的二百多煤矿,偷漏的税款、和挣的黑钱每年加起来有几拾个亿。”晚臭的嘴角挂着小米粒,瞪着眼珠子在饭市上发表自己的高见。

    有人抬杠:“你是看人家挣钱眼红了瞎说吧?”

    晚臭急得脖子青筋暴起,唯恐别人不信,振振有词扳着手指头给你算账“一个年产十五万吨的煤矿,给政府报的是年产十万。少报五万,五万吨产量按三百元计算,把炭块那一部分的利润打入成本,你说那个煤矿一年不赚个一两千万。按一百个煤矿算,是几个亿。你县财政一年收那几个亿算个‘屌毛灰’。还不敢说核定的年产九万,一个月就产八、九万吨的”

    围观者听的嗷嗷直叫,就挣这么多钱。接着是一阵沉默。沉默过后,有喜欢动脑筋的人,觉得不对劲。你说这些矿主们挣这么多黑钱,政府就不知道,也不管一管。

    “说你是傻屌一个,你还不信;政府能不知道,能管得过来?你说干煤矿的那一个和政府不是亲戚。逢年过节不串串门子?前几年政府说要对煤矿实行什么高科技管理,搞什么、什么监控?

    蛋脑(电脑)监控。不知谁说了一句,围观的人一阵呵呵大笑。

    “是电脑监控”晚臭一激灵想了起来“你说说了几年了。要按装上那玩意儿,他们是一吨煤也谎报不了。”

    “结果呢?”

    “有什么结果。咱们天长县天高黄帝远,可不像中央政府说干就干,说给农民免税就免了。”

    “你敢说天高黄帝远,座一晚上火车第二天就到了北京。”

    “没说你只知道弄你那二份地儿,座什么火车,人家这些老板们哪个不是坐飞机打来回。有一次去云南旅游,人家二鼻涕(富财的小名)在客舱里座着,人家的宝马就在屁股下面的飞机肚子里放着,飞机一落地,二鼻涕前脚刚从客舱下来,小疙瘩(富财的司机)后脚就开着宝马从货舱里出来了;开着车直奔泰国。那一次听小疙瘩说,输了二百多万。”

    “真是胡吹,国家总统的专机才能拉自己的小车。小疙瘩那话能听,有一次小疙瘩感冒了,他妈问他天天在小车里坐着又不见风,淋不着雨,怎么老是感冒。你猜小疙瘩怎说:‘上一次坐飞机太热,开开窗户凉快了一会,吹感冒了’。你说说,没见过猪肉还没有见过猪跑,打死我也不相信飞机的窗户能打开,在空中那么大的风能开窗户?”

    “对、对,小疙瘩说话是有些吹牛。他妈问他你老大不小了也不赶紧说媳妇,你知道人家小疙瘩怎说,‘媳妇现在还缺,桑拿、舞厅多的是,一天一换,不比娶媳妇好。’实在是新鲜,真是天天做新郎,夜夜入洞房。”听得人们呵呵大笑。

    “听人说人家二鼻涕(富财)天天就在桑拿里睡,媳妇几乎不用。”人们又一次哄笑,笑声未落,晚臭的媳妇来香捋着袖子,蓬着头,两手滴嗒着粉浆出来了。

    “你噎舌了,你大还饿的哩!你眼气人家能顶甚用,能给你俩个花花。”

    “也是,来香和二鼻涕算是本家,一份钱都借不上。”一个人附和了一句。

    “我稀罕屌他,他给我钱我也不敢花,他的钱上沾满了劳动人民的血。”晚臭一边说一边拍着屁股上的灰往家走,他的话又一次逗得人们哄堂大笑。

    当晚臭被媳妇喊回去的时候,领头的人走了。饭场上的人也就散了。

    其实,这些人也就是说一说算了,并不会对富财有什么威胁。富财弟兄俩个怕得并不是晚臭这些人。他们真正怕得是富财他的那些小弟兄们。

    妻子和女儿刚走不到半个小时,福才刚迷糊着,电话铃就响了。福才心中又有些不快,刚睡着又被打搅了。伸手摸着窗头柜上的子机,摁通了电话。

    “李主任,赶紧起床吧石局长找你。”电话那头传来办公室主任袁华的声音。袁华仿佛看到福才还躺在床上。

    “知道不知道什么事。”

    “没说,我就说你在路上,赶快过来吧。”

    福才动作迟缓地起床、穿衣服、洗漱;不慌不乱。按理说单位的一把手叫,总应该积极一些。可见福才在单位的地位也非同寻常。

    福才原来在县经委办公室当主任,伺候过石主任。后来经委成立了工业安全、经济运行管理办公室,福才当了主任,此主任非彼主任。虽然同是主任,但这个主任是副科待遇;不仅如此;主要因为这个安、经、检办是县委分管煤炭的颜副书记提议设立的。因为颜书记还兼着工委的书记。应该说设置这个机构有些重复,本身煤管局就有安全监督职能。据说是煤管局的郝局长不太听颜书记的使唤,就又设置了这么个机构,这个机构从表面看来是个虚的,但是关键看领导怎么用。颜书记凭着自己丰富的工作经验,硬是把一个表面没有任何管理职能的办公室,搞得门庭热市。凡煤矿的检查验收工作,煤管局验收完以后,必须报管理办公室审核盖章后,方可生产。这一下火了。现在的煤炭那真叫乌金,哪个煤矿不愿意早点生产。一下子,福才成了红人,当然不仅仅是颜书记的红人,也成了社会上的红人。

    当福才驾着那辆老掉牙的桑特纳,驶进经委大院的时候,就看着长相酷似冯小刚的袁华主任站在二楼的走廊里急急的像福才招手,随后就进了石主任的办公室。福才预感到今天的会议有些不同寻常。也就急急忙忙熄了火关上车门,三步并两步往石主任的办公室紧走。

    会议室里经委的大小头头脑脑,都拿着笔记本正襟危坐。边听着石主任讲话边记录着。石主任看了迟到的福才一眼继续讲话,这一眼让福才有些不好意思,小声说,车坏在路上了。这是福才最好的理由。因为单位所有的人都知道福才那辆老爷车破的不能再破了。和福才关系近的人调侃福才,说福才是欧也尼葛朗台的正中后裔,经常在家里关着门悄悄的数钱。数钱的时候眼里放着绿光,不用验钞机就能看出钞票的真伪。虽然是笑话,但有一点,你福才有钱是捂不住的;你和你弟弟开着一个煤矿,一年赚多少钱那还不是秃头上的虱子明摆着。但不管你们怎么说,福才总是一面正经地说,我确实没有少沾我弟弟的光,这身油水和这高血脂高血压都是沾光站来的,只要是陪客,弟弟肯定会叫我;要说到钱,小姐舍得给,我,哼,靠边站。弟弟富财也曾把这话听到耳朵里,问过富财,说哥,你以后能不能不要老是败我的姓,我一年给你多少钱,你老是说我抠门舍不得给你钱。福才说,你不懂,做人得世故一些。你对这社会太不了解了。再说,我说你不好就不好了,世界上有多少人说美国不好,怎么都往美国跑还不想回来。富财寻思也是这个理,也就不在计较哥哥的话了,哥哥毕竟是公家人,有他的难处。

    福才座下的时候,才发觉都拿着笔记本,自己就又微红着脸站起来走到石主任办公桌前,在笔筒里拿了一根铅笔,在一本稿纸上拉了两张稿纸,又座下来。这个动作完成得时间不长,恰好也给了石主任一个在心里骂他的机会,看你李福才现在成啥了,没有一点组织纪律性。真是人一有钱就变,你当主任那会和龟孙子一样。不就是跟在颜真屁股后多跑了两天,戚!石主任的心里有些愤愤不平,不过这心思也是在一瞬间完成的,虽然思想开了小差,并且没有影响他的讲话,嘴上该怎么说还是怎么说,要没说现在领导的智商高,真不是假话。那真是一心可以二用。

    “现在情况的发展正向我们预料的一样,我早就和有关领导反映过这个问题,但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我早就说过这股风如果不杀,很快会波及到国有矿。果不其然,今天早上六点,北边的九寨矿和南边的珏山矿同时被当地的村民围堵,已经影响了正常生产,我们现在班子兵分两路,进入矿区,控制世态的进一步发展。千万不能让老白姓有过激行为。但我们在没有接到上级的指示之前,不能对老白姓有任何的承诺。因为这些矿都是县营矿,不是私人承包矿,不能说老百姓堵得一点道理都没有,但是堵咱们国有矿应该说是一种违法行为。我带领一队人去九寨矿,赵书记带一队人去珏山矿,事不迟疑马上出发。“

    福才被分到了赵书记组里。

    赵书记叫赵青峰,外号叫赵酒精。一句顺口溜是赵书记的真实写照,两袖清风、一肚酒精。赵书记也是一奇人,自己当了多年干部,不拉关系,不谋私利。自己的两个儿子在煤矿干临时工。一个下井,一个开车。那还是郎矿长动了恻隐之心觉得他当了一辈子干部挺窝囊的,安排在了自己单位。赵书记是工委副书记兼经委的党组副书记。因为干了一辈副职,说话无所顾忌。

    “要我说,我的观点。老百姓乱乱也是好事,现在天长县成了什么了,拿上国家的资源往自己腰包里赚钱。”

    已经谢顶一张国字脸的经委柏副主任说:“老百姓毕竟是老百姓,他们选择错了对象。你看前几天光明乡的老百姓弄事,围攻了乡政府,那些煤矿是镇办或村办的。可咱们的矿是县营矿,不一样呀!”

    “老百姓管你是县营不县营,觉得光明乡老百姓得到了实惠,按人头每人三千元。”赵书记说着从衬衣的口袋里摸出一支烟叼在嘴上,双手在两边的口袋里乱摸打火机。

    柏主任眼疾手快,欠着身子隔过矿长郎华山一把将赵书记嘴上的烟捋了过去,摇下车窗扔掉了。嘴里嘟囔着说:“你妈的,烟是公家的,你就不说肺是自己的。”

    “要不是自己掏钱买的,我是‘小儿人’,你一天就看着我好过。”赵书记的脸憋得有些发紫,不了解的还以为他真的发怒了。“我可不是你,下边(指到煤矿或企业)发盒烟,你不抽也不见你给谁,还装回去到网吧卖钱毒害青少年。”

    后面这句话触到了柏书记的痛处,柏书记的女婿是文化局局长,自己的老婆近水楼台,开了一家网吧,上网的都是中小学生,并且网吧还卖烟酒。前些时候因举报被县电视台曝光。一时间街谈巷议。柏书记的脸马上变了颜色。轿车里静了下来。

    哈哈郎矿长实在憋不住了,笑得一泻千里。郎矿长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对他俩的言谈觉得有些可爱。

    他的笑声把车厢里尴尬的气氛一扫而光,其码表面上人们的表情都自然了,也似乎感染了大家的情绪,大家都附和似的跟着郎矿长哈哈笑了几下。

    实际上郎矿长的笑有些意味深长;郎矿长心想,如果我把我笑的原因说出来,他们还会笑吗?

    郎矿长平时是不会和这些人为伍的,甚至平时看不起他们,但现在他们是代表上一级政府和他一起去处理问题的。他知道他们去纯粹是浪费时间,这些问题根本不是他们能解决的。但是这是必须走的程序,或者说是必须走的过场。他至所以刚才笑他们的原因,是觉得这些人虽无实权,但也没有大的痛苦;小人物自有小人物的乐趣。不是吗,赵书记一辈子混在官场,当了一辈子副职,甚至连自己的儿子都安排不了,可活得其乐融融,别人觉得人家很窝囊,可人家自己感觉良好。白主任一生钻营费尽心机,却也一事无成。而自己不费吹灰之力就到了矿长这个位置。想到这的时候,郎矿长就有几分得意,对他们生出几分鄙倪;胸膛里也就荡起了无限的快意。

    笑过之后,可能是乐极生悲,豁然间心里又升起一丝的悲凉,如果不是母亲和前任经委柳主任的特殊关系,自己能升的那么快吗?或者说不是母亲给自己搭就的第一个台阶,自己能到今天这个位置吗?

    正当郎矿长心里逐渐被不快所笼罩的时候,电话铃响了。郎矿长接通了电话,一边听电话一边脸色变得严峻起来。挂掉电话,对着大家说:办公楼前被老百姓围了,我看我暂时就别到矿上了。

    车厢里的气氛倏然间静了下来,所有的人不知道该怎么应对郎矿长的问话。人们内心的期待都集中在赵书记的身上;赵书记一脸的茫然,似乎没有足够的心里准备。实际上朗矿长根本没有征求他们意见的意思,只不过是脱口而出。

    小车的速度明显的降了下来,似乎在等待着朗矿长的决断。没有人附和郎矿长的话。

    福才此时缓缓地说了一句:“你就别去了,免得激化矛盾。”

    “也对,也对。”赵书记、柏主任紧接着随声附和。

    此时的郎矿长心里动了一下,觉得福才这个人平时吊儿郎当的,毕竟和自己高中时同过学,关键时候还有点头脑。实际上,福才并没有想那么多,他觉得如果现场真的围那么多村民的话,确实对郎不利,有什么事也没有回旋的余地;万一村民们失去理智,有过激行为怎么办?所以还是不去的好。处理这种事情福才多少有些经验。

    当福才和赵书记将车停在办公楼前的时候,才感到了现场的压力。无数的男女老少有蹲着的、有坐着的,黑压压的一片。他们下了车往办公楼走的时候,人群出现了骚动,有人喊:“是哪只‘狼’(郎)”?

    肯定是那只年轻的!

    福才感到无数的目光像锥子一样朝他射来,但福才脸上微微的笑了一下,这笑是威严的,是含而不露的、是不屑一顾的带有些表演的成份。他仿佛觉自己就是郎华山。可惜的是这种感觉只是短暂的;人群中有人说:不是郎矿长。福才的那种感觉也就荡然无存了。

    进到楼道里,楼道里也站满了人,三三俩俩的围在一起。他们三个人不知该往哪里走。知道郎矿长不在,所以郎矿长的办公室是不能去的。正在犹豫,楼道尽头一间办公室的门开了,一个人在喊:赵书记,过来吧。

    原来是销售副矿长陈忠毅。

    他们三人一边喝着水,一边听陈的汇报。

    陈年龄不大,一边吸着白面面,一边慢条斯理的汇报:老百姓有吊甚正当理由,就是看着好多私人承包的煤矿分红,受影响,瞎起哄。陈吸完后就将酒瓶递给了赵书记。赵书记接过瓶子用手擦了擦,将瓶子含在嘴里,正准备低头吸,忽然想起了什么,抬头看着门没有关严,用下巴点了点,示意将门关上。一个小个子民警将门关上了。

    这时候赵书记手里拿着一张锡纸,就是有的香烟盒里面用的那层锡纸,将白面面(一种粗糙的可卡因)放在锡纸上,将锡纸放在点着的蜡烛上,白色的粉末在高温的烧烤下,化作袅袅青烟冉冉上升,赵书记用装着水的瓶子将燃烧的青烟吸在有个小眼的瓶子里,那股青烟经过水的过滤被赵书记吸进了自己的肺腑里。赵书记吸完后,长长的出了口气。问到:派出所也没有采取措施。

    那个年轻的小警员插话了,派出所也没啥好办法,人家又没有出轨行为又没有违反治安条例,你怎么采取措施。在说也法不治众。

    人们哑口无声。

    你们所长呢?福才突然想起所长是他的同学刘秋顺。

    病了。看病去了。

    去哪看病去了。

    不知道,听说是去北京看病了。

    什么病?

    小警员笑了笑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福才问所长在不在并没有别的意思,它并不在意派出所是否干预了没有;赵书记那是屁话。前几天光明乡的老百姓把乡长和派出所的车全部兜翻了,就差点火了。最后,县政府经过充分酝酿提出了处理意见,凡私人承包的煤矿规定每年按人头给老百姓一人三千块钱,两天内兑现。将参与兜车的人行政拘留。当时就有人预言,这种处理方法会是一根导火索,会点燃老百姓的激愤。尤其是郎矿长这些国有集体煤矿的矿长,已经明显的意识到,麻烦会很快降临到他们头上。当时郎矿长就跑到和他私交不错的分管工业的曹副县长家里,表达出自己的担忧。曹副县长当时说:没有更好的办法。有些煤矿老板也做得太过,一年挣上千万,连老百姓的烧火做饭的煤都不能满足供应。常委会上出现了少有的一边倒现象,就是分管工业的候副书记发表了一些个人看法,认为是不是先把闹事的人先处理,然后再解决煤矿的问题,否则的话老百姓会误认为是他们闹事斗争来的结果。当时黄一书记就明确表态,不要怕老百姓闹事,老百姓闹事说明我们的工作没有做好。是我们的责任我们就要勇于承担。

    那天,福才也正好在曹县长家,他当时有些着急,难道黄书记就看不到这一点。

    曹县长被酒精烧红的脸微微地笑了笑没有说话。端起茶杯喝水的当儿,郎矿长补了一句:我看黄书记是只顾急着想走,息事宁人。

    郎矿长是一个性格硬朗的人物,用评论家的术语是属于鹰派人物。在处理煤矿和珏山村的关系上是丁卯分明,就连村里的干部也休想在他那里沾光。郎矿长认为,农村的人素质极低,和他们打交道就像弹簧,你软他就硬,你硬他就软。所以郎矿长平时是强硬的。他担心这一次珏山村的村干部会利用这次机会,和他较较劲。事情果然就像他预料的那样发展而来,也验证了郎矿长的料事如神。

    实际上福才和郎矿长的观点是一致的,他也倾向于政府采取强有力的措施把这场闹剧迅速的压下去。因为现在时机已经成熟。老百姓在集体矿闹事已经是属于无理取闹。其实,福才真正关心的是自己弟弟的煤矿。如果按人均不要说三千,就是二千元算下来,也近五百万。这不是一个小数字。福才知道,弟弟的矿虽然一年下来有一千多万的收入,但哪个寺庙不得烧香?一年下来不得花费个百二八拾万。

    你吸不吸。赵书记的问话才使福才回过神来。

    福才摇了摇头。此时福才感到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味,福才知道这些味道都是从他们肺里循环吐出来的,心里有些恶心;便一个人起身往外走去,说了一句:我到外面转转。

    院子里仍站着黑压压的人群,福才绕过人群,走出办公楼大门。看着人三三两两的有上去的,有下去的。像赶会一样。福才知道这都是村里的老百姓。福才不由得迈步往上走去。

    福才来到井口的时候,井口的周围仍围着许多的老百姓。他们守着井口不让工人下井。

    几个围在一起唧唧喳喳的妇女看着一个陌生人走过来,便住了口,眼光齐刷刷的扫过来,盯着福才,仿佛他就是郎华山。

    福才想和他们聊一会,但不敢贸然开口;想了想问道:这个矿停产了?福才装作客户问道。

    停了!其中一个妇女回答道。

    现在效益这么好,怎么停了?

    钱挣够了。

    你是干什么的。?一个年龄稍大一点的妇女警惕地问道。

    买煤的。

    走吧,这里半月二十天不会生产。

    奥我看出来了。你们是附近的村民,不让他们生产?

    几个妇女昂着头颅,面露得意之色。

    你们这样可是犯法。

    犯法,犯什么法。我们的环境都让煤矿给污染了。粮食是黑的,吃的水是黑的,晒到院子的衣服都是黑的。我们守着煤矿这么近,连炭都燄不上。我们是在保护我们的合法权益。福才的话音刚落,几个妇女的话一拥而上。

    你是政府官员吧。一个年长的头发花白的男子过来用疑惑的眼神问道。

    不是,我是买煤的。

    买煤的?那算吧!要是政府官员,我就告诉你,你认为我们的行为是犯法,那么,国家、集体的资源让个人得了大头,是不是犯法?国家不是提倡国家得大头,个人得小头?怎么到咱这就反了。

    这个矿好像是公家的,不是个人的。

    对这个矿是公家的,不错,你是买煤的,那么我问你,为什么公家的煤要卖给郎矿长的弟弟后,然后再转卖给你们,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卖给我们,我们在卖出去挣点钱?因为我们不是矿长的亲戚。

    福才没有在说话,福才知道在国有煤矿都存在着这种情况。你们可以去找政府吗,这样做不合适。你们会吃亏的。

    谢谢你同志,不要小看我们农民。我们有我们的原则,我们不偷不抢,不打不砸。不会干违法的事。

    要我说你们这种行为就是违法。干扰正常生产。

    看你不像买煤的,听口气倒向我们的镇长、书记?

    不、不。我是随便说说。你好像是大队干部。

    小伙子,如果你是这个村的村民,在我们的土地上挖煤,你连烧火的炭都拉不上,你也会来的。

    福才看着周围的人愈聚愈多,不敢在说什么,怕生意外。就从人堆里退出来。慢慢的往回走去。

    福才之所以关心这事,是怕弟弟的煤矿出事。弟弟富财是一个头脑简单的人。不过也正是弟弟的头脑简单,造就了今天的两个百万富翁。弟弟富财前几年承包煤矿的时候,正是煤炭价格走低的时候,福才记得弟弟来和他商量承包煤矿时,被他狠狠的骂了一顿。说你富财是猪脑子?煤矿现在能干,哪个煤矿不是赔得一蹋糊涂。你想想要是煤矿能干,还能轮着你承包。福才压根瞧不起这个从小不爱学习的弟弟。

    哥,要是挣钱还真轮不上我干。富财眨巴着小眼睛不以为然地说。

    是呀,既然不挣钱,你还干?脑子进水了。

    哥、这我懂。你说我干上赚不了钱,别人干上就能赚了?不一个样!

    你知道这个道理,你还干它做甚。

    哥,你得从反面看问题,咱村这个煤矿,我不干,就承包不出去?万一煤矿能挣钱了,这个机会不就让我逮着了吗?翻过来说,我承包煤矿我没有一分钱,即使赔了,我能赔进去?咱承包上煤矿,就有了去银行贷款的资本,贷上款咱先牛鼻它两天在说。

    福才是哭笑不得,真是无知者无畏。好、好。我说服不了你,我可告诉你,我可没有钱。

    我不是和你借钱,我是和你商量,你不是煤校毕业,我要你当煤矿的技术顾问。

    福才以为是和自己借钱,这时候悬着的心才放下了。不过,他内心里还是不同意富财干煤矿。因为煤炭属于夕阳产业,新的能源不断产生。让福才看来富财的行为简直是耍儿戏。

    后来弟弟富财真的和几个哥儿们就包上煤矿了,干了不到半年,支撑不住了。这一群乌合之众作鸟兽散。抱怨上了富财的当,要求退钱说时髦一点叫撤股。富财开始不干,说入股有风险,并且是你们自愿,现在说退就退,我去哪里给你们弄钱?富财的小弟兄们不是wto的缔约国,不会遵循那些原则,每天缠着富财吹胡子瞪眼。好汉不抵人马多,在加上富财也是个血性汉子,索性弄通了银行的关系,贷款将小弟兄的钱全退了。反正是虱子多了不咬人。贷五万也是贷,贷五十万也是贷。只要你有门路能贷出来。富财豁出去了,就是前面是刀山、火海,我一个人跳,也绝不连累你们。

    命运捉弄人,钱退了不到三个月,煤炭开始升温。又不到半年,富财真的富了。这是人们做梦也想不到的。连哥哥福才都惊叹弟弟的命好。福才也真服了弟弟,这个发财的机会还真的让富财逮着了。那帮小弟兄们又死皮赖脸的要求重新入股。这回富财咬紧了牙冠,说什么也不再接纳他们。所以这些小弟兄成了弟弟富财的对立面。这正是福才所担心的。

    福才一边踱着步,一边慢慢悠悠的往办公楼走去。弟弟是有有勇无谋的人,他意识不到目前的危机;只是认为能干只干,不能干就算。反正钱也挣够了。福才不这么想,钱永远没有挣够的时候,挣小钱有小的用处,挣大钱有大的用处。如果不是弟弟承包煤矿,福才永远也不可能挣那么多的钱,永远也不会有这样的境界。钱真是个好东西呀!真是妙不可言。所以福才现在挣钱上瘾了,当初福才劝弟弟不要承包煤矿的时候,是个标准的工薪阶层。觉得自己的工资够自己花了。可现在经过这几年的历练,福才成熟了,对钱和社会也有了深刻的认识。

    所以福才要把握大局,为弟弟的煤矿把握好方向。

    “二零零二年的第一场雪,比去年来的更猛烈一些。”刀郎略带嘶哑、苍凉的歌声在福才的口袋里响起。福才掏出手机,看了看是一个陌生似乎又有些熟悉的手机号码,他看了半天也想不起来,他按下了接通键。

    “福子,你现在在哪,说话方便不方便。”福子是福才的小名。福才愣了半天,恍然大悟,是同学刘秋顺。

    “你在哪?妈的,你的地盘上失火了,你在哪凉快。”

    “我在北京看病。你是不是在矿上?”

    “看病,是心病吧!你小子耍活头,关键时候脚上抹油,溜了。”

    “哎,现在情况怎么样?”

    “乌云压城,大兵压境。”

    “上面(政府)有甚动作。”

    “县长还没有顾上和我汇报。”

    “有什么情况及时告诉我。”

    “你好像知道我在这。谁告诉你的?”

    “我也是心急如焚那,怎奈身体不赌气。回不去。”

    “行了,你少和我唱高调。在外面注意身体啊,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福才挂了电话。心想,刘秋顺为何在这时候给他打电话。福才琢磨了半天,按自己的阅历和经验推断出几个理由;一:这件事处理有些棘手,一躲了事。二:或许真的有病?不过这种可能性太小。如果不是太大的病,在自己的辖区出了这么大的事,不应该不回来。三:是不是在那个煤矿入了股,出于某种原因,故意躲了。

    其实,福才是站在自己的角度上来分析刘秋顺不在岗的原因。其实,刘秋顺的躲完全是接受了前几天光明乡的教训,每每遇到突发事件,哪个部门都会先想到派出所。一旦出了问题都往派出所推。再一个原因是,刘秋顺对郎矿长也有看法。平时牛b哼哼的,到你那拉车煤,你都推三阻四。老百姓围你郎一年才好呢!这是刘秋顺听到老百姓围矿时的第一个念头。

    福才继续往矿办公楼的方向走,一边想,不能这样硬挺,得想些办法应对。是不是让弟弟富财和村上他的小弟兄们套套近乎。再想一想,不,还是得看看上面对这次风波的态度,如果政府态度强硬,采取“打”的办法。村里富财的那些对立面,就不敢起来弄事。如果政府一再拖延,天长县就会像火一样遍地烧起来。想到这,他有些着急,就给曹副县长拨通了电话。电话通了但没有人接。福才只好挂断了电话。

    刚过了一会,福才的手机过来一条短信,福才一看是曹县长的。短信的内容是这样写的:方案已定。公安马上行动,先到九寨矿,后到珏山。

    福才心里一阵高兴。只要政府采取手段,晚上在电视上一播,这场风波也就会迅速消退。福才突然产生了一个念头,他想去九寨亲眼看一看,政府是怎样处理这种事的。他觉得他在亲历天长县历史上一个特殊时期,他觉得这是一种幸运,心里就有了一种庄严的感觉,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往办公楼走去。

    福才和司机两个人往天长县西边的珏山矿行驶,坐在车上福才回想着刚才和赵书记说他要去九寨干什么的时候,赵书记脸上的表情是复杂的,是嫉妒?是羡慕?是不满?都有。福才这时候心里有一种满足,一种自傲。虽然他们同处在一个楼里上班,但在福才的心里有种优越感,或者说有种居高临下的感觉。他觉得他比赵书记这些人高一个层次。

    “刘主任,不让过了。”司机的话打断了福才的思路。

    福才定眼看,前面停着一辆警车,横在路的中央。福才下车问到:怎么回事?

    “执行任务,前面不让通行。”一个小个民警威风懔懔地告诉福才。

    “为什么?执行什么任务路都不让走。我是去九寨矿。”福才有些生气。

    “刘主任,我们局长就在九寨执行任务。禁止一切车辆通行。你要想去请示一下我们局长吧。”驾驶室里一个警察探出头来表情和蔼的对福才说。看样子他好像认识福才。

    福才面部的表情没有因为他叫刘主任而面露喜色,他掏出手机拨通了分管刑侦的副局长柳治安的电话。可惜,电话关机。

    是不是我们局长关机,你要不打市长的电话,让市长和我们说一下也行。在驾驶座的那个小子又探出脑袋笑嘻嘻的对福才说。福才才明白这小子是在调侃自己。只觉得血往上涌,仿佛受了奇耻大辱。

    你们所长是谁?

    你不知道啊?是曹县长的小舅子。

    电话多少?

    不知道!你不知道我们的所长的电话?说明你不认识我们所长,那我就不敢告诉你了。对不起啊。那对不起三个字是学着范伟的腔调说的。

    掉头。福才愤愤地说了一句。汽车掉头的时候,听那小子小声嘟囔:吓唬谁,我又不开煤矿。

    车往回开。福才心里憋了一肚子气。等到晚上的时候才消。

    他们几个人和销售矿长吃了晚饭后,请示经委主任,是否可以回去。主任告诉他们,让他们仍在矿上待命。并告诉他们九寨矿的事已经处理完,晚上电视新闻可看到。虽然经委主任没有给他们透露更多的详细信息。但他们都从不同渠道得知,事情进展的并不顺利。公安局长开始用喇叭喊让老百姓撤离,嗓子喊哑了,也没有人听。最后采取强制措施,让武警把那些赖在机器上、井口的工人架着强行带离现场;最后把三四个顽固不化的带头的押进了羁留所。

    吃完晚饭,他们几个人仍在销售矿长的办公室,除了福才以外,其它的人在“斗地主”福才平时在机关就不喜欢以一般人为伍,要不是今天的特殊情况,福才早就脚底板抹油溜了。但今天福才不能走,对于福才来说,这是一个特殊的日子。如果今天政府不能将这股风压下去,那么福才就得采取特殊手段不能让村里的人也跟上这股风。否则的话后果将会向不可意料的方向发展,那么局势就不会轻易的掌控了。那么头疼的将是福才。福才知道自己已经将这幅担子但起来了。虽然法人是弟弟富财,但真正能抗得住的还是福才。就富财的性格,只要出了问题,第一个开溜的准是他。弟弟已经不是前几年的弟弟了。从一个穷小子到现在的千万家产,经济和思想的变化,福才觉得自己有时已经不能向前几年一样轻而易举的驾驭自己的弟弟了。俯首帖耳、唯名是从的那个弟弟不见了;福才想,人和国家一样,一有钱腰板就硬,说话的口气也粗了。但有时福才在某种层度上也感谢自己的弟弟,要不是弟弟硬着头皮瞎干,能有我福才的今天吗?充起量熬一个副局局,能日甚母?就那些局长们一年能捞多少钱?和我福才相比也真是天上地下。真应该感谢上苍,感谢弟弟

    开了福才情不自禁的喊了一句。其它的人放下手中牌拥在了电视前。

    和候书记有一腿的播音员小窦用本地普通话熟练地播报着今天的本县要闻:今天我市分管工业的县委副书记侯胜利同志和公安局局长亲自坐镇,带领县公安干警现场办公,解决了九寨矿和周边群众近期以来悬而未解的纠纷,使我县停产一周最大的国营久寨矿恢复了正常生产。对一些带头闹事、不停公安干警劝阻的好事之徒,采取了断然措施,下面是我台记者的现场采访。

    画面上出现了一个表情僵硬、神情漠然的中年农民。脸上胡子拉碴,衣服脏不拉叽的不要紧,扣子还错扣着;双手被铐着,一看就像一个”刁民”

    一个年轻的女记者问:你是为什么被拘留的?

    我不懂法,不知道去矿上捣乱是违法的。

    你后悔吗?

    后悔!以后再也不去了。

    年轻的女记者又转向另一个年轻人。年轻人长长的头发,看上去有些腼腆。

    你知道你是为什么被拘留的吗?

    知道,犯错误了。边说边无所谓的笑着,好像还有些不好意思。

    犯的什么错误?

    扰乱社会秩序,破坏生产。

    你去之前知道吗?

    小伙子点了点头。

    知道还为啥去?

    在家闲着没事,凑热闹去了。

    现在后悔吗?

    后悔!

    画面断了,接着是电视播音员的评说。大概意思是:目前我国的法制建设进入了正常轨道,告诫广大的农民朋友不要受少数人的利用以身试法,即使有问题也要通过正常渠道来解决。

    播音员开始播下一条新闻。屋里的人不再看新闻,情绪一下高涨起来。销售矿长说:你看吧,电视一播今天晚上老百姓就自动撤退了。

    撤退?你等着瞧。赵书记显得老谋深算,脸上是不屑的神色。

    柏主任说:即使不撤,人也会大大的减少。

    都发表了自己的见解,唯独福才悄然无语。

    福才你说他们退还是不退。

    福才似笑非笑说,我没有你那本事,能料事如神。福才对赵书记的直呼其名内心有些不悦。

    赵书记并未感觉,仍旧说:你判断一下吗?

    撤也好,不撤也罢。爱你鸟事!柏主任开玩笑似地笑着说了一句,说完看了看福才。

    你看你这人,没有一点党性,原则。我们下来干什么来了?就是解决问题来了吗。

    那你不解决,你下午打一下午扑克干吗?柏主任喜欢和赵书记抬杠。

    我现在还未接到命令,接到命令

    突然,赵书记的手机响了。

    是我,你说,我们都在。奥奥奥行行行知道了。

    赵书记放下电话神情庄严地对大家说:主任叫我们和镇领导沟通一下,通知村干部开会,什么条件都可以提,提出来向上反映,但必须今天零点班恢复生产,否则会和九寨矿一样,会采取严厉的措施。要抓住有利时机,采取攻心战术,让老百姓自己解散。

    福才明白了,上面的目的是能不费一枪一卒,采取高压政策让老百姓回去,那么也省得兴师动众,但是能行吗?福才有些灰心,他多么希望能亲眼看到公安机关对这些无理的刁民采取专政。

    在镇长的斡旋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村干部和村民代表们圈在了一起。用“圈”字形容实在有些不恭,并不是有贬低人家之意。当村干部实在是太难了。村干部不管撂什么野炮,毕竟是村干部,镇长说话即时磨一会洋工,总还得来。可那些临时选的村民代表们却无视镇长的命令。因为是临时大家推举,不具有什么效力,想去是给你面子,不去你拿老子没有办法。当然里面有一半个愣头青是一叫就到,他们巴不得这种机会。有的聪明一些或略有心计的,就像出台的小姐一样扭扭捏捏半推半就,在镇长的“威胁利诱、连蒙带骗”下,晚上九点多终于集合在了村委。

    在村委的大会议室,代表们横七竖八、倒街卧巷落座在村委会的长条椅子上。有的神色严谨、如临大敌;有的嬉皮笑脸、插科打诨;只有赵书记一帮人,正襟危坐在村委办公室一个旧的大方桌旁。

    镇长的开场白简明扼要:今天经委的赵书记带队来处理问题,咱们村民的行为已经影响了矿上的正常生产,今晚的电视大家应该看了,我就不再多说;现在有什么问题就提出来,能解决的就现场解决,不能解决的咱们就汇报上去,但有一条今天晚上村民必须撤回来,如果不撤回来责任自负。好,现在有什么问题就可以提了。

    会议室静静的,暂时没有人开口。

    那个子矮小、胖胖的脸上长满络腮胡子的村长一言不发,从兜里掏出一包红塔山,给坐在桌子旁的领导们一人散了一支。

    福才拾起香烟放在鼻子下面嗅着,烟不抽的时候很香;一抽就变味,臭了。所以福才喜欢把烟放在鼻子下面闻味。拿眼瞟着村民代表的反应。他知道村干部是不可能说什么,他们即使有意见也会沉默,他们是有觉悟的。

    镇长,我问你,李书记干啥去了?这是处理问题?日哄谁呢。怎么关键时候一把手就不见了。我再问,你可能也是个副书记吧?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用眼睛盯着赵书记问。

    是的,我是副书记。赵书记坦然地说。

    你们来处理问题,能当得了家吗?

    老头的话仿佛一台戏拉开了大幕,七嘴八舌犹如三伏天的冰雹砸在他们身上。

    李书记干嘛去了?郎矿长干吗去了?当家的一个都不来,不当家的来了一大堆。这话有些难听,仿佛他们不是人,是一堆狗屎?

    有的说的更难听。来得都是骡子,不管用。

    你们日捣谁?

    如果真的是解决问题,你郎矿长起码得来吧。这是不是秃子脑袋上的虱子,明摆的?

    你们这帮人也就是白天父老乡亲,晚上灯红酒绿!

    赵书记开始还有些紧张,现在反而有些放松了。这些人都在撂野炮,不往正题走,听就听吧,只当是接受再教育。

    福才却不这么想,如果今天晚上这会开得成功的话,这场来势凶猛的骚乱会得到遏制,过不了两天就会烟消云散。那么福才的担忧也就过去了。如果政府不能采取有效的手段,有可能弟弟富财的煤矿也会发生动荡。那么在发展下去将会不可收拾。现在中央三令五申禁止政府官员办矿、入股,虽然自己不算官员,也没有入股,但在这个放个屁全城都能闻到臭味的小城里,总不是什么好事。自己毕竟是普通人一个,上不能通天,下不能入地,就是靠着弟弟的运气沾了点腥,不愿再惹来一身骚。福才明白在这个社会,像他这种人虽然一时也能上串下跳,一旦自己走了背运,谁也救不了自己。你不要看平时给谁钱谁也敢要,但到关键时候,谁都会不认账。福才认为自己对社会的认识应该上升到了一定的水平。所以小心没大错的古训是千万不能忘记的。现实生活中例子比比皆是。

    所以福才这段时间一直内心关注着事态的发展。

    镇长说话了:你们没有提问题怎么就知道人家赵书记就解决不了。这话让富财听出了漏洞,镇长已经将自己排除在了外面,已经将矛盾推给了赵书记。他看看了赵书记,赵书记的脸被烟雾缭绕着,似乎是一脸的窘态,其实赵书记也真的知道自己的确解决不了问题,但必须装出一副认真的样子,如果说他是在欺骗别人倒不如在欺骗自己;因为这是他时常扮演的角色,好在将近一生的磨炼他已习以为常了。因为它是一个副职。

    一头花白头发的老头又说话了,既然大家选我当代表,我就不能不说。我就代表大家说几句。

    我们之所以不让矿上生产,也不是无理取闹。我们守着煤矿却拉不上炭,静拉些细面面,这是第一。

    第二,煤矿里我们太近,污染环境,我们深受祸害,洗了衣服还没有干,就成了黑的。当然这也是没有办法,煤矿挪不走,那就必须给我们补偿,至于多少,那有现成的例子,好多村办矿,镇办矿补了多少就给我们多少,我们的要求我自认为不框外。

    第三,为什么我们村的劳力不能来矿上干活?而顾那么多的外地人。福才闭着眼无声的哼了一声。出个死亡事故外地人三、五万就打发了,村里人行吗?少说也得七、八万,遇上难缠的主儿得拾几万。

    第四,到底村干部和矿上有没有什么黑交易,为甚有的村子和矿上的关系很好?我们村的老百姓却一点光也沾不上。是不是吃上人家的嘴软,不敢说话。说着斜睨了一眼村长。

    我的话完了,看别人还说什么。

    好多人附和说,对、对,基本上就这些,也有的人也鸡毛蒜皮说了几句,让福才觉得是狗肉不上台盘秤,拿不到桌面上的话。

    屋里静了片刻,村长打破了沉默。

    我说几句:我首先表态,我是大家民选的村长,镇党委还让我兼着村支书,所以我既代表村支部也代表村委。首先我认为,这种行为是不对的。是有的人利用了大家的情绪,趁这次风波想把这事情搞大,得到想当村支书的目的。我多次说,我们有意见有要求可以座下来谈,或者通过正当方法反映情况,但是有的在一边鼓动说,让领导们来找我们,其实,这些人是拉着老百姓垫背的。所以我奉劝村支委、村委会干部同志们擦亮眼睛,不要跟着瞎起哄

    这么说,村长是站在矿上一边的吧。仍是那个一头花白头发的人。福才刚才仔细端详,认为这个人并不大,只是看着老相。他是不是就是村长所说的想当村支书的人。福才想。

    我话还没说完,不要打断别人的话,这是很不礼貌的行为。

    花白头发的人,咧着嘴嘲笑似的笑了笑。仰着头望着屋顶。

    我对郎矿长的做法也有意见,我多次和他沟通让我们包点工,但就是不给,把工程包给了自己的亲戚、朋友。咱们关上门说,我心里也愿意让村民们来乱一乱,也让郎矿长了解了解民意。但是我以党性担保,我私下里没煽动任何一个人来这里阻挠生产。我这个人是直肠子,不喜欢阎王娶媳妇----日鬼。

    屋里的人顿时哄堂大笑。福才都笑的咧开了嘴。

    屋子里的气氛顿时变了,好像他们不是在讨论严肃的问题。赵书记不知是被烟呛着了,还是呛的岔了气,咳嗽连连。

    当屋里喜悦的气氛逐渐降下温度的时候。赵书记清了清嗓子说:大家好,我代表工、交、经委发表一下我个人的看法。福才听出了赵书记语法的错误,想纠正一下,但觉得大家都没有发现什么,也就无声的动了动嘴,又嗅起了那支香烟。

    我认为。赵书记又咳嗽了一下清了清嗓子说:我认为,今天大家发表了极好的意见,我感到了矛盾的所在。毛主席说过,工人、农民是革命的主力军,是鱼水关系,鱼儿离不开水,瓜儿离不开秧

    哼、哼。柏副主任接连咳嗽了两声,意在提醒他不要离题。他知道赵书记有个特别的嗜好,就是讲话。讲起话来,天马行空,独来独往。所以只要下基层,就得配上柏书记给他把关。但柏主任的咳嗽没有起到作用。柏主任想,好在人不多,又是村干部素质不高,也就不再咳嗽了。

    赵书记并没有离题,接着话锋一转,刚才四个问题大体上我都明白了。我现在表态如下:

    福才心想,今天又有好戏看了,赵书记不定要捅什么漏子。其实,福才的担心是多余的,他低估了赵书记的水平。赵书记比他的水平不知要高多少,只不过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唱红脸、拌黑脸无所不能;装聋作哑,装疯卖傻,只不过是福才这个小后生看不出来罢了。

    拉不上炭块的问题,存在,应该解决,三天之内一定会拿出方案,给大家答复。二,环境污染问题,是全球性的。需要时间,但补偿不可能。希望大家不要有任何幻想。煤矿是集体的、国家的,不是个人承包的,不可能拿出钱给大家分。那成了甚了,家有家法,国有国法。至于说在矿上包工的事,是双方坐下来沟通的事情,不是要挟的事,不能以阻挠生产来要挟,这种行为叫违法。要坐下来谈。俩好隔一好。需要时间,慢慢来。至于你说村长和矿上有没有黑交易。凭我的直觉,我认为村长是一个好同志。当然,这也超出了我们讨论的范围。如果你们对村长不信任,可以通过组织或纪检来反映问题。

    我们今天的会就到这,回去后,各自劝回自己的家属,村干部动员自己的家属亲属明天不许再到矿上围堵生产,如不听劝告,自己的责任自己负责,但要明白一点,如果明天还有人继续去阻挠生产,政府一定会采取措施的;今下午就是个例子。

    赵书记的话一讲完,会场一片哗然:有的叫嚷,这是开会解决问题,这是下最后通牒。有的说:算吧,这是拿咱们当猴耍。

    镇长最后表态法言:大家静一静,我说几句。尽管今天晚上没能解决一些实际问题,但是赵书记代表经委传达了政府的指令;问题可以逐步的解决,但是不能在继续阻挠生产;我明确的告诉大家,今天晚上既是座谈会,又是吹风会,明天绝不允许在去矿上闹事。讲完话镇长擦了擦头上的汗。开会以前,他接到自己的顶头上司书记的电话,知道他被县委刘书记痛批了一顿,甚至说出了摘帽子的狠话。他的上司语气沉重,说要尽量想办法阻止他们明天再去矿上闹事。镇长心想,事情已经到了这份上,有甚法子可想?也只有听天由命了。反正摘帽子还轮不着我呢。

    福才有夜不归宿的习惯,有时打成夜的麻将,有时在桑拿里住一个晚上。妻子秀花只敢嘴上说说,实际上不敢深管。福才一翻脸、一瞪眼,秀花就发憷。今天晚上,开完会回到矿上,已经拾贰点多了。福才看了看矿上的客房,地上一层煤灰,床上的被子脏兮兮的,一看就浑身发痒。就和赵书记打了个招呼,说回家有点事,明一早就来。开着那辆破车直奔老地方。

    在水池里泡澡的时候,福才享受着热水给他的刺激,全身舒坦极了。仿佛有无数只少女的手在他的身上游走、按摩。他有些愉快的呻吟着。虽后又痛痛快快洗了个桑拿;回到房间叫了个按摩女郎,云雨了一番。当他心满意足吃着服务员送来的水果的时候,心里就有了无限的感概。心里感叹到,现在的社会太好了,这都是皇帝以前才能享受的乐子,现在的普通人都能够享受。不过这得感谢自己的弟弟。要不是弟弟的英雄虎胆,自己能有这样的经济实力。实际上,在某种层度上是弟弟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不是吗?如果不是弟弟承包上煤矿,自己在机关拿那千二八百块钱敢这样消费吗?那是完全不可以的。想到了弟弟又想到了煤矿。想到煤矿的时候,福才的心不由得沉重起来。煤矿的安全是他的心头之患。虽然这个矿是弟弟的法人,实际上安全管理福才倾注了大量心血。富财是个粗人。只知道挣钱、花钱,把安全管理最重要的一环扔给了福才。福才记得自己亲自处理过两起事故;一起是瓦斯燃烧,一起是冒顶。这两起事故是刻骨铭心的。

    瓦斯燃烧那次,算是幸运。只仅仅是燃烧。如果爆炸,后果不堪设想。那次是工作面打完炮后,瓦斯员的瓦斯监测器失灵。弟弟富财是个混混,养女人可以大把大把的花钱,多买几个瓦斯器就舍不得。瓦斯超限没检测出来,可能是煤电钻漏电,形成了瓦斯燃烧。要不是瓦斯超限,即使有明火也不会燃烧。拉在邻县的医院抢救的时候,福才那次深受刺激。人烧成了什么样?你简直不可想象。矿工腰间系得皮带都烧断了,你说人要烧成什么样。矿工的衣服不是脱下来的,因为衣服和皮肉烧在了一起,医生用剪刀把裤子衣服剪成碎片,一片片撕下来的。身上肉烧的就和刚生下来不带毛的红老鼠。福才当时就有了以后再也不下井的誓言。假如让自己赶上,那真是太可怕了。在医院临时腾出的大病房作为抢救室。福才站在窗户外面望着里面,心里突突的乱跳;腿有些发颤,拿烟的手在发抖。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面对瓦斯事故。福才的心想的很远。如果不是经委主任当时看中他,他也许就去了煤矿,去了煤矿就他的家庭条件是没有能力活动在井上的,他也会下井,他也会遇上这样的事故?福才不能再想下去了。这是福才有生以来最难熬的一夜。后来从那时起福才有意识的加大了弟弟对煤矿投入的监管。尤其是瓦斯的控制,截至到现在再没有发生过类似的瓦斯事故。

    另外是有一次冒顶事故,给福才不小的刺激。

    那一段时间,县城里流传说,有个煤矿出了事故,黑心矿主将伤者送到医院后,见伤势严重,抢救过来怕是高位截瘫,在医院里挺了两天,也不治疗,就是等死。开始福才听说了并不知道是弟弟矿上的事,自己还气愤得骂了两句。直到煤管局的一位朋友和他一块吃饭时酒后对他说:你以后得管一管你弟弟。这次影响太坏了。

    福才当时有些不相信,以为是朋友和他开玩笑。因为矿上有什么事弟弟首先会和他商量。直到朋友举起小指头信誓旦旦的表示:小狗才骗你,不信你到医院看看,就在我老婆那个科创外一科。福才才信以为真。

    福才当时有些下不来台,感到自己脸发红,脑袋发胀。仿佛自己就是那位人们传说的黑心矿主。福才甚至当时就想掏出手机给弟弟打电话。但是他忍耐住了。吃完饭后,他到了医院,他要亲自看一看,只有眼见为实。

    福才在创伤一科的护办室打听到确实有两位河南的工人住在508大病房;并且确认是弟弟的矿送过来的的时候,他有些犹豫了。自己这样做究竟为了甚么?他犹豫了半天,还是推开了病房的门。一股来苏水、混杂着一股难闻的气味扑进福才的鼻子,他尽量屏住呼吸少吸些这混浊的空气;福才环视了一下病房,不大的两间房,容纳了六张病床。六张床都住满了病号。在靠门边的一张床上坐着一个全身赤裸的男人,他的裆部用一块毛巾苫着。床边一个女人忙碌着用热水给他敷腿,在她把毛巾拿进脸盆湿水的当儿,他看到一条长长的整齐的手术刀痕就像一条巨大的蜈蚣趴在他的腿上。凭福才的直觉意识到这就是一个受伤的工人。受伤的工人发现一个陌生的人盯着自己便问道:你找谁?浓浓的河南口音。

    我随便看看。你受伤多长时间了?

    快两个月了。

    两个月还不能下地?

    天天吃方便面能长好?!女人插话了。他还可以,你看那一个,伤口都长不好。说的时候用嘴努努对面的那张床。

    对面床上斜躺着一个头发蓬乱、面色苍白的男子。一只缠着绷带的胳臂吊在胸前。一只脚缠着绷带被绳子高高的吊起。一个脸庞廋削、两眼塌陷的老年男子坐在床边的矮凳上慢慢的嚼着馒头,另一只手在下面就着,怕馒头屑掉在地上。这个动作使他想到了自己的父亲,想到这,福才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良久,福才问了一句,你们是怎么收伤的?

    在窑上。

    哪个矿?

    疙瘩村。

    福才沉默了一会问道。你们在医院有工资吗?

    男子笑了笑:你以为俺是正式工,工伤了能领工资?我和我老婆两人一天十元生活费。停了停又说:就这吧,算我命大,躺在医院两天没人管我。他们想我不算了,等我死。我命大又缓了过来。

    他们看他死不了,才开始给他治疗。女人说的时候,仿佛在叙述一件与自己不相干的事。

    要不是亲眼所闻,福才真不敢相信自己的弟弟会干出这种事。福才胸中升起一团怒火。福才毕竟是读过书的人,还是有人性的。他不能容忍自己的弟弟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况且你富财并不缺这点钱。福才真不相信弟弟富财能变成这样;弟弟变了;钱,是金钱的贪婪使老实的富财变得如此可怕!因为没有别的理由。不知怎回事,想到这里的时候,福才想到了自己。自己不也变了吗?我还是几年前的福才吗?我还是那个在高中排队挤着抢饭的那个福才吗?我还是那个在省煤校饿着肚子念书的福才吗?我福才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像皇帝一样过上骄奢淫逸的生活吗?当然这一切都归功于自己的弟弟福财。要不是弟弟富财瞎干、蛮干,自己也许永远是一个小职员,过着普通人的生活。从心里福才是感谢弟弟富财的。但是福才毕竟没有泯灭良知,他的出身和他的人生经历还没有使他堕落到无视生命的地步。并且他也不允许自己的弟弟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

    当他怒火中烧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在县里有名的“天上人家”歌厅里找到富财的时候已经是近十二点了。当弟弟富财一五一十地将实际情况告诉福才的时候,福才愤怒的心才得以平静。

    弟弟富财告诉他,他和包工头签协议的时候,就将工伤、死亡事故的赔偿费用签在了合同内。也就是说,每掘进一米巷道,工人的工资、工伤事故已经算在了里面;如果没有事故,包工头就将这部分钱赚了。如果有了事故,包工头不会在和矿方要钱。所以,出现在医院的情况是真实的。但不应由我来承担责任。应该由包工头承担责任。包工头可能另外和工人有协议,比如少条胳膊多少钱?少条腿多少钱,死一个人多少钱。这就不是我能管得了的了。

    你为啥这样签合同?这不是草菅人命吗?

    哥,现在只要是个人承包的煤矿无一例外,都是这样签。这成了行规。你不这样签没有人给你干。不过这样也确实省事。少了摩擦。包工头都是外地的,招的民工都是同乡,即使死一个人二三万元就打发了。所以包工头另愿让他死掉,不愿让他瘫着活下来。为什么煤矿不愿用当地人,死一个当地人赔的钱和外地人赔得钱相差好几倍。不要说私人矿,就是国营矿也不愿用当地人。

    福才突然明白,老百姓为什么会围攻煤矿?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情绪!这算不算是一种情绪。

    临走出歌厅的时候,福才才有功夫瞟了一眼坐在弟弟身边的那位小姐,这一瞟福才内心不由得惊叹了一声,这么漂亮、性感的姑娘?——坐在富财身边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当时福才头脑里产生了这样一种感觉。他当时似乎忘记坐在小姐身边的人是他的弟弟。后来,福才找到了那个令他无比惊艳的姑娘,并且成了福才重要的朋友。

    按理说,福才就是煤校毕业的,学的还是采煤专业。毕业分配的时候本来是要往煤矿分的。在经委办手续的那几天,被当时的经委主任看到了,当时的通讯员上脱产电大去了。经委主任第一眼看着福才精明、能干,就决定把福才留在经委。但当时只是说借用。用了一段时间确实感到福才比较踏实,脑瓜子也好使,后来要了个指标把他就留在了经委。人的命运就是这样,可以在一瞬间发生变化。这是福才做梦也没有想到的。当时和他一起毕业的有多少人挤破脑袋想留在国家机关。除了少数几个留在煤管局以外,没有后门的、剩下的几乎都下煤矿了。命运喜欢和人们开玩笑,当时没有门路的到了煤矿,后来都提拔当了矿长。没有当矿长的也弄了个副矿长。这使福才失落了好长时间。因为那批人正好成了煤矿的有用之才。当时正赶上国家提倡干部队伍年轻化、专业化,把他那批同学都提起来了。包括郎矿长。而福才在机关里如逆水行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勉勉强强终于弄了一个副科。但机关里的副科,和企业里的副科可截然不同。福才曾懊丧多时。要不是弟弟弄上这个煤矿,可能现在还耿耿于怀呢。不过现在福才现在心态平和了。在这个小县城里,手里有几百万,那是一种什么感觉?知足了!真的知足了吗?为什么自己仍希望富财多干几年,为什么自己特别关注这场风波。甚至福才有种担忧,自己算不算官股。现在中央三令五申不许领导干部入股煤矿,当然自己不能算干部入股。只是弟弟给自己的一点报酬而已。但福才还是有种惴惴不安的感觉。福才在这种状态中迷迷糊糊睡着了。

    一溜警车拉着警笛,闪着警灯开进了矿区,时间大约早上八点左右,正是农村吃早饭的时间。矿上的人比较少。带队的是政法书记李振宇、公安局甄局长、副局长,经委主任、副主任,县防暴大队队长。几十名公安干警。

    甄局长一行人下车就开始工作。首先由政法书记简单讲了几句,大意是有什么问题坐下来谈,也可以通过正当渠道反映问题。只是这种方法是错误的,从现在起必须离开矿上,否则以扰乱安全生产罪论处。

    书记的讲话并不多,然而在不长的时间内,聚集了更多的群众。听完书记的讲话,人们并不为所动,只是悄声细语的交换几句。也没有人站出来公开的对抗。但也没有按书记的指示撤退。

    对峙了有几分钟,个子有些矮的甄局长从一个干警手中接过一个手提喇叭,找了一个稍高的铁架子,在一个警员的搀扶下站了上去,刚上去时身体不稳,晃了一下,站稳后,对着群众开始喊话:

    凡是党员或者是大队干部的,带头先走。

    人群还是没有反映。

    甄局长见没有任何反映,对着喇叭喊:现在给大家十分钟时间,如果不走,开始强制执行。甄局长抬腕看了看表,喊了声:到位。

    只见二十多名腰挎着警棍的武警从一辆中巴车上鱼贯而下,一致排开。

    人群开始松动,有的老百姓没有见过这阵势,有的准备自己主动撤走。忽然人群中有人喊到,大家不要怕,他们不能把咱怎样。

    看喊话的人是谁,把他带走。甄局长果断地做了个手势。

    两个警员开始在人群里找人。

    正在这个当口,忽然间,天暗了下来,当人们还没有明白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已经暗的伸手不见五指。

    人们懵了,现场静悄悄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刚才蓬勃而出的太阳一下不见了。人们谁也没想到发生了日蚀。

    ——

    当天空重新放亮的时候,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甄局长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架子上掉下来了。头被磕破了,人昏迷了过去。人们把甄局七手八脚抬上车,警车一溜烟疾速驶出矿山。

    接连出现两个突然的意外,仿佛群众的心里受到了打击,武警战士不费吹灰之力将群众驱逐出了矿山。

    一场风波戏剧性的被制止了。

    仿佛是一场梦,是梦?是现实?福才有些分辨不清。福才仿佛是一个梦游的人,现实和梦似乎难于分清。

    一个月过去了,在小县城里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说公安局长让人给害了,是用砖头砸死的,有的说是公安局长血压高可能是情绪激动,头晕摔倒后掉下来,头磕在了砖头上。有的说局长是副局长用砖头砸死的,因为现在付局长主持着工作。

    福才当时就在现场,应该说是现场的目击者,但是谁都没有看到当时真实的情形。福才通过正常渠道了解,甄局长平时血压就高,有可能是当时血压升高,摔下来磕在了砖头上。经法医鉴定,头部确实有外伤,没有证据表明,局长的死因是人为造成的。福才的惶恐并没有因风波的平息而淡化,从省城传来的消息,国家下一步对国有煤炭资源要进行整合,私营矿主可以入股,但集体要控股。总之,众说纷纭。福才内心深处虽然不尽情愿,但又一想,也算,那样也省心。省得天天替弟弟提心吊胆,反正自己的钱已经不少了,但有一点福才不太明白,百万富翁是按人民币算,还是按美元算,如果按美元算,自己还不能算一个百万富翁。

    二〇〇六年五月二十二日星期一下午一稿完

    二〇〇六年六月四日星期日上午二稿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