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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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长河里，那抹不去的记忆，依然是情窦初开时，心灵最深处那青涩而纯真的萌动。
初二（一）班的教室里，刚刚休完一个暑假的同学们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高声谈论着这个假期发生在自己身边的趣闻迭事。
“喂，晓英！”一个梳着马尾辨，圆脸庞、大眼睛相当秀丽也十分个性的女生从喧哗的人堆里挣出身子，利落的地到自己的位子上，同时用胳膊肘夸张地捅着同桌的晓英。“你说咱新来的英语老师是你什么来着？”
“哪是我什么呀？”晓英文静纤弱，白皙的椭圆型脸上带着十二分的不情愿，她揉着被捅疼的部位，薄薄的似杏核般的双目也因不满而愈显娇稚：“不是告诉过你吗，他是我婶的一个侄子”
“我刚听他们讲他很年轻，还很英俊，是真的吗？”
“是不是真的一会上英语课你不就明白了吗？”晓英依旧不满地看了看同桌的女孩继续说道：“知道吗，人家才十九岁！十九岁就做了我们的老师！”
“十九岁？也不过大我们三、四岁，我们十九岁又能做什么呢？”梳马尾辨的女孩自言自语，双双的眼皮下那对黑亮的眸子清澈透明。
“你又在瞎嘀咕，我们可没法同他比，他的父母都是老师，又是非农业户口，不像我们这些农村孩子，父母除了会种地连最基础的知识都辅导不了”
“谁说我要同他比？考中专还得努力到班上前两名才有资格考，考大学更不敢想，反正我不想和土坷垃打交道！喂、晓英，告诉你个内部消息”梳马尾辨的女孩瞬间来了精神：“我大爷家的姐姐刚初中结业就托关系进城做了合同工，我爸说等我初中毕业了也去找大爷托托关系进城当工人。”
“臭美，你真的不想读高中了？”晓英一脸的茫然与不解。
“考不上中专高中就免谈，再说爸爸把希望全都寄托在弟弟身上，能把我办到城里当工人我就心满意足。”
“重男轻女！”晓英的话音刚落，上课的铃声就遽然响起。同学们瞪大眼睛望着门口，静候新老师的到来。
伴着学生们声声唏嘘，一个身材不是很高，脚蹬皮凉鞋，身着浅色西裤，腰束银白相间条纹港衫的大男孩手捧教本伫立在门口。他腼腆而矜持的笑着，浓浓剑眉下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焕发着青春的光彩，就连那张白净中透着潮红的脸也在尽量保持着一份尚不成熟的严肃。
“同学们好！”他终于鼓足勇气走上讲台，天性未泯的腼腆笑意又忍不住流露在那张竭力想保持严肃的脸上。
“这就是新老师？”同学们沸腾了，大男孩脸上那份腼腆的笑意更加浓郁。
“同学们好，我叫杨毅，是你们新任的英语课老师，希望在今后的日子里我们能相互帮助，也真诚的希望我能成为你们的朋友。”仅仅几句话就让他紧张的脸色绯红，初登讲台，内心的那份激动是难以自喻的。“同学们”他努力稳定着心神，奈何胸腔中奔流的血仍如沸水般翻腾。吞咽着已在喉头发涩的气息，想着腹中那份操练了千百遍的初讲稿，他深吸一口气继续矜持的说道：“同学们，大概你们的班主任已经交待过，这学期的学习委员和各课代表不变，现在请班长高鹏同学起立，我们先认识一下。”
教室后方的角落里，一个高大健壮、脸色黑黝的男生慢吞吞地站了起来。男生们捧腹大笑，女生则尽量捂上嘴巴不让自己笑出声来。班长高鹏的脸顿时像熟透的柿子，杨毅也不仅哑然失笑，面对着这个比自己还要高出半个头，且看上去更显成熟的男生，怎能不让同学们失笑出声。
“啊哈！太妙了，新老师刚到教室里就洋溢（杨毅）着欢乐的笑声！”刚刚止住笑声的同学猛然听到这句怪腔怪调的男高音，再也忍不住地哄堂大笑。不用问出怪腔的一定是出名的捣蛋鬼，坐在二排的俞新，一个所有任课老师都头疼的男生。此刻他正双手抱胸，得意的目光从新任老师那尴尬的神态中，又三百六十度的回敬到所有同学那笑得变了形的脸上。这就是他需要的效果，他把杨毅的名字巧妙地用在挖空心思想出来的句子里，除了要制造混乱引同学们发笑外，更想出奇不意地给这位新老师一个下马威。目的只达到一半，现在只欠东风，只要新老师一发怒他那预先想好的文明词便会一发而不可收拾。
杨毅努力地放松着脸上的那份不自在，像这样的恶作剧他上学的时候也有过，只是没有眼前这位同学这么放肆。有一点他很清楚，此时此刻你愈是发怒他愈是得意。所以直到同学们都平静下来后，他才强压无奈用诚恳地语气说：“谢谢这位同学的褒奖，但愿我能永远带给你们欢笑，也愿这笑声能随着同学们学习成绩的不断提高而时时与你们同在、同存。”
同学们平静了，他们没想到这位大孩子般的老师会有如此大度的胸怀，调皮鬼俞新傻了眼，瞬间没了威风，他不甘心地晃了晃脑袋，勉强坐正了身子。
“下面请我所任教的课代表方逸同学起立！方逸同学请起立，我们来认识一下。”不知不觉中杨毅脸上已没有了刚进教室的那丝慌乱。
“报告老师，我上学期已经辞掉了课代表的职务。”未见人先听声，俞新后面那个梳着马尾辨，大眼睛的女孩子懒懒塌塌地站了起来，原来她就是方逸。
“方逸同学，你的班主任并没有说你辞了课代表，能说说你辞去课代表的理由吗？”杨毅面带笑容和蔼地问道。
“哪有什么理由，我只是受不了那张印”方逸的话说了一半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嗨，要说就直说，不就是看不惯那张印度脸！”
同学们又哄堂大笑，有的笑叉了气，有的笑出了眼泪。捣蛋鬼俞新的脸上重又焕发出‘英雄’般的风采。
“笑什么？有这么好笑的吗？”方逸有些恼羞成怒，她狠狠地用眼角剜着那几张笑得都快变了形的脸。
“是呀，笑什么！你们都笑什么？有什么值”俞新鹦鹉学舌的刚说了一半，冷不防被方逸从桌子底下狠狠地踢了一脚，他不得不憋回那后半句话。
俞新虽然天不怕地不怕，但对方逸却敬而远之。一则他曾领教过她的火爆脾气，与她对垒胜之不武；二则他也不想惹翻了她，那样就断了自己抄袭作业和考卷的直接来源。明哲保身，他只有把溜到嘴边的话再咽回肚子里。
“其实也没什么老师，真的没什么是殷老师对我有成见，再说我的英语也不是很好，所以我想辞去课代表。”方逸一直等到班里的同学都恢复了平静，才吞吞吐吐地说出这番话。
“你说的殷老师是你们上学期的英语老师吗？”
方逸下意识地低下头，心咚、咚、咚地跳个不停。她不敢再去看小老师那双真诚的双眸和率真友善的面庞。
“方逸同学，请坐下。”看到同学们那么专注的看着自己，杨毅初为人师的心中泛起丝丝甜意。不知不觉间他已抛掉了所有的不安，用最诚挚的言语侃侃而谈：“我也是刚刚从你们的位置上走到讲台前，说实话，没有哪个老师会对自己的学生有成见，换位想想，如果你们做老师，难道你们就不希望自己的学生有好的成绩、好的作为吗？我的话就到这里，现在开始上课，至于方逸同学留不留任课代表，明天下午再给我答复，不过我还是衷心的希望你能留任我的课代表。”
开学第一天，原本晴朗的天空就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下午第二堂课后，杨毅手护教本，匆匆地跑回了英语组办公室。
“下课了，小杨老师。”说话的是和杨毅坐对桌的殷老师，她虽然面无表情，却不乏亲热的和他打着招呼。这是一个四十岁左右，严肃的有些过头的女性，由于脸上常年不沾笑容，故而面肌都绷得紧紧的，难怪学生们要送她一个印度老师的绰号。
“殷老师，不是要赶火车吗？”杨毅放下手中的教本，笑容可掬的问。
“不急，还有点时间。怎么样，还习惯吗？”
“还行，就是一班的同学有些调皮”杨毅腼腆的笑笑，不自觉的用手挠着后脑勺。
“一班啊，那个俞新各科老师都头痛，至于方逸”殷老师不自觉的叹了口气：“人是很聪明，成绩也出色，但调皮捣乱一点也不输给男孩子，而且还是个老有理，做错了事你要装做看不见，惹了她就会说你对她有成见，但愿她不要聪明反被聪明误！”
随着殷老师不温不火的叹息，杨毅的脑海又绘出了方逸和俞新这两个让他印象深刻的身影，俞新在课堂上的放肆他已领教过，至于方逸他则在心里打了个大大的问号。
“该走了，殷老师这烦人的天！快、张老师在等我们呢！”伴着快爽的女高音，从外面闯进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老师，她一边抿着被雨水打湿的长发一边不停的埋怨道：“乡间的路再淋上这点雨真没法走，到这里教书简直活受罪！咦？”一抬头她看到了杨毅那张带笑的脸，不由得笑道：“小杨，你不走吗？”
“我离家近，你们先走。”杨毅憨憨的笑着说。
“三个人的办公室总算有个压阵的！”
这位快人快语的年轻老师是教一年级英语的陈老师，她和殷老师及教历史课的张老师住在市区，每天两节课后要徒步五华里去赶郊区的火车。陈老师与殷老师的性格截然不同，她可是个热心且耐不住寂寞的年轻老师，除了备课与批改作业她很少留在自己的办公室。
“小杨，你带伞了吗？”刚刚背上背包迈出办公室的陈老师突然又折回身问道。
“没有，这点雨没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呢？淋感冒了可没人疼你。”陈老师返身回到办公桌前，麻利地从抽屉里拿出一把折叠伞“拿着，这是备用的，千万别言谢！”
杨毅的谢字还未出口，就被她爽快地笑着挡了回去。目送着她们远去的背影，杨毅的眼睛湿润了，他可是个最怕感动的大男孩，刚踏上工作岗位就遇上这么热心的同事，他感到无比开心。
淅沥沥的小雨仍在不停地下着，因为是开学第一天，下午第二节课后同学们陆陆续续的走出了校园。
这是一座偏僻的乡村中学。离学校一里之外的东南方向呈半包围状环绕着人口稠密的四个村落，这四个村子的中学生都集中在这里；西北方向是凸凹不平，萧条、荒芜的盐碱地。虽然环境不是很美，但这里的空气异常清新。
杨毅是最后一个推着自行车走出学校的老师。四处一片烟雨蒙蒙，那把撑起的雨伞周围不一会就流成细密的雨帘。这里，没有工业区机器隆隆的哄鸣声；没有繁华街道上人们的拥挤与喧闹声；一切都是那么自然地伫立着，只有沙沙的雨声伴着这孤零零的校园；伴着不远处那宁静祥和的村落。
杨毅也是农村长大的孩子，此时此刻他才真正的体会到身处其中的这份自毫与亲切。蓦地，陶醉的目光落在不远处一个身穿淡绿色连衣裙、怀抱书包，并在偷偷地打量着自己的女生身上。只见她把身体紧紧地贴在墙上，头顶那颗探出墙外的梧桐树正努力地张开枝叶为她遮挡风雨。遇到杨毅的目光，她慌乱的收回眼神，高高地昂着头，佯装悠闲的欣赏飘落的细雨。
“喂，同学，你走哪条路呀？”
虽然杨毅的年龄和他们相差无几，异性相处免不了尴尬，因为是一名老师，所以就多了一份照顾学生的责任，尽管她好像不是他所教班级的学生。
“我走东路。”
“我们同路，一起走吧。”
女生犹豫着，确认四周无人时方搂紧书包跑到杨毅的伞下挂了个边。
杨毅这才注意到她是一个漂亮的，而且还有些早熟的女生。她，有着一张白皙动人的娃娃脸，乌黑的短发如丝状别在耳后。弯弯的眉；长长的外卷的睫毛；水灵灵的透着智慧的眼睛和高拔挺秀的鼻梁极为完美的点缀在那张尚不成熟的脸上。尤其是那圆润的唇，嘴角还微微翘着，透着一股撩人心魄的甜意。
“这个我骑自行车打伞不方便，这把伞你用吧。”杨毅突然感觉周身发热，就连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还是一起走吧。”女孩甜甜地笑着，那笑靥动人。
杨毅一手推着自行车，另一只手上擎着的雨伞几乎全罩在女生的头顶，而他的大半个身子基本裸露在雨中。他们踩着泥泞，默默地走着。雨似乎大了些，除了沙沙的雨声和清晰的脚步声，偶尔还能听到一两声蛙叫。
“你是刚转学来的吧。”女生歪着头，看着那片被雨水洗绿了的田野，漫不经心地问。
“你是哪个班的？怎么会走的这么晚？”杨毅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反口问道。
“我是三、一班的，不小心把文具盒落在了教室里，我是回来取文具盒的。你呢？你是哪个班的？”女生回答的干脆，问的也痛快。
“我？二、一班的吧”
“二、一班呀！”不待杨毅说完，女生吃吃地笑着接过了话茬：“可你看上去像个大男孩。”
“是吗？”看到女生一脸的天真，再触到她那亮如秋波的双眸，杨毅的脸蓦地红了，他慌忙放眼远处，以逃避女生好奇的眼神。
“你今年到底多大了？”看到杨毅红着脸的窘相，女生偷偷地乐了。
“应该大你几岁吧”杨毅没有正面回答她的话，泛上脸颊的那股余热还未从他的脸上消褪。他不自然的低着头，看着脚底泥泞的路面。脚上，皮凉鞋也成了泥凉鞋；尼龙丝袜也成了真正的‘泥龙丝袜’。而女生那双浅黄色的裹在脚上的塑料凉鞋，虽然也沾满泥巴，却在这泥泞的雨地里显得那么洒脱自如。
“既然大我几岁，为什么刚上二年级？是上学晚？还是”女生试探的问着，手指向下又做了个留级的动作：“可你看上去也不像个差等生啊”她用手捂着嘴，大大的眼睛笑成了一对弯弯的月亮：“这样的天气你不该穿袜子，更不该穿皮凉鞋，这个学校起绰号最有一套，小心哟，别让他们叫你绣花枕头。”
杨毅的脸更红了，他怎么也没想到会被一个女生弄得如此尴尬。
看到杨毅哭笑不得的样子，女生倒不好意思起来：“真的，不骗你！”她羞红着脸看着杨毅，似乎想对自己说过头的话做出解释：就拿英语英语老师来说吧，一年级的文老师虽然乐观，但性子太急，说变脸就变脸，同学你都叫她她‘孩儿面’。我们三年级可真是命苦，刚调走个‘苦瓜’脸的男老师又上来个‘印度‘脸的女老师，真是雪上加霜哪还是你们二年级好，听说刚来的那个杨老师只有十九岁，人年轻又帅气，讲课还蛮有耐心。可惜我没见过他，不知道他有没有同学们说得那么好喂，你知道你们英语老师的绰号是什么吗？
杨毅一愣神，当看到女生那张天真无邪的脸时，他又微笑着摇了摇头。
“是‘奶油小生’呀，你初来乍到，和同学们没有混熟，自然不会知道。哟，你的衣服都淋湿了”女生突然惊讶地说道。
“没关系，”杨毅无所谓地耸耸肩：“谁让我是男生，你是女生呢，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吗？”
“高雁，大雁的雁！你呢？你叫什么？”
“杨毅，毅力的毅！”
“你？”高雁蓦地停住了脚步，惊恐地打量着杨毅那张年轻而英俊的脸：“你你可是新来的杨杨老师？”
“不像吗？”看到女生那双惊悸的眼神，杨毅轻松的笑道。
高雁的脸一会红，一会白，全然没了刚才的天真与自信。她局促不安地看着杨毅，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对对不起，刚才的话，我十分抱歉”不及杨毅做出反应，她就像只受惊的孤雁，飞冲进雨地里。
第二天，仍然是个雨天。下午，杨毅一直等到三年级都放了学才起身回家。他一直希望能再见高雁一面，告诉她自己不会在乎她的话，相反，倒真心希望和她做个朋友。正如高雁所说，自己也不过是个大男孩。
“老师！”刚到校门口，杨毅就被一个响亮的声音唤住了。
“方逸？”
“老师”方逸撑开伞从传达室的门口跑了出来：“老师，我愿意继续留任课代表，只是我的英语不是很好，请老师多指教。”
“一言为定！”杨毅的心里掠过初为人师的满足与喜悦。
“谢谢老师。”方逸擎着伞兴冲冲地走出校园，踏上了南去的小路。她脑后的马尾辨也在伞下欢快地摇摆着。
校园外，雨景依旧。只是墙边的梧桐树下少了只避雨的‘大雁’。
第三天，是开学以来的第一个好天气。
下午，第二节课的下课铃声响了好一会儿，殷老师才抱着教本急匆匆地回到办公室。
“殷老师，该走了。”准备赶火车的文老师一边收拾桌子一边急切的催促道。
“稍等会儿，我还有点事要交待。”殷老师顾不得放下手中的教本连连抱怨道：“你们说怪不怪？现在的学生真是让人猜不透，上学期出了个不愿做课代表的方逸，现在又出了个高雁！她可是个最文静最听话的好学生啊，竟然也那么固执。”手中的教本重重地摔到办公桌上，殷老师脸上的肌肉绷得更紧。
“现在的学生就是没法理解，不像我们那时候，做个小组长都高兴的不得了。殷老师，我去张老师那儿等你，你可快点，别误了火车。”文老师边说边拎起包径自出了办公室的门。
“报告”门外传来高雁怯懦的声音。
“进来！”殷老师冷硬的音调使人发寒。
杨毅的办公桌和门口呈斜对角，他一抬头就看到了站在门外的高雁。
高雁的头垂得很低，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她面色惶恐地来到殷老师面前怯怯地问：“老师，您找我？”
“高雁！”殷老师的脸就像块冷硬的铁：“我不理解你为什么要辞去课代表，你该知道你的班主任对你的期望很高；各科老师对你的评价也很好；况且你还是级部的英语尖子，没有正当理由我不会同意你辞去课代表。”
高雁的泪水就像断线的珠子，殷老师蹙了蹙眉头，尽量缓和自己的口气：“暂时就这样吧，我布置的作业必须让同学们在自习课上完成，课后交到办公室，我明天一早来查看。如果你真有难处，明天见了你们班主任再商量。”
高雁泪眼凄凄的离开了办公室，此刻的她已完全没有了两天前的自信与天真。
杨毅坐在办公室里心烦意乱的拔弄着手中的笔，自从知道高雁要辞去课代表，他的心里就涌动着一股莫名的惆怅。他很清楚，高雁之所以要辞去课代表，就是想避免在办公室里遇到自己，她一直在为那番自认为说过头的话而感到不安。西下的阳光柔和地洒照着大地，校园里一片宁静。
第一节自习课后，初一、初二年级的学生基本上都离开了校园，只有初三这个毕业班还在继续着最后一节自习课。放学的铃声终于响起，杨毅心绪不宁的坐在办公桌前，他在等来交作业本的高雁，他想借这个机会告诉她，自己很想和她成为朋友，一个没有师生界线的朋友。
“报告！”一声响亮的报告，门外站着方逸和晓英。
“进来”杨毅愕然：“不是早放学了吗？”
“我们每天都是完成作业才回家的。老师，这是三、一班的作业，高雁让我代劳给送进来，放这儿行吗？”方逸说着把怀里抱着的作业本放在了殷老师的办公桌上。
“行啊，放那吧。”杨毅点点头，内心有种说不出的空虚。
“老师，您不走吗？”方逸的声音如响铃般清脆。
“我还有点事，过会再走。”
“我们先走了，老师，再见。”
杨毅的心绪一直被高雁左右着。此时此刻，他已然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当游离的目光回落到那撂整齐的作业本上时，他不由自主地上前翻看起来。‘高雁！’杨毅眼前一亮，激动的心嘭、嘭、嘭、地扣击着胸腔。他迫不及待地抽出她的作业本。封面上，高雁两个字写的端庄秀丽，恰如其人。‘啪’作业本中突然掉出一样东西，捡起来一看，是一贴创可贴和一张折叠整齐的便条：高雁，知道你的手割伤了，特去校医处领回一贴创可贴，注意别感染！落款是个‘龙’字。
便条上的字刚劲有力，一看就是出自男生之手。无由的，杨毅心里又泛起一股酸涩的味道。正是情窦初开时，像这样一个品学兼优又相貌出众的女生，不可能没有男孩子的青睐。
“报告！”一个喘嘘嘘的声音急切地从门外传来。
“你？”杨毅愣了。
“杨老师”高雁脸色潮红，额头上沁着汗，一触到杨毅的目光她的眼睑就不由自主地垂了下来。
“进来吧。”杨毅尽量克制着激动，顺手把她的作业本放在了自己的办公桌上。
“我？”高雁犹豫着，慢慢蹭进办公室：“杨老师，我找我们班的作业本”
“作业本？在那儿呢。”杨毅一时间没回过神来，顺手指向殷老师办公桌上的作业本。
“谢谢老师”高雁羞臊不安地擦了擦脸上的汗水，便忙不迭的翻看着桌上的作业本。她从上翻到下，又从下翻到上，大滴的汗水已开始从她的额头滚落。
“高雁，你是找这个吧？”杨毅窘迫地递过她的作业本。
“老师”高雁本就通红的脸刹那间失去了光彩。她急切地翻出夹在本子中的小纸条，迅速地揉槎在右手心里。
虽然杨毅脸上一副视若无睹的样子，心里却敲开了小鼓。但他很快就镇定下来，目光停留在高雁左手那缠着白纸的食指上。
“你的手我可以看看吗？”
“没没什么，已经好了”高雁连忙慌乱的用手去捂那只爱伤的手指。
“我们可是朋友啊！”杨毅微笑着：“来，让我瞧瞧。”
高雁的心咚咚地跳着，那只被杨毅抓着的手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别紧张”杨毅很仔细地拨去那层白纸，手指伤处，一道深深的血痕还在渗着淡淡的血水：“一定是削铅笔时不小心割伤的吧？”
切切关怀的眼神使高雁的心跳得更厉害，她忙不迭的点点头，泪水立时蓄满清澈的眼底。
“再不处理真会感染的！幸好办公室的柜子里有消毒棉球。”杨毅一边说一边从旁边的小柜里取出一个药瓶，然后用镊子很小心的夹着棉球轻轻地擦拭着受伤的手指。
“呀”高雁轻呼一声，串串泪珠瞬间洒落。
“很疼吗？”杨毅停了手，关切的望着她：“忍着点，一会就好。”
“不不疼！”高雁慌乱地避开他的眼神，满是泪水的脸就像挂了朝露的荷花，娇研欲滴。杨毅的心为之一动，这个特殊的女孩已在他的心里烙上了一个深深的烙印。
“再坚持一会儿，很快就好，知道吗？我是在赎罪。我知道你一直对前天的事耿耿于怀，是我让你紧张和不安，抱歉！”杨毅尽量用轻松的话语来保持心中的那份平静：“好了，天气热，不用包扎能好的更快些。”他一边把药瓶收进柜子里，一边把一条浸过水的毛巾递到高雁手中：“擦擦脸吧。”
“可是我那么无知，真的不好意思见到你。”杨毅的话拂去了高雁心中一直忐忑着的不安，那条洁净的毛巾又让她情窦初开的心里泛滥着异样的感动。
“所以你就辞去课代表？”
高雁又忍不住地垂下头，杨毅的目光让她心神难宁。
“还不想见我吗？实际上我就是个大男孩，继续做你的课代表，我们永远是朋友！”
高雁的眼里又闪烁着晶莹，她大胆地抬起头，迎向杨毅的目光，浅浅的笑靥里醉满潮红。她，难以自禁地喜欢上了这个年轻的小老师。
误会虽然解除了，但高雁的行为更让杨毅难以捉摸。除非杨毅唤住她，她才会红着脸说上一两句模棱两可的话，偶尔相遇，她不是低头匆匆而过，就是干脆绕道走开。杨毅清晰的感觉到，他们非但没有成为朋友，反而更生疏了。
期中考试，高雁的学习成绩由她保持着的班级前三名滑落为第九名。而二、一班的方逸则由班级第五名一跃成为第二名。杨毅为方逸的进步而骄傲，同时也为高雁的落后而不安。
中考后的又一个星期过去了，高雁脸上就没露过笑容。这一天，她一直挨到放学后才抱着作业本慢吞吞地来到英语组办公室。她希望见到杨毅，又怕见到杨毅，直至走到门口，这种矛盾的心态还在左右着她。
“进来吧。”杨毅静静地坐在办公桌前，显然是在专门等她。
“杨杨老师，我来交作业本。”高雁的情绪又莫名地紧张起来。
“如果不是你们老师有吩咐，你是不会这个时候来交作业本的，我没说错吧。”
高雁没反应，她一直低垂着头，放下作业本就想往外走。
“等等”杨毅猛然起身抓住了她的胳膊：“高雁，你为什么要躲我呢，我们不是朋友吗？老师们都在议论你这个学期太反常，既然是你的朋友我就不能不管不问。”
“我”高雁语塞，她泪眼凄迷地看了看杨毅，又看了看那只被抓的手臂，无奈的说：“我能力有限，老师，你抓疼了我”
杨毅自觉失态，连忙松手。高雁却趁机而去。她不能再见杨毅，这个年轻的小老师已经迷失了她的心。
明天就放寒假了，高雁的终考成绩由第九名直线滑落为二十名。而方逸则由班级的第二名一步跨到了级部的首位。
杨毅布发放完最后一个班的寒假作业，便低着头满腹心事的向办公室走去。自从知道了高雁的成绩，他的心里就翻腾着一股难言的困惑，一股完完全全缘自于高雁的困惑。突然一个女生哭着冲出办公室，差点和刚想进门的杨毅撞个满怀。
“高雁？”杨毅愣了愣，茫然的看着她远去的背影。
“小杨老师！”殷老师背着背包正准备赶早班的火车。
“殷老师，这就走啊。”杨毅连忙回过神来。
“是啊，在这里也没事，学校下午就放假了”她悠悠地叹了口气，严肃的脸上带着少有的婉息：“高雁这孩子再这样下去就全毁了现在的孩子虽说成熟的早，毕竟只有十五、六岁呀！小杨，我走了，值班的事就拜托你了。”
时近中午，学生们陆陆续续离开了校园。杨毅情绪低落的坐在办公室里，失神的望着门外。
“老师！”方逸小跑着一脚踩进办公室。
“方逸？”杨毅的目光落到她那张兴高采烈的脸上：“祝贺你，考得不错！”
“谢谢教师！”方逸脸颊上炫染着耀眼的彤云：“老师，您什么时间值班啊？”
“值班？”杨毅疑惑地取出夹在教本中的值班表：“是26号。”
“26号！”方逸自言自语地查看着桌上的台历：“26号是腊月二十一，老师，我们能到这里来写寒假作业吗？”
“行啊！”看到方逸那张充满活力的脸，杨毅爽快地应道。
“太好了！”方逸兴奋的几乎要跳起来。突然她又收敛了一脸的笑容认真的问：“老师，我刚才看到高雁哭着跑回了教室，是不是殷老师又批评她了？”
“不清楚，我也是刚进来。”杨毅心中一凛，抽丝拨茧般的疼痛。
“恳定是了！”方逸斩钉截铁的说完后又略带神秘地道：“老师，您知道吗？高雁在谈恋爱呢。”
“谈恋爱？”杨毅蹙了蹙眉头，仔细地盯着满脸认真的方逸，仿佛想从她的脸上看透高雁的心思。
“是他们班的班长于龙！同学们都在这样议论。”
一听到于龙两个字，杨毅的脑海中就出现了便条上的那个‘龙‘字，和三、一班那个高高瘦瘦的班长。
“老师，我该走了，26号再见！”
方逸走了，杨毅目光呆滞地盯着门外，心里一直在反复回味着方逸说过的话。蓦地，他有种想去问问高雁的冲动，他想知道那些传言是不是真的。然而，眼前的事实又浇灭了他所有的冲动。高雁就泪眼汪汪地站立在门口。
“老师我可以进来吗？”
“进来吧。”杨毅淡淡地，竭力抑制着自己的情绪：“我正准备找你谈谈呢。”
“您找我有事吗？”
“坐吧，我们好好谈谈。”
“我同学们还在等我呢”高雁悲伤的侧立在办公桌旁，摆出一副随时就走的架子。
“也好，我们就开门见山的说。”杨毅看似平静的外表下有种难以自抑的激动：“你是不是恋爱了？”
“你？我”高雁敏感地抬起头，一任泪水滑落。
“是于龙吗？”杨毅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
“不！不是！”高雁惊恐地瞪大眼睛辩解道：“我们什么也不是，只是要好的同学，我们之间有的只是同学间的友谊。”
“既然如此，你的学习成绩为何会一落千丈？”杨毅紧紧地追问道。
“这个以后告诉你行么？”高雁委屈地望着杨毅，泪水就如断线的珠子。
一阵揪心的疼痛，杨毅背转身，不忍再看她那张泪迹斑斑的脸：“既然你有苦衷，我也不便问你，如果需要帮助别忘了我的存在，因为我是你的朋友！”
“谢谢你，朋友”朋友两个字重若千金，从高雁嘴里说出更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正是这番滋味搅得她心神不宁，以至于影响了正常的学习。
“老师，能告诉我你什么时候值班吗？”
“值班？”杨毅转过身不解地望着她：“我26号值班。”
“我可以见你吗？”
“为什么不可以？”
“那么，我们26号再谈吧”话未说完，高雁就踉跄着跑出了办公室。
腊月二十一日，天阴沉沉的，西北风夹着大粒的尘土肆意的在荒芜的田野盘旋。杨毅身穿棉军衣，顶着刺骨的寒风，一大早就来到了学校。
“老师！”方逸和晓英穿着厚重的冬衣，一人抱了一捆干柴，不停的跺着脚在办公室门口徘徊。
“呵呵，来的真早！”杨毅急忙放下自行车，打开了办公室的门。
办公室里满目尘埃，就连光秃秃的墙壁都透着侵人的寒意。呼啸的北风透过玻璃窗的缝隙示威般地呜呜作响，口中呼出的热气也毫不客气的凝结在眉睑上。杨毅摘下手套，使劲地搓了搓冻得僵硬的手后顺手拿起了桌上的抹布。
“老师，我来擦。”晓英急忙放下柴禾，从杨毅手中抢过抹布认真地擦拭起来。
“我来生炉子！”方逸急于表现自己，毫不示弱地道。
“你会吗？还是我来吧。”杨毅一边说一边动手清理冰冷的炉膛。
“谁说我不会！”方逸倔犟地推开杨毅：“我在家经常生炉子。”
杨毅无声地笑了笑，他蛮欣赏方逸的性格，心甘情愿地为她打下手。
红红的火苗顺着铁烟囱呼呼地往上爬，倾刻间办公室里就充盈着融融的暖意。
“大家把外套脱了，过来暖暖身子。”杨毅拽过三把椅子，自己对着门口坐了下来。他不时地透过门上的玻璃向外眺望，显然他在等高雁。
“哇，真暖和，这算不算得上室外数九寒天，室内温暖如春啊。”方逸兴奋地大发感慨。
“去你的，啥时也学会咬文嚼字了？”晓英笑着白了她一眼。
“你”方逸颇不自然地踢了晓英一脚，抡起的胳膊悻悻地放了下来。她偷偷看了看杨毅，脸上一片红晕。
整整一个上午，一直没见高雁的踪影。
下午，风小了些，天却阴得更厉害。暗灰色的幕布笼罩着校园，压得杨毅心绪不宁。
“老师，您好像有心事”细心的晓英放下手中的笔，看着一直在门口张望的杨毅，小心翼翼地问道。
“傻瓜，老师会有什么心事？就你多心。”方逸没好气地盯了晓英一眼。
晓英委屈的看了看杨毅，又看了看方逸，埋下头继续做她的作业。
“其实我是担心这天，像要下雪的样子”杨毅看着阴霾的天，又用目光仔细地搜索着灰暗宁静的校园，直到失望再次侵上心头，他才勉强坐回到椅子上佯装关心的问：“你们俩的作业写得怎么样了？”
“刚好做完！”方逸放下笔，捶着麻酥酥的肩头，顿时来了精神：“我就喜欢雪天，如果能天降大雪，让天地间一片银白，到处是雪的世界，雪的海洋，那该有多美。”
“那可不好，我怕回不了家。”为了放松心情，杨毅故意诙谐的说道。
“回不了家更好，我情愿一辈子在这里！”方逸满脸都绽放出笑颜。
“做梦吧！”晓英乜了方逸一眼，又一脸认真地看着杨毅说道：“老师也怕回不了家吗？”
“那当然，在父母眼中我也是孩子呀，天降大雪，妈妈恳定要着急的。”看到晓英一脸的天真，杨毅故意做出无可奈何的样子。
“老师一定是妈妈的宝贝喽？”
“难道说你们不是吗？”杨毅微笑的看着晓英那张稚气的脸，这个小女孩清清秀秀、柔柔弱弱，白净的脸上那双秀丽的眼睛惹人怜爱。
“可我们没有老师有出息”晓英的脸臊的红红的，像朵含苞未放的花，在薄幕时分含羞欲放。
“说不定你们将来比我还要有出息。”
“不！我只要和老师一样就足够了。”方逸斩钉截铁的冒出一句后突然兴奋地喊道：“下雪了，下雪了！老师快看，真的下雪了！”
果然，天空中下起了小雪，细小的雪粒敲打在门窗的玻璃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真的下雪了，真快啊”杨毅的心就像被乱草塞住一般，他眼前晃动着的几乎全是高雁那张泪眼纷纷的脸。忽然，他像想起什么似的对晓英和方逸说道：“你们俩早点回去吧，不要让父母为你们担心。”
“您不走吗？”方逸犹豫着：“我们晚点回去没关系。”
“不行！”杨毅一副不容商量的口气：“天气不好，你们必须马上走，等会值班的大爷来了我也要走。不过”杨毅又微笑着望着她俩：“谢谢你们给我送来了温暖。”
天，阴冷的让人难以承受。凛冽的风夹着雪粒打在脸上，针扎似的疼。杨毅木然的立在办公室门口，失神地望着地上的那一层银白被风吹起又落下。蓦然，一个熟悉的身影闯进他的视野：“高雁！”他轻呼一声，激动的心立时蹦到了嗓子眼。
“老师”高雁顶着风，神情恹恹地来到办公室门口。她，穿了一件绛红色的粗绒线外套，长长的白色织巾松松垮垮地绕在脸上、脖子上，只露出那双大大的，因过份忧郁而失去神彩的眼睛。
“老师”看着一言不发的盯着自己的杨毅，她凄楚的叫了一声，身体异常剧烈地抖动着。
“很冷吧”杨毅的眼里透着心痛。“进来啊”他黯然地说着，怜惜地拉起她的手。那双没带手套的手冰冷的让他心酸：“先坐着暖暖身子。”杨毅把她安置在火炉旁，又放了些干柴在几乎燃尽的火炉里。
“老师，您也坐”高雁的声音颤颤的，直到杨毅坐了下来才怯懦地道：“我上午来过，没想到她俩也在这里”
“这么说你一直等在外面？”杨毅愕然。
高雁匆匆起身，她已然遏制不住自己的情感，悲怆的泪就如决堤的洪流奔涌而来：“老师，我该回去了我父母一直在担心我”
“你在外面等了大半天不是有话要对我说吗？”望着飘雪的校园，杨毅叹了口气：“我是你的朋友，我希望能为你做些什么？”
“下次吧”高雁伸出冻僵的手擦了擦脸上的泪伤感的说：“我这次来就想给老师送本书，如果你当我是朋友，就帮帮我我们我们可以约个时间再谈”她艰难的讲完这些话，又从鼓鼓的外衣口袋里费力地掏出一本用报纸封着的书：“老师，我走了你再看，可以吗？”说着，她把书谨慎地交到杨毅手中：“如果如果你看后有什么异议，就把它当成笑话藏在心里，千万千万别伤了朋友的自尊只希望你能腾出时间，给我个答复”
“明天，明天我还值班，是替你们殷老师。我一个人！”杨毅故意把一个人强调的很清楚。他不明白高雁心里究竟装了些什么？是否需要自己的帮助？他急于解开这个谜。
“那么，明天见”高雁一直没敢正视杨毅的眼神，尽管那张脸，那个身形让她痴迷，让她心碎，她还是竭力忍着不去看他。猛地拉开办公室的门，她就像一只受怆的孤雁，悲鸣着冲进风雪交加的天地里。
昨夜，下了一整夜的雪。
清晨，风停了，雪住了，刚刚升起的太阳带着一脸的肃穆，像个圣洁的少女披着洁白的纱衣。杨毅早早地坐到了办公桌前，他的眼里布着些许的血丝，桌上端正地放着的是琼瑶的小说窗外。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再一次打开了高雁夹在书中的那封短信。整整一夜他未能入眠，这本书，这封信，让他感动，更让他心碎。
老师，帮帮我！为了这本窗外，也为了给你写这封信，我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您读过窗外吗？老师！这是一个学生爱上一个老师的悲剧。近半个学期，我一直被她左右着，至使我从一个优等生滑落为差等生。
我是个乡村女孩，一直想做只高飞的雁，可现在身不由已的我成了窗外里的第二个江雁容！只是我不知道，我心中的康楠他是否存在？那个要做我朋友的人是否就是我的康楠？我已经被桎梏了双翅，如果你真的在意我，那么，请救救我吧，康楠！我要做一只高飞的雁！
高雁！眼前又浮现出那凄楚的，被忧郁磨去神采的眼睛。杨毅的心在痛，在撕裂。这么长时间来，他竟然感觉不到这个多愁善感的女孩一直在默默地爱着自己，对她那份特殊的好感也在瞬间化为缠绵的激情。他要补偿她，他要让她成为一只高飞的雁。
砰、砰、砰，伴着轻轻的扣门声，杨毅抑制不住激动地站了起来。
门开处，晶莹的白雪衬着身穿红衣的苗条少女绘成一副鲜明、靓丽的图画。
“高雁！”杨毅情不自禁的抓起她的手，语气坚定的说：“你会的，你会是只高飞的雁！你心中的康楠会永远在不远处看着你，你要振作！你要飞！”
幸福的泪从高雁略带浮肿的眼睛串串滚落，为了放飞她的人，她要努力，要自强！
又一个学期过去了，高雁以优异的成绩考入重点高中。方逸也继续保持级部第一的好成绩。杨毅的心里有着前所未有的轻松与惬意。
暑假开始后又轮到杨毅值班。一大早他就骑着自行车愉快地来到了校园。他有个预感，已经振翅高飞的大雁今天一定会飞到他的面前。
“老师早！”英语办公室门口，依然有两张充满朝气的笑脸。
“方逸？晓英？你们俩来了，怎么事先不和我打个招呼？”杨毅一愣神，随即笑着问道。
“想给老师一个惊喜！”方逸兴奋地说着，脸上挂着灿烂的笑。
这一天，杨毅的心境特别好。虽然心里牵挂着高雁，依然没有影响他的情绪。他和方逸海阔天空的谈理想，谈抱负，谈发生在自己身边的趣闻轶事，就连沉默寡言的晓英也时常被逗的咯咯直笑。此时的杨毅的确是个大孩子，他们无拘无束地笑着，欢愉的脸上焕发着青春的光彩。
炙热的阳光刚褪去炽人的的温度，杨毅那张年轻的脸上就多了些飘忽不定的神情。第六感觉告诉他，高雁正在向他走来，而且愈来愈近。
“方逸、晓英，你们回去吧，我这里有点事，我们新学期再见。”
瞬间的反常和痛快的逐客令让方逸和晓英面面相窘。
“老师，一起走吗？”方逸脸上明显写着不舍与不悦。
“你们先走吧，我的确还有点事。”方逸敏感而疑惑的目光使杨毅感到一种莫名的不安：“晓英，加把劲，和方逸比个高低。”为了掩饰这种心态，他故做轻松的把话题转移到了晓英身上。
“不和她比！”晓英腼腆的笑着说：“她太聪明，我再怎么努力都差她一步。”说完她背起书包羞红着脸向杨毅道别。
方逸极不情愿地背起书包，连个招呼都不打就和晓英离开了学校。杨毅突然有股说不出的感觉，像是做贼一般。他感觉自己不是欠了方逸什么东西，就是偷了她什么东西。
出了校门的方逸脸沉得犹如一潭死水。心思敏锐的晓英默默地走在她身边，她最了解方逸，如果不让她把不快发泄出来，这些日子她都会以这种态度示人。
“方逸”晓英加着小心瞅着她的脸色：“刚才和老师还有说有笑的，怎么能说翻脸就翻脸呢？”
方逸狠狠地剜了晓英一眼，仍就一语不发。
晓英暗暗叫苦，她又想起了老师。如果不是老师突然间一反常态，方逸决不会是这个样子。心里埋怨着，眼睛不由自主的向后观望。突然，她的心一阵紧缩，就像一条冰凉的蛇爬上了脊背。她边忙搀起方逸的胳膊，加快脚步往家里走。她太了解方逸，如果刚才回头看的是她，她不敢想像她会怎么做。晓英与方逸从小一起长大，方逸脾气大，晓英从小就谦让她。方逸人聪明，学习成绩总是名例前矛，而晓英总是不紧不慢的跟在她后面。当然也有例外，有一次晓英的中考成绩高出方逸，方逸恼的三天都不理晓英，脾气一过她又会主动和晓英和好，因为除了晓英，心高气傲的她几乎没有几个朋友。
“这么热的天，搀着我的胳膊干嘛？”方逸不耐烦地甩开晓英，悻悻地回头张望：“高雁！”又恨又恼的语调硬梆梆地冲口而出：“我就知道这里面有鬼，每次送作业本遇到她时我就觉得别扭，不要脸！毕业了还来勾引老师，走、看看去！”
晓英心里叫苦不迭，不想被她看到的事，偏偏又被她看到了：“方逸，别损人，说不定人家有别的事呢？我们快回家吧”晓英故意做出无所谓的样子。
“学校里只有老师一个人，她不找老师还能找谁？你去不去？不去我自己去！”方逸恨的咬牙切齿。
“只看一眼，马上就走！”晓英虽然妥协了，语气也不容商量。
“就依你，我只想知道事实！”
办公室里，杨毅正把一支精美的钢笔递到高雁手中。窗子外面，一个愤怒着的和一个惊讶着的面孔正在偷偷窥视房内的一切。
“谢谢老师”高雁满脸羞红。
“需要这么客气吗？”杨毅更是柔情似水。
“老师，我也有样东西要给你。”高雁羞涩的把一本淡黄色的日记本交到杨毅手中：“留个纪念”
杨毅轻轻地打开日记本，扉页上一只振翅的大雁正昂首飞翔，右下方是一首工整的别路诗：‘别路云初起，离亭叶正飞。所嗟人异雁，不做一行飞。’再下面是一行英文，‘i love you’尾部一个端庄的‘雁’字。
“i love you”杨毅按捺着激动，忘情的凝视着高雁那张羞得通红的脸。
“i love you”高雁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感，不顾一切地扑向老师的怀抱。
“真不要脸！晓英，你没见她在勾引老师，还主动的投怀送抱！”方逸在晓英连推带拉中走出了校门，怨愤的泪水直在眼珠子里转。
“算了，反正她都毕业了，又不关我们的事。”晓英尽量装成无所畏的样子，其实酸涩的泪已经流进了心里。这个年轻的老师，何止是占据了高雁和方逸的心哪。
“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这是我们的老师啊！”方逸冲动的把书包按在了晓英的身上，一弯腰捡起了脚边的石头。
“你这是干什么”晓英带了哭腔，她扔掉书包，拼尽所有力气抱住了方逸的后腰。
“我恨他们！”方逸愤懑地大叫着，向着学校方向用力抛出了手中的石块后，捡起地上的书包头也不回的奔上了回家的路。
新学期又开始了，杨毅继续任方逸的英语老师。
一个星期后的傍晚，方逸背着书包，抱着作业本，懒懒塌塌地走进办公室。看到无精打采的方逸，杨毅关心的问：“方逸，自从开学以来你的情绪就很反常，根本不像以前的你，能告诉老师这是为什么吗？”
“没有啊。”方逸放下作业本，本就不快的脸上更加沮丧。
“真没有吗？”杨毅审视着她的脸继续问道：“为什么这些天一直不见你的作业本？你要如实告诉我！”
“作业本？忘交了！”方逸垂下眼睑，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呵，蛮有理呀，你这课代表忘了交作业本，我这做老师的岂不要忘了上课！”杨毅暗皱眉头，嘴上尽可能轻松、风趣的说道。
方逸抬了抬眼皮，脸上仍如一汪静水，丝毫没有任何反应。
“咦？”杨毅奇怪了：“方逸，休了一个暑假怎么就像换了个人？有心事吗？”
“你真的在乎我吗？老师！”方逸并不接他的话，突然反问道。
“呃？那当然！”杨毅一愣神：“因为你是我的课代表啊。”随后他又微微笑着，那神态极像个老者：“你呀，真不知道你这小脑瓜整天在想些什么？好了，你回去让同学们复习复习，明天下午的自习课我想综合测验一次。”
方逸的反常让杨毅心里很不舒服，一个直觉告诉他，现在和她谈的多了反而不好，得让时间来说话，因为方逸本就是个心里装不得太多东西的小姑娘。
最后一堂自习课，同学们都在认真的做着老师出在黑板上的测验题，只有方逸专心致至的伏在桌上写阿拉伯数字。杨毅的目光不时瞟向她，她那份过份认真的神情不免让他疑窦丛生。
“318、319、320”方逸边写边轻声的念着，全然没有发现阴着脸站在身后的杨毅。
“方逸，别写了，快做题吧”同桌的晓英一扭脸，发现了面色铁青的杨毅，心里猛一击灵：“求求你，马上做题”她小声央求并警告道：“老师在你后面呢！”
“在我后面怎么着？关你什么事！”方逸不满地捅了晓英一胳膊，继续写她的数字。
突然，一只沾满粉笔的手重重地拍在她的本子上。猛然抬头，方逸浑身一哆嗦，老师那双喷着怒火的眼睛正在狠狠地盯着她。
“带上你的作业本去办公室！”杨毅声嘶俱厉。
“去就去！”方逸毫不示弱的起身，抓起本子就走。
“你”杨毅气得嘴唇都打哆嗦，他万没想到自己一直引以为荣的方逸会莫名其妙地发生这么大的变化。
办公室里静得出奇，方逸不自然地坐在杨毅的办公桌前，脑海中又浮现出她和晓英偷窘到的一幕。“我恨你们！”她不解气的骂着，仿佛又看到了高雁送给老师的日记本。日记本？里面都写些啥呢？受好奇心的驱使，她忍不住伸手去拉杨毅的抽屉。“锁着啊”失望的眼神瞬间又透着异彩，老师常用的那串钥匙就随意地放在文具盒里。
方逸怀着忐忑的心情哆哆嗦嗦地开启了杨毅的抽屉。那本淡黄色的日记本就端端正正地躺在里面。她惶恐不安地打开日记，里面没有任何记载，只看到一只寓意深含的大雁和一首别路诗。
“i love you”方逸敏感地叫了起来：“真是不要脸，亏你写得出来！”她一边愤愤地骂着，一边紧张地环顾着四周，确信无人时，又慌忙把那本日记摆回原处。
晓英拎了两个书包一口气跑进了办公室，白皙的脸上极为罕见地布满阴云。
“方逸，你的书包！”她负气地把书包扔在了方逸面前。
“不给带就放在教室里，你什么态度？”方逸不满地冲晓英翻着白眼，她的心思还留在那句‘i love you’上。
晓英的脸开始发黄，她倔犟地绷起脸瞪着方逸，泪水直在眼窝里转。
“干嘛这样瞪着我，我又不欠你什么”方逸有些心虚，一向温顺的晓英第一次生这么大的气。
“你是不欠我什么？你又能欠我什么呢？你可以对我发脾气，使性子，这些我都能忍，谁让我们是朋友！可是可是你不该当着全体同学的面对老师那种态度！你自私，霸道！你喜欢老师，别人就喜欢不得？你太过份了！”
“我怎么过份了，我是他的英语课代表，他就该关心我！我是喜欢老师，但我不会像高雁那样投怀送抱！如果你喜欢老师，你也去学高雁！”被揭了疮疤的方逸言语更为刻薄，她气呼呼的对着晓英大声咆哮。
“你？太过份了！”晓英委屈的哭了起来：“你侮辱我不要紧，你可知道刚刚老师受了俞新多少侮辱？如果你真喜欢老师，你就该设身处地的替老师想一想”
“我我又没有指使俞新去侮辱老师”方逸有些理屈，她怎么也想不到沉默寡言的晓英会说出那么多令她语塞的话。
“是，你是没有指使俞新，但你这个课代表不做测验题，俞新也会跟你学；老师不好对你发火，俞新又趁机捣蛋故意激怒老师；他骂了很多难听的话，很多同学又跟着凑热闹；老师哭了，你知道吗？他很可怜”晓英越说越伤心，最后就只剩下抽泣的份。
“这个王八蛋！”方逸恨恨的骂着俞新，又烦躁的对晓英吼道：“你哭什么呀，你又不是高雁，骂的也不是你！少替古人担忧！”
“你”晓英脸色刹白，她直愣愣地盯了方逸好一会，呜咽着道：“方逸，你变了！你不但刻薄，还没有同情心，我再也不要和你做朋友了！”说完，她抓起自己的书包，头也不回的冲出了办公室。
杨毅捧着作业本心情复杂的回到办公室，眼睛明显红肿。方逸歉疚的把一条浸湿的毛巾递到杨毅手中，长这么大她第一次有种对不人的感觉，且对不起的还是自己倾心爱恋着的老师：“老师，您擦把脸吧”
“哦？谢谢”杨毅很意外，他实在猜不透这个女生的心思：“这是今天的测验题，你在这里做吧。”他淡淡地说着，随手把一份题纲推到方逸面前。
“老师，您怪我吗？”方逸突然伤心的哭泣起来。
“怪你？”看着泪流满面的方逸，杨毅懵了。他一时忘了在班里所受的委屈，反过来安慰方逸道：“我从来就没怪过你，又怎么会怪你呢？别哭了，千万不能哭啊”他愈是这样说，方逸哭的愈是伤心，杨毅不得不亲自起身为她拭去泪水。
“老师，我让你受委屈了”方逸哽咽着伏在老师的怀抱。老师的怀抱是如此温暖，即使伤心她都感觉异样的亲切。方逸，这个刚刚十五岁的女孩子一直在暗恋着老师。她爱的幼稚、单纯，更爱的辛苦。她也一直在怨恨忌妒着高雁，她总认为是高雁夺去了老师对她的爱。
“方逸”杨毅面红耳赤，急忙把她扶到椅子上。毕竟他是一个年轻的异性老师，方逸如此举动，他受不了：“方逸，我一直就不怪你，把测验题做完就回去吧，只是以后你不能再让我失望。”说完他又平静地坐回到椅子里，低头批示着同学们的测验题。
方逸紧紧地咬着嘴唇，她的心里澎湃着的是对老师的爱恋与埋怨，又怎么会有心情去做测验题。眼前又出现了她和晓英偷窥到的一幕，还有日记本中的那句：“i love you”痴迷与恍惚中她竟然把这句话一遍又一遍地录到了测验本上。
“方逸，你是在做测验题吗？”杨毅放下手中的笔，看着安安静静、聚精会神的方逸，不由的疑窦丛生。
“啊”方逸猛然醒过神来，仓惶地用双手捂住了测验本。
“给我看看！”杨毅失望的说道。
“不！老师，我马上就做，马上就做”惶恐间，她把测验本捂得更紧。
“给我看看，我真不知道这些日子你都在想些什么！”杨毅不由分说的从她的手底拽出了测验本。
看着满纸的‘i love you’杨毅愣了，目光直直地盯着方逸：“你你这都是写些什么？”
“老师”方逸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大滴的泪水往外奔涌：“老师，您很讨厌我吗？”
杨毅就像被施了定术般怔在那里，不知如何回答她的问题。他尴尬，困惑，又哭笑不得。
“老师，我不该给您出难题，我知道您不喜欢我，但为了您我拼命的学习，努力也想做一名老师。可我错了，即使当上老师又能怎么样？老师心里根本没有我，只有高雁！我不会让您再讨厌我，因为我还有自尊，但有句话我不能老憋在心里，我我喜欢我的老师！再见了，老师！i love you。”
方逸恸哭着跑出了办公室，杨毅没有阻拦的勇气，就这么呆呆地立着，如泥塑、木雕，直到夜色吞没了他的整个身影。
方逸退学了！老师们在婉息中摇头叹息。只有杨毅在默默地忏悔，为没有勇气留住方逸而深深的忏悔与自责。
三年过去了，高雁顺利的考上了名牌大学。为拉近与高雁的距离，也为了摆脱给方逸造成的的遗憾，杨毅黯然的离开了那所令他伤感的学校，进入高等学府继续进修他的专业。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一晃又是七年，杨毅已在区重点高中做了三年的高级讲师。他变了，变得成熟、稳重，不苟言笑，那张依旧斯文的脸上总有一股淡淡的惆怅。
自从高雁进了名牌大学，他们之间就莫名的生疏起来。尤其是近两年，高雁只寄来过一封简短的信，从信中杨毅得知她正在攻读研究生。杨毅没有去打扰她，因为他明白，高雁已不是窗外里的那个江雁容，自己也早已不是那个康楠。但他心里总还残存着一丝希冀，毕竟那是一份纯洁的、刻骨铭心的初恋。
英语组办公室又分进一个本科生，听说她自愿放弃留校机会专来这所中学任教。一大早，校长就来到杨毅所在的办公室为她安排办公桌。
“杨老师，这位新老师要求和你一个办公室，就坐你对桌吧。”
“为什么要和我一个办公室呢？”杨毅不免有些奇怪。
“保密！”校长呵呵笑道：“这是人家特地交待的，不过有一点可以透给你，她曾是你的一个学生。”
一提起学生，杨毅就会想到那个乡村中学，想起高雁和方逸，他的心就会不由自主地疼痛起来。那所学校带给他的遗憾与伤感太多、太多，几乎让他难以承受。在他的记忆里，在他所任教过的和认识的学生中，好像除了方逸就是高雁！
上午头两节没有杨毅的课，他坐在办公室里心不在蔫的翻看着报纸。他没有兴趣，甚至没有耐心去想那位自称是自己学生的新老师究竟是何许人也，他不想因为这位老师的到来，而勾起心底深处那如潮的心酸旧事。
砰、砰、砰、有节奏的敲门声响了一遍又一遍。
“门开着呢”杨毅淡漠的说着，眼睛仍不离报纸。
砰、砰、砰、敲门声依旧。杨毅颇不情愿地放下报纸去拉那扇并未关上的门。门开处，一人茕弱、纤巧但不失风采的女性静静地立在他的面前。
“你”这是一张带着眼镜，文静的似曾相识的脸。白皙的椭圆形面庞泛着少有的红晕，薄薄的棱角分明的唇也透着微微笑意。
“你？晓英！”杨毅意外的脱口而出。
“老师”镜框后面，那双俊秀的，满含期待的眼中悠然滑下两行清泪。
“晓英你”杨毅有些手无足措：“你对不起，你让我很意外。”
“我只是有点激动。”晓英摘下眼镜，试去眼角的泪：“老师，谢谢您还记得我。”
“我”杨毅有些窘迫：“请进吧，我真没想到会是你”杨毅怎么也想不到会是晓英，这个不善言词，整日与方逸形影不离的小姑娘，在他的记忆里早已随着方逸的离去而逐渐模糊与淡忘：“你坐吧，这该是你的办公桌。你，喝水吗？”杨毅指了指自己的对桌，突然间拘谨的不知说什么好。
“您也坐吧，老师，平常我不怎么喝水，谢谢您”
看到晓英那张成熟的姣好的面庞，杨毅不自觉的又想起了方逸，一想起方逸他的心里就有种被锥子扎过的感觉。
“老师，我是个不受欢迎的人吗？”看到杨毅黯然的神情，晓英伤感的问。
“不受欢迎？怎么会呢”杨毅坐回到椅子里，手中不停地拨弄着一支水笔。良久，他才抬起头，他能感觉到晓英一直在注视着自己，只是没想到会是这种淡淡的含着委屈与惆怅的眼神。
“老师，我是否不该来这里？”
“怎么会呢，我只是想不到那个自愿放弃留校机会的高材生会是你，我的确很意外，在我的记忆里，你好像”杨毅顿了顿，还是很坦白的说：“你好像没考上过大学。”
“不！我不但考上了大学，还考上过两次！”
“两次？”杨毅他仔细地审视着那张看似平静的脸：“为什么说两次？”
“为了一个梦！为了它我狠心地撕毁了纺织学院的录取通知书。我是农村女孩，考上大学就意味着跳出农门，何况那一年考上大学的只有我一个。满心欢喜的妈妈被我的所为气晕在地，我哭着喊她，求她，让她原谅我，我对妈妈发誓一要考上自己喜欢的大学。其实我也清楚，第一次能考上并不意味着第二次也能考取，外人的不解与猜测，亲人的愤怨与担心，几乎要把我逼上绝路，当心里压力大于外界压力时，我几乎疯狂。如果第二次不能如愿，我想躺在地上的就不是妈妈而是我自己。于是，我逼自己努力、努力、再努力，只有日以继夜的努力，我才能接近我心中的梦。”
啪，杨毅手中的水笔弹落到地上，他神情尴尬地连忙俯身捡了起来。晓英已不是十年前那个文弱寡言的小女孩，岁月在变，人也在变，自己不也变了许多吗？还有高雁一想起高雁，他的心就像被铅块堵了似的，他用力摇摇头，仿佛要把高雁从自己的脑海中晃出去。
“老师？您不舒服吗？”温婉的略显焦虑的声音，把杨毅的思绪拉回现实。
“没会么”杨毅苦笑：“对不起，晓英，我对你”杨毅看着晓英，此时此刻，他的确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在他的记忆里，从来就没留过晓英的影子。
“我知道，因为你对我没有感觉，我也从来就没在你的记忆里”晓英怆然的说出了杨毅想说又说不出口的话。
“你”杨毅再次愕然的看着晓英：“是，你的确没在我的记忆里，但现在的你让我很意外，给我的感觉也很强烈。”杨毅很坦然的说出了已被道破的心里话：“我现在很想了解你，因为我们已经是对桌的同事。”
“仅此而已？”晓英悲苦的笑笑，伤感与委屈又挂在了那张姣好的脸上。
“对不起，我这个人不太会说话”杨毅的确看不懂晓英，她应该是个幸运的女孩，但她的神情让他心里特别沉重，无由的又想起了方逸，那种抽丝拨茧的痛又像暗夜里的精灵，不停的折磨着他落魄的心田。
“老师，我让你不安了吗？对不起，我我已乱了方寸，或许，我不该来这里”
杨毅木讷的看着晓英，沉思良久方悲苦的笑道：“其实，乱了方寸的是我，你应该是个幸运的女孩，因为你圆了你的梦。”
“不！成功不等于圆梦，要圆我的梦，还需要那个能为我画圆梦的人！”
画圆梦？杨毅的心猛然抖了一下。是的，成功不等于圆梦，自己也曾为了梦想而努力，然而，成功之后，梦却惘然。因为现实生活中独缺那个能为自己画圆梦的人！晓英的心思他猜不透，自己的心事又让他苦不堪言，只有久久的沉默着，独自去品味那种空虚与无奈。
沉默、沉默，沉默似炽热的岩石不但烘烤着晓英的身躯，更炽热的烧烤着她那落魄不安的心。为了走近杨毅，她放弃了第一次上大学的机会，又付出了整整一年百倍于人的坚辛与努力，独自承受着她那个年纪的女孩所难承受的压抑与苦闷。还是为了走近杨毅，她又一次狠心地放弃了多少学子梦寐以求的留校机会，执着的来到这所有着她梦想的学校。如果不能圆梦，此心又该如何托付？沉默、沉默，压抑的沉默更似一把锋利的刀，刀刀刺进她的心髓。她不能再让这痛持续太久，十年了，她需要个解脱的机会，不管这梦能否画圆，也不管梦醒之后会有多少遗憾，总之，她努力过，不管结局如何，她都将无悔于自己的努力。
“老师，您还在听我说吗？”
“听，我在听，在听你的故事，在听那个能为你画圆梦的人。”
“我的故事并不浪漫，我的梦也很渺茫，能让我为之努力的人，一直深埋在我的心底，那是一方净土，从未有人斟破过，也许它会瞬间逝去，但我不悔于为它的努力！”
泪水无声的从晓英那饱含辛酸的双眸中汩汩涌出，杨毅哑然，这是她认识的晓英吗？她文静的脸上透着自强不息的毅力；薄薄的唇中蓄着看不见的倔犟；那流着泪水的眼中分明明凝聚着发自全身心的柔情。
“老师，您永远也不会知道我是第二个方逸！我一直在走她未走完的路！”
“你？方逸！这怎么可能！”杨毅霍地站了起来，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个扎着马尾辨的，活泼自负的方逸；和端庄、秀丽遥不可及的高雁。然而，眼前幻出的一切又是那么的渺茫，如海市蜃楼。当两张模糊的面孔遂渐绘成一张真实、凄楚，而又饱含无限深情的面容时，这张脸蓦然唤醒了他内心深处一直禁锢着的冲动。
“十年了，老师！整整十年，我一直在暗恋着您！”
“晓英！”
两双颤抖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杨毅怎么也想不到，这个柔弱的女孩竟有如此意力，漫漫十年独自承受着内心深处那份遥遥无期的爱，走过荒漠，走过困苦，用顽强的执着去追求。这份痴情让他感动，让他惭愧，更让他无地自容。情不自禁中，杨毅紧紧拥抱了晓英，这个几乎被他遗忘的女孩，遽然间为他驱走了所有的黑暗，并在他的心灵深处燃起一团炙热的火焰。
初秋的星期天，市内的街道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晓英搀了杨毅的胳膊从图书馆出来，他们慢慢地踱着步子，不时还要躲避熙攘的的人流。
“不如我们去海边走走？”晓英知道杨毅喜静，善解人意的说道。
“行啊。”杨毅微微的笑了笑，幸福的喜悦映满脸庞。
“嗨，快看，红气球！”晓英突然摇晃着杨毅的胳膊兴奋地道。
街道对面，一只只五颜六色的氢气球随风舞动，其中最醒目的是那几只印有‘i love you’字样的红色心形气球。
“你等着，我去买一只。”不待杨毅回答，晓英已像只欢快的小鸟轻盈的奔向了对面。
尽管高雁和方逸的身影还会时不时的闪进杨毅的心田，短暂的阵痛后，他感受最多的还是晓英给予他的幸福与甜蜜。望着晓英活泼欢快的背影，他的心就如在蜜罐里泡过一样甜。
“来、来，买书看书喽，最新流行刊物和港台言情小说，还有琼瑶的最新专辑哟，师傅你看书吗？这是琼瑶的精装处女作，各大书店都难买到的珍藏本”卖书人一边吆喝着一边把一本精装的窗外递到杨毅手中。
窗外？杨毅的手一哆嗦。
“高雁，看对面，心样的红气球，你等会儿，我过去看看。”
温柔多情的男中音和高雁两个字使杨毅的神经异常的紧张，‘啪’地一声，手中的书滑落在地。
“喂，不买就算了，怎么能把书扔地上呢？”卖书人的脸色立时不再亲切。
“对不起”杨毅连忙捡起书送还到卖书人手中。
“快来买快来看，这可是琼瑶的精装处女作窗外，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老师”
杨毅低着头刚想离开这个令他尴尬的是非之地，突然被一个楚楚的声音轻轻地唤住。他不由自主的转过身，时髦靓丽，满脸愧疚的高雁凄然地立在他的面前。
“高雁真的是你？”杨毅微哑着嗓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我老师，您还好吗？”
“好啊，很好你呢？”
“我”高雁垂下头，长长的睫毛沾着一束欲滴的晶莹。
“你？”杨毅心里悠然一沉：“不好吗？”
“不，不是！我很好只是一直在忏悔，因为因为那个想做江雁容的女孩一直在自责，她她负了康楠”
“她不需要自责，因为这里本就没有康楠”杨毅悲酸的却又不无轻松地继续说道：“该过去的就让它永远过去吧，你没有必要再为过去而忧心，我依然会是你的朋友！”
“谢谢老师，我永远的朋友！”
那抹晶莹还是忍不住地滑了下来。
“是，我是你永远的朋友，朋友不需要眼泪，你该为你的选择而高兴！”杨毅洒脱的伸出手：“该说再见了，朋友，祝你幸福！”
一个颀高，英俊，气宇不凡的男士擎了一只红色的气球健步走向了高雁。高雁缓缓地接过气球，颇不自然的脸上透出掩拭不住的红晕。
那是被幸福炫染过的颜色。杨毅释然，他从心底里为高雁祝福。
一辆的士嘎然停靠在路边，上车前，高雁放飞了那只红气球。
“妈妈，快看，红气球飞了，我认识那些字，那是‘i love you’！”
一个稚气的女童音在身边响悦的叫着，杨毅低头望去，原来是个扎着马尾辨，圆脸庞，圆眼睛活泼可爱的小女孩正在自己身边又蹦又跳的欢叫着。
方逸？刚刚平静下来的心突然间又被狠狠地揪了起来，眼前这个小姑娘几乎就是方逸的翻版。
“holl！”看到杨毅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小女孩大方而又礼貌的对杨毅说道。
呃？杨毅愣了。当触到那双天真无邪的大眼睛时，他爱怜的蹲到小女孩身边：“holl！”
“nice to meet you！”
看着那双忽闪着的眼睛，听到这句稚气的尚不标准的问话，杨毅开心的笑了：“what is you name？”
“my name is yuan yuan。”
“how old are you？”
“i am five years old。”
“where are you from？”
小女孩突然噘起了嘴：“妈妈”她扭头叫道：“叔叔说的这句话我没学过。”
“这句没学过吗？”杨毅笑着牵起了她的手：“叔叔是问你从哪里来？”
“妈妈，我妈妈来了，叔叔，我妈妈会说很多英语。”杨毅站起身，顺着小女孩手指的方向望去。
“老师，您好吗？”这是一张剪着短发的略显苍白的脸，双双的眼皮底下那对圆亮的眼睛已失去了往昔的神采。
“你？你是”
看到杨毅迷茫的眼神，女孩的妈妈涩涩的补充道：“我是方逸！”
如果不是小女孩酷似十年前的方逸，如果不是方逸满怀酸楚的介绍，杨毅怎么也不敢相信这就是曾经聪明任性、活泼且自负的方逸！
“方逸你？好吗？”杨毅的嘴唇有些打颤，对于方逸，他的内心深处总有一种深深的负罪感，如果当时能够妥当的处理这件事，方逸也许会像晓英一样站在自己的面前，难道这就是命？杨毅第一次对命运如此敏感，但他还是感谢命运把晓英送到自己面前，能拥有晓英，是他此生最大的幸福。
“我？好啊”方逸的脸上挂着一丝苦涩的笑，过早爬上眼角的鱼尾纹似诉着此间的不得意：“她好吗？”望着渐渐逝去的红气球，她酸楚地问。
“她？也很好！”仰头看天，杨毅的眼里莫名的浸着一层雾状的水气。
“这情是水，这爱是舟，水能载舟也能覆舟”方逸长长的感叹着，岁月已经无情地磨去了她的棱角：“再见了，老师。我收到过晓英的信，好好珍惜她，只有她才是最值得你爱的女孩！”
“good bey 叔叔，i love you。”
“i love you”挥动着的手举在半空，泪水悄然迷失了杨毅的眼睛。红色的氢气球飘飘地出现在眼前：“晓英，刚才”想说的话卡在喉咙里，一瞬间，杨毅感觉脑子很乱，心痛的感觉如此清晰，他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似乎也没有再说下去的勇气。
我都看到了，晓英宽容的微笑着：“高雁还有方逸。”
“你该见见方逸，毕竟你们是最要好的朋友”
“因为无法圆自己的梦，方逸一直在过高的要求自己”晓英幽幽地叹了口气：“我很幸运是不是？”她看着杨毅又展开了笑颜：“如果能互换位置，我不会错过见她的机会，但现在不能，她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仓促见面只能让她更加尴尬，我相信她一定会好起来！”
“晓英，能娶到你是我的福气！走吧，我们去海边。”
所有的痛与困惑瞬间消逝，杨毅洒脱的挥挥手，轻轻揽起了晓英的腰肢。
岁月长河里，那抹不去的记忆，依然是情窦初开时，心灵最深处那青涩而纯真的萌动。
初二（一）班的教室里，刚刚休完一个暑假的同学们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高声谈论着这个假期发生在自己身边的趣闻迭事。
“喂，晓英！”一个梳着马尾辨，圆脸庞、大眼睛相当秀丽也十分个性的女生从喧哗的人堆里挣出身子，利落的地到自己的位子上，同时用胳膊肘夸张地捅着同桌的晓英。“你说咱新来的英语老师是你什么来着？”
“哪是我什么呀？”晓英文静纤弱，白皙的椭圆型脸上带着十二分的不情愿，她揉着被捅疼的部位，薄薄的似杏核般的双目也因不满而愈显娇稚：“不是告诉过你吗，他是我婶的一个侄子”
“我刚听他们讲他很年轻，还很英俊，是真的吗？”
“是不是真的一会上英语课你不就明白了吗？”晓英依旧不满地看了看同桌的女孩继续说道：“知道吗，人家才十九岁！十九岁就做了我们的老师！”
“十九岁？也不过大我们三、四岁，我们十九岁又能做什么呢？”梳马尾辨的女孩自言自语，双双的眼皮下那对黑亮的眸子清澈透明。
“你又在瞎嘀咕，我们可没法同他比，他的父母都是老师，又是非农业户口，不像我们这些农村孩子，父母除了会种地连最基础的知识都辅导不了”
“谁说我要同他比？考中专还得努力到班上前两名才有资格考，考大学更不敢想，反正我不想和土坷垃打交道！喂、晓英，告诉你个内部消息”梳马尾辨的女孩瞬间来了精神：“我大爷家的姐姐刚初中结业就托关系进城做了合同工，我爸说等我初中毕业了也去找大爷托托关系进城当工人。”
“臭美，你真的不想读高中了？”晓英一脸的茫然与不解。
“考不上中专高中就免谈，再说爸爸把希望全都寄托在弟弟身上，能把我办到城里当工人我就心满意足。”
“重男轻女！”晓英的话音刚落，上课的铃声就遽然响起。同学们瞪大眼睛望着门口，静候新老师的到来。
伴着学生们声声唏嘘，一个身材不是很高，脚蹬皮凉鞋，身着浅色西裤，腰束银白相间条纹港衫的大男孩手捧教本伫立在门口。他腼腆而矜持的笑着，浓浓剑眉下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焕发着青春的光彩，就连那张白净中透着潮红的脸也在尽量保持着一份尚不成熟的严肃。
“同学们好！”他终于鼓足勇气走上讲台，天性未泯的腼腆笑意又忍不住流露在那张竭力想保持严肃的脸上。
“这就是新老师？”同学们沸腾了，大男孩脸上那份腼腆的笑意更加浓郁。
“同学们好，我叫杨毅，是你们新任的英语课老师，希望在今后的日子里我们能相互帮助，也真诚的希望我能成为你们的朋友。”仅仅几句话就让他紧张的脸色绯红，初登讲台，内心的那份激动是难以自喻的。“同学们”他努力稳定着心神，奈何胸腔中奔流的血仍如沸水般翻腾。吞咽着已在喉头发涩的气息，想着腹中那份操练了千百遍的初讲稿，他深吸一口气继续矜持的说道：“同学们，大概你们的班主任已经交待过，这学期的学习委员和各课代表不变，现在请班长高鹏同学起立，我们先认识一下。”
教室后方的角落里，一个高大健壮、脸色黑黝的男生慢吞吞地站了起来。男生们捧腹大笑，女生则尽量捂上嘴巴不让自己笑出声来。班长高鹏的脸顿时像熟透的柿子，杨毅也不仅哑然失笑，面对着这个比自己还要高出半个头，且看上去更显成熟的男生，怎能不让同学们失笑出声。
“啊哈！太妙了，新老师刚到教室里就洋溢（杨毅）着欢乐的笑声！”刚刚止住笑声的同学猛然听到这句怪腔怪调的男高音，再也忍不住地哄堂大笑。不用问出怪腔的一定是出名的捣蛋鬼，坐在二排的俞新，一个所有任课老师都头疼的男生。此刻他正双手抱胸，得意的目光从新任老师那尴尬的神态中，又三百六十度的回敬到所有同学那笑得变了形的脸上。这就是他需要的效果，他把杨毅的名字巧妙地用在挖空心思想出来的句子里，除了要制造混乱引同学们发笑外，更想出奇不意地给这位新老师一个下马威。目的只达到一半，现在只欠东风，只要新老师一发怒他那预先想好的文明词便会一发而不可收拾。
杨毅努力地放松着脸上的那份不自在，像这样的恶作剧他上学的时候也有过，只是没有眼前这位同学这么放肆。有一点他很清楚，此时此刻你愈是发怒他愈是得意。所以直到同学们都平静下来后，他才强压无奈用诚恳地语气说：“谢谢这位同学的褒奖，但愿我能永远带给你们欢笑，也愿这笑声能随着同学们学习成绩的不断提高而时时与你们同在、同存。”
同学们平静了，他们没想到这位大孩子般的老师会有如此大度的胸怀，调皮鬼俞新傻了眼，瞬间没了威风，他不甘心地晃了晃脑袋，勉强坐正了身子。
“下面请我所任教的课代表方逸同学起立！方逸同学请起立，我们来认识一下。”不知不觉中杨毅脸上已没有了刚进教室的那丝慌乱。
“报告老师，我上学期已经辞掉了课代表的职务。”未见人先听声，俞新后面那个梳着马尾辨，大眼睛的女孩子懒懒塌塌地站了起来，原来她就是方逸。
“方逸同学，你的班主任并没有说你辞了课代表，能说说你辞去课代表的理由吗？”杨毅面带笑容和蔼地问道。
“哪有什么理由，我只是受不了那张印”方逸的话说了一半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嗨，要说就直说，不就是看不惯那张印度脸！”
同学们又哄堂大笑，有的笑叉了气，有的笑出了眼泪。捣蛋鬼俞新的脸上重又焕发出‘英雄’般的风采。
“笑什么？有这么好笑的吗？”方逸有些恼羞成怒，她狠狠地用眼角剜着那几张笑得都快变了形的脸。
“是呀，笑什么！你们都笑什么？有什么值”俞新鹦鹉学舌的刚说了一半，冷不防被方逸从桌子底下狠狠地踢了一脚，他不得不憋回那后半句话。
俞新虽然天不怕地不怕，但对方逸却敬而远之。一则他曾领教过她的火爆脾气，与她对垒胜之不武；二则他也不想惹翻了她，那样就断了自己抄袭作业和考卷的直接来源。明哲保身，他只有把溜到嘴边的话再咽回肚子里。
“其实也没什么老师，真的没什么是殷老师对我有成见，再说我的英语也不是很好，所以我想辞去课代表。”方逸一直等到班里的同学都恢复了平静，才吞吞吐吐地说出这番话。
“你说的殷老师是你们上学期的英语老师吗？”
方逸下意识地低下头，心咚、咚、咚地跳个不停。她不敢再去看小老师那双真诚的双眸和率真友善的面庞。
“方逸同学，请坐下。”看到同学们那么专注的看着自己，杨毅初为人师的心中泛起丝丝甜意。不知不觉间他已抛掉了所有的不安，用最诚挚的言语侃侃而谈：“我也是刚刚从你们的位置上走到讲台前，说实话，没有哪个老师会对自己的学生有成见，换位想想，如果你们做老师，难道你们就不希望自己的学生有好的成绩、好的作为吗？我的话就到这里，现在开始上课，至于方逸同学留不留任课代表，明天下午再给我答复，不过我还是衷心的希望你能留任我的课代表。”
开学第一天，原本晴朗的天空就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下午第二堂课后，杨毅手护教本，匆匆地跑回了英语组办公室。
“下课了，小杨老师。”说话的是和杨毅坐对桌的殷老师，她虽然面无表情，却不乏亲热的和他打着招呼。这是一个四十岁左右，严肃的有些过头的女性，由于脸上常年不沾笑容，故而面肌都绷得紧紧的，难怪学生们要送她一个印度老师的绰号。
“殷老师，不是要赶火车吗？”杨毅放下手中的教本，笑容可掬的问。
“不急，还有点时间。怎么样，还习惯吗？”
“还行，就是一班的同学有些调皮”杨毅腼腆的笑笑，不自觉的用手挠着后脑勺。
“一班啊，那个俞新各科老师都头痛，至于方逸”殷老师不自觉的叹了口气：“人是很聪明，成绩也出色，但调皮捣乱一点也不输给男孩子，而且还是个老有理，做错了事你要装做看不见，惹了她就会说你对她有成见，但愿她不要聪明反被聪明误！”
随着殷老师不温不火的叹息，杨毅的脑海又绘出了方逸和俞新这两个让他印象深刻的身影，俞新在课堂上的放肆他已领教过，至于方逸他则在心里打了个大大的问号。
“该走了，殷老师这烦人的天！快、张老师在等我们呢！”伴着快爽的女高音，从外面闯进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老师，她一边抿着被雨水打湿的长发一边不停的埋怨道：“乡间的路再淋上这点雨真没法走，到这里教书简直活受罪！咦？”一抬头她看到了杨毅那张带笑的脸，不由得笑道：“小杨，你不走吗？”
“我离家近，你们先走。”杨毅憨憨的笑着说。
“三个人的办公室总算有个压阵的！”
这位快人快语的年轻老师是教一年级英语的陈老师，她和殷老师及教历史课的张老师住在市区，每天两节课后要徒步五华里去赶郊区的火车。陈老师与殷老师的性格截然不同，她可是个热心且耐不住寂寞的年轻老师，除了备课与批改作业她很少留在自己的办公室。
“小杨，你带伞了吗？”刚刚背上背包迈出办公室的陈老师突然又折回身问道。
“没有，这点雨没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呢？淋感冒了可没人疼你。”陈老师返身回到办公桌前，麻利地从抽屉里拿出一把折叠伞“拿着，这是备用的，千万别言谢！”
杨毅的谢字还未出口，就被她爽快地笑着挡了回去。目送着她们远去的背影，杨毅的眼睛湿润了，他可是个最怕感动的大男孩，刚踏上工作岗位就遇上这么热心的同事，他感到无比开心。
淅沥沥的小雨仍在不停地下着，因为是开学第一天，下午第二节课后同学们陆陆续续的走出了校园。
这是一座偏僻的乡村中学。离学校一里之外的东南方向呈半包围状环绕着人口稠密的四个村落，这四个村子的中学生都集中在这里；西北方向是凸凹不平，萧条、荒芜的盐碱地。虽然环境不是很美，但这里的空气异常清新。
杨毅是最后一个推着自行车走出学校的老师。四处一片烟雨蒙蒙，那把撑起的雨伞周围不一会就流成细密的雨帘。这里，没有工业区机器隆隆的哄鸣声；没有繁华街道上人们的拥挤与喧闹声；一切都是那么自然地伫立着，只有沙沙的雨声伴着这孤零零的校园；伴着不远处那宁静祥和的村落。
杨毅也是农村长大的孩子，此时此刻他才真正的体会到身处其中的这份自毫与亲切。蓦地，陶醉的目光落在不远处一个身穿淡绿色连衣裙、怀抱书包，并在偷偷地打量着自己的女生身上。只见她把身体紧紧地贴在墙上，头顶那颗探出墙外的梧桐树正努力地张开枝叶为她遮挡风雨。遇到杨毅的目光，她慌乱的收回眼神，高高地昂着头，佯装悠闲的欣赏飘落的细雨。
“喂，同学，你走哪条路呀？”
虽然杨毅的年龄和他们相差无几，异性相处免不了尴尬，因为是一名老师，所以就多了一份照顾学生的责任，尽管她好像不是他所教班级的学生。
“我走东路。”
“我们同路，一起走吧。”
女生犹豫着，确认四周无人时方搂紧书包跑到杨毅的伞下挂了个边。
杨毅这才注意到她是一个漂亮的，而且还有些早熟的女生。她，有着一张白皙动人的娃娃脸，乌黑的短发如丝状别在耳后。弯弯的眉；长长的外卷的睫毛；水灵灵的透着智慧的眼睛和高拔挺秀的鼻梁极为完美的点缀在那张尚不成熟的脸上。尤其是那圆润的唇，嘴角还微微翘着，透着一股撩人心魄的甜意。
“这个我骑自行车打伞不方便，这把伞你用吧。”杨毅突然感觉周身发热，就连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还是一起走吧。”女孩甜甜地笑着，那笑靥动人。
杨毅一手推着自行车，另一只手上擎着的雨伞几乎全罩在女生的头顶，而他的大半个身子基本裸露在雨中。他们踩着泥泞，默默地走着。雨似乎大了些，除了沙沙的雨声和清晰的脚步声，偶尔还能听到一两声蛙叫。
“你是刚转学来的吧。”女生歪着头，看着那片被雨水洗绿了的田野，漫不经心地问。
“你是哪个班的？怎么会走的这么晚？”杨毅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反口问道。
“我是三、一班的，不小心把文具盒落在了教室里，我是回来取文具盒的。你呢？你是哪个班的？”女生回答的干脆，问的也痛快。
“我？二、一班的吧”
“二、一班呀！”不待杨毅说完，女生吃吃地笑着接过了话茬：“可你看上去像个大男孩。”
“是吗？”看到女生一脸的天真，再触到她那亮如秋波的双眸，杨毅的脸蓦地红了，他慌忙放眼远处，以逃避女生好奇的眼神。
“你今年到底多大了？”看到杨毅红着脸的窘相，女生偷偷地乐了。
“应该大你几岁吧”杨毅没有正面回答她的话，泛上脸颊的那股余热还未从他的脸上消褪。他不自然的低着头，看着脚底泥泞的路面。脚上，皮凉鞋也成了泥凉鞋；尼龙丝袜也成了真正的‘泥龙丝袜’。而女生那双浅黄色的裹在脚上的塑料凉鞋，虽然也沾满泥巴，却在这泥泞的雨地里显得那么洒脱自如。
“既然大我几岁，为什么刚上二年级？是上学晚？还是”女生试探的问着，手指向下又做了个留级的动作：“可你看上去也不像个差等生啊”她用手捂着嘴，大大的眼睛笑成了一对弯弯的月亮：“这样的天气你不该穿袜子，更不该穿皮凉鞋，这个学校起绰号最有一套，小心哟，别让他们叫你绣花枕头。”
杨毅的脸更红了，他怎么也没想到会被一个女生弄得如此尴尬。
看到杨毅哭笑不得的样子，女生倒不好意思起来：“真的，不骗你！”她羞红着脸看着杨毅，似乎想对自己说过头的话做出解释：就拿英语英语老师来说吧，一年级的文老师虽然乐观，但性子太急，说变脸就变脸，同学你都叫她她‘孩儿面’。我们三年级可真是命苦，刚调走个‘苦瓜’脸的男老师又上来个‘印度‘脸的女老师，真是雪上加霜哪还是你们二年级好，听说刚来的那个杨老师只有十九岁，人年轻又帅气，讲课还蛮有耐心。可惜我没见过他，不知道他有没有同学们说得那么好喂，你知道你们英语老师的绰号是什么吗？
杨毅一愣神，当看到女生那张天真无邪的脸时，他又微笑着摇了摇头。
“是‘奶油小生’呀，你初来乍到，和同学们没有混熟，自然不会知道。哟，你的衣服都淋湿了”女生突然惊讶地说道。
“没关系，”杨毅无所谓地耸耸肩：“谁让我是男生，你是女生呢，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吗？”
“高雁，大雁的雁！你呢？你叫什么？”
“杨毅，毅力的毅！”
“你？”高雁蓦地停住了脚步，惊恐地打量着杨毅那张年轻而英俊的脸：“你你可是新来的杨杨老师？”
“不像吗？”看到女生那双惊悸的眼神，杨毅轻松的笑道。
高雁的脸一会红，一会白，全然没了刚才的天真与自信。她局促不安地看着杨毅，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对对不起，刚才的话，我十分抱歉”不及杨毅做出反应，她就像只受惊的孤雁，飞冲进雨地里。
第二天，仍然是个雨天。下午，杨毅一直等到三年级都放了学才起身回家。他一直希望能再见高雁一面，告诉她自己不会在乎她的话，相反，倒真心希望和她做个朋友。正如高雁所说，自己也不过是个大男孩。
“老师！”刚到校门口，杨毅就被一个响亮的声音唤住了。
“方逸？”
“老师”方逸撑开伞从传达室的门口跑了出来：“老师，我愿意继续留任课代表，只是我的英语不是很好，请老师多指教。”
“一言为定！”杨毅的心里掠过初为人师的满足与喜悦。
“谢谢老师。”方逸擎着伞兴冲冲地走出校园，踏上了南去的小路。她脑后的马尾辨也在伞下欢快地摇摆着。
校园外，雨景依旧。只是墙边的梧桐树下少了只避雨的‘大雁’。
第三天，是开学以来的第一个好天气。
下午，第二节课的下课铃声响了好一会儿，殷老师才抱着教本急匆匆地回到办公室。
“殷老师，该走了。”准备赶火车的文老师一边收拾桌子一边急切的催促道。
“稍等会儿，我还有点事要交待。”殷老师顾不得放下手中的教本连连抱怨道：“你们说怪不怪？现在的学生真是让人猜不透，上学期出了个不愿做课代表的方逸，现在又出了个高雁！她可是个最文静最听话的好学生啊，竟然也那么固执。”手中的教本重重地摔到办公桌上，殷老师脸上的肌肉绷得更紧。
“现在的学生就是没法理解，不像我们那时候，做个小组长都高兴的不得了。殷老师，我去张老师那儿等你，你可快点，别误了火车。”文老师边说边拎起包径自出了办公室的门。
“报告”门外传来高雁怯懦的声音。
“进来！”殷老师冷硬的音调使人发寒。
杨毅的办公桌和门口呈斜对角，他一抬头就看到了站在门外的高雁。
高雁的头垂得很低，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她面色惶恐地来到殷老师面前怯怯地问：“老师，您找我？”
“高雁！”殷老师的脸就像块冷硬的铁：“我不理解你为什么要辞去课代表，你该知道你的班主任对你的期望很高；各科老师对你的评价也很好；况且你还是级部的英语尖子，没有正当理由我不会同意你辞去课代表。”
高雁的泪水就像断线的珠子，殷老师蹙了蹙眉头，尽量缓和自己的口气：“暂时就这样吧，我布置的作业必须让同学们在自习课上完成，课后交到办公室，我明天一早来查看。如果你真有难处，明天见了你们班主任再商量。”
高雁泪眼凄凄的离开了办公室，此刻的她已完全没有了两天前的自信与天真。
杨毅坐在办公室里心烦意乱的拔弄着手中的笔，自从知道高雁要辞去课代表，他的心里就涌动着一股莫名的惆怅。他很清楚，高雁之所以要辞去课代表，就是想避免在办公室里遇到自己，她一直在为那番自认为说过头的话而感到不安。西下的阳光柔和地洒照着大地，校园里一片宁静。
第一节自习课后，初一、初二年级的学生基本上都离开了校园，只有初三这个毕业班还在继续着最后一节自习课。放学的铃声终于响起，杨毅心绪不宁的坐在办公桌前，他在等来交作业本的高雁，他想借这个机会告诉她，自己很想和她成为朋友，一个没有师生界线的朋友。
“报告！”一声响亮的报告，门外站着方逸和晓英。
“进来”杨毅愕然：“不是早放学了吗？”
“我们每天都是完成作业才回家的。老师，这是三、一班的作业，高雁让我代劳给送进来，放这儿行吗？”方逸说着把怀里抱着的作业本放在了殷老师的办公桌上。
“行啊，放那吧。”杨毅点点头，内心有种说不出的空虚。
“老师，您不走吗？”方逸的声音如响铃般清脆。
“我还有点事，过会再走。”
“我们先走了，老师，再见。”
杨毅的心绪一直被高雁左右着。此时此刻，他已然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当游离的目光回落到那撂整齐的作业本上时，他不由自主地上前翻看起来。‘高雁！’杨毅眼前一亮，激动的心嘭、嘭、嘭、地扣击着胸腔。他迫不及待地抽出她的作业本。封面上，高雁两个字写的端庄秀丽，恰如其人。‘啪’作业本中突然掉出一样东西，捡起来一看，是一贴创可贴和一张折叠整齐的便条：高雁，知道你的手割伤了，特去校医处领回一贴创可贴，注意别感染！落款是个‘龙’字。
便条上的字刚劲有力，一看就是出自男生之手。无由的，杨毅心里又泛起一股酸涩的味道。正是情窦初开时，像这样一个品学兼优又相貌出众的女生，不可能没有男孩子的青睐。
“报告！”一个喘嘘嘘的声音急切地从门外传来。
“你？”杨毅愣了。
“杨老师”高雁脸色潮红，额头上沁着汗，一触到杨毅的目光她的眼睑就不由自主地垂了下来。
“进来吧。”杨毅尽量克制着激动，顺手把她的作业本放在了自己的办公桌上。
“我？”高雁犹豫着，慢慢蹭进办公室：“杨老师，我找我们班的作业本”
“作业本？在那儿呢。”杨毅一时间没回过神来，顺手指向殷老师办公桌上的作业本。
“谢谢老师”高雁羞臊不安地擦了擦脸上的汗水，便忙不迭的翻看着桌上的作业本。她从上翻到下，又从下翻到上，大滴的汗水已开始从她的额头滚落。
“高雁，你是找这个吧？”杨毅窘迫地递过她的作业本。
“老师”高雁本就通红的脸刹那间失去了光彩。她急切地翻出夹在本子中的小纸条，迅速地揉槎在右手心里。
虽然杨毅脸上一副视若无睹的样子，心里却敲开了小鼓。但他很快就镇定下来，目光停留在高雁左手那缠着白纸的食指上。
“你的手我可以看看吗？”
“没没什么，已经好了”高雁连忙慌乱的用手去捂那只爱伤的手指。
“我们可是朋友啊！”杨毅微笑着：“来，让我瞧瞧。”
高雁的心咚咚地跳着，那只被杨毅抓着的手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别紧张”杨毅很仔细地拨去那层白纸，手指伤处，一道深深的血痕还在渗着淡淡的血水：“一定是削铅笔时不小心割伤的吧？”
切切关怀的眼神使高雁的心跳得更厉害，她忙不迭的点点头，泪水立时蓄满清澈的眼底。
“再不处理真会感染的！幸好办公室的柜子里有消毒棉球。”杨毅一边说一边从旁边的小柜里取出一个药瓶，然后用镊子很小心的夹着棉球轻轻地擦拭着受伤的手指。
“呀”高雁轻呼一声，串串泪珠瞬间洒落。
“很疼吗？”杨毅停了手，关切的望着她：“忍着点，一会就好。”
“不不疼！”高雁慌乱地避开他的眼神，满是泪水的脸就像挂了朝露的荷花，娇研欲滴。杨毅的心为之一动，这个特殊的女孩已在他的心里烙上了一个深深的烙印。
“再坚持一会儿，很快就好，知道吗？我是在赎罪。我知道你一直对前天的事耿耿于怀，是我让你紧张和不安，抱歉！”杨毅尽量用轻松的话语来保持心中的那份平静：“好了，天气热，不用包扎能好的更快些。”他一边把药瓶收进柜子里，一边把一条浸过水的毛巾递到高雁手中：“擦擦脸吧。”
“可是我那么无知，真的不好意思见到你。”杨毅的话拂去了高雁心中一直忐忑着的不安，那条洁净的毛巾又让她情窦初开的心里泛滥着异样的感动。
“所以你就辞去课代表？”
高雁又忍不住地垂下头，杨毅的目光让她心神难宁。
“还不想见我吗？实际上我就是个大男孩，继续做你的课代表，我们永远是朋友！”
高雁的眼里又闪烁着晶莹，她大胆地抬起头，迎向杨毅的目光，浅浅的笑靥里醉满潮红。她，难以自禁地喜欢上了这个年轻的小老师。
误会虽然解除了，但高雁的行为更让杨毅难以捉摸。除非杨毅唤住她，她才会红着脸说上一两句模棱两可的话，偶尔相遇，她不是低头匆匆而过，就是干脆绕道走开。杨毅清晰的感觉到，他们非但没有成为朋友，反而更生疏了。
期中考试，高雁的学习成绩由她保持着的班级前三名滑落为第九名。而二、一班的方逸则由班级第五名一跃成为第二名。杨毅为方逸的进步而骄傲，同时也为高雁的落后而不安。
中考后的又一个星期过去了，高雁脸上就没露过笑容。这一天，她一直挨到放学后才抱着作业本慢吞吞地来到英语组办公室。她希望见到杨毅，又怕见到杨毅，直至走到门口，这种矛盾的心态还在左右着她。
“进来吧。”杨毅静静地坐在办公桌前，显然是在专门等她。
“杨杨老师，我来交作业本。”高雁的情绪又莫名地紧张起来。
“如果不是你们老师有吩咐，你是不会这个时候来交作业本的，我没说错吧。”
高雁没反应，她一直低垂着头，放下作业本就想往外走。
“等等”杨毅猛然起身抓住了她的胳膊：“高雁，你为什么要躲我呢，我们不是朋友吗？老师们都在议论你这个学期太反常，既然是你的朋友我就不能不管不问。”
“我”高雁语塞，她泪眼凄迷地看了看杨毅，又看了看那只被抓的手臂，无奈的说：“我能力有限，老师，你抓疼了我”
杨毅自觉失态，连忙松手。高雁却趁机而去。她不能再见杨毅，这个年轻的小老师已经迷失了她的心。
明天就放寒假了，高雁的终考成绩由第九名直线滑落为二十名。而方逸则由班级的第二名一步跨到了级部的首位。
杨毅布发放完最后一个班的寒假作业，便低着头满腹心事的向办公室走去。自从知道了高雁的成绩，他的心里就翻腾着一股难言的困惑，一股完完全全缘自于高雁的困惑。突然一个女生哭着冲出办公室，差点和刚想进门的杨毅撞个满怀。
“高雁？”杨毅愣了愣，茫然的看着她远去的背影。
“小杨老师！”殷老师背着背包正准备赶早班的火车。
“殷老师，这就走啊。”杨毅连忙回过神来。
“是啊，在这里也没事，学校下午就放假了”她悠悠地叹了口气，严肃的脸上带着少有的婉息：“高雁这孩子再这样下去就全毁了现在的孩子虽说成熟的早，毕竟只有十五、六岁呀！小杨，我走了，值班的事就拜托你了。”
时近中午，学生们陆陆续续离开了校园。杨毅情绪低落的坐在办公室里，失神的望着门外。
“老师！”方逸小跑着一脚踩进办公室。
“方逸？”杨毅的目光落到她那张兴高采烈的脸上：“祝贺你，考得不错！”
“谢谢教师！”方逸脸颊上炫染着耀眼的彤云：“老师，您什么时间值班啊？”
“值班？”杨毅疑惑地取出夹在教本中的值班表：“是26号。”
“26号！”方逸自言自语地查看着桌上的台历：“26号是腊月二十一，老师，我们能到这里来写寒假作业吗？”
“行啊！”看到方逸那张充满活力的脸，杨毅爽快地应道。
“太好了！”方逸兴奋的几乎要跳起来。突然她又收敛了一脸的笑容认真的问：“老师，我刚才看到高雁哭着跑回了教室，是不是殷老师又批评她了？”
“不清楚，我也是刚进来。”杨毅心中一凛，抽丝拨茧般的疼痛。
“恳定是了！”方逸斩钉截铁的说完后又略带神秘地道：“老师，您知道吗？高雁在谈恋爱呢。”
“谈恋爱？”杨毅蹙了蹙眉头，仔细地盯着满脸认真的方逸，仿佛想从她的脸上看透高雁的心思。
“是他们班的班长于龙！同学们都在这样议论。”
一听到于龙两个字，杨毅的脑海中就出现了便条上的那个‘龙‘字，和三、一班那个高高瘦瘦的班长。
“老师，我该走了，26号再见！”
方逸走了，杨毅目光呆滞地盯着门外，心里一直在反复回味着方逸说过的话。蓦地，他有种想去问问高雁的冲动，他想知道那些传言是不是真的。然而，眼前的事实又浇灭了他所有的冲动。高雁就泪眼汪汪地站立在门口。
“老师我可以进来吗？”
“进来吧。”杨毅淡淡地，竭力抑制着自己的情绪：“我正准备找你谈谈呢。”
“您找我有事吗？”
“坐吧，我们好好谈谈。”
“我同学们还在等我呢”高雁悲伤的侧立在办公桌旁，摆出一副随时就走的架子。
“也好，我们就开门见山的说。”杨毅看似平静的外表下有种难以自抑的激动：“你是不是恋爱了？”
“你？我”高雁敏感地抬起头，一任泪水滑落。
“是于龙吗？”杨毅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
“不！不是！”高雁惊恐地瞪大眼睛辩解道：“我们什么也不是，只是要好的同学，我们之间有的只是同学间的友谊。”
“既然如此，你的学习成绩为何会一落千丈？”杨毅紧紧地追问道。
“这个以后告诉你行么？”高雁委屈地望着杨毅，泪水就如断线的珠子。
一阵揪心的疼痛，杨毅背转身，不忍再看她那张泪迹斑斑的脸：“既然你有苦衷，我也不便问你，如果需要帮助别忘了我的存在，因为我是你的朋友！”
“谢谢你，朋友”朋友两个字重若千金，从高雁嘴里说出更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正是这番滋味搅得她心神不宁，以至于影响了正常的学习。
“老师，能告诉我你什么时候值班吗？”
“值班？”杨毅转过身不解地望着她：“我26号值班。”
“我可以见你吗？”
“为什么不可以？”
“那么，我们26号再谈吧”话未说完，高雁就踉跄着跑出了办公室。
腊月二十一日，天阴沉沉的，西北风夹着大粒的尘土肆意的在荒芜的田野盘旋。杨毅身穿棉军衣，顶着刺骨的寒风，一大早就来到了学校。
“老师！”方逸和晓英穿着厚重的冬衣，一人抱了一捆干柴，不停的跺着脚在办公室门口徘徊。
“呵呵，来的真早！”杨毅急忙放下自行车，打开了办公室的门。
办公室里满目尘埃，就连光秃秃的墙壁都透着侵人的寒意。呼啸的北风透过玻璃窗的缝隙示威般地呜呜作响，口中呼出的热气也毫不客气的凝结在眉睑上。杨毅摘下手套，使劲地搓了搓冻得僵硬的手后顺手拿起了桌上的抹布。
“老师，我来擦。”晓英急忙放下柴禾，从杨毅手中抢过抹布认真地擦拭起来。
“我来生炉子！”方逸急于表现自己，毫不示弱地道。
“你会吗？还是我来吧。”杨毅一边说一边动手清理冰冷的炉膛。
“谁说我不会！”方逸倔犟地推开杨毅：“我在家经常生炉子。”
杨毅无声地笑了笑，他蛮欣赏方逸的性格，心甘情愿地为她打下手。
红红的火苗顺着铁烟囱呼呼地往上爬，倾刻间办公室里就充盈着融融的暖意。
“大家把外套脱了，过来暖暖身子。”杨毅拽过三把椅子，自己对着门口坐了下来。他不时地透过门上的玻璃向外眺望，显然他在等高雁。
“哇，真暖和，这算不算得上室外数九寒天，室内温暖如春啊。”方逸兴奋地大发感慨。
“去你的，啥时也学会咬文嚼字了？”晓英笑着白了她一眼。
“你”方逸颇不自然地踢了晓英一脚，抡起的胳膊悻悻地放了下来。她偷偷看了看杨毅，脸上一片红晕。
整整一个上午，一直没见高雁的踪影。
下午，风小了些，天却阴得更厉害。暗灰色的幕布笼罩着校园，压得杨毅心绪不宁。
“老师，您好像有心事”细心的晓英放下手中的笔，看着一直在门口张望的杨毅，小心翼翼地问道。
“傻瓜，老师会有什么心事？就你多心。”方逸没好气地盯了晓英一眼。
晓英委屈的看了看杨毅，又看了看方逸，埋下头继续做她的作业。
“其实我是担心这天，像要下雪的样子”杨毅看着阴霾的天，又用目光仔细地搜索着灰暗宁静的校园，直到失望再次侵上心头，他才勉强坐回到椅子上佯装关心的问：“你们俩的作业写得怎么样了？”
“刚好做完！”方逸放下笔，捶着麻酥酥的肩头，顿时来了精神：“我就喜欢雪天，如果能天降大雪，让天地间一片银白，到处是雪的世界，雪的海洋，那该有多美。”
“那可不好，我怕回不了家。”为了放松心情，杨毅故意诙谐的说道。
“回不了家更好，我情愿一辈子在这里！”方逸满脸都绽放出笑颜。
“做梦吧！”晓英乜了方逸一眼，又一脸认真地看着杨毅说道：“老师也怕回不了家吗？”
“那当然，在父母眼中我也是孩子呀，天降大雪，妈妈恳定要着急的。”看到晓英一脸的天真，杨毅故意做出无可奈何的样子。
“老师一定是妈妈的宝贝喽？”
“难道说你们不是吗？”杨毅微笑的看着晓英那张稚气的脸，这个小女孩清清秀秀、柔柔弱弱，白净的脸上那双秀丽的眼睛惹人怜爱。
“可我们没有老师有出息”晓英的脸臊的红红的，像朵含苞未放的花，在薄幕时分含羞欲放。
“说不定你们将来比我还要有出息。”
“不！我只要和老师一样就足够了。”方逸斩钉截铁的冒出一句后突然兴奋地喊道：“下雪了，下雪了！老师快看，真的下雪了！”
果然，天空中下起了小雪，细小的雪粒敲打在门窗的玻璃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真的下雪了，真快啊”杨毅的心就像被乱草塞住一般，他眼前晃动着的几乎全是高雁那张泪眼纷纷的脸。忽然，他像想起什么似的对晓英和方逸说道：“你们俩早点回去吧，不要让父母为你们担心。”
“您不走吗？”方逸犹豫着：“我们晚点回去没关系。”
“不行！”杨毅一副不容商量的口气：“天气不好，你们必须马上走，等会值班的大爷来了我也要走。不过”杨毅又微笑着望着她俩：“谢谢你们给我送来了温暖。”
天，阴冷的让人难以承受。凛冽的风夹着雪粒打在脸上，针扎似的疼。杨毅木然的立在办公室门口，失神地望着地上的那一层银白被风吹起又落下。蓦然，一个熟悉的身影闯进他的视野：“高雁！”他轻呼一声，激动的心立时蹦到了嗓子眼。
“老师”高雁顶着风，神情恹恹地来到办公室门口。她，穿了一件绛红色的粗绒线外套，长长的白色织巾松松垮垮地绕在脸上、脖子上，只露出那双大大的，因过份忧郁而失去神彩的眼睛。
“老师”看着一言不发的盯着自己的杨毅，她凄楚的叫了一声，身体异常剧烈地抖动着。
“很冷吧”杨毅的眼里透着心痛。“进来啊”他黯然地说着，怜惜地拉起她的手。那双没带手套的手冰冷的让他心酸：“先坐着暖暖身子。”杨毅把她安置在火炉旁，又放了些干柴在几乎燃尽的火炉里。
“老师，您也坐”高雁的声音颤颤的，直到杨毅坐了下来才怯懦地道：“我上午来过，没想到她俩也在这里”
“这么说你一直等在外面？”杨毅愕然。
高雁匆匆起身，她已然遏制不住自己的情感，悲怆的泪就如决堤的洪流奔涌而来：“老师，我该回去了我父母一直在担心我”
“你在外面等了大半天不是有话要对我说吗？”望着飘雪的校园，杨毅叹了口气：“我是你的朋友，我希望能为你做些什么？”
“下次吧”高雁伸出冻僵的手擦了擦脸上的泪伤感的说：“我这次来就想给老师送本书，如果你当我是朋友，就帮帮我我们我们可以约个时间再谈”她艰难的讲完这些话，又从鼓鼓的外衣口袋里费力地掏出一本用报纸封着的书：“老师，我走了你再看，可以吗？”说着，她把书谨慎地交到杨毅手中：“如果如果你看后有什么异议，就把它当成笑话藏在心里，千万千万别伤了朋友的自尊只希望你能腾出时间，给我个答复”
“明天，明天我还值班，是替你们殷老师。我一个人！”杨毅故意把一个人强调的很清楚。他不明白高雁心里究竟装了些什么？是否需要自己的帮助？他急于解开这个谜。
“那么，明天见”高雁一直没敢正视杨毅的眼神，尽管那张脸，那个身形让她痴迷，让她心碎，她还是竭力忍着不去看他。猛地拉开办公室的门，她就像一只受怆的孤雁，悲鸣着冲进风雪交加的天地里。
昨夜，下了一整夜的雪。
清晨，风停了，雪住了，刚刚升起的太阳带着一脸的肃穆，像个圣洁的少女披着洁白的纱衣。杨毅早早地坐到了办公桌前，他的眼里布着些许的血丝，桌上端正地放着的是琼瑶的小说窗外。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再一次打开了高雁夹在书中的那封短信。整整一夜他未能入眠，这本书，这封信，让他感动，更让他心碎。
老师，帮帮我！为了这本窗外，也为了给你写这封信，我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您读过窗外吗？老师！这是一个学生爱上一个老师的悲剧。近半个学期，我一直被她左右着，至使我从一个优等生滑落为差等生。
我是个乡村女孩，一直想做只高飞的雁，可现在身不由已的我成了窗外里的第二个江雁容！只是我不知道，我心中的康楠他是否存在？那个要做我朋友的人是否就是我的康楠？我已经被桎梏了双翅，如果你真的在意我，那么，请救救我吧，康楠！我要做一只高飞的雁！
高雁！眼前又浮现出那凄楚的，被忧郁磨去神采的眼睛。杨毅的心在痛，在撕裂。这么长时间来，他竟然感觉不到这个多愁善感的女孩一直在默默地爱着自己，对她那份特殊的好感也在瞬间化为缠绵的激情。他要补偿她，他要让她成为一只高飞的雁。
砰、砰、砰，伴着轻轻的扣门声，杨毅抑制不住激动地站了起来。
门开处，晶莹的白雪衬着身穿红衣的苗条少女绘成一副鲜明、靓丽的图画。
“高雁！”杨毅情不自禁的抓起她的手，语气坚定的说：“你会的，你会是只高飞的雁！你心中的康楠会永远在不远处看着你，你要振作！你要飞！”
幸福的泪从高雁略带浮肿的眼睛串串滚落，为了放飞她的人，她要努力，要自强！
又一个学期过去了，高雁以优异的成绩考入重点高中。方逸也继续保持级部第一的好成绩。杨毅的心里有着前所未有的轻松与惬意。
暑假开始后又轮到杨毅值班。一大早他就骑着自行车愉快地来到了校园。他有个预感，已经振翅高飞的大雁今天一定会飞到他的面前。
“老师早！”英语办公室门口，依然有两张充满朝气的笑脸。
“方逸？晓英？你们俩来了，怎么事先不和我打个招呼？”杨毅一愣神，随即笑着问道。
“想给老师一个惊喜！”方逸兴奋地说着，脸上挂着灿烂的笑。
这一天，杨毅的心境特别好。虽然心里牵挂着高雁，依然没有影响他的情绪。他和方逸海阔天空的谈理想，谈抱负，谈发生在自己身边的趣闻轶事，就连沉默寡言的晓英也时常被逗的咯咯直笑。此时的杨毅的确是个大孩子，他们无拘无束地笑着，欢愉的脸上焕发着青春的光彩。
炙热的阳光刚褪去炽人的的温度，杨毅那张年轻的脸上就多了些飘忽不定的神情。第六感觉告诉他，高雁正在向他走来，而且愈来愈近。
“方逸、晓英，你们回去吧，我这里有点事，我们新学期再见。”
瞬间的反常和痛快的逐客令让方逸和晓英面面相窘。
“老师，一起走吗？”方逸脸上明显写着不舍与不悦。
“你们先走吧，我的确还有点事。”方逸敏感而疑惑的目光使杨毅感到一种莫名的不安：“晓英，加把劲，和方逸比个高低。”为了掩饰这种心态，他故做轻松的把话题转移到了晓英身上。
“不和她比！”晓英腼腆的笑着说：“她太聪明，我再怎么努力都差她一步。”说完她背起书包羞红着脸向杨毅道别。
方逸极不情愿地背起书包，连个招呼都不打就和晓英离开了学校。杨毅突然有股说不出的感觉，像是做贼一般。他感觉自己不是欠了方逸什么东西，就是偷了她什么东西。
出了校门的方逸脸沉得犹如一潭死水。心思敏锐的晓英默默地走在她身边，她最了解方逸，如果不让她把不快发泄出来，这些日子她都会以这种态度示人。
“方逸”晓英加着小心瞅着她的脸色：“刚才和老师还有说有笑的，怎么能说翻脸就翻脸呢？”
方逸狠狠地剜了晓英一眼，仍就一语不发。
晓英暗暗叫苦，她又想起了老师。如果不是老师突然间一反常态，方逸决不会是这个样子。心里埋怨着，眼睛不由自主的向后观望。突然，她的心一阵紧缩，就像一条冰凉的蛇爬上了脊背。她边忙搀起方逸的胳膊，加快脚步往家里走。她太了解方逸，如果刚才回头看的是她，她不敢想像她会怎么做。晓英与方逸从小一起长大，方逸脾气大，晓英从小就谦让她。方逸人聪明，学习成绩总是名例前矛，而晓英总是不紧不慢的跟在她后面。当然也有例外，有一次晓英的中考成绩高出方逸，方逸恼的三天都不理晓英，脾气一过她又会主动和晓英和好，因为除了晓英，心高气傲的她几乎没有几个朋友。
“这么热的天，搀着我的胳膊干嘛？”方逸不耐烦地甩开晓英，悻悻地回头张望：“高雁！”又恨又恼的语调硬梆梆地冲口而出：“我就知道这里面有鬼，每次送作业本遇到她时我就觉得别扭，不要脸！毕业了还来勾引老师，走、看看去！”
晓英心里叫苦不迭，不想被她看到的事，偏偏又被她看到了：“方逸，别损人，说不定人家有别的事呢？我们快回家吧”晓英故意做出无所谓的样子。
“学校里只有老师一个人，她不找老师还能找谁？你去不去？不去我自己去！”方逸恨的咬牙切齿。
“只看一眼，马上就走！”晓英虽然妥协了，语气也不容商量。
“就依你，我只想知道事实！”
办公室里，杨毅正把一支精美的钢笔递到高雁手中。窗子外面，一个愤怒着的和一个惊讶着的面孔正在偷偷窥视房内的一切。
“谢谢老师”高雁满脸羞红。
“需要这么客气吗？”杨毅更是柔情似水。
“老师，我也有样东西要给你。”高雁羞涩的把一本淡黄色的日记本交到杨毅手中：“留个纪念”
杨毅轻轻地打开日记本，扉页上一只振翅的大雁正昂首飞翔，右下方是一首工整的别路诗：‘别路云初起，离亭叶正飞。所嗟人异雁，不做一行飞。’再下面是一行英文，‘i love you’尾部一个端庄的‘雁’字。
“i love you”杨毅按捺着激动，忘情的凝视着高雁那张羞得通红的脸。
“i love you”高雁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感，不顾一切地扑向老师的怀抱。
“真不要脸！晓英，你没见她在勾引老师，还主动的投怀送抱！”方逸在晓英连推带拉中走出了校门，怨愤的泪水直在眼珠子里转。
“算了，反正她都毕业了，又不关我们的事。”晓英尽量装成无所畏的样子，其实酸涩的泪已经流进了心里。这个年轻的老师，何止是占据了高雁和方逸的心哪。
“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这是我们的老师啊！”方逸冲动的把书包按在了晓英的身上，一弯腰捡起了脚边的石头。
“你这是干什么”晓英带了哭腔，她扔掉书包，拼尽所有力气抱住了方逸的后腰。
“我恨他们！”方逸愤懑地大叫着，向着学校方向用力抛出了手中的石块后，捡起地上的书包头也不回的奔上了回家的路。
新学期又开始了，杨毅继续任方逸的英语老师。
一个星期后的傍晚，方逸背着书包，抱着作业本，懒懒塌塌地走进办公室。看到无精打采的方逸，杨毅关心的问：“方逸，自从开学以来你的情绪就很反常，根本不像以前的你，能告诉老师这是为什么吗？”
“没有啊。”方逸放下作业本，本就不快的脸上更加沮丧。
“真没有吗？”杨毅审视着她的脸继续问道：“为什么这些天一直不见你的作业本？你要如实告诉我！”
“作业本？忘交了！”方逸垂下眼睑，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呵，蛮有理呀，你这课代表忘了交作业本，我这做老师的岂不要忘了上课！”杨毅暗皱眉头，嘴上尽可能轻松、风趣的说道。
方逸抬了抬眼皮，脸上仍如一汪静水，丝毫没有任何反应。
“咦？”杨毅奇怪了：“方逸，休了一个暑假怎么就像换了个人？有心事吗？”
“你真的在乎我吗？老师！”方逸并不接他的话，突然反问道。
“呃？那当然！”杨毅一愣神：“因为你是我的课代表啊。”随后他又微微笑着，那神态极像个老者：“你呀，真不知道你这小脑瓜整天在想些什么？好了，你回去让同学们复习复习，明天下午的自习课我想综合测验一次。”
方逸的反常让杨毅心里很不舒服，一个直觉告诉他，现在和她谈的多了反而不好，得让时间来说话，因为方逸本就是个心里装不得太多东西的小姑娘。
最后一堂自习课，同学们都在认真的做着老师出在黑板上的测验题，只有方逸专心致至的伏在桌上写阿拉伯数字。杨毅的目光不时瞟向她，她那份过份认真的神情不免让他疑窦丛生。
“318、319、320”方逸边写边轻声的念着，全然没有发现阴着脸站在身后的杨毅。
“方逸，别写了，快做题吧”同桌的晓英一扭脸，发现了面色铁青的杨毅，心里猛一击灵：“求求你，马上做题”她小声央求并警告道：“老师在你后面呢！”
“在我后面怎么着？关你什么事！”方逸不满地捅了晓英一胳膊，继续写她的数字。
突然，一只沾满粉笔的手重重地拍在她的本子上。猛然抬头，方逸浑身一哆嗦，老师那双喷着怒火的眼睛正在狠狠地盯着她。
“带上你的作业本去办公室！”杨毅声嘶俱厉。
“去就去！”方逸毫不示弱的起身，抓起本子就走。
“你”杨毅气得嘴唇都打哆嗦，他万没想到自己一直引以为荣的方逸会莫名其妙地发生这么大的变化。
办公室里静得出奇，方逸不自然地坐在杨毅的办公桌前，脑海中又浮现出她和晓英偷窘到的一幕。“我恨你们！”她不解气的骂着，仿佛又看到了高雁送给老师的日记本。日记本？里面都写些啥呢？受好奇心的驱使，她忍不住伸手去拉杨毅的抽屉。“锁着啊”失望的眼神瞬间又透着异彩，老师常用的那串钥匙就随意地放在文具盒里。
方逸怀着忐忑的心情哆哆嗦嗦地开启了杨毅的抽屉。那本淡黄色的日记本就端端正正地躺在里面。她惶恐不安地打开日记，里面没有任何记载，只看到一只寓意深含的大雁和一首别路诗。
“i love you”方逸敏感地叫了起来：“真是不要脸，亏你写得出来！”她一边愤愤地骂着，一边紧张地环顾着四周，确信无人时，又慌忙把那本日记摆回原处。
晓英拎了两个书包一口气跑进了办公室，白皙的脸上极为罕见地布满阴云。
“方逸，你的书包！”她负气地把书包扔在了方逸面前。
“不给带就放在教室里，你什么态度？”方逸不满地冲晓英翻着白眼，她的心思还留在那句‘i love you’上。
晓英的脸开始发黄，她倔犟地绷起脸瞪着方逸，泪水直在眼窝里转。
“干嘛这样瞪着我，我又不欠你什么”方逸有些心虚，一向温顺的晓英第一次生这么大的气。
“你是不欠我什么？你又能欠我什么呢？你可以对我发脾气，使性子，这些我都能忍，谁让我们是朋友！可是可是你不该当着全体同学的面对老师那种态度！你自私，霸道！你喜欢老师，别人就喜欢不得？你太过份了！”
“我怎么过份了，我是他的英语课代表，他就该关心我！我是喜欢老师，但我不会像高雁那样投怀送抱！如果你喜欢老师，你也去学高雁！”被揭了疮疤的方逸言语更为刻薄，她气呼呼的对着晓英大声咆哮。
“你？太过份了！”晓英委屈的哭了起来：“你侮辱我不要紧，你可知道刚刚老师受了俞新多少侮辱？如果你真喜欢老师，你就该设身处地的替老师想一想”
“我我又没有指使俞新去侮辱老师”方逸有些理屈，她怎么也想不到沉默寡言的晓英会说出那么多令她语塞的话。
“是，你是没有指使俞新，但你这个课代表不做测验题，俞新也会跟你学；老师不好对你发火，俞新又趁机捣蛋故意激怒老师；他骂了很多难听的话，很多同学又跟着凑热闹；老师哭了，你知道吗？他很可怜”晓英越说越伤心，最后就只剩下抽泣的份。
“这个王八蛋！”方逸恨恨的骂着俞新，又烦躁的对晓英吼道：“你哭什么呀，你又不是高雁，骂的也不是你！少替古人担忧！”
“你”晓英脸色刹白，她直愣愣地盯了方逸好一会，呜咽着道：“方逸，你变了！你不但刻薄，还没有同情心，我再也不要和你做朋友了！”说完，她抓起自己的书包，头也不回的冲出了办公室。
杨毅捧着作业本心情复杂的回到办公室，眼睛明显红肿。方逸歉疚的把一条浸湿的毛巾递到杨毅手中，长这么大她第一次有种对不人的感觉，且对不起的还是自己倾心爱恋着的老师：“老师，您擦把脸吧”
“哦？谢谢”杨毅很意外，他实在猜不透这个女生的心思：“这是今天的测验题，你在这里做吧。”他淡淡地说着，随手把一份题纲推到方逸面前。
“老师，您怪我吗？”方逸突然伤心的哭泣起来。
“怪你？”看着泪流满面的方逸，杨毅懵了。他一时忘了在班里所受的委屈，反过来安慰方逸道：“我从来就没怪过你，又怎么会怪你呢？别哭了，千万不能哭啊”他愈是这样说，方逸哭的愈是伤心，杨毅不得不亲自起身为她拭去泪水。
“老师，我让你受委屈了”方逸哽咽着伏在老师的怀抱。老师的怀抱是如此温暖，即使伤心她都感觉异样的亲切。方逸，这个刚刚十五岁的女孩子一直在暗恋着老师。她爱的幼稚、单纯，更爱的辛苦。她也一直在怨恨忌妒着高雁，她总认为是高雁夺去了老师对她的爱。
“方逸”杨毅面红耳赤，急忙把她扶到椅子上。毕竟他是一个年轻的异性老师，方逸如此举动，他受不了：“方逸，我一直就不怪你，把测验题做完就回去吧，只是以后你不能再让我失望。”说完他又平静地坐回到椅子里，低头批示着同学们的测验题。
方逸紧紧地咬着嘴唇，她的心里澎湃着的是对老师的爱恋与埋怨，又怎么会有心情去做测验题。眼前又出现了她和晓英偷窥到的一幕，还有日记本中的那句：“i love you”痴迷与恍惚中她竟然把这句话一遍又一遍地录到了测验本上。
“方逸，你是在做测验题吗？”杨毅放下手中的笔，看着安安静静、聚精会神的方逸，不由的疑窦丛生。
“啊”方逸猛然醒过神来，仓惶地用双手捂住了测验本。
“给我看看！”杨毅失望的说道。
“不！老师，我马上就做，马上就做”惶恐间，她把测验本捂得更紧。
“给我看看，我真不知道这些日子你都在想些什么！”杨毅不由分说的从她的手底拽出了测验本。
看着满纸的‘i love you’杨毅愣了，目光直直地盯着方逸：“你你这都是写些什么？”
“老师”方逸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大滴的泪水往外奔涌：“老师，您很讨厌我吗？”
杨毅就像被施了定术般怔在那里，不知如何回答她的问题。他尴尬，困惑，又哭笑不得。
“老师，我不该给您出难题，我知道您不喜欢我，但为了您我拼命的学习，努力也想做一名老师。可我错了，即使当上老师又能怎么样？老师心里根本没有我，只有高雁！我不会让您再讨厌我，因为我还有自尊，但有句话我不能老憋在心里，我我喜欢我的老师！再见了，老师！i love you。”
方逸恸哭着跑出了办公室，杨毅没有阻拦的勇气，就这么呆呆地立着，如泥塑、木雕，直到夜色吞没了他的整个身影。
方逸退学了！老师们在婉息中摇头叹息。只有杨毅在默默地忏悔，为没有勇气留住方逸而深深的忏悔与自责。
三年过去了，高雁顺利的考上了名牌大学。为拉近与高雁的距离，也为了摆脱给方逸造成的的遗憾，杨毅黯然的离开了那所令他伤感的学校，进入高等学府继续进修他的专业。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一晃又是七年，杨毅已在区重点高中做了三年的高级讲师。他变了，变得成熟、稳重，不苟言笑，那张依旧斯文的脸上总有一股淡淡的惆怅。
自从高雁进了名牌大学，他们之间就莫名的生疏起来。尤其是近两年，高雁只寄来过一封简短的信，从信中杨毅得知她正在攻读研究生。杨毅没有去打扰她，因为他明白，高雁已不是窗外里的那个江雁容，自己也早已不是那个康楠。但他心里总还残存着一丝希冀，毕竟那是一份纯洁的、刻骨铭心的初恋。
英语组办公室又分进一个本科生，听说她自愿放弃留校机会专来这所中学任教。一大早，校长就来到杨毅所在的办公室为她安排办公桌。
“杨老师，这位新老师要求和你一个办公室，就坐你对桌吧。”
“为什么要和我一个办公室呢？”杨毅不免有些奇怪。
“保密！”校长呵呵笑道：“这是人家特地交待的，不过有一点可以透给你，她曾是你的一个学生。”
一提起学生，杨毅就会想到那个乡村中学，想起高雁和方逸，他的心就会不由自主地疼痛起来。那所学校带给他的遗憾与伤感太多、太多，几乎让他难以承受。在他的记忆里，在他所任教过的和认识的学生中，好像除了方逸就是高雁！
上午头两节没有杨毅的课，他坐在办公室里心不在蔫的翻看着报纸。他没有兴趣，甚至没有耐心去想那位自称是自己学生的新老师究竟是何许人也，他不想因为这位老师的到来，而勾起心底深处那如潮的心酸旧事。
砰、砰、砰、有节奏的敲门声响了一遍又一遍。
“门开着呢”杨毅淡漠的说着，眼睛仍不离报纸。
砰、砰、砰、敲门声依旧。杨毅颇不情愿地放下报纸去拉那扇并未关上的门。门开处，一人茕弱、纤巧但不失风采的女性静静地立在他的面前。
“你”这是一张带着眼镜，文静的似曾相识的脸。白皙的椭圆形面庞泛着少有的红晕，薄薄的棱角分明的唇也透着微微笑意。
“你？晓英！”杨毅意外的脱口而出。
“老师”镜框后面，那双俊秀的，满含期待的眼中悠然滑下两行清泪。
“晓英你”杨毅有些手无足措：“你对不起，你让我很意外。”
“我只是有点激动。”晓英摘下眼镜，试去眼角的泪：“老师，谢谢您还记得我。”
“我”杨毅有些窘迫：“请进吧，我真没想到会是你”杨毅怎么也想不到会是晓英，这个不善言词，整日与方逸形影不离的小姑娘，在他的记忆里早已随着方逸的离去而逐渐模糊与淡忘：“你坐吧，这该是你的办公桌。你，喝水吗？”杨毅指了指自己的对桌，突然间拘谨的不知说什么好。
“您也坐吧，老师，平常我不怎么喝水，谢谢您”
看到晓英那张成熟的姣好的面庞，杨毅不自觉的又想起了方逸，一想起方逸他的心里就有种被锥子扎过的感觉。
“老师，我是个不受欢迎的人吗？”看到杨毅黯然的神情，晓英伤感的问。
“不受欢迎？怎么会呢”杨毅坐回到椅子里，手中不停地拨弄着一支水笔。良久，他才抬起头，他能感觉到晓英一直在注视着自己，只是没想到会是这种淡淡的含着委屈与惆怅的眼神。
“老师，我是否不该来这里？”
“怎么会呢，我只是想不到那个自愿放弃留校机会的高材生会是你，我的确很意外，在我的记忆里，你好像”杨毅顿了顿，还是很坦白的说：“你好像没考上过大学。”
“不！我不但考上了大学，还考上过两次！”
“两次？”杨毅他仔细地审视着那张看似平静的脸：“为什么说两次？”
“为了一个梦！为了它我狠心地撕毁了纺织学院的录取通知书。我是农村女孩，考上大学就意味着跳出农门，何况那一年考上大学的只有我一个。满心欢喜的妈妈被我的所为气晕在地，我哭着喊她，求她，让她原谅我，我对妈妈发誓一要考上自己喜欢的大学。其实我也清楚，第一次能考上并不意味着第二次也能考取，外人的不解与猜测，亲人的愤怨与担心，几乎要把我逼上绝路，当心里压力大于外界压力时，我几乎疯狂。如果第二次不能如愿，我想躺在地上的就不是妈妈而是我自己。于是，我逼自己努力、努力、再努力，只有日以继夜的努力，我才能接近我心中的梦。”
啪，杨毅手中的水笔弹落到地上，他神情尴尬地连忙俯身捡了起来。晓英已不是十年前那个文弱寡言的小女孩，岁月在变，人也在变，自己不也变了许多吗？还有高雁一想起高雁，他的心就像被铅块堵了似的，他用力摇摇头，仿佛要把高雁从自己的脑海中晃出去。
“老师？您不舒服吗？”温婉的略显焦虑的声音，把杨毅的思绪拉回现实。
“没会么”杨毅苦笑：“对不起，晓英，我对你”杨毅看着晓英，此时此刻，他的确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在他的记忆里，从来就没留过晓英的影子。
“我知道，因为你对我没有感觉，我也从来就没在你的记忆里”晓英怆然的说出了杨毅想说又说不出口的话。
“你”杨毅再次愕然的看着晓英：“是，你的确没在我的记忆里，但现在的你让我很意外，给我的感觉也很强烈。”杨毅很坦然的说出了已被道破的心里话：“我现在很想了解你，因为我们已经是对桌的同事。”
“仅此而已？”晓英悲苦的笑笑，伤感与委屈又挂在了那张姣好的脸上。
“对不起，我这个人不太会说话”杨毅的确看不懂晓英，她应该是个幸运的女孩，但她的神情让他心里特别沉重，无由的又想起了方逸，那种抽丝拨茧的痛又像暗夜里的精灵，不停的折磨着他落魄的心田。
“老师，我让你不安了吗？对不起，我我已乱了方寸，或许，我不该来这里”
杨毅木讷的看着晓英，沉思良久方悲苦的笑道：“其实，乱了方寸的是我，你应该是个幸运的女孩，因为你圆了你的梦。”
“不！成功不等于圆梦，要圆我的梦，还需要那个能为我画圆梦的人！”
画圆梦？杨毅的心猛然抖了一下。是的，成功不等于圆梦，自己也曾为了梦想而努力，然而，成功之后，梦却惘然。因为现实生活中独缺那个能为自己画圆梦的人！晓英的心思他猜不透，自己的心事又让他苦不堪言，只有久久的沉默着，独自去品味那种空虚与无奈。
沉默、沉默，沉默似炽热的岩石不但烘烤着晓英的身躯，更炽热的烧烤着她那落魄不安的心。为了走近杨毅，她放弃了第一次上大学的机会，又付出了整整一年百倍于人的坚辛与努力，独自承受着她那个年纪的女孩所难承受的压抑与苦闷。还是为了走近杨毅，她又一次狠心地放弃了多少学子梦寐以求的留校机会，执着的来到这所有着她梦想的学校。如果不能圆梦，此心又该如何托付？沉默、沉默，压抑的沉默更似一把锋利的刀，刀刀刺进她的心髓。她不能再让这痛持续太久，十年了，她需要个解脱的机会，不管这梦能否画圆，也不管梦醒之后会有多少遗憾，总之，她努力过，不管结局如何，她都将无悔于自己的努力。
“老师，您还在听我说吗？”
“听，我在听，在听你的故事，在听那个能为你画圆梦的人。”
“我的故事并不浪漫，我的梦也很渺茫，能让我为之努力的人，一直深埋在我的心底，那是一方净土，从未有人斟破过，也许它会瞬间逝去，但我不悔于为它的努力！”
泪水无声的从晓英那饱含辛酸的双眸中汩汩涌出，杨毅哑然，这是她认识的晓英吗？她文静的脸上透着自强不息的毅力；薄薄的唇中蓄着看不见的倔犟；那流着泪水的眼中分明明凝聚着发自全身心的柔情。
“老师，您永远也不会知道我是第二个方逸！我一直在走她未走完的路！”
“你？方逸！这怎么可能！”杨毅霍地站了起来，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个扎着马尾辨的，活泼自负的方逸；和端庄、秀丽遥不可及的高雁。然而，眼前幻出的一切又是那么的渺茫，如海市蜃楼。当两张模糊的面孔遂渐绘成一张真实、凄楚，而又饱含无限深情的面容时，这张脸蓦然唤醒了他内心深处一直禁锢着的冲动。
“十年了，老师！整整十年，我一直在暗恋着您！”
“晓英！”
两双颤抖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杨毅怎么也想不到，这个柔弱的女孩竟有如此意力，漫漫十年独自承受着内心深处那份遥遥无期的爱，走过荒漠，走过困苦，用顽强的执着去追求。这份痴情让他感动，让他惭愧，更让他无地自容。情不自禁中，杨毅紧紧拥抱了晓英，这个几乎被他遗忘的女孩，遽然间为他驱走了所有的黑暗，并在他的心灵深处燃起一团炙热的火焰。
初秋的星期天，市内的街道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晓英搀了杨毅的胳膊从图书馆出来，他们慢慢地踱着步子，不时还要躲避熙攘的的人流。
“不如我们去海边走走？”晓英知道杨毅喜静，善解人意的说道。
“行啊。”杨毅微微的笑了笑，幸福的喜悦映满脸庞。
“嗨，快看，红气球！”晓英突然摇晃着杨毅的胳膊兴奋地道。
街道对面，一只只五颜六色的氢气球随风舞动，其中最醒目的是那几只印有‘i love you’字样的红色心形气球。
“你等着，我去买一只。”不待杨毅回答，晓英已像只欢快的小鸟轻盈的奔向了对面。
尽管高雁和方逸的身影还会时不时的闪进杨毅的心田，短暂的阵痛后，他感受最多的还是晓英给予他的幸福与甜蜜。望着晓英活泼欢快的背影，他的心就如在蜜罐里泡过一样甜。
“来、来，买书看书喽，最新流行刊物和港台言情小说，还有琼瑶的最新专辑哟，师傅你看书吗？这是琼瑶的精装处女作，各大书店都难买到的珍藏本”卖书人一边吆喝着一边把一本精装的窗外递到杨毅手中。
窗外？杨毅的手一哆嗦。
“高雁，看对面，心样的红气球，你等会儿，我过去看看。”
温柔多情的男中音和高雁两个字使杨毅的神经异常的紧张，‘啪’地一声，手中的书滑落在地。
“喂，不买就算了，怎么能把书扔地上呢？”卖书人的脸色立时不再亲切。
“对不起”杨毅连忙捡起书送还到卖书人手中。
“快来买快来看，这可是琼瑶的精装处女作窗外，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老师”
杨毅低着头刚想离开这个令他尴尬的是非之地，突然被一个楚楚的声音轻轻地唤住。他不由自主的转过身，时髦靓丽，满脸愧疚的高雁凄然地立在他的面前。
“高雁真的是你？”杨毅微哑着嗓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我老师，您还好吗？”
“好啊，很好你呢？”
“我”高雁垂下头，长长的睫毛沾着一束欲滴的晶莹。
“你？”杨毅心里悠然一沉：“不好吗？”
“不，不是！我很好只是一直在忏悔，因为因为那个想做江雁容的女孩一直在自责，她她负了康楠”
“她不需要自责，因为这里本就没有康楠”杨毅悲酸的却又不无轻松地继续说道：“该过去的就让它永远过去吧，你没有必要再为过去而忧心，我依然会是你的朋友！”
“谢谢老师，我永远的朋友！”
那抹晶莹还是忍不住地滑了下来。
“是，我是你永远的朋友，朋友不需要眼泪，你该为你的选择而高兴！”杨毅洒脱的伸出手：“该说再见了，朋友，祝你幸福！”
一个颀高，英俊，气宇不凡的男士擎了一只红色的气球健步走向了高雁。高雁缓缓地接过气球，颇不自然的脸上透出掩拭不住的红晕。
那是被幸福炫染过的颜色。杨毅释然，他从心底里为高雁祝福。
一辆的士嘎然停靠在路边，上车前，高雁放飞了那只红气球。
“妈妈，快看，红气球飞了，我认识那些字，那是‘i love you’！”
一个稚气的女童音在身边响悦的叫着，杨毅低头望去，原来是个扎着马尾辨，圆脸庞，圆眼睛活泼可爱的小女孩正在自己身边又蹦又跳的欢叫着。
方逸？刚刚平静下来的心突然间又被狠狠地揪了起来，眼前这个小姑娘几乎就是方逸的翻版。
“holl！”看到杨毅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小女孩大方而又礼貌的对杨毅说道。
呃？杨毅愣了。当触到那双天真无邪的大眼睛时，他爱怜的蹲到小女孩身边：“holl！”
“nice to meet you！”
看着那双忽闪着的眼睛，听到这句稚气的尚不标准的问话，杨毅开心的笑了：“what is you name？”
“my name is yuan yuan。”
“how old are you？”
“i am five years old。”
“where are you from？”
小女孩突然噘起了嘴：“妈妈”她扭头叫道：“叔叔说的这句话我没学过。”
“这句没学过吗？”杨毅笑着牵起了她的手：“叔叔是问你从哪里来？”
“妈妈，我妈妈来了，叔叔，我妈妈会说很多英语。”杨毅站起身，顺着小女孩手指的方向望去。
“老师，您好吗？”这是一张剪着短发的略显苍白的脸，双双的眼皮底下那对圆亮的眼睛已失去了往昔的神采。
“你？你是”
看到杨毅迷茫的眼神，女孩的妈妈涩涩的补充道：“我是方逸！”
如果不是小女孩酷似十年前的方逸，如果不是方逸满怀酸楚的介绍，杨毅怎么也不敢相信这就是曾经聪明任性、活泼且自负的方逸！
“方逸你？好吗？”杨毅的嘴唇有些打颤，对于方逸，他的内心深处总有一种深深的负罪感，如果当时能够妥当的处理这件事，方逸也许会像晓英一样站在自己的面前，难道这就是命？杨毅第一次对命运如此敏感，但他还是感谢命运把晓英送到自己面前，能拥有晓英，是他此生最大的幸福。
“我？好啊”方逸的脸上挂着一丝苦涩的笑，过早爬上眼角的鱼尾纹似诉着此间的不得意：“她好吗？”望着渐渐逝去的红气球，她酸楚地问。
“她？也很好！”仰头看天，杨毅的眼里莫名的浸着一层雾状的水气。
“这情是水，这爱是舟，水能载舟也能覆舟”方逸长长的感叹着，岁月已经无情地磨去了她的棱角：“再见了，老师。我收到过晓英的信，好好珍惜她，只有她才是最值得你爱的女孩！”
“good bey 叔叔，i love you。”
“i love you”挥动着的手举在半空，泪水悄然迷失了杨毅的眼睛。红色的氢气球飘飘地出现在眼前：“晓英，刚才”想说的话卡在喉咙里，一瞬间，杨毅感觉脑子很乱，心痛的感觉如此清晰，他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似乎也没有再说下去的勇气。
我都看到了，晓英宽容的微笑着：“高雁还有方逸。”
“你该见见方逸，毕竟你们是最要好的朋友”
“因为无法圆自己的梦，方逸一直在过高的要求自己”晓英幽幽地叹了口气：“我很幸运是不是？”她看着杨毅又展开了笑颜：“如果能互换位置，我不会错过见她的机会，但现在不能，她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仓促见面只能让她更加尴尬，我相信她一定会好起来！”
“晓英，能娶到你是我的福气！走吧，我们去海边。”
所有的痛与困惑瞬间消逝，杨毅洒脱的挥挥手，轻轻揽起了晓英的腰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