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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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大民今年四十挂五,不大不小,不尴不尬的年龄,他说他小时候最大的愿望是有个当官的爹。

    在娘胎里的事他记不住,他说,打记事起,他就看到了有个官爹的好处。

    大民小时候个子很小,吃的并不多,可他老是吃不饱,只看到他的邻居王支书家的三小子吃的馍是白馍,汤是米汤,偶尔生产队的哪个牲口死了,自家分段肠子,王家却是一大块红红的肉,那三小子有时还偷点给他,真好吃,比鸡毛信电影里小日本鬼子吃的烤羊腿好到天上了。大民想不明白,爹说,王支书是干部,大民想,干部是什么东西呀?能有白馍吃,有米汤喝,md还有大块肉。那爹你咋,话没说完,一记耳光上脸,大民没哭,挨打又不是第一次,他记得每年过年前,父亲转一圈借粮食没借到时,他都会挨打,所以他只捂着热辣辣的脸溜出去找三小子玩去了。

    不知哪年大年一过,三小子背块石板上学去了,大民爹没送大民去,说买石板石笔要花钱。大民想,上学就是排队喊口号的,也不好玩,还不如和狗剩、跃进等伙伴打柴,掏鸟窝好玩。忽一日,轻易不登大民家门的王支书来后,大民也要上学了。大民没石版,他爹剪了块破铁桶皮,用钉子砸了两个眼,穿了条麻绳,就让跟着三小子上学去了。三小子拿出他的石笔分给了大民几根,说,是他让他爹找大民爹说要大民上学的,不然他也不上了。还说,石笔他给,他家好几盒呢。

    这天三小子他们十几个人当了红小兵,每人发条红袖章,大民没有,大民已经知道了他和三小子们的不同,他们的爹是干部。大民想,有没有红袖章无所谓,只要能吃饱就好,过年能吃上出门串亲的白馍,再别吃奶奶蒸的外边白面里边高粱面的夹层馍就好。大民最不喜欢吃高粱馍,又黑又硬,拉屎屁股眼疼,还没有红薯面窝头好吃。

    三年级麦假开始了,三小子他们红小兵自然而然成了红哨兵,每人发杆红缨枪,假的,枪头也是木头的,三人一组,在村边的几个路口站岗放哨,严防阶级敌人破坏夏收了。大民和大多数同学一样,又回到各自的生产队,跟着社员拾麦,嘴上唱着“我是公社小社员来,手拿小镰刀呀身背小竹篮。放学以后去劳动,割草积肥拾麦穗,越干越喜欢”心里想着,nnd,三小子他们凭什么呀,劳动没力气,学习脑蛋笨,打架打不过,可他爹是支书,他就不晒太阳,在树下玩抓五子呢。

    麦假过去不长,秋假来了。大民们照旧跟着社员摘棉花、掰棒子(玉米),三小子们照旧当他们的红哨兵。

    日头(太阳)就这么不咸不淡的走着,转眼七年过去了,大民、三小子等在本村上学的历史结束了,初中毕业了。而这,再一次让大民望爹当官的念头强烈起来:三小子和红军上公社高中了,三小子分在了农机班,红军分在普通班,谁让红军爹是个小队长呢。大民和狗剩回家当社员了,大民是家里缺劳力,狗剩是家庭成分高,跃进比三小子还牛了,跟他爹进县城了,原来他爹是被打倒的干部,不知怎么又叫到城里,又当干部去了。

    糊里糊涂又两年,三小子、红军也高中结束回家了,哈哈,还不一样啊,还少挣了两年工分。大民正高兴着时,三小子当了大队的拖拉机手,红军当了小队的记工员。md,大民这次倒没有产生望爹为官的念头,他早服了,只是在心里骂那些当官的爹。

    “打倒四人帮,人民喜洋洋”忽一日,当学生们唱着这歌时,大民才知道这么多年吃不饱,原来并不完全是美帝国主义和苏联修正主义造成的,更是王、张、江、姚“四人帮”搞的鬼。这与他关系不大,让他有点不平衡的是,他们原来班里长的最好看的春花和三小子订婚了,那天大民在三小子家喝酒喝醉了,红军没喝多,但哭了,说胡话了,红军说他喜欢春花的,却让三小子抢了先。拉倒吧,你是拖拉机手吗?你爹是支书吗?狗剩问。

    二.

    “还是邓小平好,你们也复习吧”再一次在一起喝酒,是在红军家里,他在恢复高考制度后考上了财经学院。红军说,他是想和跃进一样,当个城里人。跃进高中毕业后进了我们县化肥厂,上次回家看大伙,大民他们特别羡慕他身上的工作服。跃进说,城里和村里一样,不管在哪里,最好当干部,你看那些厂长、车间主任的子女进厂虽然迟,但坐在办公室,干的是轻活,住的是给官爹分的楼房,我们这些普通工人结婚几年,能分个单身宿舍就谢天谢地了,就这还得送礼。大民这才知道天下乌鸦一般黑,农民也罢,工人也好,都不如有个当官的爹。

    按红军的话是什么时光如梭,沧海桑田,反正意思还是日头走的快,世道变的快。这么多年,公社改乡,乡改镇,大队长叫成村长,队长叫成小组长,地分到家,农机站名存实亡。三小子的爹也早不当干部了,他也和大民一样成了普通的农民了;狗剩带着他的姑娘到南方开饭店了;跃进的化肥厂效益不好,提前离退,开了个水暖管道店,附带安装;红军毕业后先是留校教书,前几年调到财政厅。

    他们最近一次相聚是去年春节,地点在县招待所,是红军安排的车拉他们去的,听红军说饭钱他也不掏,是记在县财政局账上。那天,他们都喝的不少,大民对什么都有点麻木,三小子醉的最厉害,,狗剩的大姑娘早去南方了,他不打算去了,他、跃进和红军,也许是见的世面多,酒后话也多。跃进说前些日子他小子和别人打架,是对方先动手,把他小子打成轻伤,他小子气不过还了手,也没将对方怎么样,结果被叫到派出所让陪礼道歉交罚款的是他小子,原来对方的爹是副县长;狗剩说,他和大姑娘在南方卖扯面、饺子,辛辛苦苦干三年,不如一个歌厅小姐做半年,更不如一个“二奶”一个月;跃进说前几年他厂一个退休工人的儿子大学毕业,想进机关愣是进不去,可另一个刚招工进厂没多长的人就进了,原来是一个局长给自己孩子搞的曲线调动;红军说学好数理化,不如有个好爸爸。只有回老家还算象个人,说官场黑着呢。红军不说自己的事,只说报纸上登的什么哪个县长的儿子玩车出事叫司机顶罪、哪个副厅长的女儿出国自费留学有人给出钱,哪个常委的女婿升官象唱戏

    那天回来后,天还下着阴雨。大民不用下田干活了,就搜肠子整了些词,给正上高中回家取钱的儿子上了一课,说我和你都没指望上有个当官的爹,那就让你儿子将来能指望上也行,他让儿子无论如何,努力学习上大学,出来后想法设法,大小好赖当个官。大民想,女儿还读初中,要不也许让她跟狗剩姑娘去南方啊呸,大民打了自己一脸,咱死也不能让女儿干那事。

    好在看电视预报说,晚间阴转多云,明天要放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