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也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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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在夜里不知疲惫地奔驰，却怎么也冲不出黑暗。看看手表，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正是睡意难缠的时候。旁边的女孩已经趴在桌上了，做梦也被车厢里的冷气冻得抖抖索索。看着她娇小的身躯，我就想起张妮来。就在刚才，我还和她坐在武汉火车站候车厅里，有说有笑，她倚在我的肩膀上，紧拽着我的手膀，身上不断散发出一阵阵幽香，像是我的身上开放了一朵娇艳的花。然而转眼之间，我和她已经相隔几百里，而且还在继续远离，要到上千里，两千里，直到天涯海角。
突然想起一句话，男人走得再远，前面还是女人，不禁笑了笑。一车的人都在左摇右晃，有男人在流口水，有女人在打轻鼾，有情侣相互依偎。终于有些伤感，心里想着张妮，她现在是否也在想着我呢？闭上眼睛，耳边似乎又想起了江珊的那句歌词：没有我，陪伴你，一个人，要怎么过？是啊，妮子，没有我的陪伴，天堂一般的大学生活，于你是否还有意义？以后一个人走在空旷的路上，你要去拽着谁的手？
想不出头绪，也想不出结果。车轮哐啷哐啷很有节奏地响在耳边，又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怀疑自己是在做梦，但下意识睁开眼睛，果然就睁开了。也许做梦不分什么醒与睡，你说眼前是梦那就是梦了吧。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车厢里已经比较热闹。有人上也有人下，还有人很尖锐地喊着谁。
“你醒了。下一站就是春城了。”邻座的女孩很温柔地说，嘴角荡着两个很甜的小酒窝。
“是吗，睡一觉倒感觉时间过得快多了。”我也朝她笑笑说，心里又浮出张妮的样子，大大的眼睛，长长的头发，娃娃脸。突然觉得眼前的女孩与妮子很相像，感觉很亲切，像是早已认识几百年。
“春城是个好地方。”她又说。
“你去过吗？”我问。
“我家就住在那里。”她笑一笑平静地说。
我不再说什么了，心里却偷偷地溢出了兴奋。我瞥了她一眼，她依然安静乖巧地坐在一边。
“你到哪里？”
“就是春城。来报到。”
“是哪里？”
“春城物贸公司。”我尽量平静地说。
“不错，那是个好单位。”
我们聊了差不多半个小时，火车就到达春城了。整个过程，都是她问问题的时候多，我仅仅知道两点：她叫周晶晶，是春城人。天刚刚亮，然而车窗外已经是灯火通明。各种小贩挤成一片，向旅客兜售各种小吃。我主动要帮她拿行李箱，她笑笑没有拒绝。后来出了火车站，她大方地和我握握手说再见，我却不知说些什么好。眼看她就要跨进出租车了，我连忙赶过去，递给她一张小纸片，说，这是我的手机号码，有时间call我呀。她再次笑了笑，很优美地一甩头发，接过纸片说好的，跨进出租车转眼之间就走远了。
我站在这个陌生城市的街头，突然也感觉冷了，虽然时候已经是仲夏。继而又感觉脸上凉凉地，用手摸一摸，还很湿。这才发现天下雨了。
整个城市还未醒。街灯有些朦胧，隐隐地照出一团团雨雾。我提着一只playboy旅行包，心情灰灰地。我宁愿周晶晶长得一点儿也不像妮子。她这一走，让我感觉又与妮子分离了一次。
报到过程还算顺利。人事部李科长很热情地接待了我，办完必要手续就替我安排了住处。我跟着别人走东走西，感觉有点新鲜但却没有兴奋。一切打点完毕之后，我疲惫地躺在木板单人床上，心里空空地。
同一批报到的大学生很多，并且大部分毕业于武汉高校。住在单身宿舍里，感觉如同住在了另一栋大学生宿舍楼。身在异乡，这一点多少给了我们一些安慰。年轻人不怕辛苦，但怕寂寞。新来乍到，无所事事，天天聚在寝室里斗地主，玩升级，完全失去了节奏与重心。
这天突然接到一个陌生电话，居然是周晶晶打来的。
“你还好吧？”她很亲切地问。
“还好。”我又想象着她嘴角两个甜甜的小酒窝，心里颇为激动。
“我家离物贸公司不远，改天有机会我到你那里看看，你欢迎吧？”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我说。
她在电话那端又笑了，简单聊了几句便挂了电话。我赶紧从通话清单里记下了她的电话号码，心里颇为得意。
正式上班就充实多了。我被分到总经理办公室，新来的大学生都笑称我为“领导”但我只是个秘书，兼作公关。这两个岗位都是漂亮女孩子干的，而我却是个男孩，并且不是很帅。
总经办里当然不乏美女，我在心里笑着说自己是真正活在春城里的人。男生作秘书避免了不少流言与猜测，但同样避免不了狐假虎威之嫌。为了树立自己的形象，我过得很积极。无论份内份外的事，我都抢着干。新来伊始，便竞选成功当上八个部门综合起来的管理支部团支书。公司门卫对我都很熟悉了，因为我每天都来加班。全公司的人都知道了一个笔名为“春如海”的作者，经常在公司内部报纸上发表各类精彩的文章。
日子似乎过得春风得意，心也安顿下来了。周晶晶的电话恰逢其时地打了过来。“工作怎么样，还顺利吧？”她说。“还好。”我很高兴这种时候听到她的声音。“这个周末我来参观参观，你可要准备好好迎接哟！”她说。我听到这个消息心里又有些激动，连忙说：“好啊，来之前先给我打个电话。”
周晶晶来了，却打电话说要到公司门口附近的公园里见面。我没怎么考虑就答应了，虽然为了迎接她的到来，我特地将寝室打扫一新。
她撑着一把紫色遮阳伞，穿一套白色连衣裙，坐在公园里的石桌旁等我，远远地看去，感觉上这个公园里如果少了她就完全没了真正的色彩。
“你来了。”她看见我后主动与我打招呼，却并不起身，很随意的样子。
“在这里我好像还算不上主人。你有什么节目？”第二次见面，我完全把她当作一个认识了很久的朋友，彼此都不用客套。我喜欢这种感觉。
“随便聊聊。”她又是一笑，让我再度欣赏到了那两个甜甜的小酒窝。
“你说你家就住在附近？”我说。
“是的。你在公司里具体从事什么工作？”
“阿，很平凡，工作都是领导安排的。”我说。
她听了这话也不再深究下去。很随意地摆动着一条腿，目光似乎关注于自己漂亮的凉鞋。这也是妮子的习惯动作。妮子和我在一起的时候难得安静，对什么都很感兴趣，对自己也觉得很新鲜。我看着她想着妮子，一时无话可说。
“你好像对我的事不大感兴趣。”她突然说。
“怎么说？”我感到有些意外。
“因为你从不问我的情况。”她瞥了我一眼，自嘲式地一笑说。
我又无话可说了。在我眼里，你只是妮子的影子，这样的现实说出来有些残酷，但我真的是这样看。妮子我熟悉得很，还有什么好问的呢？
“你可以作自我介绍嘛。”我笑笑说。
她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撑着伞向公园里的一座水边的亭子走去。我也跟在她的后边，看着微风拂起她的裙摆，婷婷袅袅，很好的身材。
她坐在亭子里，没有作自我介绍，而是问我：“你平时有些什么爱好？”说这话时她好像很无奈，眼里一片幽深。
我的心里突然起了一阵怜悯，说：“我喜欢写作呀，不知道你有没有什么好书可以借给我读读。”
“你喜欢写作阿？我以前也很喜欢。家里正好有几本书，过几天我拿给你。”她听了这话果然情绪好了些，甜甜地说。
看看时候不早了，我提出请她吃饭，她却推说还有事先走了。走之前又恢复了一副清纯的模样，甜甜地说：“谢谢你的接待，再见。”
我看着她的背影，走在人流里始终那么鲜艳，心里深处也升起了一声叹息。直觉告诉我，周晶晶有很多心事，但是，我不敢触碰。
日子因为我的保守渐渐平淡下来。每天下班之后，看着寝室里一片乱糟糟的样子，心里总是很空虚。整栋宿舍楼里经常见不到人，有人已经搬出去租房子住了。我开始狠狠地抽烟，把自己一个人扔在床上发呆。更多的时候则是吃了饭又折回办公室，门窗紧闭，开着空调，一个人写些寂寞的文字。电话就在旁边，我却找不到可以聊天的人。妮子还在读大三，功课正紧张，很少在寝室。这样的时候，我便要想起春城的妮子来。那个周晶晶，这会儿又在做什么呢？
终于鼓起勇气给她打了一个电话。听到我的声音，她感到很意外，也很惊喜。
“你好，是我。”
“很久没有听到你的声音了。找我有什么事吗？”她很热情。
“阿，我——想借几本书看看。”我的心跳陡地快了起来，像是做了贼。
“好啊，我明天就送给你吧。”
“明天还只星期二，你有空吗？”我问。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她卖了一个关子。
这天晚上我一直想着这件事。难道她还没有工作？不像。我连第二个假设都想不出来，百思不得其解。
第二天上班我一直心不在焉。我神经质一样经常拿出手机看看电量是否充足。将近十点钟的时候，手机响了，是她打来的！
“喂，你好。”我压抑着激动轻轻地说。
“是我，”她还没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我对着手机连连“喂”了几声，觉得十分奇怪，转身却十分意外地看见周晶晶就站在我办公室门外！
“你”我完全懵了。
她很得意地笑了，却不作解释，将一本贾平凹文选和当代散文选集递到我的手上。我正要问个究竟，她却抢先说：“下班后再联系。”说完转身下楼了，依然是婷婷袅袅，很好的身材。
我随手翻开一本书，顿时恍然大悟。那书的扉页上写着两行小字：春城物贸财务部周晶晶，1999年6月。原来我和她是同一家公司的员工。这么久了，我竟然一点知觉都没有。难怪她对我的事情了如指掌。这个发现让我有些不舒服，觉得自己好像一直活在别人的监视里。
下班后我把今天的遭遇和同寝室的同事一说，他就总结道：“你小子桃花运到了，周晶晶可是我们公司的大美女，看样子人家早就盯上你了。”
“桃花运？”我再次感到意外。下班前我还为被监视而恼火呢。
本想晚上打电话给她，约她出来好好聊聊，听同事这么一说，我又有点犹豫了。我可不是一个花心的男人，这样下去只怕会惹火烧身。但周晶晶像是有了心灵感应，刚好这个时候打来了电话。看着那个熟悉的电话号码，我不知如何是好。手机固执地响着，我终于还是接了。
“为什么这么久不接电话？”她嗔怪着说。
“不好意思，有点事耽误了。”
“今晚有空吗？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她满心期待地说。
我的心又快跳了起来，与同样年轻的周晶晶相比显得如此稚嫩。看样子真要交上桃花运了，可这会儿我的心里弥漫的不是甜蜜喜悦，而是不知所措。
“你怎么不说话？”
“阿，好啊，我们在哪里见面？”
“今晚7点，公司门口的公园里，上次见面的地方。”她精神十足地说完就挂了电话。
出门前，我突然决定把同事陈建飞也叫上。他起初是推脱，说人家和你约会你搭上我干吗？我说少说废话，去了回来我请你喝酒。陈建飞就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跟我一起出了门。
看样子周晶晶并不认识陈建飞。我们俩一起出现在她面前时，她只和我打招呼，完全把小陈看作过路的旁人。
“周小姐，这位是公司信息部的小陈，和我同一个寝室的。”我笑着给她做介绍。
周晶晶感到十分意外，跟着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大概是觉得我太有意思了，和“女朋友”约会还牵上一个同伴。眼看所有计划都破产了，周晶晶一副泄气的样子，反倒让我们出节目。我想说你不是要带我去一个地方吗，终于没有说出口。
小陈提议去一家音乐茶吧喝喝茶听听歌，我俩便随他而去。一人点了一杯乐杯杯冰饮，边喝边聊。小陈很是健谈，成了今晚的主角。周晶晶转眼之间也和他混熟了，对他所讲的每一个笑话都饶有兴趣，并且无一不是笑得开怀痛快。我看着她，很少说话，但我却能深入她笑的背后，那里很凉。
分别的时候也很痛快，一句“byebye”之后便各自回家。自从见了小陈，周晶晶整晚都很少和我说话。我看着她郁郁地钻进出租车，也无话可说。
“唉，周晶晶真的很不错呀，你小子真有福气！”小陈说。
“还是你有福气呀，你没见周晶晶整晚都被你迷住了吗？”我笑笑说。
“什么话，你小子！”小陈像是喝了酒，一副陶醉的模样。
这之后我便每天频频和妮子通电话，去感受她对我的爱与信任，以此来浇灭心头渐燃的火焰。在我保持缄默的同时，周晶晶再次从我的视线之内消失。也许人家比我趣味高得多，我在心里自嘲地想。
日子复又平淡。没有妮子的陪伴，我活得形影相吊，势单力薄。稿子一篇接一篇地写，人一天比一天沉寂。我试图忘掉周晶晶。但越是如此，她的影子越是在脑子里肆意地萦绕。由此我倒是明白了一个道理：真正的遗忘，是不需要任何主观努力的。
“晚上请你吃顿饭，有空吗？”周末，我给她发了一条短信，心上裹着一层自欺欺人的恶作剧光环。
“对不起，我有活动，改天吧。”马上有了回复，但是不看也罢。
后来我发狠每到周末或者干脆不是周末的时候，也给她发同样的短信“晚上请你吃顿饭，有空吗？”她的回复也几乎不变。我看着她的短信一面丧气一面自我安慰“这样也好”
终于在国庆节等到了妮子的到来。这之前，妮子在电话里对我说：“我穿一件红外套，你放眼看过去，车站里最漂亮的女孩就是我。”我说：“知道了，车站里最漂亮的女孩就是我老婆。”我花了不少时间在火车站附近寻找花店，结果竟然无功而返。妮子见到我时，噘嘴笑着不说话。直到上了车，她才说：“你没有给我买玫瑰吗？”我说：“我找了好久，这里没有卖花的。”她明显不信，又说：“你头发太长了，胡子也不短。你每天洗澡了吗？”我笑笑不答，轻轻拥她入怀，她也就不再言语了。
我俩一起借住在同事租的房子里。第一天我们睡到早上10点多才起床。妮子像是一只怀有洁癖的猫，里里外外将房子舔了个遍。晚上我请了包括陈建飞在内的几位同事过来喝酒聚餐，并批准他们随便邀约女生。结果男士到齐，女生却匮乏。妮子一个人在厨房里上跳下窜，忙得睁不开眼还不让别人插手帮忙。我看着有点心疼，但是我喜欢这种感觉。女人最美的时候不是在床上，而是在厨房。
聚餐结束后我送客送出很远，路上陈建飞说晚上请了周晶晶，但她没来。我说无所谓呀，也许人家有事吧。但陈建飞又接着说：“下午周晶晶打过电话到寝室找你。”我这才想起手机还没有开机，从口袋里掏了出来，想了想又放了回去。
自从妮子来了之后，我和她一起变成了夜游动物。白天要睡到将近下午起床，晚上却一直玩到直逼凌晨回窝。黑白一颠倒，人就犯迷糊。这天吃午餐的时候，妮子对我说：“后天我就得回去了。”我笑着摸摸她的头，夹了一口菜给她，说：“我们很快又可以见面的。”她淘气地噘噘嘴，不再说话，低头正经地吃。
手机在这个时候突然响了，我瞥了一眼来电显示，挂断后用座机回了电话。那端讲话的是周晶晶。
“听说你女朋友来了，是吗？”她轻轻地笑，淡淡地说。
“是啊。她后天就要回去了。”我没有掩饰诡辩，那样会像个小丑，而且无济于事。
“那她住哪里？”
“我借了同事租的房子，他放假回家了。”
“她一个人住吗？”
“那当然。”我终于还是撒了谎，同时感受到周晶晶的气息。
后来还聊了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挂断电话后看看时间，竟然超过了半个小时。
“是谁啊？”妮子什么也不多说，仍然正儿八经地吃饭吃菜。
“一个同事，财务部的。”我笑笑说。
妮子让我快点吃，说菜都凉了，自己起身到房间里休息去了。我看着她的背影，想着刚才周晶晶那一连串“无聊”的问题，对自己笑了起来，大口大口地吃着凉饭剩菜。
妮子转眼又走了。那晚我送她上火车，一直帮她把行李提到她要上的车厢前。她上去我就在外边跟着她慢慢地走，她坐下我又和她说些无关紧要的话，虽然隔着隔音玻璃什么也听不见。武汉离春城有2000多里，也许对妮子来说，这次春城之行完全是如梦一场。
回来后决心把周晶晶忘掉，或者坦然地交个朋友。但是依然做不到。看过很多惊世情事，在现实面前，那么多誓言与忠诚都灰飞烟灭，让我不相信这世间还会有矢志不渝的爱情。
我的心思刚刚萌芽，周晶晶已经先行一步。一个周六晚上熄灯之后，寝室的电话突然倔强地叫了起来。陈建飞睡在电话旁边却充耳不闻，我全身上下只穿了件内裤，套了一双拖鞋就跑了过去。预感告诉我，电话是周晶晶打来的。
“已经睡了吗？”她的声音像是从一个很幽深的地方传来。
“是啊，不过还是很高兴听到你的声音。”我点了根烟，半是激动半是寒冷，浑身发抖。
“你好像在发抖。”
“不要紧。”
“最近写了什么东西没有？”
“写得比较少。”
“写过我吗？”她突然问道。
“我一般离开一个人或地方才会去写这个人或地方。”我说。
“如果写我，就写天使也寂寞。”
“你可能是曲高和寡。”我说。
周晶晶听了我这话隐隐有哽咽的声音。稍顷，她又单刀直入地问：“你爱你的女朋友吗？”
我有些犹豫，觉得与一个不相干的人谈这个完全属于自己私事的事不太好。但是，周晶晶之于我是不相干的吗？其实这个问题我也没有答案。这并不代表我对妮子的感情不真实，只是我还不很明白要怎样才算是真爱。我与妮子的相识很纯洁，后来的交往也是那种柏拉图式的，即使最后堂堂正正地恋爱了，吵架发昏想分手的时候让我隐忍下来的因素也仅仅是：不忍。我不忍没有我之后妮子的孤苦无仃，漂泊无助。我想不出答案，周晶晶也不说话，给我时间思考耐心地等待答案或者说是宣判。
“我也说不清楚。”最后，我这样回答她。
周晶晶在电话那端笑了，似乎不满意，又似乎很满意。我抖索着抽了将近半包烟，感觉自己像是一个被审问的囚徒。如果愤怒我可以毫不犹豫地挂掉电话，但是我居然有些陶醉，直到她再也找不到话题，才依依不舍地上床。
这之后我和周晶晶的关系又暧昧起来，但彼此都没有实质性的接触所以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我依然发短信邀请她吃饭，她依然是说不好意思，改天吧。
我终于有些恼火了，狠下心来说以后再找她自己就是他妈的贱货。但所有这些铮铮誓言就像瘾君子所讲的戒烟，常常要戒但每次都戒不长。周晶晶的漂亮有目共睹，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就在我立意要忘掉或者强行断掉与周晶晶的关系时，周晶晶在公司里却声名鹊起。先是在团委组织的大型元旦晚会上，以一支柔美的单人舞赢获晚会最佳表演奖，后来又随公司艺术团外出表演，夺得了一项最佳礼仪奖，等等等等。一时间全世界似乎都在议论她。每次听到别人和我谈起周晶晶，我都笑笑不语。
我知道，周晶晶其实真的是寂寞的。一层又一层的光环让她无法呼吸几口纯粹清新的空气。风里来雨里去，她一个人骑着一部木兰摩托，只把背影留给一路的男人。但是我却不想再向她靠近一步。她那千篇一律万古不变的短信回复像是一颗又一颗钉子，全都插进了我的脑袋，让我除了麻木不能再有任何幻想。
一个偶然的机会，夜里10点多回寝室的时候，发现周晶晶居然在我的寝室里坐着。与她同来的还有另外一个女孩子，很面熟，但叫不出名字。我回来的当儿她们正和陈建飞聊得火热。
“难得难得，真是稀客。”我的心跳着，嘴上却强作镇定。
两位女孩子都作礼貌性地寒暄。其间，我不自觉地瞟了一眼周晶晶的眼睛，她也刚好望向我。那眼神很特别，像是洞悉了我的底细，又像是在俯视我的表演。我三眨两眨躲过去了，仿佛真的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愧对了她。
后来她们起身要走，陈建飞很殷勤地去送她们，出门时还拿了自己最贵的一件外套给她们御寒。事情就这样偏离了我预想的轨道。
周晶晶开始频繁地和陈建飞一起煲电话粥了。我听着他们的聊天，想着电话的这端原来一直是我，鼻孔里总忍不住要喷几次冷气。后来又看见周晶晶骑着她心爱的木兰载着陈建飞出去兜风消夜，心里竟然慢慢地把她忘了。原来要忘记一个人并不难。
脑子里没有了周晶晶的纠缠，心里清静了许多。我又恢复了刚来公司时的生活，除了睡在寝室就是呆在办公室。陈建飞这家伙得意了几天之后，又复归平静了。天天早早地回寝室睡觉。我只能猜测着这中间的故事与心情，但却不能问出口。毕竟，周晶晶最初是和我先认识的。如果没有妮子，便不会有陈建飞这小子表演的机会。是的，我在心里替他不值，因为他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周晶晶一个人在前台忙忙碌碌，幕后则是两个各怀心事的男人。她是一只喜欢追逐的鸟，不愿在一棵树上长留。自从看穿了这一点，我挺同情陈建飞。
但是，周晶晶又错在哪里？我不了解她的过去，如今更像是没有必要也没有机会了解。也许她错投了纯情的初恋（还是可怜的单相思），故事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她不甘心所以挣扎，然而越挣扎却越迷失。
年底我也在外边租了一间房子，是为妮子准备的。她天天祈祷时间快点过，要尽最快的速度和我相聚。女人一旦投入，比男人更疯。
有了一个相对独立的窝，生活中的自由似乎得以放大。周末照例起得很晚，一个人随便弄点吃的，吃完碗丢在一边，边抽烟边看电视。白天太阳很大，晚上夜风很足。我窝在阳台上爬格子，偶尔会收到短信。手机响的时候，感觉像是一个误闯的鸟儿跳了进去。这种时候，我又想起了周晶晶。
同样的短信，说请你吃顿饭，有空吗？这次收到了不一样的回复。那晚陈建飞刚好在，我收了短信便无心看电视，忙着去洗澡，洗完澡又破天荒地收拾起房间和客厅。
“有人要来吗？”他问。
“哪里，太乱了，我随便拣拣。”
陈建飞还是走了，晚上九点整。而我与周晶晶约定的时间是九点半。她不吃饭，只来坐坐。
整个屋子又只剩下我一个人了，不停地抽烟，自己对自己笑，电话却迟迟不响。我疑心她是在耍我，而且越想觉得越像。从来都没有这么爽快过的人，深夜到一个单身男人的家里，想想也不大可能。我笑自己痴心不死，恨恨地掐灭烟头，起身准备睡觉，电话却突然响了。
“我已经到了路口，你来接我一下好吗？”是她。
“外边很冷吧。”我很佩服自己这个时候还能如此平静。看看表，已经是冬夜11点了。
她真的来了，瘦瘦的身子裹着肥肥的外套，仍然骑着那部黑亮的木兰。
“你来了，冻坏了吧。我们往前走一点就是了。”我说完便绕到了她的车尾。
“你在前边带路吧，我不搭你。”
我听了这话又忍不住笑自己，心里却顿时清静多了。但是我同时想起她载着陈建飞兴高采烈的样子，恨恨地猛抽了几口烟。
电视正播着广告，有聊胜于无。客厅里的灯没有关，虽然有电视开着已经足够亮。我和她一东一西随意而坐，山南海北地聊，偶尔她会装着突然想起问问我和妮子之间的事，我也一一很男人地回答了她。看看快到凌晨了，我们却都没有停歇的意思。她的手机突然响了，有人给她发了一条短信。她笑着收看，却麻木地盖上手机。我问她怎么了？她不回答，眼睛红红地快要哭出来了。我点了一根烟，拍拍她的手，不由分说地拿起她的手机来看，她没有任何阻止的意思。那是一个男人发给她的，说“以后不要再发这些无聊的短信给我了，知道吗，笨蛋？”我啪地一声盖上手机，脑子里陡地明白了陈建飞那家伙为什么认识周晶晶之后这么快就郁郁寡欢。我又拍了拍她的手，笑着说：“怎么回事？”她说：“我是不是很招人讨厌？”我说：“你是我们公司公认的大美女，才貌双全，没人会讨厌你！”她听了这话苦笑了几声。我说：“不过，你若想哭就哭吧，在我面前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她瘪了瘪嘴说：“我为什么要哭？我才不会哭呢！”说完却马上哭了，一声一声地抽噎，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
我就坐在一边边抽烟边让她哭，不说一句话。她似乎很感激我给了她这段宝贵的时间，哭完之后说：“也好。”我便听她继续说下去。她说这是我新认识的一位男孩子，我很想和他交往，可是他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为什么我喜欢的男孩子要么已经有了女朋友，要么对我根本不理呢？我说你也不用理，有了这段经历，你才会真正美丽。
送她回去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多。我掏钱付了的士费，站在窗外摇手和她道再见，她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文质彬彬地笑。
一个月后我参加了她的生日聚餐。一大屋子的青年男女，我也夹杂其中。她的母亲对我特别地好，频频给我夹菜，和我碰杯。美丽的周晶晶很安静地坐在一边，默默地笑着。那时，我才记起她对我说过的话，说要写她就取名为天使也寂寞，突然感觉整个屋子那么安静，静到如同一片沙漠。
火车在夜里不知疲惫地奔驰，却怎么也冲不出黑暗。看看手表，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正是睡意难缠的时候。旁边的女孩已经趴在桌上了，做梦也被车厢里的冷气冻得抖抖索索。看着她娇小的身躯，我就想起张妮来。就在刚才，我还和她坐在武汉火车站候车厅里，有说有笑，她倚在我的肩膀上，紧拽着我的手膀，身上不断散发出一阵阵幽香，像是我的身上开放了一朵娇艳的花。然而转眼之间，我和她已经相隔几百里，而且还在继续远离，要到上千里，两千里，直到天涯海角。
突然想起一句话，男人走得再远，前面还是女人，不禁笑了笑。一车的人都在左摇右晃，有男人在流口水，有女人在打轻鼾，有情侣相互依偎。终于有些伤感，心里想着张妮，她现在是否也在想着我呢？闭上眼睛，耳边似乎又想起了江珊的那句歌词：没有我，陪伴你，一个人，要怎么过？是啊，妮子，没有我的陪伴，天堂一般的大学生活，于你是否还有意义？以后一个人走在空旷的路上，你要去拽着谁的手？
想不出头绪，也想不出结果。车轮哐啷哐啷很有节奏地响在耳边，又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怀疑自己是在做梦，但下意识睁开眼睛，果然就睁开了。也许做梦不分什么醒与睡，你说眼前是梦那就是梦了吧。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车厢里已经比较热闹。有人上也有人下，还有人很尖锐地喊着谁。
“你醒了。下一站就是春城了。”邻座的女孩很温柔地说，嘴角荡着两个很甜的小酒窝。
“是吗，睡一觉倒感觉时间过得快多了。”我也朝她笑笑说，心里又浮出张妮的样子，大大的眼睛，长长的头发，娃娃脸。突然觉得眼前的女孩与妮子很相像，感觉很亲切，像是早已认识几百年。
“春城是个好地方。”她又说。
“你去过吗？”我问。
“我家就住在那里。”她笑一笑平静地说。
我不再说什么了，心里却偷偷地溢出了兴奋。我瞥了她一眼，她依然安静乖巧地坐在一边。
“你到哪里？”
“就是春城。来报到。”
“是哪里？”
“春城物贸公司。”我尽量平静地说。
“不错，那是个好单位。”
我们聊了差不多半个小时，火车就到达春城了。整个过程，都是她问问题的时候多，我仅仅知道两点：她叫周晶晶，是春城人。天刚刚亮，然而车窗外已经是灯火通明。各种小贩挤成一片，向旅客兜售各种小吃。我主动要帮她拿行李箱，她笑笑没有拒绝。后来出了火车站，她大方地和我握握手说再见，我却不知说些什么好。眼看她就要跨进出租车了，我连忙赶过去，递给她一张小纸片，说，这是我的手机号码，有时间call我呀。她再次笑了笑，很优美地一甩头发，接过纸片说好的，跨进出租车转眼之间就走远了。
我站在这个陌生城市的街头，突然也感觉冷了，虽然时候已经是仲夏。继而又感觉脸上凉凉地，用手摸一摸，还很湿。这才发现天下雨了。
整个城市还未醒。街灯有些朦胧，隐隐地照出一团团雨雾。我提着一只playboy旅行包，心情灰灰地。我宁愿周晶晶长得一点儿也不像妮子。她这一走，让我感觉又与妮子分离了一次。
报到过程还算顺利。人事部李科长很热情地接待了我，办完必要手续就替我安排了住处。我跟着别人走东走西，感觉有点新鲜但却没有兴奋。一切打点完毕之后，我疲惫地躺在木板单人床上，心里空空地。
同一批报到的大学生很多，并且大部分毕业于武汉高校。住在单身宿舍里，感觉如同住在了另一栋大学生宿舍楼。身在异乡，这一点多少给了我们一些安慰。年轻人不怕辛苦，但怕寂寞。新来乍到，无所事事，天天聚在寝室里斗地主，玩升级，完全失去了节奏与重心。
这天突然接到一个陌生电话，居然是周晶晶打来的。
“你还好吧？”她很亲切地问。
“还好。”我又想象着她嘴角两个甜甜的小酒窝，心里颇为激动。
“我家离物贸公司不远，改天有机会我到你那里看看，你欢迎吧？”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我说。
她在电话那端又笑了，简单聊了几句便挂了电话。我赶紧从通话清单里记下了她的电话号码，心里颇为得意。
正式上班就充实多了。我被分到总经理办公室，新来的大学生都笑称我为“领导”但我只是个秘书，兼作公关。这两个岗位都是漂亮女孩子干的，而我却是个男孩，并且不是很帅。
总经办里当然不乏美女，我在心里笑着说自己是真正活在春城里的人。男生作秘书避免了不少流言与猜测，但同样避免不了狐假虎威之嫌。为了树立自己的形象，我过得很积极。无论份内份外的事，我都抢着干。新来伊始，便竞选成功当上八个部门综合起来的管理支部团支书。公司门卫对我都很熟悉了，因为我每天都来加班。全公司的人都知道了一个笔名为“春如海”的作者，经常在公司内部报纸上发表各类精彩的文章。
日子似乎过得春风得意，心也安顿下来了。周晶晶的电话恰逢其时地打了过来。“工作怎么样，还顺利吧？”她说。“还好。”我很高兴这种时候听到她的声音。“这个周末我来参观参观，你可要准备好好迎接哟！”她说。我听到这个消息心里又有些激动，连忙说：“好啊，来之前先给我打个电话。”
周晶晶来了，却打电话说要到公司门口附近的公园里见面。我没怎么考虑就答应了，虽然为了迎接她的到来，我特地将寝室打扫一新。
她撑着一把紫色遮阳伞，穿一套白色连衣裙，坐在公园里的石桌旁等我，远远地看去，感觉上这个公园里如果少了她就完全没了真正的色彩。
“你来了。”她看见我后主动与我打招呼，却并不起身，很随意的样子。
“在这里我好像还算不上主人。你有什么节目？”第二次见面，我完全把她当作一个认识了很久的朋友，彼此都不用客套。我喜欢这种感觉。
“随便聊聊。”她又是一笑，让我再度欣赏到了那两个甜甜的小酒窝。
“你说你家就住在附近？”我说。
“是的。你在公司里具体从事什么工作？”
“阿，很平凡，工作都是领导安排的。”我说。
她听了这话也不再深究下去。很随意地摆动着一条腿，目光似乎关注于自己漂亮的凉鞋。这也是妮子的习惯动作。妮子和我在一起的时候难得安静，对什么都很感兴趣，对自己也觉得很新鲜。我看着她想着妮子，一时无话可说。
“你好像对我的事不大感兴趣。”她突然说。
“怎么说？”我感到有些意外。
“因为你从不问我的情况。”她瞥了我一眼，自嘲式地一笑说。
我又无话可说了。在我眼里，你只是妮子的影子，这样的现实说出来有些残酷，但我真的是这样看。妮子我熟悉得很，还有什么好问的呢？
“你可以作自我介绍嘛。”我笑笑说。
她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撑着伞向公园里的一座水边的亭子走去。我也跟在她的后边，看着微风拂起她的裙摆，婷婷袅袅，很好的身材。
她坐在亭子里，没有作自我介绍，而是问我：“你平时有些什么爱好？”说这话时她好像很无奈，眼里一片幽深。
我的心里突然起了一阵怜悯，说：“我喜欢写作呀，不知道你有没有什么好书可以借给我读读。”
“你喜欢写作阿？我以前也很喜欢。家里正好有几本书，过几天我拿给你。”她听了这话果然情绪好了些，甜甜地说。
看看时候不早了，我提出请她吃饭，她却推说还有事先走了。走之前又恢复了一副清纯的模样，甜甜地说：“谢谢你的接待，再见。”
我看着她的背影，走在人流里始终那么鲜艳，心里深处也升起了一声叹息。直觉告诉我，周晶晶有很多心事，但是，我不敢触碰。
日子因为我的保守渐渐平淡下来。每天下班之后，看着寝室里一片乱糟糟的样子，心里总是很空虚。整栋宿舍楼里经常见不到人，有人已经搬出去租房子住了。我开始狠狠地抽烟，把自己一个人扔在床上发呆。更多的时候则是吃了饭又折回办公室，门窗紧闭，开着空调，一个人写些寂寞的文字。电话就在旁边，我却找不到可以聊天的人。妮子还在读大三，功课正紧张，很少在寝室。这样的时候，我便要想起春城的妮子来。那个周晶晶，这会儿又在做什么呢？
终于鼓起勇气给她打了一个电话。听到我的声音，她感到很意外，也很惊喜。
“你好，是我。”
“很久没有听到你的声音了。找我有什么事吗？”她很热情。
“阿，我——想借几本书看看。”我的心跳陡地快了起来，像是做了贼。
“好啊，我明天就送给你吧。”
“明天还只星期二，你有空吗？”我问。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她卖了一个关子。
这天晚上我一直想着这件事。难道她还没有工作？不像。我连第二个假设都想不出来，百思不得其解。
第二天上班我一直心不在焉。我神经质一样经常拿出手机看看电量是否充足。将近十点钟的时候，手机响了，是她打来的！
“喂，你好。”我压抑着激动轻轻地说。
“是我，”她还没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我对着手机连连“喂”了几声，觉得十分奇怪，转身却十分意外地看见周晶晶就站在我办公室门外！
“你”我完全懵了。
她很得意地笑了，却不作解释，将一本贾平凹文选和当代散文选集递到我的手上。我正要问个究竟，她却抢先说：“下班后再联系。”说完转身下楼了，依然是婷婷袅袅，很好的身材。
我随手翻开一本书，顿时恍然大悟。那书的扉页上写着两行小字：春城物贸财务部周晶晶，1999年6月。原来我和她是同一家公司的员工。这么久了，我竟然一点知觉都没有。难怪她对我的事情了如指掌。这个发现让我有些不舒服，觉得自己好像一直活在别人的监视里。
下班后我把今天的遭遇和同寝室的同事一说，他就总结道：“你小子桃花运到了，周晶晶可是我们公司的大美女，看样子人家早就盯上你了。”
“桃花运？”我再次感到意外。下班前我还为被监视而恼火呢。
本想晚上打电话给她，约她出来好好聊聊，听同事这么一说，我又有点犹豫了。我可不是一个花心的男人，这样下去只怕会惹火烧身。但周晶晶像是有了心灵感应，刚好这个时候打来了电话。看着那个熟悉的电话号码，我不知如何是好。手机固执地响着，我终于还是接了。
“为什么这么久不接电话？”她嗔怪着说。
“不好意思，有点事耽误了。”
“今晚有空吗？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她满心期待地说。
我的心又快跳了起来，与同样年轻的周晶晶相比显得如此稚嫩。看样子真要交上桃花运了，可这会儿我的心里弥漫的不是甜蜜喜悦，而是不知所措。
“你怎么不说话？”
“阿，好啊，我们在哪里见面？”
“今晚7点，公司门口的公园里，上次见面的地方。”她精神十足地说完就挂了电话。
出门前，我突然决定把同事陈建飞也叫上。他起初是推脱，说人家和你约会你搭上我干吗？我说少说废话，去了回来我请你喝酒。陈建飞就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跟我一起出了门。
看样子周晶晶并不认识陈建飞。我们俩一起出现在她面前时，她只和我打招呼，完全把小陈看作过路的旁人。
“周小姐，这位是公司信息部的小陈，和我同一个寝室的。”我笑着给她做介绍。
周晶晶感到十分意外，跟着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大概是觉得我太有意思了，和“女朋友”约会还牵上一个同伴。眼看所有计划都破产了，周晶晶一副泄气的样子，反倒让我们出节目。我想说你不是要带我去一个地方吗，终于没有说出口。
小陈提议去一家音乐茶吧喝喝茶听听歌，我俩便随他而去。一人点了一杯乐杯杯冰饮，边喝边聊。小陈很是健谈，成了今晚的主角。周晶晶转眼之间也和他混熟了，对他所讲的每一个笑话都饶有兴趣，并且无一不是笑得开怀痛快。我看着她，很少说话，但我却能深入她笑的背后，那里很凉。
分别的时候也很痛快，一句“byebye”之后便各自回家。自从见了小陈，周晶晶整晚都很少和我说话。我看着她郁郁地钻进出租车，也无话可说。
“唉，周晶晶真的很不错呀，你小子真有福气！”小陈说。
“还是你有福气呀，你没见周晶晶整晚都被你迷住了吗？”我笑笑说。
“什么话，你小子！”小陈像是喝了酒，一副陶醉的模样。
这之后我便每天频频和妮子通电话，去感受她对我的爱与信任，以此来浇灭心头渐燃的火焰。在我保持缄默的同时，周晶晶再次从我的视线之内消失。也许人家比我趣味高得多，我在心里自嘲地想。
日子复又平淡。没有妮子的陪伴，我活得形影相吊，势单力薄。稿子一篇接一篇地写，人一天比一天沉寂。我试图忘掉周晶晶。但越是如此，她的影子越是在脑子里肆意地萦绕。由此我倒是明白了一个道理：真正的遗忘，是不需要任何主观努力的。
“晚上请你吃顿饭，有空吗？”周末，我给她发了一条短信，心上裹着一层自欺欺人的恶作剧光环。
“对不起，我有活动，改天吧。”马上有了回复，但是不看也罢。
后来我发狠每到周末或者干脆不是周末的时候，也给她发同样的短信“晚上请你吃顿饭，有空吗？”她的回复也几乎不变。我看着她的短信一面丧气一面自我安慰“这样也好”
终于在国庆节等到了妮子的到来。这之前，妮子在电话里对我说：“我穿一件红外套，你放眼看过去，车站里最漂亮的女孩就是我。”我说：“知道了，车站里最漂亮的女孩就是我老婆。”我花了不少时间在火车站附近寻找花店，结果竟然无功而返。妮子见到我时，噘嘴笑着不说话。直到上了车，她才说：“你没有给我买玫瑰吗？”我说：“我找了好久，这里没有卖花的。”她明显不信，又说：“你头发太长了，胡子也不短。你每天洗澡了吗？”我笑笑不答，轻轻拥她入怀，她也就不再言语了。
我俩一起借住在同事租的房子里。第一天我们睡到早上10点多才起床。妮子像是一只怀有洁癖的猫，里里外外将房子舔了个遍。晚上我请了包括陈建飞在内的几位同事过来喝酒聚餐，并批准他们随便邀约女生。结果男士到齐，女生却匮乏。妮子一个人在厨房里上跳下窜，忙得睁不开眼还不让别人插手帮忙。我看着有点心疼，但是我喜欢这种感觉。女人最美的时候不是在床上，而是在厨房。
聚餐结束后我送客送出很远，路上陈建飞说晚上请了周晶晶，但她没来。我说无所谓呀，也许人家有事吧。但陈建飞又接着说：“下午周晶晶打过电话到寝室找你。”我这才想起手机还没有开机，从口袋里掏了出来，想了想又放了回去。
自从妮子来了之后，我和她一起变成了夜游动物。白天要睡到将近下午起床，晚上却一直玩到直逼凌晨回窝。黑白一颠倒，人就犯迷糊。这天吃午餐的时候，妮子对我说：“后天我就得回去了。”我笑着摸摸她的头，夹了一口菜给她，说：“我们很快又可以见面的。”她淘气地噘噘嘴，不再说话，低头正经地吃。
手机在这个时候突然响了，我瞥了一眼来电显示，挂断后用座机回了电话。那端讲话的是周晶晶。
“听说你女朋友来了，是吗？”她轻轻地笑，淡淡地说。
“是啊。她后天就要回去了。”我没有掩饰诡辩，那样会像个小丑，而且无济于事。
“那她住哪里？”
“我借了同事租的房子，他放假回家了。”
“她一个人住吗？”
“那当然。”我终于还是撒了谎，同时感受到周晶晶的气息。
后来还聊了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挂断电话后看看时间，竟然超过了半个小时。
“是谁啊？”妮子什么也不多说，仍然正儿八经地吃饭吃菜。
“一个同事，财务部的。”我笑笑说。
妮子让我快点吃，说菜都凉了，自己起身到房间里休息去了。我看着她的背影，想着刚才周晶晶那一连串“无聊”的问题，对自己笑了起来，大口大口地吃着凉饭剩菜。
妮子转眼又走了。那晚我送她上火车，一直帮她把行李提到她要上的车厢前。她上去我就在外边跟着她慢慢地走，她坐下我又和她说些无关紧要的话，虽然隔着隔音玻璃什么也听不见。武汉离春城有2000多里，也许对妮子来说，这次春城之行完全是如梦一场。
回来后决心把周晶晶忘掉，或者坦然地交个朋友。但是依然做不到。看过很多惊世情事，在现实面前，那么多誓言与忠诚都灰飞烟灭，让我不相信这世间还会有矢志不渝的爱情。
我的心思刚刚萌芽，周晶晶已经先行一步。一个周六晚上熄灯之后，寝室的电话突然倔强地叫了起来。陈建飞睡在电话旁边却充耳不闻，我全身上下只穿了件内裤，套了一双拖鞋就跑了过去。预感告诉我，电话是周晶晶打来的。
“已经睡了吗？”她的声音像是从一个很幽深的地方传来。
“是啊，不过还是很高兴听到你的声音。”我点了根烟，半是激动半是寒冷，浑身发抖。
“你好像在发抖。”
“不要紧。”
“最近写了什么东西没有？”
“写得比较少。”
“写过我吗？”她突然问道。
“我一般离开一个人或地方才会去写这个人或地方。”我说。
“如果写我，就写天使也寂寞。”
“你可能是曲高和寡。”我说。
周晶晶听了我这话隐隐有哽咽的声音。稍顷，她又单刀直入地问：“你爱你的女朋友吗？”
我有些犹豫，觉得与一个不相干的人谈这个完全属于自己私事的事不太好。但是，周晶晶之于我是不相干的吗？其实这个问题我也没有答案。这并不代表我对妮子的感情不真实，只是我还不很明白要怎样才算是真爱。我与妮子的相识很纯洁，后来的交往也是那种柏拉图式的，即使最后堂堂正正地恋爱了，吵架发昏想分手的时候让我隐忍下来的因素也仅仅是：不忍。我不忍没有我之后妮子的孤苦无仃，漂泊无助。我想不出答案，周晶晶也不说话，给我时间思考耐心地等待答案或者说是宣判。
“我也说不清楚。”最后，我这样回答她。
周晶晶在电话那端笑了，似乎不满意，又似乎很满意。我抖索着抽了将近半包烟，感觉自己像是一个被审问的囚徒。如果愤怒我可以毫不犹豫地挂掉电话，但是我居然有些陶醉，直到她再也找不到话题，才依依不舍地上床。
这之后我和周晶晶的关系又暧昧起来，但彼此都没有实质性的接触所以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我依然发短信邀请她吃饭，她依然是说不好意思，改天吧。
我终于有些恼火了，狠下心来说以后再找她自己就是他妈的贱货。但所有这些铮铮誓言就像瘾君子所讲的戒烟，常常要戒但每次都戒不长。周晶晶的漂亮有目共睹，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就在我立意要忘掉或者强行断掉与周晶晶的关系时，周晶晶在公司里却声名鹊起。先是在团委组织的大型元旦晚会上，以一支柔美的单人舞赢获晚会最佳表演奖，后来又随公司艺术团外出表演，夺得了一项最佳礼仪奖，等等等等。一时间全世界似乎都在议论她。每次听到别人和我谈起周晶晶，我都笑笑不语。
我知道，周晶晶其实真的是寂寞的。一层又一层的光环让她无法呼吸几口纯粹清新的空气。风里来雨里去，她一个人骑着一部木兰摩托，只把背影留给一路的男人。但是我却不想再向她靠近一步。她那千篇一律万古不变的短信回复像是一颗又一颗钉子，全都插进了我的脑袋，让我除了麻木不能再有任何幻想。
一个偶然的机会，夜里10点多回寝室的时候，发现周晶晶居然在我的寝室里坐着。与她同来的还有另外一个女孩子，很面熟，但叫不出名字。我回来的当儿她们正和陈建飞聊得火热。
“难得难得，真是稀客。”我的心跳着，嘴上却强作镇定。
两位女孩子都作礼貌性地寒暄。其间，我不自觉地瞟了一眼周晶晶的眼睛，她也刚好望向我。那眼神很特别，像是洞悉了我的底细，又像是在俯视我的表演。我三眨两眨躲过去了，仿佛真的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愧对了她。
后来她们起身要走，陈建飞很殷勤地去送她们，出门时还拿了自己最贵的一件外套给她们御寒。事情就这样偏离了我预想的轨道。
周晶晶开始频繁地和陈建飞一起煲电话粥了。我听着他们的聊天，想着电话的这端原来一直是我，鼻孔里总忍不住要喷几次冷气。后来又看见周晶晶骑着她心爱的木兰载着陈建飞出去兜风消夜，心里竟然慢慢地把她忘了。原来要忘记一个人并不难。
脑子里没有了周晶晶的纠缠，心里清静了许多。我又恢复了刚来公司时的生活，除了睡在寝室就是呆在办公室。陈建飞这家伙得意了几天之后，又复归平静了。天天早早地回寝室睡觉。我只能猜测着这中间的故事与心情，但却不能问出口。毕竟，周晶晶最初是和我先认识的。如果没有妮子，便不会有陈建飞这小子表演的机会。是的，我在心里替他不值，因为他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周晶晶一个人在前台忙忙碌碌，幕后则是两个各怀心事的男人。她是一只喜欢追逐的鸟，不愿在一棵树上长留。自从看穿了这一点，我挺同情陈建飞。
但是，周晶晶又错在哪里？我不了解她的过去，如今更像是没有必要也没有机会了解。也许她错投了纯情的初恋（还是可怜的单相思），故事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她不甘心所以挣扎，然而越挣扎却越迷失。
年底我也在外边租了一间房子，是为妮子准备的。她天天祈祷时间快点过，要尽最快的速度和我相聚。女人一旦投入，比男人更疯。
有了一个相对独立的窝，生活中的自由似乎得以放大。周末照例起得很晚，一个人随便弄点吃的，吃完碗丢在一边，边抽烟边看电视。白天太阳很大，晚上夜风很足。我窝在阳台上爬格子，偶尔会收到短信。手机响的时候，感觉像是一个误闯的鸟儿跳了进去。这种时候，我又想起了周晶晶。
同样的短信，说请你吃顿饭，有空吗？这次收到了不一样的回复。那晚陈建飞刚好在，我收了短信便无心看电视，忙着去洗澡，洗完澡又破天荒地收拾起房间和客厅。
“有人要来吗？”他问。
“哪里，太乱了，我随便拣拣。”
陈建飞还是走了，晚上九点整。而我与周晶晶约定的时间是九点半。她不吃饭，只来坐坐。
整个屋子又只剩下我一个人了，不停地抽烟，自己对自己笑，电话却迟迟不响。我疑心她是在耍我，而且越想觉得越像。从来都没有这么爽快过的人，深夜到一个单身男人的家里，想想也不大可能。我笑自己痴心不死，恨恨地掐灭烟头，起身准备睡觉，电话却突然响了。
“我已经到了路口，你来接我一下好吗？”是她。
“外边很冷吧。”我很佩服自己这个时候还能如此平静。看看表，已经是冬夜11点了。
她真的来了，瘦瘦的身子裹着肥肥的外套，仍然骑着那部黑亮的木兰。
“你来了，冻坏了吧。我们往前走一点就是了。”我说完便绕到了她的车尾。
“你在前边带路吧，我不搭你。”
我听了这话又忍不住笑自己，心里却顿时清静多了。但是我同时想起她载着陈建飞兴高采烈的样子，恨恨地猛抽了几口烟。
电视正播着广告，有聊胜于无。客厅里的灯没有关，虽然有电视开着已经足够亮。我和她一东一西随意而坐，山南海北地聊，偶尔她会装着突然想起问问我和妮子之间的事，我也一一很男人地回答了她。看看快到凌晨了，我们却都没有停歇的意思。她的手机突然响了，有人给她发了一条短信。她笑着收看，却麻木地盖上手机。我问她怎么了？她不回答，眼睛红红地快要哭出来了。我点了一根烟，拍拍她的手，不由分说地拿起她的手机来看，她没有任何阻止的意思。那是一个男人发给她的，说“以后不要再发这些无聊的短信给我了，知道吗，笨蛋？”我啪地一声盖上手机，脑子里陡地明白了陈建飞那家伙为什么认识周晶晶之后这么快就郁郁寡欢。我又拍了拍她的手，笑着说：“怎么回事？”她说：“我是不是很招人讨厌？”我说：“你是我们公司公认的大美女，才貌双全，没人会讨厌你！”她听了这话苦笑了几声。我说：“不过，你若想哭就哭吧，在我面前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她瘪了瘪嘴说：“我为什么要哭？我才不会哭呢！”说完却马上哭了，一声一声地抽噎，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
我就坐在一边边抽烟边让她哭，不说一句话。她似乎很感激我给了她这段宝贵的时间，哭完之后说：“也好。”我便听她继续说下去。她说这是我新认识的一位男孩子，我很想和他交往，可是他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为什么我喜欢的男孩子要么已经有了女朋友，要么对我根本不理呢？我说你也不用理，有了这段经历，你才会真正美丽。
送她回去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多。我掏钱付了的士费，站在窗外摇手和她道再见，她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文质彬彬地笑。
一个月后我参加了她的生日聚餐。一大屋子的青年男女，我也夹杂其中。她的母亲对我特别地好，频频给我夹菜，和我碰杯。美丽的周晶晶很安静地坐在一边，默默地笑着。那时，我才记起她对我说过的话，说要写她就取名为天使也寂寞，突然感觉整个屋子那么安静，静到如同一片沙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