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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里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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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是个大戏迷,我是个小戏迷。

    父亲听戏时爱听的是热闹,而我听戏时爱听的是情节。缘何这戏单用一个听字?这与特殊的时代有关系。

    那是一种最古老的艺术了:大鼓。时间总是安排在盛夏农忙后的夜间。全村的男女老少都齐聚到白天用来打麦子的场上。有的稀稀朗朗的,有的密密匝匝的,都围着唱书的人,或三圈或四圈。人手一把芭蕉扇,轻摇着。但有的并非是为了来听戏而来听戏的,譬如我的母亲辈们,她们才听不懂什么戏呢,也不愿意浪费时间去听,到这里来大多是图个热闹,和一些妇女们拉拉家常之类的。所以她们都远远地在场子的最外围。而真正听戏的如我的父亲,早就拿了席子排在了最里面的一圈。

    不一会,唱书的看人到了差不多了,于是就开唱了。事先总得一阵大鼓擂过好做开场白,紧接着就“话说”起来,父亲做在席子上一支烟一支烟地听的津津有味。开始我还和几个小伙伴打闹玩耍,翻跟头,捉迷藏,爬草跺,玩得不亦乐乎。但终于都玩累了,就只好安安静静地躺在父亲的身旁。鼓音还在提哩咚隆地响着,唱书的人也还唱的带劲。我真惊叹他的好记忆力和好的口才,能把历史说的那么的生动那么邪乎。大鼓好听是好听的,但总还挡不住困意的袭来,于是听不了多少就昏昏沉睡去了。一觉感觉才睡没有多久,就又被父亲推醒过来,再睁开朦胧的双眼看时,人都走了差不多了。我则像是梦游一样,只管身体行动着,思想里却什么都没有。那种滋味真不够好受。所以当时我就狠狠地大骂,下次再也不来听了。但下次总还是憋不住的,我总恋着我的小伙伴们。

    父亲说我的祖父也是唱书的。父亲说祖父一个字也不识,但却任何书都看得懂。我想大概是父亲太崇拜祖父了吧,所以说出话来总让人不相信,虽然父亲还不懂崇拜是什么意思。

    祖父不置产业,也不种三亩薄田。一年到头一张大鼓两片薄唇行遍天下。祖父最远到过南京,那时他唱“三国”每到一个地方都是场场爆满。最后在南京唱书时因听众入迷过甚,遂又要祖父加唱。无奈何祖父就急中生智,见一枯柳树桩,白蚁纷进纷出。于是就编出历史上绝无仅有的三打枯柳树。

    这些都是父亲说给我听的,说的太邪乎了,但他每次将这些时我都听得津津有味,并不觉厌烦,反倒每听一次就激起我的家族自豪感来。这是小时候父亲经常说的一些关于祖父的话,所以思想里早已坚信不疑。现在懂事多了,但想怀疑这些都不可能的了。

    而现在大鼓这种民间艺术形式在我们这里已经绝迹了。它不同与京东大鼓。京东大鼓源远流长,而那种大鼓却已经成为我童年里的记忆。因为电视广播等传媒的发达,没人再愿意去受那种蚊虫叮咬熬夜倾听的罪了。所以它自然而然就从人们的视线里消失了。是一种自然的死亡。

    父亲还是十分钟爱听戏,什么昆曲、黄梅戏只要是他能搜集到的他都拿来姑且听之,我想多半他是听不懂的,他听的只是一种热闹。但每每看他一个人呆呆地在听时,我的心里都会泛上一种悲凉感。父亲老了,老了的父亲还是爱听戏。但不同时没有了那一份热闹了。突然一下子就变得冷清起来。我一想到过去那些人挨人听戏的时代,我就觉得父亲好可怜。父亲的确是老了。

    如今我也真正地喜欢上了戏,是真正的戏,而不是那个时代人们精神的食粮——大鼓。但现在我听真正的戏却没有把它当做我的精神食粮。因为食粮太多了,所以始终不能从一而终。想听戏的时候就囫囵吞枣一番。

    但每每深夜里听戏,我还是会想起那时那景。

    真想和父亲一起再听一场戏,不,不是一场,是无数场。一直到我也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