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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烈火凤凰第三十九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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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阳从天地交界处慢慢的爬了上来,天色已经大亮了。张东珲骑在马上,向着一名镇虏军骑兵军官拱手道:“多谢几位军爷相送,现在天色已亮,可以进城了。不敢再劳烦几位,就请几位回去禀告威毅侯,就说小人一定谨记他的忠告,不会再做糊涂事了。”

    那军官点点头,道:“我会禀报侯爷的,前面就是南京,我们就不送了,你好自为知吧!告辞!”他拨转马头,领着九名部下向东奔去。

    张东珲看着那十名骑兵消失在视野中,他闭着眼睛坐在马上,心里还是拿不定主意,不知是就此进城呢,还是趁机溜走,免得玉石俱焚。想了好一阵,他才打定主意:“罢了,罢了!大不了全家一起死在城里!”他抓紧缰绳,用马鞭狠狠的抽了一下马臀,向着那遥遥在望的南京城奔去。

    张东珲奔到离南京东门还有一里的地方,就看见东门之外立着一南一北两座大营,各有数万人,营中旌旗飘荡,那旗杆上的旗帜上一个大大的“左”字尤其醒目。南大营朝南,北大营朝东,两座大营互呈犄角之势凭护着身后的南京东大门。离南大营南边不远的地方,也立着三座平行排列的大营,从那些大营的朝向来看,似乎应该是从南面过来的勤王大军。在两军之间的空地上,还能看到一些人或马的尸体,甚至还能看到几面残破的军旗斜插在地上。

    张东珲不敢过多的停留,他驾马慢跑到北大营,向几名巡哨的兵丁出示了腰牌,便在一名骑兵的引导下来到朝阳门。此时朝阳门外横跨护城河的木桥已被拆毁,若想入城,则必须搭乘摆渡的小船。

    那名骑兵唤来小船,与驾船的兵丁交接一番之后,便让张东珲上了小船。张东珲坐在摇摇晃晃的小船之上,看着那越来越近的城门,他问那摇橹的兵丁:“东城外的那两座大营是何时立的?还有那城南的三座大营是谁的?”

    那兵丁小声说道:“要是换了别人,我一个字也不会说,但您是南北城总捕头,自然是不一样的。那东边的两座大营是从前天开始立的,主要是想堵住黔国公沐天波的人马北上,我听说为了顺利立营,左梦庚左将军还派了不少军队向东迎击从东面过来的敌军呢!至于那城南的大营嘛,不用我说您恐怕也猜到了,那就是沐天波的人马。为了控制东门,两军已经打了一仗了,您是来晚了一步,要是您昨天下午来的话,还能看见两军交战呢!”

    说道这里,兵丁就再不言语,因为船已经靠岸了。张东珲跳下小船,吩咐兵丁将自己所骑的马也渡过来,而他则先行一步,走到城门口。

    一个守门兵丁走上前来,向张东珲索要腰牌。张东珲正想拿出时,一个声音传了过来:“这不是东珲兄弟吗?怎么,你这几天都不在城里?”

    张东珲抬头一望,见城门洞里走出个人,此人脸大眼小,中等身材,黑黝黝的脸上只有稀稀拉拉的几根胡子。张东珲不由得喊道:“光兴兄!”

    此人正是被潞王贬到城外御敌的倪光兴,他笑着对张东珲说道:“怎么?总捕头出外是去办什么肥差啊?怎么只有你一个人?莫非你怕你的那些手下还分了你的好处不成?”

    张东珲苦笑道:“光兴兄说笑了!我这次去办的可真真正正是苦差,带去的十几个手下全被杀了,就只有我一个人活着回来。你瞧,我胳膊上的伤口还在渗血呢!”他故意将袖子拉起,露出胳膊上那被鲜血染红的绷带。

    倪光兴惊诧道:“这么狠?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袭击捕快?”

    张东珲神秘的压低声音,道:“嘘。此事乃是绝密,还请光兴兄恕我不能相告。”

    倪光兴尴尬的笑笑,打了个哈哈,道:“是这样啊,那我就不打听了。我看你伤得还不轻,回去后可得让弟妹给你熬些浓汤好好将养将养。”

    张东珲道:“多谢光兴兄如此关心,改天等我伤养好了,再与光兴兄好好喝他几杯。”

    倪光兴道:“好!一言为定。你是想进城复命吧?”见张东珲点头,他转身吩咐兵丁:“捕头要进城,还不快将城门打开!误了大事,你们谁担待得起?”

    看着城门缓缓打开,张东珲问道:“怎么,这朝阳门归光兴兄管?”

    倪光兴脸色暗了下来,叹了口气,道:“本来前些天潞王派我来掌管城外的防御,但前天,左梦庚派来他的一名亲将,拿着潞王的手令,接管了我的部下,说由他掌管城外防御。我想,你守城外也好,反正我是可以不用跟那些叛军拼命了,也乐得自在。我等潞王召我回城,但左等右等不见潞王派人来传令,没有他的命令我可不敢入城,所以我就只好在城外呆着了。本来我是在城南的,但昨天那里打得厉害,炮弹把城门洞里的兵丁轰死了好几十个,我是命大才逃过一劫,所以我就到这朝阳门来了,这里我的官儿最大,而且兵丁也都是我的部下,这里自然就由我来指挥了。”

    张东珲好言安慰了倪光兴一阵,等那摆渡的兵丁将马牵来,他才与倪光兴告别,进入了南京城。

    与他离开时不同的是,南京城里已没有了往日的喧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异样的安静,大部分的店铺已经关门歇业,只有米铺还开着,门前比较的热闹,或者说比较的混乱。米铺的门前挤满了人,全都提着大大小小的米袋子,一看就是是来买米买粮的。为了尽早买到米,人们总是争先恐后的向前挤,到处都是人们的喊叫声和斥骂声,而且在米铺外通常都能看到打架斗殴现象。

    张东珲心里忽然慌了起来,他猛然间想起自己出城时走的太急,竟然忘了吩咐妻子去买粮食。想到这里,他翻身上马,一路狂奔,直接回到家中。

    当张东珲回到家中,却见妻子坐在堂屋里哭泣。不等张东珲问明白,妻子先向他哭诉起来:“你个没良心的!走的时候匆匆忙忙,又把两个儿子送到高太监那儿当人质,撇下我一个在屋里,也不给我买些粮食,你不是存心不让我活了吗?我的命真苦啊!自从嫁入你们张家,就没过一天好日子,先是受婆婆的气,现在又受你的气,我真的是没法儿活了!我的命好苦啊”看到丈夫回来,压抑多日的苦闷终于发泄出来,但这一泄就不可遏制,直哭的惊天动地。

    张东珲心里烦闷,大声呵斥道:“嚎什么丧?还嫌老子不烦吗?”

    被他这么一吓,张妻停止了嚎哭,但仍不停的抽泣。张东珲问道:“我没有买米,难道你是个死人?你就不会去买吗?”

    张妻站了起来,挥动两手,大声道:“我一个妇道人家怎么能和那些大老爷们儿挤米铺?再说了,就算我拉下脸去挤,我挤得过吗?”

    张东珲的声音显然低了一点,他说道:“那你就不会找我的那些手下去买吗?”

    张妻道:“哼!别提你的那些手下,一个个平时敬你的很,一口一个嫂子,一口一个张捕头,其实他们根本就不把我当回事儿!我去央求他们帮我买些粮食,他们口中答应的好好的,但最后只有小清子送来三十斤大米,其他的人都忙着给自己操心去了!”

    张东珲被她这一抢白,便不再言语,只是走进里屋,拿了五个银锭,提上三个大口袋,骑上马向最近的一家米铺奔去。

    但他走遍附近的米铺,才发现,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所有的米铺已经全关门了,而且门边还站着衙役和兵丁,米铺的外边则贴着布告。张东珲向人打听,才知道这是左梦庚签署的命令,命令中宣布,从现在起,城内所有的米铺停止出售粮食,其所存的粮食全部由朝廷以官价收购,任何胆敢再向外售粮的,一律以通敌论处。

    围在米铺外的百姓与守门的兵丁理论,虽很快就被拳头和棍棒打散,但他们仍聚集在米铺外不肯离去。张东珲拨开众人,走到一个衙役面前,说道:“让我进去,我只买三袋子米,买完我就走!”

    那衙役道:“张捕头,你也是吃公门的饭的人,当知道‘令如山’的道理,我们这些小小的衙役可不敢违令,况且这里又不是只有我们在守卫。”

    张东珲转过头去,望着一名什长,道:“这位军爷,你高抬贵手,让我进去,就我一个人进去,马上出来。”

    那军官斜眼看着张东珲,用很浓重的口音说道:“去,去,去!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别在这儿跟老子罗嗦,最看不得你们这些人,自以为在天子脚下,就可以高人一等。告诉你,这可不是你们顺天府下的命令,这是左大将军亲自下的命令,要是不服,你去找将军说去,不过被砍了脑袋可别怨我。”

    张东珲见兵丁们不让进,心里虽然焦急,但却无奈,他只好转过身去,准备上马到别处碰碰运气。不料,当他翻身上马时,三锭各重五两的银子掉了下来,不等他反应过来,那些围观的人一涌而上,争抢起来。

    看着那些低着头你推我挤的人,张东珲苦笑着摇了摇头,他并不在乎那点儿银子,本想尽快离开,但却被人群挡住去路,只好暂时停下。

    这时,人群中忽然传出一声喊叫:“这些外地来的兵痞想独吞粮食,想把我们全都饿死,大伙儿一起上啊!抢了粮食都是自己的!”

    张东珲骑在马上,看得清楚,这声音是由几个站在人圈外的青皮所发,他眉毛一挤,正想上前捕拿,却没料到人群猛的向米铺涌来,而且越涌人越密集,他根本就走不动,人群中的声音也渐渐的高了“抢啊!”“砸啊!”“我的鞋子啊!”响成一片。

    守卫在门口的兵丁显然没料到人群会突然涌过来,顿时手忙脚乱,不等他们全都抽出兵刃,扑过来的百姓已将他们中的大部分人推倒,并从他们身上踩了过去。

    张东珲也被人推下马背,摔在人群中,等他艰难的站起后,才发现人们已经开始砸米铺的大门,而当他再寻找那几个滋事的青皮时,却再也找不到了。

    “轰”的一声,米铺大门被人群推倒,几个帖在门上的人也与大门一起倒地,并被当做了踏板供身后的人踩踏。米铺中的掌柜与伙计已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低着头在油灯前记帐的帐房先生也不由得站了起来,不等他们有所行动,人群已经涌进了店里,你推我砸,几下就把米柜给拆了。白花花的米就像是泉水一样从几个米柜的破洞处涌了出来。

    为了让米出来的更快些、更多些,几个人用力的摇晃那高高的米柜,片刻之后,米柜终于再也坚持不住,向着店门方向轰然倒塌,重重的砸在低着头向袋子中扒米的人头上,顿时将其中一些人砸得头破血流,昏死过去。

    涌进米铺的人除了抢米外,还有些人对店中的钱更感兴趣。几个青皮将柜台后站立着的帐房先生一把揪住,拖出柜台,掷于地上,然后你争我夺的争抢着柜台钱柜中的银钱。

    米铺掌柜好不容易才挤出人群,他回头望着店门外边挤成一团的人群,欲哭无泪。站在他身边扶着他的一名伙计看见了张东珲,立刻提醒掌柜。掌柜跑到张东珲身边,哀求道:“捕头,您不能袖手旁观呐!看在我一个月孝敬您三十两银子的份儿上,您就救救我吧!”张东珲看了看一脸可怜像的掌柜,又看了看那些疯狂挤向店里的百姓,他点了点头,向着人群大声喊道:“大家不许抢!我是南京南北城总捕头!谁再抢我就拿他了!”

    但此时的张东珲一身便装,而且门外声音嘈杂,人们根本听不见他在喊什么,依旧是你抢你的,我拿我的,场面混乱不堪。张东珲望着掌柜说道:“你也看见了,我已经尽力了,你还是快报官吧。”掌柜知道再求也没用了,他向伙计使了个眼色,伙计立即向衙门方向飞奔而去。

    店里比店外更混乱,抢完米的人想挤出去,但却被门外的人堵住,而门外的人想进来,却怎么也挤不进来,而那些抢银钱的青皮混混儿们更是嚣张,他们抢完钱,便站在柜台上,将从柜台里找到的帐本一本一本撕烂,并向人们头上撒去。一个青皮看着混乱的人群,忽然兴起,他跳到柜台后面,拿起柜台上的油灯,将油灯中的油泼向柜台下的那一堆帐本,然后再将帐本点燃。这一下,众青皮更兴奋了,他们围着火堆疯狂的高声喊着、叫着,就像是遇到了最好玩儿的事儿一样。

    掌柜的见屋子里起火,立刻惨嚎道:“我的天呐!这店可是我的命啊!”他抓着张东珲的袖子,说道:“张捕头,你可是吃衙门饭的,你可不能在这儿干瞪眼啊!小人求求您了,您就快出手吧!”

    张东珲道:“你又不是没看见,我连门都进不去,怎么能抓那些乱民?依我看,既然店里起火了,那么他们很快就会退出来,不如等他们出来,到时候我再进去抓人灭火!”

    不出张东珲所料,店里的人见起火了,立刻纷纷退了出来,店外的人也渐渐的散开了,但他们仍是不肯离去,都站在店外看热闹。张东珲见时机已到,立即与掌柜一起冲进店里,动手灭火。

    这时,门外的人们又喊了起来:“官兵来了!大家快跑啊!”只见远处的街道上,一队数百人的兵丁跑了过来,不等他们跑近,围在店外的人就一哄而散,逃的无影无踪,只留下一地的大米和鞋子。

    兵丁很快就将米铺包围,并冲进米铺,不由分说,将掌柜、张东珲还有那些被米柜砸昏过去的人都绑了起来,押到门外,令他们跪下。那名随着兵丁一起来的米铺伙计见掌柜的被抓,急忙分辩道:“抓错了,抓错了!这是我们掌柜,他身边的那是张捕头。”二人这才被放开。

    片刻之后,又有数百名兵丁簇拥着一名骑马的将领来到米铺外。他在米铺边停住马,吩咐兵丁查看那些守卫米铺的兵丁和衙役,看看还有没有活着的。

    查看一番后,一名军官道:“禀将军,守卫米铺的弟兄们被踩死三个,其他的也都受了伤。”

    那将军道:“抓住乱民没有?”

    军官道:“抓住十一人,不过他们中还有五人仍在昏迷中。”

    这时,几名兵丁扶着一个军官走来,这军官就是守卫米铺的那名什长,他鼻青脸肿的向那将军禀报道:“禀左将军,标下无能,使乱民哄抢米铺,请将军责罚。”

    这位将军就是左梦庚了,他正与顺天府尹在衙门中议事时,忽闻有乱民在哄抢粮食,又惊又怒的他亲率兵丁前来弹压,驱散了百姓。左梦庚望着那军官的脸,说道:“没用的东西,连个米铺都守不住!我问你,是谁煽动乱民抢粮的?”

    那什长心中惶恐,忙向那些被抓住的人望去,希望能找几个替死鬼,当他看见站在一旁的张东珲时,忽然指着他,喊道:“就是他!将军,就是那个人,他来买米,但被标下拒绝,所以他一怒之下煽动百姓抢米。”

    张东珲忽然听见有人指诬他为乱民首脑,顿时大惊失色,正想分辩时,却见左梦庚将手一挥,刚刚被松绑的他就又被捆了个结结实实。

    左梦庚用眼扫了一眼那十一个被抓住的百姓,冷笑几声,说道:“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来哄抢军粮!看来不开杀戒是不行了!来人呐,将这些乱民就地正法!”随着他的命令,兵丁将那些百姓拖到街上,不顾其痛哭哀号,不管其是否已经清醒,统统一刀斩讫,并提着人头请左梦庚过目。

    左梦庚厌恶的说道:“把人头分别挂到朝阳门、石城门、聚宝门、神策门,让那些乱民见识见识本将军的厉害!让他们好好学学军令如山的道理!”

    一名军官问道:“那这个煽动乱民的家伙怎么办?”

    左梦庚跳下马来,从腰间抽出腰刀,说道:“本将军最痛恨的就是煽动乱民造反的人,当年我随父帅曾在湖广一带围剿贼寇,每遇活捉贼寇首脑,本将军就会亲自动手斩杀。本将军已好久没有亲手斩杀贼寇了,今天就让本将军再来过过瘾吧!”

    张东珲吓的混身哆嗦,他喊道:“将军将军,请听我说,我不是乱民,我是这南京城的捕头啊!前些天我们还见过面的,我叫张东珲。”

    左梦庚看了看张东珲,道:“我不管你是张东珲还是赵东珲,也不管你是捕头还是衙役,只要你敢煽动乱民作乱,哄抢军粮,那么本将军就饶不了你!你就老老实实的伸长了脖子挨刀吧!”他走到张东珲身边,站稳了脚跟,接着缓缓举起了腰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