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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就是这样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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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叮铃铃——”电话铃声响起的时候,美芳正背靠床头有一针没一针的打着毛衣,丙南蜷缩在藤椅里上下眼皮直打架——那困意最初在额前萦绕,继而在眉间荡漾,最后从双目中弥漫开来,十二岁的儿子早已卷着棉被酣然入梦了。自从丙南下了岗,家里就好象缺少什么东西似的,连空气都是僵死的。丙南表面上显出心不在焉,毫无感伤的样子,但谁又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呢?

    美芳一直在一家私营企业当操作工,日复一日的重复着机械般的运动,月复一月的拿着一份不多也不少的工资,生活倒也过得有规有律。但现在情况不同了,一家三口的衣食住行都靠美芳那点死工资,美芳的心里多少有些着急,为自己,也为丙南,更为这个家。美芳真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场,但眼泪能值几个钱,哭顶个屁用。

    丙南本来在村里的纸箱厂干得好好的,手下多少也管着几个人,要知道在村里能管人的没几个呦。丙南做事就更卖力了,整个人都扑在了厂子里。可天有不测风云。近一二年来企业效率不好,厂领导班子实行大刀阔斧的改革。改革来改革去,居然把丙南给刷掉了。领导还说什么丙南你该顾全大局,厂子的底细你也知晓,你在这里也不会有什么发展,你还年轻,应该到外面闯一闯,好好干一番事业。丙南如临当头棒喝,心中暗暗道,屁大局!你厂长为啥不退下来,都六十有三了,占着茅坑不拉屎却还自鸣得意,支我走就直说呗,何必兜那么大的圈子,真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嘿!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丙南哼着小曲拂袖而去,沿途秋风习习,落木纷纷,风光无限好,丙南的心中就生出了几分洒脱。但一想到自己已是无业游民,顿觉心乱如麻。一定要尽快找份工作,丙南这么一想,心里倒真急了。丙南本想找份工作不是什么难事,但接连几次的碰钉子使丙南感到这个社会的复杂性。说老实话,为了找工作,丙南路没少跑,货色也没少送,可每一次期待都化作泡影。真他妈的是跛子的屁股——邪门。丙南想自己也是肯吃苦的人,手中多少有点小技术,怎么找份工作比登天还难呢?苍天无眼——

    俗话说无人背后不被议。丙南下岗一事被街坊邻居传得沸沸扬扬,真可谓方圆十里谁人不知哪人不晓。说什么男子汉大丈夫靠老婆养,年纪轻轻就游手好闲丙南可管不了那么多了,只管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丙南的尊严可不是随随便便就会淹没在大家的唾沫星子里。喏,前天,那个隔壁邻居黄毛又挖苦丙南了,说什么丙南最近在哪里发财,明知道丙南正四处奔波找工作却还这么说,这黄毛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丙南轻蔑一笑,心里想你黄毛也好不到哪里去,不就是厂子里的保安,说白了就是看门的,说难听点就是那个——

    唉!这年头,就他妈的难混,谁没个磕碰闪失?

    “喂,谁呀,我困死了。”丙南有气无力道。

    “老弟,你猜猜看?”电话那头的人显得很兴奋。

    “猜,猜不着。”丙南想这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还猜猜看,猜你妈的大头鬼。

    “好小子,连我的口气都听不出来了。”电话那头的嗓门越来越大。

    “你到底是谁,有屁快放!”丙南想我才没工夫跟你废话呢。

    “哎哟,几年不见你小子脾气倒不小了,跟我说话也敢带屁字,我看你是热昏头了。”对方的话里仍满含真情。

    “哦!你,你是陈九,你回来啦?”丙南的耳膜猛地一震“你热昏头了”这句话是陈九的口头语,那口气丙南死也忘不了,丙南就认准电话那头是陈九。这时,丙南已从藤椅里嗽地跳了下来,把美芳吓得几乎要从床上滚下来。美芳瞅了瞅丙南,咕哝了一句,我看你有啥开心,犯得着这么激动吗?

    “老弟,我一回来就给你打电话,怎么样,日子过得还好吗?”陈九不经意间戳到了丙南的伤口上。

    “不瞒你说,小弟现在饭碗也丢了,真是惭愧呦!不知大哥混得怎样?”丙南心里想你陈九也不见得混出个啥明堂来,你身上有几根毫毛我丙南是一清二楚的。

    “我嘛,恩——总算可以,组织上调我到这座故城来当开发区管委会主任,其实是我自己要回家乡,为家乡做点贡献是我今生最大的愿望。”陈九不紧不慢道。

    丙南的眼前划过一道光,你陈九若真要为家乡做点贡献,那还是先为我做点贡献,把我的吃饭问题给解决了。丙南想着想着觉得这事有希望。心中有了希望,丙南的脸上就露出了微笑。

    “陈大哥,你真行,小弟对你佩服得五体投地。”丙南心中不免有些奇怪,人真是不可貌相,这陈九黑不溜秋的,倒吃他不透。

    谁呀,絮絮叨叨一大堆,美芳见丙南挂了电话就问道。

    丙南说,我结拜兄弟陈九回来了,他现在可发达了,当主任了,是开发区管委会主任,油水多得溢出来。

    陈九,美芳下意识地念道,手中的针线也不自觉的停了下来,眼神呆呆的,一副很深沉的样子。

    喂,美芳,干什么呀,中邪了,丙南两眼直愣愣地看着美芳说。

    以前,我老家有个朋友也叫陈九,那时候,美芳正想往下讲,丙南插上了嘴,世上陈九千千万,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别说你的那个陈九朋友了,还是听听我的这位陈九兄弟吧,接下来我就靠他了,是沉是浮还不是他一句话,他一句话可是一言九鼎。到时候,让别人瞧瞧我丙南也不是窝囊废,也是能成气候的

    说着说着,丙南就睡去了,或许他实在是太困了。说真的,丙南下了岗后就没睡上几个囫囵觉。过一会儿,如雷般的呼噜声响彻整个卧室。美芳可死活也睡不着了,倒不是因为呼噜声——十几年来早就听惯了,而是因为老家的那个陈九朋友。不提起陈九这个字眼也就罢了,一提起陈九,美芳的脑海里就会出现一个个熟悉而又陌生的画面,就像放电影似的一幕接一幕。要磨掉这一段记忆似乎很难很难。特别是今晚,这感觉越来越强烈。美芳有点恨丙南的结拜兄弟,怎么偏偏叫陈九,为什么不叫陈七、陈八呢。但美芳反过来一想,自己老家那个陈九为啥不叫陈三、陈四呢。这样一想,美芳就觉得怪不着别人,要怪就只怪自己心中还留有一丝牵挂,这牵挂足以扰乱一个人的正常生活。生命底层的东西一旦流淌出来,就如那长江之水,绵绵不绝,但显然时机未成熟,至于美芳想倾诉些什么,现在只能保密了。

    美芳思来想去,头都要炸了。也不知什么时候,窗外刮起了呼呼的风,夜就显得更加静寂了。

    四月的小城青翠欲滴,十里护城河岸,垂柳翩翩起舞,百里水乡村庄,农家青烟袅袅,石子小路弯了又曲,曲了又弯,就像那千回百转的羊肠。此刻,丙南就出现在那条羊肠的某一段上,丙南走路的样式实在有些夸张,似乎在告诉别人他终于扬眉吐气气宇轩昂昂首挺胸胸有成竹我都不知道该怎样形容了。

    丙南是接到了陈九的电话后匆匆出了门。这陈九也真是的,什么重要的事不能在电话里说,非要丙南绕着羊肠出来。

    陈九和丙南来到了一家星级宾馆。阿九确实有大哥风范,点了好几道名菜,丙南可要享享口福了。丙南看着一桌佳肴,心里想当官的就是不一样,出手大方,一掷千金。弟兄俩你敬我一杯,我敬你一杯,喝得脸部都微红,略有三分醉意。

    常言道:酒后吐真言。陈九拍了拍丙南的肩膀说,老弟,今天约你出来,一来是为了叙叙旧,二来是为你老弟开条财路,关键是你敢不敢干?

    丙南把刚伸出去的筷子缩了回来说,有这么好的差事,说来听听?

    陈九小饮一口葡萄酒,情况是这样的,我们开发区有一片空地,现在准备对外租借,我看你干脆到那里租个一亩地,盖幢房开个饭店,包你生意兴隆,不出几年准发达。

    丙南看了看陈九缓缓道,大哥,这事真能成吗?

    陈九拍拍胸脯说,难道我会给药你吃吗?

    丙南举起酒杯说,好,有大哥这句话,我丙南豁出去了,来,干杯。

    不知不觉间,晚霞已红透了半边天。陈九和丙南喝得脸红脖子粗,几乎是跌跌撞撞地摸出宾馆大门,渐渐消失在黄昏里。

    美芳的意思很明确,你丙南要开饭店我绝不反对,钱我多少也能借到一点,但要我辞掉工作到饭店帮忙绝对没门。其实美芳是不愿轻易放弃这份工作,毕竟干了十来年了,日久生情了。丙南想一个人就一个人干吧,只要能挣点钱,日子过得滋润些,再苦再累也值呦。于是乎,开发区那片不毛之地上雨后春笋般的冒出了一幢又一幢建筑,有饭店、商店、美容院、修理部真是五花八门,无所不包。一片本来荆棘丛生的烂泥地就这样沸腾了。

    丙南的饭店在沸腾中开张了。嗨,生意倒还真不错,有时还忙不过来呢!丙南的心中就乐开了花。丙南就认为陈九有远见,有那么两下子。这样一想,丙南打心眼里感激陈九。但好景不长,半年,才半年,麻烦就来了,常有人吃饭赊帐,一会儿是什么龙哥、马哥,一会儿又是什么张所长、李局长。丙南的记帐本上已密密麻麻写了一大堆,再记下去的话恐怕资金周转不灵。丙南就搞不懂了,这吃饭付钱,天经地义的事,为啥会有那些死皮赖脸的家伙呢?丙南觉得这事不能这样拖下去了,得想个法子。丙南就找到了陈九,本想让陈九指点迷津,没想到却被他的一席话惊得目瞪口呆。陈九说,丙南老弟,你若还想把这店开下去,就要吃点亏出点血,黑白两道都要摆平。那龙哥、马哥就是黑道人物,那张所长、李局长就是白道领导,你谁也得罪不起,怎么跟你说呢,他们就是给你钱你也不能收,说透了,他们就是来白吃白喝的。唉,这社会就是这样,由不得你

    丙南木讷地点了点头,似乎什么都明白了。陈九冷冷一笑,转身钻进了小汽车,一溜烟地走了。丙南坐在椅子上好半天回不过神来,他不知道自己该高兴,还是该难受,涌动的街市热闹如往常,饭厅里的暖气传到每一个角落,可丙南却感觉有些凉。

    丙南的心里空空的,真有一种回家的冲动,丙南早早的关门打烊,准备回家找美芳好好聊聊。初冬的黄昏,灰蒙蒙一片,很容易让人迷失方向。

    夜幕降临的时候,丙南家的日光灯就亮了起来,那光惨白惨白的,不经意间把人的眼给刺伤了,丙南觉得有点不对劲,不光是自己不对劲,美芳更不对劲了,坐立不安,神思恍惚。丙南急切地说,美芳你今天怎么了,魂不守舍的。我,我——,美芳吞吞吐吐道,我见到陈九了。哪个陈九,丙南问。我老家的那个,美芳说。见到就见到呗,他乡遇故知,应高兴呀,丙南说,我——,哪里——,美芳哽咽道。窗外月明星稀,就在这样的夜空下,美芳给丙南讲了一个美好的故事。

    那是十几年前的事了。我所在的村子还了一批下乡知青,其中有一个青年就住在我家,青年长得没啥摸样,却有一颗金子般热诚的心。我家的农活他帮着干了一半,处于对这位好心人的关心,我给他纳过鞋做过衣服。一天傍晚,他拖着大汗淋漓的身子回了家,第一个念头就想洗个澡,家里没有什么卫生间,洗澡的地方就在后院的一间小棚里,里面有一个老井,大热天的,用那井水洗澡很凉快的。他径直向后院走去,走到门口,他听到里面有溅水声。他就顺便从一旁的窗户口望了进去,只见一个女人正洗着澡,那女人的面孔对着他,他便很容易将那女人身上的美妙一览无余。人这东西是有情感的,逼急了什么事都做得出的,但奇怪了,他却冷静下来,他非常明智地做了两件事,一件是深呼吸,一件是闭上眼睛。那女人毫无顾忌,冲水声哗哗直下。他觉得这冲水声就是天然的音乐。声音渐渐地变小,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那女人已穿好了衣服,正泡着一脚盆脏衣服呢。他从她那洗衣服的动作中看出那女人很有活力,甚至劲头十足。这么一想他心里就有一些燥热。他忽然问自己假如我当时在窗外吹几声口哨或者干脆爬窗户进去一把抱住她,那么事情又将怎样呢?他被这个问题困惑了好几天,最后他为在后院没那么试一试而后悔,所以,心里的弦总是崩得紧紧的,就像有一件重要的工作没有完成一样。他鬼使神差地又来到了那女人身边,女人正在工场上晒稻谷,他就帮女人晒起稻谷来。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就和女人谈了起来。女人说你是有知识有文化的人,干这样的粗活行吗。他说到这里就是来锻炼的,说老实话,他真的有点吃不消了,但看着身边这个漂亮的女人就又来劲了。约摸过了一个钟头,他浑身发酸,稻谷晒得差不多了,他的意思却一点没表达,这不是白白花力气吗。他心里就有些焦急。一着急,脸上的汗像那脂油溢了出来。女人拿了手巾替他擦了擦脸,他就觉得女人很体贴。时间过得很快,女人收好稻谷回家了,他却抓住女人的手。女人说你要干什么。他愣了一下把手松开,他之所以松开就是因为女人的这句话让他不好回答。

    女人和他走在乡间的黄昏里,那景致就有些单调。女人笑了笑说你们有文化的人就是和咱乡下人不同。他觉得女人话中有话,就问,有啥不同呢。女人羞涩一笑道我知道就行了。你知道什么,他越来越糊涂了。女人见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就干脆讲了,说我看见你了,在后院的窗户口。他浑身一颤,你真的看见我了。女人说本来是没看见你,后来我到窗户下的木架上拿肥皂时才看见你,那时候你正闭着眼睛。女人又说我说你们有文化的人就是不一样。女人说到我那边吃晚饭吧。他说不饿。

    那青年就是陈九,那女人就是我,美芳说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那后来呢,青年有没有来找你,丙南似乎真的感动了。

    后来,他走了,唉,没想到今天在城里碰到他,美芳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们一定谈了好多好多,丙南继续问。

    没有,我只是在人潮中瞥了他一眼,从他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他改变了许多,美芳撇撇嘴说。

    好,咱们不谈这些了,丙南把话题引到了饭店这边,美芳,最近饭店里遇到些麻烦事,丙南把情况一五一十地说给美芳听。

    这社会就是这样,美芳茫然道,睡吧!明天太阳照样从东边升起。

    丙南的饭店照样是顾客盈门,只是丙南的心情有些复杂了。算了吧,过一天算一天,只要不出啥事就行。丙南这样想着,心里多少平衡了一些。午后的太阳,火辣辣地炙烤着白亮亮的水泥路面,一辆桑塔纳小轿车就在这时候停在了丙南的饭店前,车内出来的正是陈九,步履之急促让人感到将有什么事要发生。

    出什么事了,丙南见苗头不对忙问道。

    丙南,你沉住气,情况是这样的,不知是哪个财神爷要到这儿来投资办游乐园,你这饭店也就要泡汤了。不过你能得到一笔补偿金。陈九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又全吐了出来。这样,陈九的脸就显得模糊,真有点雾里看花的味道。

    狗娘养的,我这饭店就这样完了,投下去的血本就这样亏了,这一年多来的心血白废了。我不干。大不了跟他们拼命。丙南的火气真上来了。

    你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这可是牵涉到城市的发展问题,你得服从大局啊!陈九的脸子冷了下来。

    丙南想这领导怎么都一个样,总拿大局来压人。丙南的心中生出了些许疙瘩,对陈九的印象多少有了点改变。

    我,我反正想不通,丙南满脸疑惑道。

    陈九说,这事搁我我也想不通,但我们能不通,我们能别过上级领导吗,要知道我每次见到领导都是点头哈腰的,这叫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真——真的无法挽救了,丙南用他的眼神作最后一丝企盼。

    陈九无奈地摇了摇头。

    既然回天乏术,丙南自然忍着伤心的泪水回到了家,在农家小院里搞起了养殖业,陈九好久不来找丙南了,丙南似乎也把陈九给淡忘了。

    后来,xx晚报上的一篇报道把丙南彻底炸闷了。报载xx市开发区管委会主任陈九受贿五十余万

    当天晚上,丙南怎么也睡不着,他怎么也没想到陈九会干犯法的事。美芳见丙南心神不宁,就说丙南怎么啦。丙南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报纸说,喏,头版头条,我哥们陈九栽了,其实我早就发现他额前有把刀,没来得及跟他说。美芳看着报道图片,不禁“啊”的一声。这一叫,把丙南吓得打了个哆嗦,搞啥东西,心脏病都被你吓出来了。这报上所说的陈九就是我老家的那个陈九,美芳喃喃道。啊——丙南也不禁大叫一声。

    夜深了,天空亮着几颗寂寞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