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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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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春去秋来,流年似水,转眼,夏有雨来到京城已经是第四个冬天。

    她对于北地的季节递嬗还是不大适应,尤其到了严寒的冬季,天地一片白茫茫的时刻,她常在窗前一驻足就是好久,看着鹅毛般的雪花片片飘落出神。

    “天上掉下来的可是雪花,不是银叶子,你别望着流口水哪。”一个调侃嗓音在她身后响起。

    夏有雨嫣然一笑,转身“冯先生真爱说笑。”

    “哪里还有时间说笑,这几本帐不赶出来,你我就等着被抹脖子。”来者是个修长清俊的男人,眼神锐利,动作利落地把帐册丢在她面前“都拿去,快点上工了。”

    她接过,什么都没争辩也没多说。

    毕竟不是以前那个吵吵闹闹的小丫头了,她现在是朱府帐房的二当家。大当家的就是眼前这位冯潇先生。人是又年轻又能干,可惜就是嘴巴坏了点,脾气又古怪了点。

    但不管冯先生怎么挑剔严格,夏有雨从不动气,就是笑笑接受。

    这要是在以前,整个言府都不会信吧,她曾经是个一点儿小事就跳得半天高的毛躁丫头。

    现在她不一样了。人聪明,心又静,帐房工作做得无比出色。和冯先生联袂查帐的时候,男的俊女的美,赏心悦目之余,又快又精准。

    “别以为时间还很多。老爷近日接了新的生意,记得吧,明年御用的丝绸有一半要换新货,帐本得从头造,有得忙了。”他说着,又补了一句“江南来的代表指定要你去交涉。”

    “江南?谁?”

    “不知道,又是些脑满肠肥的色鬼吧。”冯潇鄙夷地撇撇嘴“那些老不修大概误以为帐房是青楼,平头整脸些的就当花魁捧了,真是一群瞎子。”

    夏有雨微笑,没打算接腔。她拿起帐册翻了翻“我回帐房去了。”

    这一进去就到上灯时分还不出来。核对细目无比专注,直到一抬头才发现天色已经全暗,不知谁进来帮她点过灯了,还搁了茶在窗前小几上。

    夏有雨有点恍惚。她仿佛成了她爹,而照料她的,是刚刚蹑手蹑脚进来,却得不到一点注意的小女儿——

    她自然是没有女儿的。别说女儿,就连夫婿都没有。进来的应该是朱家的下人。说来也是她真的运气好,前后遇上的主子对她都很照顾。朱家不但给她优渥报酬,生活起居上也很尽心,吃的穿的从不吝啬,招呼得十分周到。

    但在专属她的帐房里,她还是习惯披一件陈旧的灰蓝色棉袍。冯潇已经不只一次皱着眉嫌弃她穿得像个乞儿,她也不管。

    “你有多少漂亮衣服可穿,为何老是这副苦哈哈的穷酸样?我说,朱家是哪儿刻薄你了?”

    这话听起来多耳熟啊。这人和以前那人是多么相似,与她身份更加匹配,冯潇更是当年开口要聘她来朱家的贵人。但夏有雨对冯潇,却从来不曾有过一丝情生意动。

    原因很简单,他们只是相似。冯潇从来不是那个人。

    等到冯潇走进她的书房时,只见他能干又寡言的副手正咬着笔杆在发呆,墨渍在桌上的绢纸上渲染出深深浅浅的印,看样子已经呆了好一阵子。

    “喂!”冯潇走过去,往桌子就是用力了拍,把她吓得跳起来。“发什么呆,我一个月多少银子找你来这儿发呆的吗?”

    夏有雨弯身把震掉的帐册资料全捡回来,过一会儿,才老实说:“不晓得哪,近来老是这样突然走神。”

    “是老了吧。”冯潇不怀好意地眯着眼说“你也是大龄姑娘了。”

    夏有雨还是微笑。“是啊,就是这样。”

    冯潇顿时泄气“你不但穷酸样、大龄,而且还无趣得紧,跟你说话真是会闷死人。罢了罢了,今天做了多少,给我看看。”

    两人谈了一会儿,把今日工作做结。冯潇准备离去时,回头又加了一句“对了,后天晚上老爷设宴请江南来的老不修们吃饭,你我都得作陪。你最好打点一下门面,别这个快被穷鬼抓走的死样子现身,懂吧?”

    “知道了。”回答就这么简单。

    到了晚宴那日,帐房的两位自然都没给朱府丢面子。冯潇果然名不虚传,俨然是风度翩翩的斯文先生,这也就算了,等到夏有雨走进花厅时,众人眼前才真正都是一亮。

    什么穷酸样?只见她一身贵气浅蓝色精绣衫裙,衬得头发黑缎般乌亮,皮肤白嫩得像掐得出水,一双眼眸也是水汪汪的。雪白素手里拿着两本帐册,手腕上挂着的几只镶了宝石的镯子闪闪发亮,随着动作撞击出清脆好听声响。

    这哪儿是帐房先生,要说是朱府的千金都说得过去。

    夏有雨脸上倒是毫无骄矜之气,微笑着一个个招呼过去。这几年在生意场上打滚,虽不用尔虞我诈,但应对进退是娴熟极了,得体又大方——

    直到她看到坐在朱老爷身边的,所谓江南来的老不修。

    那个似笑非笑的表情,那个眉梢眼角,那双眼睛。

    还有那张她闭起眼睛就看得见,却又常常看不清楚的俊脸。十四岁的,二十二岁的,现在近在眼前的。

    “这位该是旧识了吧。”朱老爷笑着介绍“虽然当年冯先生慧眼识人,但也要多谢言府让贤。夏先生真是不负众望。这会儿,我们帐房可真不能没有夏先生了。”

    “我可没这么说过。”冯潇压着嗓子嘀咕。

    慌乱之际,夏有雨还没想好该怎么办,眼光只敢飘过去看了冯潇一眼。“瞪什么啊。”

    牙尖嘴利的冯潇自然不会饶过她“你真以为没你不行?老爷人好,拜托你别当真了。”

    “好了好了,先坐下来吧。”朱老爷打圆场,一面向客人们解释“我们这两位先生虽然老是在斗嘴,但感情其实是不坏的,这几年来合作无间,帮了我很大的忙。”

    “朱老爷真是好度量。”

    “可不是,贤臣也得遇上明主才有用武之地。”

    “朱老爷是伯乐啊!”客人们你一言我一语说着。

    歌功颂德说得朱老爷笑成了弥勒佛样,气氛热烈,夏有雨却不敢看过去。就像四年前那个初雪的冬夜,她站在言夫人温暖的花厅里,却一身冷汗,怎样都不敢看俊脸冰冷,眼神更冷的言少爷。

    那时是怎么说再见的?说了后会有期,还是什么别的?

    虽然当时她真心以为,他们不会再见面了。

    真的吗?那么,她这些天的恍惚又是怎么回事?难道不是心底偷偷的、隐约的在期待,也许,也许——

    “是吗?那当初可是我们言府走了宝,不懂惜才。”一直没开口的言至衡——是,他便是江南来的,朝廷指派的代表——终于开了金口。

    朱老爷听了却无比受用,笑得合不拢嘴“真要谢谢言府。来来,这酒非敬不可,言少爷快请。”

    这话却让夏有雨脊背一凉,暖洋洋的厅里,她又开始冒起冷汗。

    因为他也没有看她,话声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笑意与温暖。

    不是没想过重逢,总是开了头,不敢往下细想。但无论如何,都没有预料到是如今的景况。

    他自然是记得她的,但也仅仅如此。对于过去,谁都没有多提。在朱家作客的几天,两人只在讨论帐务时有交谈,其他时候,就算在帐房,言至衡也不大开口,看不大出来在想什么,完全深不可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