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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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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乡试当天清晨。

    刘惜秀仔细小心地将一笼热腾腾的包子用油纸包了,再放进青布巾里,打了个结,顾不得大锅里还熬着清粥,抱了包袱就急急往外奔。

    在大门口,病容憔悴的刘夫人披了件厚披风,在奶娘的搀扶下亲自送刘常君出门应考。

    “君儿,娘对你有信心,咳咳咳”刘夫人冰凉的手紧紧握住儿子的大手“你爹的遗愿,咱们刘家能否重振家声,都靠你了。”

    “娘,孩儿都明白,您放心。”刘常君俊朗的脸庞透着淡定和坚毅之色。“孩儿不会教爹儿您失望的。”

    “好、好”刘夫人又是欢喜又是感伤,频频拭泪。

    “时辰不早了,孩儿也该出发了。”他温言辞别母亲,可举步往阶梯下走了几步,又不禁回首瞥望了一眼母亲和奶娘身后。

    怎么不见她人影?

    察觉到自己竟患得患失,他不禁悚然而惊,甩了甩头,毅然迈开大步。

    “等等等一下!”那个熟悉的嗓音上气不接下气地自背后响起。

    刘常君脚步倏顿,难以自觉地猛回头,眼神亮了起来。

    “常君哥哥。”刘惜秀来到他面前,努力抑下急促的低喘,将那只青巾包袱递给他“这些包子给你带去的。”

    他低头看着那只包袱,伸手接了下来,掌心里传来的温热暖度奇异地熨贴入了心底深处。

    一早不见她,原来就是为了去做这些包子?

    他嘴角微微上扬,想笑,却发现喉头哽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路上小心。”她仰望着他,轻声叮咛。

    刘常君只能点点头,强迫自己转过身去,一步步走向位于南城的试场。

    他一定要成功抡元,才不会辜负所有支持自己的力量、和幸福。

    乡试发榜,刘常君果然一举高中,成为今科举人首位。

    消息传来,刘府准备了许久的那串鞭炮,终于得以高高挂起燃放,噼哩啪啦地炸了开来、响彻云霄。

    只是在喜气洋洋的鞭炮声中,户部的限令迁出的最后期限也到了。

    “你说什么?”刘常君尚未自中举的兴奋里回过神来,就被一脸公事公办的户部执令官员的话惊呆了“明日午时搬迁出府?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刘公子,啊,不,是刘举人。”执令官员面上客气,口气却很严肃“三个月前户部已下了公文,还是贵府上的秀小姐收的。公文上明明白白写着,刘大人故世已两年,依据律法,户部本就该收回这座官邸的,还请刘举人莫与下官为难才好。”

    “所以说,公文三个月前就来了?”他脸色变得肃冷,心直直沉了下去。

    “是。”执令官员唯恐他不认数,又被了一句:“贵府上的秀小姐接下公文,若你不信,可以去问她。”

    他闭上双眼,声音低沉道:“我知道了。大人请回吧!”

    “那明日”

    “明日午时前,我们自会离开。”

    “那下官就能回户部缴令了。”执令官员松了口气。

    刘常君木然地站在大厅里,全身血液像是自脚底流失得涓滴不剩,只剩冷冰冰的背叛和绝望。

    她,究竟凭什么这么做?凭什么这么对他?

    “常君哥哥”一个微弱的嗓音颤抖地自他身后传来。

    他眼神冷漠,头也不回。

    “请你听我解释”刘惜秀紧紧绞拧着双手,脸色惨白,呐呐地道:“那是因为、因为——”

    “娘在寝房里吗?”他淡然地开口。

    她一愣,有些不知所措,小心翼翼地道:“是。娘她”

    “我去看看她。”他和她擦肩而过,神色疏离遥远得令她心惊胆战。

    刘惜秀僵站在原地仿佛成了一尊石像。

    深夜,偌大的刘府里,静得像是已无人迹。

    刘常君负手伫立,默默看着春冰薄啊的荷花池。

    眼前唯见满池残枝,未有半点生气。

    逝水流年太匆匆,不过短短两年多,不见它起高楼,却见它楼榻了。

    他知道,这是他生命中最苦、最漫长也最难熬的日子。

    读得满腹诗书经论,日后卖予帝王家,可眼见此时此刻,纵使一身才华,也阻止不了命运捉弄、生活逼人。

    他,就要离开这承载了刘家光荣岁月,以及最无忧无虑童年时光的“家”

    仿佛生生地切掉了他身上的一部分,血流如注,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流干为止。

    是,他是满腹怨恨的。

    他恨爹早逝,恨苍天弄人,恨刘家竟会走到人亡家破的一天,恨自己为什么无能力挽狂澜,更恨——

    “常君哥哥。”

    他身子微僵,没有回头,冷冷道:“还没睡?”

    刘惜秀有些紧张地紧绞着双手,低声道:“常君哥哥,原谅我没有早些告诉你。”

    “别说了。”

    刘惜君呼吸一窒,心揪得更紧了。“对不起,我确实不该瞒着你户部要把宅子收回去的事,可当时我想,你再三个月就要乡试了,万一”

    “我说——”刘常君终于回过身来,盯着她,一个字一个字道:“别、说、了。”

    这样的背叛,不啻在他心上狠狠捅了一刀,教他往后如何还敢再信任她?再相信她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个字?

    他恨自己为什么曾经会相信她,更恨——她就认定了他没有能力担得起这个家,所以连家园都要失去了这种大事都要隐瞒他!

    原来在她眼里,他刘常君就是一个这么无能、不值得信赖与托付的男人。

    “可是”刘惜秀吞了口口水,头垂得更低了。“可是”

    “明早还要赶路。”他背过身去,看也不愿再看她一眼。“你走吧。”

    她可以感觉得到,他再度将自己关在那一扇她无法碰触的门后,不管她怎么用力拍门、努力叫喊,他都不会再轻易开启了。

    泪水在眼眶刺痛着,刘惜秀心知再多的解释,也不能弥补她擅自隐瞒了他这么大的事,因为这是他的家啊!

    她下意识地紧握住系在颈项间,那触手温润的小陶片,可是这亲娘遗物的陶片,今天却失去了一贯的抚慰力量。

    没有用了,常君哥哥是再不会原谅她了。

    刘惜秀闭上了眼,泪水再也忍不住滑落颊畔。

    待她的脚步声消失后,刘常君这才转身望向她消失的方向,冰冷的黑眸中伤痛狂炽如焰。

    他们搬到京郊的一处小村庄。

    地点是刘惜秀选的,她想到刘夫人要静心养病,刘常君读书怕吵,所以便置了村府后方小山坡上的那间老房舍,前庭可以种种菜,所以便置了村庄后方小山坡上的那间老房舍,前庭可以种种菜,后院还能养养鸡鸭,多少自给自足。

    虽说户部收回了宅子,可也看在是官属遗眷的份上,给了一笑安家银子,虽是不多,也算是雪中送炭了。

    幸喜搬到这老房舍后,屋子不大,所以开支也少了很多,刘惜秀的绣活儿做得又快又好,每月倒也能挣得一两多银子,粗茶淡饭,生活也算能过了。

    奶娘一如当初与她说好的,在官邸缴回户部的那一天,泪涟涟又依依不舍地和他们道别,和儿子媳妇回乡去了。

    她知道奶娘的离开,对于刘常君来说又是另一次的打击,可是世道艰难,也不得不如此了。

    乡试发榜,刘常君高中解元,如今已是举人身分,只待再静心读书苦熬上一年,明年三月参加京师春闱的会试,若又能幸运中了贡士,四月便可蒙皇上亲自举行殿试。

    她由衷替他高兴,却为自己深深悲哀。

    因为,自那日起,他再也不正眼看她一眼了。

    可她不怨他的,怪只怪自己,是她亲手毁弃了他对她的信任,让他遭受被逼搬离家园、流落乡间的天大耻辱。

    所以对于她自己造下的孽,她会心甘情愿受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