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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恩仇茫茫无处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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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子羽方欲接招,斜刺里一条绿莹莹的短棒挑至,冷谦蓦然感到剑上一股大力向外夺去,忙运起内力回拉。只听得史青欣喜欢叫:“妈。”

    史红石挡开冷谦一剑后,身子向后一飘,已把史青从段子羽臂中抱了过来。面色惶恐地问道:“乖孩儿,你没怎么样吧?”

    史青一见娘亲到来,心中笃定,咯咯笑道:“妈,女儿这不是好好的么。”史红石见女儿确然无恙,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

    段子羽拱手道:“史帮主,令爱受在下牵累,中了卫壁和武青婴这两个贼子的毒,请史帮主看护好令爱,我这便寻这两个贼子要解药去。”

    史红石不由得心中一沉,七手童子是使毒的行家,史青是他的入室弟子,一手使解毒的绝技自也学得十之七八,竟尔解不了自己所中的毒,这毒便绝非泛泛之物,当下心头惶急,点了点头。

    段子羽举步欲行,周颠喝道:“小子,想找由头开溜吗?”

    段子羽脸上蓦然间紫气弥漫,杀气大盛,冷冷道:“先收拾了你们也还不迟。”脚下一错,一剑已雷霆般攻至周颠胸前,左手屈指成爪,爪风赫赫抓向说不得。

    周颠不料他出剑如是之速,若非他身经百战,经验函丰,这当胸一剑势难避过。危急中身子斜向仰倒;拱如曲虹,后额着地,把铁板桥的功夫用到了极致。说不得见是九阴白骨爪抓到,丝毫不敢托大,提起布袋罩来。段子羽这一爪却是虚招,用意在逼说不得自保,无暇救应周颠。爪到半途便已撤回,右手剑向下一点,一记“海底针”剑尖刺向周颠咽喉。

    周颠力已用尽,眼见剑光吞吐闪烁不定,自己无论向何方躲闪,都难逃一剑穿喉之厄,心下悲凉,不料自己纵横一世,居然死在一无名竖子手中。冷谦和说不得俱是亡魂惊冒,五散人向来同荣共辱,如兄若弟,情谊笃厚,周颠身遭危厄,这二人也感同身受,只是变起仓促,已是欲救无力,说不得将布袋抛出,冷谦一剑刺向段子羽背心灵台穴,但出手晚了半分,也不过是力尽人事而已。

    忽然一物破空飞来,犹如电光石火般打在剑上,剑被来物一荡,偏开二寸有余,贴着周颠颈边刺在地上。此时冷谦一剑已刺至段子羽背后,说不得的布袋也迎头罩来,段子羽向前疾冲二步,避开了这两般兵器,二人也不进击,把周颠拉了起来。

    段子羽一看,震偏他剑尖的居然是一顶铁铸的道冠,心中骇然,知道是五散人中的铁冠道人张中到了。

    周颠大声嚷道:“牛鼻子,还不快滚进来,五散人今天可要栽这里了。”

    烛光掩映下,一个麻衣皂鞋的老道施施然走进来,笑呵呵地道:“颠兄勿躁,这小子的正主到了,咱们五散人且作壁上观。”说不得一怔,问道:“五行旗的人到了吗?”铁冠道人笑而不答。

    段子羽正筹思如何对付这四散人,忽听史青“啊”地尖叫一声,两脚一紧,脚踝上丘墟悬中,三阴交几大要穴俱被扣住,几股大力将他向地下拉去;他低头一“看,坚硬的地面钻出几只手,扣住他足踝。他虎吼一声,极力上跃,扑扑几声,地下的人被带出地面,可那几只手仍如铁钳般紧扣在腿上,仅跃起了半尺便又跌回地上。段子羽手起剑落,数道血柱标出,几人惨叫连连,几支断了腕的手仍扣往足踝,半天才落。段子羽心头火起,恶生胆边,插剑入鞘,两手屈爪,将地下拱出的三人每人头顶抓出五个血洞,鲜血共脑浆齐流,三声凄厉的惨叫后,三人已死千血泊中。说不得,周颠等四散人看得目毗俗裂,这四人也都是杀入不眨眼的魔王,但见此场面也不由得目怵心惊。史红石虽与明教中人嫌隙颇深,也不禁摇头叹息,暗道此子杀性太重。史青更是紧闭秀眸,不敢观看。冷谦当先一剑挺出,其余三人也各占方位,围住段子羽,意欲合四散人之力将之击毙。五散人中以说不得和铁冠道人武功较高,虽较韦一笑和范遥略逊一筹,而在江湖上却不亚于一般门派的掌门,帮主。此刻只是见段子羽的九阴白骨爪忒也狠辣。才不惜自降身份,合力对付。段子羽少年心性,血气方刚,浑不知”怕“为何物。虽然久闻这四人的威名,心中却无顾忌,拨剑击向冷谦右肩,迫其换招自救。竟是以快打快,玉石俱焚的打法。冷谦岂肯与他拼命,长剑斜转,向他剑上封来。

    段子羽身形一转,手上天雷剑法如长江大河般运转起来,前势未尽,后势已发,与四人战在一处。四散人起始还不甚在意,十数回合后,段子羽手中一柄剑如车轮般将四人圈在一起,每人都感到似是单独和他对敌一般,竟不是四散人合攻段子羽,倒成了段子羽包战四散人。

    史红石在旁啧啧称奇,但见段子羽每一剑发出并不是特快,招式也堂堂正正,并非偏邪怪诞一路,但每一剑发出,都似放出一条无形的丝线,将四人缠住,四散人各自空有一身绝技,此时竟只有见招拆招的份,全然无反击之力。史青不知就里,见四散人如穿花蝴蝶般绕着段子羽疾转,心中大急,身子虽动不了,舌头却灵活之至,叫道:“四个打一个,老的打小的,不害羞,不害羞。”

    四散人听在耳中,脸上发热,可谁也不敢分心旁骛,逞论爱惜声名,撒出战阵了。五十招过后,段子羽剑势转急,剑上隐隐有风雷之声传出,四人均感压力加剧,对史青的嘻嘲刻薄之语置若罔闻,凝神接战,惟恐稍有不慎,真要八十老娘倒绷孩儿手,运粮船翻在阴沟里了。

    段子羽此时却是灵台空明,脚下踏着禹罡步法,手上天雷剑法一招一式使出,一切都如行云流水,顺势而成。仿佛不是他在使剑,倒是剑法带动他运转。周身内力愈转愈快,丹田中真气弥盛,剑招更是浑如天成,随意挥洒,自成章法。至此,他才对天雷剑法的秘奥有了真正的认识。此刻他对四散人已无敌意,权且将这四人当作练剑的靶子。

    这情景四散人也心知肚明,有数次剑尖眼见递到身上,势所难避,那剑却如长了眼睛般从旁滑开。明知对方是手下留情,若是比武较艺,四散人早已拱手认负,可现今是生死之搏,况且剑光纵横,如春蚕吐丝布满四周,纵欲退开也是有心无力。四人心中连珠价叫苦不迭,不想一世威名竟要送在这荒郊野店中了。

    酣斗了两个时辰,段子羽陡然一声清啸,手上剑光暴盛,当嘟嘟两声,冷谦和铁冠道人的长剑被绞上屋顶,一柄穿房而出,一柄刺入大梁中兀自颤颤作龙吟声。说不得的布袋质地绵软,浑不受力,也被绞飞出去,周颠空手对敌,倒是无甚损失,只被剑气逼退三大步。

    四散人个个面色灰白,相望一眼,掉头走出酒店。

    段子羽把全套剑法使完,只感心胸廓然,立在当场默思这一场交战的经过,玩味揣摩,得益匪浅,对于四散人的离去恍如未见。

    史红石也被这一场争斗惊呆了,四散人威名素著,她自忖若是单打独斗,对付周颠和冷谦还略有几成赢面,对付铁冠道人和说不得,绝无胜算可言,象这般与四人合斗,恐怕连百招都捱不过。不想竟然看到弱冠少年独力打得四散人一败徐地,直是匪夷所思。是以半晌才喝彩道:“好,九阴真经的武功真不愧是天下武学之冠。”

    段子羽耸然惊醒,忙道:“史帮主,这不是真经上的功夫。”

    史红石淡淡一笑,以为他是掩人耳目。史红石限于先天禀赋和体质,武功虽未达到最上乘,但丐帮的传功、执法两长老对天下武学所知甚详,史红石受教于这两位长老,对于天下武学,只要看上几眼,便知是何门何派的,段子羽这套剑法她却从未见过,是以料定是九阴真经上的功夫无疑。

    段子羽见她意似不信,也不愿多加解释;心悬史青所中的毒,近前二步道:“青妹,你身上的毒怎样了?”

    史青蹙眉道:“别的倒没什么,就是浑身绵软无力,听我师傅说过,有一种毒叫‘十香软筋散’服后便是这种症状,大概真的着了这种毒的道。要不然,凭师傅配制的这十几种解毒丹,鲜少有化解不了的。”

    史红石道:“青儿,你师傅也解不了吗?”史青想想道:“听说只有独门解药才行,师傅恐怕也解不了。”

    段子羽恨恨道:“解铃终须系铃人,我这便寻那两名贼子去,一定把解药找来。”史青道:“羽哥,他们既有心下毒,哪里会给你解药。”段子羽淡淡道:“何必用他们给,杀人夺药我还不会吗?”

    窗外一人冷哼道:“好大的口气,解药在我手里,有种的便出来夺药吧。”

    段子羽闻声即出,却见夜色中一人缓步走去,手中晃着一个瓶子。段子羽发足狂奔,前面那人也猛然提气疾行。

    史红石抱着史青赶出屋来欲待拦阻时,只见两个黑影一溜烟般向南方去了。

    段子羽追了一阵,与那人始终保持十丈的距离。一口气驰奔二十里,前面那人扬声道:

    “娃娃,你死命追我作甚?乖乖不得了,你家爷爷要跑不动了。”喊着,跃入一道粉墙内。

    段子羽随即跟进,那人却失去了影踪、一阵秋风吹过,院内的竹叶瑟瑟作鸣,这是座轩敝豁亮的宅院,疏疏落落有几座小楼,院内的假山上还有几道小溪淙淙流淌,俨然是王公贵胃的别院。

    段子羽心中一凛,暗自恩忖,莫堕入奸人的算计中。他方待退出,前面暴起几处灯火,几人喝道:“什么人擅闯私家府弟?”

    灯笼火把下,八个衣饰华贵,相貌不俗的人围了过来。

    段子羽拱手道:“在下因事误闯贵府,还望恕罪。”一人冷声道:“夜人民宅。非偷即抢,且莫管他什么来路,捆起来再说。”段子羽面容一肃,正要动怒,忽听一个威严的声音喝道:“休得无礼。”

    这八人闻声齐地躬身唱喏,只见一位身着绵袍,气字轩昂的中年人走过来,拱手道:

    “深夜不知有客光临,有失迎迓,下人无礼,还望鉴谅,请移驾舍下一叙如何。”

    段子羽笑道:“多承盛情,只是在下尚有要事,改日再来拜府造访。”

    那人笑道:“段公子是为十香软筋散的解药奔波吧?”此言一出,段子羽心中一沉,手按住剑柄,冷冷道:“果然是有心人,捣的好鬼。”

    那人哈哈笑道:“误会,误会。鄙人等出此下策,也实是逼不得已。这其中曲折甚多,并非片言只语所能说得清的。为表示诚意,先将解药奉呈段公子左右。”他手一摆,一名仆从进前两步,双手捧上一只扁瓶。

    段子羽接过瓶来,见这名仆从步履沉凝,两手筋骨外露,显是外家高手,却甘居仆隶之属,不知这位主人是何方高人,霎时间疑窦重重,提起真气遍布全身,以备不测。

    那人又笑道:“段公子深夜远来,且让鄙人略尽地主之谊,堂中叙话如何。”说着侧身肃客。

    段子羽虽知已落人圈套,却也全然不惧,况且他与这些入素未谋面,倒颇想知道这些人究竟要闹什么玄虚,是以凝神走进一所花厅中。

    两人分宾主坐地,早有人奉上茶来,段子羽焉敢再动此茶茗,危身端坐道:“尊驾如此盛意,究竟为了何事,尚祈明言。”

    那人笑道:“段公子果然快人快语,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过是受人所托,作个和事佬,为段公子解开一段误会而已。”段子羽心中明白了几分,端坐不语。

    那人一拍手道:“卫庄主,卫夫人,出来吧。”

    从花厅西门走进两人,赫然正是卫壁和武青婴。段子羽目毗欲裂,喝道:“好贼子,纳命来。”伸手在矮几上一按,借力飞起,人在半空,剑已出匣,如怒鹰攫食般扑向一人。

    只听得叮叮当当十几下脆响,却是两厢侍立的仆役中一名独臂老仆抢上前接下了这迅疾无比的十几剑。

    段子羽人方落地,抖手又是一剑刺出,厉声道:“阁下如此大好身手,何必庇护两个弑主犯上的家奴?”

    那人接下这十几剑后,手臂竟微微有些发酸,心中骇然。数十年前他便已是名震海内的剑术大家。一生罕遇敌手。不料这少年小子的十几剑竟接得颇为吃力,陡然间他想起自己断臂之仇,那是他生平唯一惨败,却也并非全败在剑术上,而是败在张无忌的九阳神功之下。

    张无忌集九阳神功,乾坤大挪移功和武当太极功夫于一身,他败得心服口服,这断臂之仇他从未想报过。可一败之辱却铭刻心头,此刻蓦然见到如此神妙的剑术,不由得心下怵然。正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是以见段子羽又一剑刺来,不敢小觑,打点起十二分精神全力迎战。

    段子羽见他不回答自己的问话,心中更气。手上天雷剑法滚滚使开,意欲先将之伤在剑底,再行诛杀卫、武二人。十几招后,段子羽感到剑上压力徐徐加重,对方似乎对于海内剑法无不精晓,,手上奇招百出,精妙无比,自己若非与四散人大战了一场,对这套剑法理解得深刻一层;便绝非这老仆的对手。当下降下心中腾起的无名火,以一套天雷剑法与之酣战。

    几十招后,两人剑上剑气弥漫,众人俱已退到花厅外面观战。那八名仆役均面露诧异之色。那位棉袍中年人却是面有得色,捋须观看。卫壁和武青婴携手在旁却半是疑虑,半是忧俱。

    此时又过来四人,两名老者看了一会,齐地咦了一声。

    一老者道:“王爷,哪里钻出来的野小于,居然能和老方支持几十回合?”

    锦袍人笑道:“鹿先生,他就是大理段氏的后裔,段子羽段小皇爷,我先儿日与尔等说起的便是他,果然是后生可畏吧。”“另一者者道:“师哥,你见多识广,这是什么剑法?”那位鹿先主沉吟许久道:“这倒难住老夫了。看来只有老方能知道。这小子如此勇猛,倒颇有当年张无忌之风。”

    锦袍人闻听此言,陡然变色,但不一会便又笑道:“这正是本王所愿。”

    花厅中风声愈厉,几张花梨木椅子和矮几不知是被剑风还是被人卷飞出来,茶盏、花瓶之属也接连飞出,好在外面八名仆役亦非庸手,穿上跃下,一一接住,放在地上。

    锦袍人高声道:“段公子,方先生,两下罢斗吧。莫伤了和气。”

    此刻段子羽与那人交手已逾五百余招,两人都已斗得性起,各自使出浑身解数,争先斗狠。段子羽愈斗愈勇,那位独臂老仆却是愈斗愈心惊。其实以他的剑术而论,本可在五十招内将段子羽伤于剑下,可十余招间,他忽然认出了这套剑法的来历。不由得心生怯意。这套天雷剑法极少在江湖出现,等闲无人识得,他于壮年之时,剑术已有大成,遂携术遍访海内剑术名家,一为开阔视野,切磋技艺,二为扬名武林,一个极偶然的机会,遇到天师教教主张正常,其时张正常尚未满而立之年,两人交手之下,张正常第十招上即逼得他弃剑认负,他不甘服输,二次交手,仅用五招,张正常便把他的剑绞飞。第三次他剑方出手,张正常的剑便已顶在他咽喉。这一场大战较之张无忌断之一臂犹令他沮丧,回去后他断剑埋名。一病两年,每天脑中所现的便是张正常那几招剑法,苦思数年不得破法,遂绝了雪耻之念,易名出山。不想过了许多年了,竟尔重见这套剑法,虽见这少年剑术尚见迟滞,火侯经验俱不老到,却存了窥一全豹的想法,在前五十招内虽能取胜却只取守势,令段子羽得以继续发招。

    百招过后,段子羽居然又熟练不少,此时这人若仗着剑术精奇、经验丰富,犹可行险取胜。可段子羽这套剑法的招数却似无有穷尽,每一招使出都令他目眩神迷,竟尔不忍出手取敌,直至二百招后,段子羽以九阴真经的心法印证天雷剑法,益发得其神髓,再加有一位剑术名家以海内数十套精妙的剑法与之切磋,倒似专为他喂招一般,遂使他在剑术上登堂入室,尽窥秘奥,此时而人已成对攻局面,段子羽感到剑上压力渐轻,体力真气竞似愈战愈盛,全无耗损匮乏之虞。

    独臂人心中焦躁,自忖若不尽快拾夺下他,再战下去。

    似乎反要折在对方手上。他数次行险,以骗招占了上风,可不旋踵间便被段子羽以精妙的步法和剑法扳回。

    两人翻翻滚滚斗至五百招,独臂人渐感体力不支,只得凭借招术的精妙固守,数次遇险都仗着身经百战的经验避过,心中叫苦不迭。

    恰在此时,那锦袍人高喊两方罢斗。段子羽与独臂人本无仇怨,又见他剑法精妙,大是倾服,不禁油然而生惺惺相借之意,他陡然长啸一声,双剑相交,各自退出三步。

    段子羽全身汗透,头上蒸气腾腾,气息却仍均匀,拱手道:“前辈剑术高明之至,晚辈佩服,不知前辈台甫如何称呼?”、独臂人内息翻腾,半晌方道:“老夫的字号连我自己也久已忘怀了,尊师一向可好?”

    段子羽一怔。不解道:“晚辈并无师承。”

    独臂人不悦道:“小友,明人不打暗语,这套剑法莫非是你独自揣摩出来的?”“段子羽恍然道:“晚辈这套剑法是一位老前辈所授,可他老人家并未收晚辈为弟子,是以晚辈和那位老人家有师徒之实,却无师徒之名。独臂人见他意态颇诚,不禁蹙眉苦思,深觉此事匪夷所思。半晌方道:“此事忒也离奇,据我所知,这套剑法天师教中也不过三五人习得,小友何缘,得蒙张教主授此神术?”

    段子羽不愿矜伐已德,相救张宇真之事自是不想说,笑道:“也许他老人家一时兴之所至吧。”独臂人摇头不信,走到那锦袍人身边,低语几句,锦袍人眼神变幻不定,脸上却镇静如恒,大有遇变不乱的定力。

    段子羽步出花厅,对卫壁、武青婴道“两位也是江湖上响当当的角色,如此畏畏缩缩,托庇于旁人羽翼之下,不忒也无耻吗?”

    武青婴娇笑道:“小皇爷的性子也忒煞急了此,臣妾等的话恐难见信,何不听听这太和庄王庄主的话再行定夺。”

    锦袍人笑着走肌步道:“鄙人王保保,是这座太和庄的庄主。段公子和卫庄主,卫夫人前几代渊源甚深,不料这中间生了些误解,此事原非王某所能介入其间的,但大家都是武林一脉,卫庄主夫妇自知段公子先入为主,成见甚深,不敢造次自明于公子左右,承他们看得起。挽求王某居间关说,使你们君臣之间得以尽捐前嫌,重修旧好。王某虽无能,但向慕大理段氏的侠烈高义,又与卫庄主夫妇相知多年,实不忍见忠臣彼戮,含冤莫白,而今天下人皆笑公子见事不明,有损段家清德。”

    段子羽冷笑道:“玉庄主替在下料想得如此周全,倒令在下汗颜。只是这毁家灭门的大仇焉能凭王庄主一言而消,在下纵然血溅此庄,也必当手刃这两个奸贼,为敌为友,敬请王庄主斟酌。”

    原来这锦袍人便是当年汝阳王之子,张无忌夫人赵敏之兄库库特穆尔,汉名叫王保保的。元蒙亡后,汝阳王先已战死沙场。赵敏随张无忌不知去向。王保保心念亡国之恨,不甘退居大漠,便与手下一批武功高强的家臣留在中原,一来静观时变,积蓄力量,以便大举起事。二来也为寻妹妹踪迹,其时朱元璋方登大宝,诸事猥集,自是无暇细查这些孤臣孽子,王保保等人俱都身手不弱,加之行事诡密,却也如鱼在大海,倾为相得。

    他手下几大高手是玄冥二老,鹿杖客和鹤笔翁,西域少林派的几个慧字辈高手,神箭八雄,和段子羽对剑的乃是八臂哪咤方东白,这是其中佼佼者,其余百多名手下也各擅一艺在身。

    王保保武功虽不算高,却是一代良将之才,城府深遂,机变无穷,腹苛甚丰。虽见子羽语气强横,却不温不怒,温颜笑道:“段公子此言甚是,尊府所遭惨变莫说段公子痛彻心骨,海内人士亦无不切齿,只是大变之时,段公子尚在襁褓之中,有何凭证一口咬定是卫夫人等所为?”

    段子羽一怔,他倒从未想过这问题,沉吟道“是我九叔所说,怎会有惜,”王保保笑道:“捉贼要赃,捉奸要双,这么大的事焉能凭一人之言而定人以罪,据王某所知,卫夫人和他父亲武烈武老庄主闻听有人将不利于尊府,星夜驰往救援,不料还是被人着了先鞭,赶到尊府时大祸已成,凶手都是黑布蒙面,武老庄主父女与那些恶贼厮杀~阵,欧阳九才得机抱公子闯出重围。段公子试想,令尊令堂武功俱臻上乘,犹不幸罹难。欧阳九武功平平,焉能于强敌环伺之中破围而出,护得公子周全,那些恶人又岂有不斩草除根之理。公子聪明智,这点肤浅道理自然一想即透;本无需王某絮絮多言,只因一叶障目,便不见泰山了。”

    一席话说得段子羽心头疑云大起,此事经过他全是听欧阳九所说,欧阳九只告诉他艺成后尽诛四大家臣后人,于惨变的经过也语焉不详。但武烈父女的名字,欧阳九屡次向他诉及,此刻听王保保一番剖析,似乎也不无道理。

    他沉思有顷,方道:“在酒楼中以毒药作翻我又当如何解释?”

    王保保躬身一揖道:“这却是兄弟的不是了,段公子天纵神武,举手投足之间连毙魔教厚土旗掌旗使颜垣以下二十余位好手。声威大震,兄弟惟恐段公子一见到卫庄主夫妇便下杀手,以卫庄主夫妇的身位,自是宁死也不愿跟公子交手,兄弟手下这些人哪里抵得上公子,是以出此下策,好向公子细细解释这段公案。得罪了公子,兄弟这厢给你赔礼了。”

    段子羽忙伸手托住他不下拜之势,一时间心乱如麻,他原想只需找到四大家臣的后人,便凭本身艺业决一死战,至于能否如愿得尝,也不遣多虑了。不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这个从未谋面,也向不闻名的什么王庄主居间调停,所说的话又颇具情理,况且四大家臣自段氏龙兴大理以来,便鞍前马后,效犬马之劳,数代忠耿如一,大理国灭时四大家臣与天龙寺憎人毁家纾难,护幼主逃出,其功亦巨。段氏虽亡国,四大家臣仍对他执君臣之礼,竭尽股肱之力,是以说四大家臣的后人反叛弑上,原令人难以置信。但欧阳九言之凿凿,其忠心不下于朱、武等四大家臣,自无蒙骗之理。段子羽首鼠两端,委实难决、竟尔陷入茫然。

    王保保见自己一番说词得售,心下甚喜,武青婴也面露得色,向王保保投去妩媚的一瞥,卫壁斜睨看到,心中醋海翻腾,但他素来畏妻如虎,有“季常之癖”敢怒而不敢言。

    段子羽忽然身子一动,一飘一闪,已绕过王保保,来到卫、武二人面前。卫、武二人未及动念,两只手爪已搭在顶门上,二人登时吓得魂飞魄散,颜垣等人死时的惨状他们是亲眼目睹的,情知只要手上一用力,这十根手指便会透骨而入,两颗大好头颅不免要化作较常人多五个窟窿的骷髅了。

    周围人俱是一惊,玄冥二老等本是绝世高手,但一来不防他猝然发难,二来他身法委实大快,如鬼似魅,连“静如处子,动似脱兔”亦不足以喻其迅捷。众人身形方动,段子羽两爪已搭在卫、武二人顶门,众人都惊骇莫名,实觉如此快的身法,无论谁都难以提防。

    王保保一壁喊道:“段公子不可鲁莽。”一壁向手下诸人暗使眼色,一俟段子羽杀了卫武二人,便一涌而上。

    段子羽圆睁虎目,谛视卫、武二人。这二人倒也颇为硬朗,武青婴默然良久,叹道:

    “我武家世代为段家尽忠矢节,到头来却落个如此下场。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只要小皇爷一句话,臣妾当自刎以全武家数代忠义,何劳您亲自动手。”声音凄凉激越,慷慨死节之情充溢言表。

    其时天已渐明,一抹朝霞映照之下,武青婴丰腴秀美的脸上竞隐隐有一层圣洁的光辉。

    段子羽缓缓撤开手,沉声道:“权且寄这两颗首级在尔等顶上,等我查明真情,如若欧阳九叔所言不差,便天涯海角,也要所此大仇。”说罢,轻身疾行。

    王保保道:“段公子留步。”神箭八雄齐齐抢出,拦住去路,段子羽蓦地止步,回身森然道:“王庄主要留下段某吗?”

    王保保忙道:“段公子误会了,王某只是想跟段公子交个朋友,绝无恶意,既不见谅,容王某送出庄外如何。”

    段子羽心神激荡,不能自制,只道声:“多谢。”便腾空而起,跃落庄外。

    卫壁和武青婴在鬼门关口打了个转儿,段子羽去后,犹自惊悸不已,武青婴手抚胸口,冷汗涔涔。

    鹿杖客皱眉道:“王爷,这小子如此狂妄无礼,您何必优容,叫属下兄弟两个将之毙了就是了。”

    王保保吁出一口长气,望着段子羽离去的方向出了会神,叹道:“如此良才如能为我所用,我们岂不如虎添翼。段家君临南沼,历代皆施仁政,流惠遗泽垂及百年,大理人至今犹思念孺慕,如赤子之盼父母。今天下粗定,若能于大理再树异帜,对我等大事所助纂巨。”

    他转头道:“方先生,段子羽的武功确得自张正常真传吗?”

    方东白道:“他的剑术确是天师教的天雷剑法,据属下所知,此种剑法天师教中也只有三五个大祭酒得过传授,这五个大祭酒都是张正常的及门高徒。不知这位段公子如何得张正常如此眷爱,居然将其教中的不传之秘倾囊相授。”

    鹤笔翁道:“老方,莫非这套剑法比你所学的还高?”

    方东白叹道:“鹤翁取笑了,当年方某人在此剑法下没走出十招。”

    “什么?”鹤笔翁惊叫起来“就是张三丰那牛鼻子也不能在十招内打败你呀。老方,你什么玩笑。”

    方东白苦笑道:“鹤翁,兄弟一生以剑术自负,从未服人。这等丢人的事,会是我自己杜撰出来糟踏自己吗?”

    王保保笑道:“鹤翁不必疑虑,那张正常确有过人之能,想当年他在我们元朝任江南诸路道教总提举,本王与他打过几次交道。只是他恃才傲物,居高自重,等闲不与俗人接。张正常武功如何不可知,但其几个大弟子武功确是不凡,先王数次重金征聘,均未如愿。方先生所说不会有假。”

    鹤笔翁犹是半信半疑,方东白的武功他是深知底蕴的,便师兄弟联手,也需在百招之外打败他,实不相信这世上育武功如此高强的人。

    段子羽奔出庄外,不择路径,发足狂奔,心中茫然一片。他打懂事时起,即在仇恨中长大,不知在心中几千次地幻想过手刃寇仇的场面,更是时时以武烈,武青婴等为复仇对象,而今竟然发觉这一切近乎虚假,恍然如万丈高楼失足,不知身在何处。

    其时秋风劲厉,呼啸扑面,沙土飞扬,打得面颊隐隐生痛。段子羽于清冽的寒风中不知奔出了多少里,头脑才渐渐冷静下来。抬头望处,一条大河顿现眼前。河水滔滔,如一条白龙婉蜒奔腾,澎湃之声如晨钟暮鼓,令人心为之清宁。

    段子羽感到腹中燥热难当,遂以手掏水狂饮一通,冰凉的河水沁得他肌肤生粟,却也痛快了许多。

    上游顺流而下一只小舟,一个艄公高声喊道:“相公,要渡河吗?”声音未落,小舟已摇至面前。

    段子羽心神恍惚地登上船头,心里却不知道为何要上船,也不打听对岸是什么地方。只觉天地茫茫,到处都是一样。

    船截流而渡,水流湍急如箭,艄公虽极力把舵,小船仍左右颠晃。段子羽身子一摇,忙扶住船板,脚下急使千斤坠钉住船底。怀里当的一声,掉下一物,段子羽低头一看,却是一支扁瓶,他蓦然想起,这是十香软筋散的解药,不由得“啊哟”一声,暗道糟糕,不知青妹怎样了?

    艄公瞥了他一眼,笑道:“相公站稳了,这十里滩风大水险,除了我没人敢在这时摆渡。”

    段子羽道:“艄公大哥,麻烦你把船摇回去,船钱我照付。”艄公冷冷道:“你开什么玩笑,船到中流,哪能再摇回去,先到对岸再说吧。”

    段子羽哪里肯听,伸手去夺桨,那艄公单手持桨,一掌向他打来,船失一桨,登时在急流中横成一字,段子羽身子晃动,这一掌又突如其来,竟没避开,结结实实击在左肩上,好不酸疼。段子羽喝道:“原来是会家子,要劫财还是要劫命?”

    那艄公见自己奋力一掌居然只使他一晃,连脚步都没带动,掌击处绵软如棉,却有一股阴柔之力反击掌心,整个手臂竟尔酸麻难举,心下骇然。他一慌神,手中的桨一松,船顺流而下,疾逾奔马。

    一阵风过,掀起那艄公外衣,赫然现出绣有红色火焰状的胸记,段子羽蓦然憬悟,是明教中人寻仇。他伸手一抓,那艄公忙避过,却不防段子羽手臂喀嘈一响,陡然伸长半尺,五指扣住他右肩,指上一用力,五指破筋透骨而入,叱道:“狗贼子,敢设诡计害我。”

    那艄公痛得面如上色,脸上肌肉都痉挛扭曲得走了形,却仍大声道:“姓段的小贼,你杀了颜掌旗使和二十几名弟兄,我们厚土旗与你没了没完,明教十数万弟子也不会与你甘休,不把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不会算完。”段子羽大怒,五指一合,皮、肉、骨头、筋络顿时成了一团血泥,血水四迸,溅得两人脸上,衣襟点点斑斑,骨骼碎裂的声音更令人毛骨谏然,浑身生粟。那艄公早将生死置之度外,虽痛得几乎晕了过去,仍大骂不绝“小贼,你家爷爷在地下等着你,过不了几日你也有今天。”

    段子羽见他刚烈如此,也不禁佩服,颇有些后悔出手太重,一手抓住他衣襟,喝道:

    “饶你一命,去吧。”抖手将之抛出。船距岸边约有二十余丈远,这一掷竟将这艄公抛至岸边,艄公只觉身子腾空,忽地一下,却脚踏实地到了岸上,一时不明所以,愣在那里。

    船如脱缰的野马,在水上涌起冲下,段子羽从来在水面生活过,更不懂操舟之术,两手用力一板桨,喀喇两声,两柄桨都扳断在手。望着两旁树木风驰电掣般滑过,他首次尝到了无可奈何的滋味。只有两手抓住船舷,两足钉牢船底,任小船漂流了。

    对面忽然有条大船递流而上,起始还是一个黑点,转眼便已看清是三条桅杆的大船,还未看清船上人的面貌服饰,两船已如两颗流星般撞在一起。

    段子羽先于撞船的刹那间一个“旱地拨葱”腾起两丈多高,借势前冲,落在大船的船头上。

    轰隆一声,小船被撞成碎片,木屑翻飞,大船的船头上聚拢了不少人观看这惊心动魄,令人矫舌难下的一幕,待得段子羽如燕子般飘落船头,都不禁轰然大喝一声彩。

    段子羽定目一看,却惊呆了。原来这一船几十人俱都黄发碧眼,显然不是中土人。段子羽看得发怔,暗道这是什么人,怎么长得这么怪,遮莫是荒山大泽里的野人?

    却见人群一阵骚动,从中走出一位风神曼妙,体形婀娜的女人,微微笑道:“小兄弟,你的身手不坏啊,我倒白替你捏了把汗。”

    段子羽见她约三十许人,肤若凝脂,容颜俏丽,浑身上下透出雍容华贵的气象,眼睛、头发俱和自己无差,只是眼睛较常人略大些,眼神柔和如春风拂煦,登时大生亲切之感,仿佛在绝世荒野中见到同类一般,拱手道:“多谢大姐姐关心。”

    两厢轰雷价一声暴喝:“休得无礼。”

    那女人摆摆手道:“无妨,这位小兄弟叫我大姐姐,本座喜欢得很。小兄弟,别怕,我还是头次听人叫我大姐姐,好听得很。”

    段子羽道:“大姐姐既爱听,小弟便多叫几声。”当下连叫了几声;那女人连声答应,笑得花枝乱颤,喜不可胜。

    段子羽边叫边向两旁横了几眼,见两旁并列了十二人,个。

    个太阳穴突起,显是练武的高手,对这女人却是恭谨异常,人人垂手低目,要多规矩便有多规矩。段子羽心中纳罕,怎么这么一个天仙般的大姐姐竟会有十二个野人作家仆?野人又怎么会武功?

    其实,这女人便是波斯明教总坛的总教主小昭,昔年为救张无忌、谢逊等,不得不以慧剑斩情丝,洒泪与张无忌相别,随其母紫衫龙王黛绮丝回波斯任教主。(事见倚天屠龙记)虽然时日如流,压在心头的情愫却愈来愈深,只是波斯、中上相隔遥远,较之牛郎、织女的银河亦不逞多让,虽渴盼与张无忌一会,却也知道见面徒增苦恼,波斯总教的教主不仅必须由贞洁的圣女来任,且终身保持冰雪之节,以维系其神圣的形象,是以强自按捺这份恋情。朱元璋登基后,邻近小国都派使节来中土贺新皇登基,波斯素来与华夏有交往,也派出使节来观礼。这些使节中使有波斯明教的两位博通经典,诸熟礼节的宝树王。小昭原以为明教夺了天下,登基为帝的必是明教教主张无忌,便精心备置一份厚礼送来。两位宝树王到得中土觐见新帝,却是一个獐目马面的,叫什么朱元璋的人,大吃了一惊,东上明教虽脱离波斯总教自成体系,但其头面人物如左右光明使,四大护法王及各旗掌旗使等,在总教中也都有案可稽。是以博通广识如两位宝树王,再也想不到一个当过乞丐,作过和尚的光棍泼皮无赖汉会因缘乘会,跃居九五之尊。

    两位宝树王俱是深有城府,虽诧异莫名,却隐尔不露,托辞逗留中土两年多,明查暗访,得知张无忌多年前便突然失踪,朱元璋对明教倒戈相向,大肆屠戮,明教现任教主杨逍年老德薄,威不足以服众,偌大的明教又陷入分崩离析之中。这才急急返回波斯,禀报教主。

    小昭得知,登时焦虑如焚。她素知张无忌之能,单论武功,无人能伤得了他,必是遭人暗算,否则不会无故失踪。使聚集十二宝树王商议,重返中上,整顿明教。

    十二宝树王泰半持异议,都说东土明教不奉总教号令已历多年,即使到了东土,也未必能如教主所愿。况且相隔遥远,海上风险重重,到东土后又敌我难分。人多了难以运去,人手少了又恐不敌,都坚持置其成败于不顾。

    可小昭之意岂在此,力主赴东土整顿明教。十二宝树王终究违拗不过教主旨意,几经商议,但以贸易为名,尽起总坛精锐,随教主远征东土。由于人多,分作三批,十二宝树主护着小昭先期登陆,在京城逗留些时日后便向西北进发,这一日在汉水中恰与段子羽撞上了船。

    小昭见段子羽一脸惊诧之色,自然明白他的心事。自登中土后,她以教主之尊,自是不便与俗人交往,又加始终探听不到张无忌的消息,胸中拂郁难宣。现今一见段子羽龙飞虎跃的样子,竟与当年的张无忌有几分仿佛,心中登时欢快,段子羽连叫了几声大姐姐,她更感受用,对这少年喜爱上了。

    一名使女出来躬身道:“教主,外面风大,您还是舱里歇息吧。”

    小昭笑道:“好吧,这位小兄弟随我进舱里坐坐如何?”

    段子羽此时也甚感疲惫,又见这位大姐姐风华绰约,诚意相邀,便随之入舱。

    一入舱门,眼睛一亮,舱内四壁挂着波斯壁毯,所绘人物灵翔飞动,如欲扑面而来,地上铺的是厚厚的,洁白如雪的熊皮,一张矮几一具古琴,豪华富丽中颇蕴雅意。

    小昭盘足坐在矮几旁,示意段子羽坐在对面,眼中满是笑意。使女用一只金杯,斟满了波斯葡萄酒,放在几上,便躬身退出。

    小昭随手弹起琴来,低声唱道:“到头这一身,难逃那一日,百岁光阴,七十者稀。急急流年,滔滔逝水。”声音情越缥缈。似乎从远处传来,却每一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段子羽举杯方啜饮一口,尚未品出酒味,忽听到这仙乐般的歌声,忙凝神谛听。一听之下,竟尔痴了,细细品味着歌词之意,不觉潸然泪落。

    小昭一愕,问道:“小兄弟,你怎么了?”

    段子羽挥袖拭泪,强笑道:“小弟是听大姐姐的歌意深奥,忽有感触,故尔失态。扰了大姐姐雅兴,实是不该。”

    小昭默然,这支歌自小便会,却只唱给一个听过,那是在明教大光明顶的秘道中,与张无忌二人陷身绝境,为他而唱。其时,张无忌似乎也感触良深。她扬头笑道:“小兄弟,你喜欢听吗?”

    段子羽颔首道:“喜欢,小弟从没听过这么好听的曲子。”其实,他连难听的曲子也没听过,欧阳九一武林豪客,哪有闲情逸致给他唱曲子听。

    小昭正身危坐,把琴端放膝前,纤手轻弹,曼声唱道:“世情推物理,人生贵适意,想人间造物搬兴废。吉卜藏凶,凶藏吉。富贵哪能长富贵?日勇侵,月满云蚀。地下东南,天高西北,天下尚无完体。”展入愁眉,休争闲气。今日容颜,老于昨日。古往今来,尽须如此,管他贤的愚的,贫的和富的。

    “到头这一身,难逃那一日。受用了一朝,一朝便宜。百岁光阴,七十者稀。急急流年,滔滔逝水。”

    小昭移居波斯多年,虽尊荣无比,威权至重,却总觉得较较给张无忌作丫头,二人得以朝夕相处,其中苦乐何啻霄壤之别。这胸中千古之寂寞更是无法可遣。每当郁闷至极之时,便弹琴高歌,以消块垒。随之年齿加长,对这曲辞的深奥含义理解益深,歌声也益发凄凉悲楚,令闻者泪落,欢者心伤。

    段子羽正值身心失落之时,天资既高,于这曲辞竟是一闻之下,便即记住,细细品嚼其中深意,耳边口荡着小昭低徊宛转的歌声。实觉人生在世,苦多乐少,总不过悲苦相绕,不死无休。这是因他始终以复仇为生活的矢的,一旦失去,便觉无了凭依,四海茫茫,无处可适。身心于这曲子大起共鸣,不由得呜咽便位,悲不自胜。

    小昭每奏此曲时,身边人都知是她心情最恶之时,怕触霉头,都远远躲避起来。今见段子羽如此,大起知音之感,两人一为情所苦,一为仇所困,却也殊途同归,相向而位。

    船逆流而上,本甚艰难。但这船的下舱装有一百二十“四支铁桨,一百二十四名好手奋力扳桨,船行进之速竟不亚于静水行舟。十二宝树王分列两舷,注视两岸动向。他们在波斯根深蒂固,势力宠大,无所畏惮。一踏上中土,人生地疏,委实有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之感。河面上飘荡着小昭美妙的琴声和缥缈的歌声,诸宝树王虽对之司空见惯,此刻听来却觉逊异前尘,心情俱增沉重。